第167節
然吟風已是真仙,雖仍是血rou之軀,但不朽不壞,用毒再怎樣都是旁門左道,毒勢雖烈,不過延緩了傷口自行愈合的速度,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只消安靜休養三日,便可盡清余毒。 吟風喘息稍定,忽然想起了提矛欲刺、然最后卻黯然離去的紀若塵,先是一嘆,又浮起淡淡的笑來。 吟風已不再用玉胎仙云測算天機,現下天地氣機顯然已受到不知來源的干擾,測算出的結果也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還憑空消耗了修為。不知為何,想到紀若塵后,吟風忽然覺得胸口抽搐的痛,竟也是有些暢快淋漓的,有點昔日對上生死大敵前的凜戒與興奮。 雖然此刻無酒,也無人可與他共酌,然而豪情當酒、昆侖為伴,意境一點也不差了。吟風越笑越是大聲,再罵上句此世學來、特別中意的“他***”,胸中塊壘頓消,頹廢立時洗盡!此戰之敗,非戰之罪,只是敗在對方的陰險手段上而已。只消三日后,他即會道行盡復,又是叱咤間風雷齊動的真仙! 道行盡復后又當如何? 吟風掙扎著,扶石站起,向石頂那氤氳紫氣望去,笑了笑。這世間的勾心斗角、紛亂情仇,就隨他去吧。此地亙古以來從無人跡,安安靜靜地守得顧清圓滿飛升,了卻心愿。 人間種種事,此生萬般情,不妨都留在這里,化風隨云。 故老相傳,昆侖有仙山。然而此昆侖非彼昆侖,昆侖為仙界圣境,內有玄奧秘境無數,相傳為上古天仙居所。然而昆侖之地究竟有多大,有多少秘奧,吟風當年也不過曾去昆侖赴過一次北帝宴席,又哪里能夠盡數知曉。 而人間昆侖,大多不過凡山,但內中也有一二玄秘所在,比如吟風此刻所坐的石臺。這三座山峰,合稱登天門,又名問仙臺,乃是人間距離仙界最近的所在。歷來謫仙被貶時,或修行圓滿重返仙界之時,大多是通過此登天門的。 顧清乃是靈石化胎而成,雖自上界打落凡塵,已歷百世修行,但未曾入得仙班冊藉,與尋常仙人便有了不同。雖然功行圓滿后,她也可通過登天門回歸仙界,可是經歷天劫威力大弱,入仙藉時的品秩也就要相應的降上一二等。是以此役之前,吟風從未想過要用昆侖登天門。 登天門與天相接,自有蒼茫大氣,非凡間之力可抗。是以方圓數百里內,兇獸匿蹤,妖物不現。它們并不知曉登天門所在,然則一靠近此范圍內,便會焦燥不安、修為大減。凡人亦同,身在此地,縱使道德宗和蘇姀、紀若塵等人追了上來,修為也必然大受影響,而且附近都是險峰絕地,尋常修士想上來也要大費周折。而吟風身在登天臺上,只消借得少許蒼茫之氣,一身仙術威力就會大增。 可說直至此時此刻,吟風才將人間諸修視作了生死大敵,要借助一切天時地勢殊死一戰。 他端坐登天臺邊緣,前臨萬丈絕崖,緩緩閉目,慢慢晉入無所覺而無所不覺的至境。 七日之后,吟風雙目重開時,仙法盡復。然而有些出乎他意料,蘇姀及道德宗群修并未借此良機追殺至昆侖。吟風倒是有些不解,以道德宗、蘇姀等人此前表現出的環環相扣、記記絕殺的凌厲手段,不應該放過這么好的機會才是。 吟風未及想得明白,忽然鬢發無風自動,眉心間更是亮起一點七彩虹光! 吟風面色大變,抱住飛來巨石,仙力發動,瞬息間橫移數十里,將飛來石放置在另一座山峰峰頂,然后飛上半空,遙望登天臺。 登天臺上,已非原先亙古寂寞的景象。臺周罡風如刀,圍繞著三座孤峰瘋狂旋動,將峰周堅逾精鐵的山石切削得碎石紛飛。百里之內原本晴朗的天穹驟生層層厚云,自四面八方飛快地匯聚過來,在登天臺上空不住盤旋涌動,云旋中心處深幽不見底,恍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隱見無數道蛇形紫電重重疊疊、交叉穿梭其間。 吟風雙眉越皺越緊,面色凝重。 左右山峰的峰尖處,各亮起一點電光,隨后化成十丈許粗細、千丈長的紫電巨龍,咆哮著在中央登天臺上交織匯聚,炸出一團耀目之極、直徑百丈的雷球! 吟風長發應雷而起,眉心虹光已不可抑止,一點點散發出來。 長空之下,忽然響起鏗鏘金甲之音,浩大若洪流,似有百萬甲士正在一起振甲擊盾般。 天上云旋中心處的紫電已積到極至,不住有直徑丈許的雷球飄落下來,在空中游蕩不定。每顆雷球都拖著數道細長紫電,與云旋心處聯成一體。頃刻之間,能夠瞬間將尋常上清修士殛成焦炭的紫電已密密麻麻地遍布百里天地! 此情此景,豈是天地之威可以形容! 吟風反而完全寧靜下來,雙手籠于袖中,面上似憂似喜。 層云至深處,紫電天火交織擊下,鋪出一條百丈寬的大路來。隨后天火匯聚,形成足有數十丈高的火幕,從中走出一位二丈高下的仙將來,頭戴齊眉紅纓琉璃金盔、身著厚重紫金碧海騰龍甲、肩披猩紅織綿短氅、手持四丈鎦金鉞,粗眉環目,面若玄壇,仙威凜凜。 仙將行得甚快,一步百丈,數步之間已在登天臺上方立定。在他身后,環甲聲中,著覆面麒麟盔、赤精銅鎖環甲,或舉盾、或擎旗、或挺槍、或橫刀的兵卒不住順路而下,在那仙將身后列成整齊軍陣。 此將此兵,皆非凡俗,只看這千人方陣乃是踏云而立,便可知曉。 吟風劍眉微不可察地躍動數下。此軍此將,千萬年前,他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將是仙將,兵是天兵。 只是仙將天兵,何以會致人間? 吟風躊躇著,那仙將雙目中光芒閃耀,天火噴出數尺之遠,已望向了吟風。他掌中金鉞一分,喝道:“吾乃桁先,為大羅天君座前撫境將軍,鎮守撫掃太明玉完天四境。那邊可是四方巡界使吟風?” 以仙界品秩而論,吟風貶下界前所居四方巡界使乃是五品,而面前仙將桁先獨鎮一天,是為三品,品階要遠遠高過吟風。況且吟風此刻仍屬被貶下界,不論品階,身份上便遜于在位的仙將。 吟風躬身施禮,道:“罪臣吟風,見過桁先將軍?!?/br> 卷四 忽聞海外有仙山 章二 終不怨 四 桁先大手一擺,道:“何必多禮?巡界使此番在人間經歷百世輪回,想必仙品功德大有進益,重登仙界后,該當另有重用,仙藉升遷,不在話下。來人,給巡界使看座!” 桁先一聲令下,便有十六名親兵自兩旁上前數步,取背后大旗揮舞,片片祥云霧藹自旗面上不住揮出,頃刻間幻化成一座青玉作底,琉璃為瓦,四柱盤龍,彩鳳雕欄的高臺,又有白玉長階生成,一路延伸至吟風面前。高臺正中,早有親兵以祥云化成諸天升平寶椅,椅背以三柱青金為梁,正是三品仙座的標志。 桁先首先在仙座上坐定,于他側下方又幻出一個仙座,以紫風精銅為背梁,卻是個四品仙座。 吟風此時神識盡復,仙界的規矩自然曉得,于是拾級而上,立在桁先面前,卻不肯就座,道:“罪臣謝過桁先將軍??墒羌词棺锍贾胤迪山?,再錄仙藉,這座位卻也不是罪臣能夠坐得的,還請桁先將軍換過吧!” 桁先笑了笑,道:“這張椅子,巡界使卻是大可坐得。等巡界使重返仙界,定然會委以重用,我帶來的這張椅子,到時候只怕還不夠巡界使坐的。本將軍素來謹慎小心,既然敢帶下來這四品仙椅,當然是有十分把握,且是有天君提點過的。不然的話,以吾區區一個三品將軍,如何敢私授四品仙位?” 吟風未再推辭,在四品仙椅上端然坐了,然而他面上并無多少喜色,又問道:“吟風不過一介下仙,何敢勞動桁先將軍仙駕?不知將軍此次下界,還有何貴干?是否有用得上吟風之處?吟風不才,輪回百世后,于這人間界也多少略知一二,可以略盡綿力?!?/br> 桁先望著吟風,笑得有些奇異,道:“不瞞你說,本將軍此番帶兵下界,主要就是為了幫助巡界使了卻百世塵緣?!?/br> 吟風大吃一驚,他可是知道要令仙將天兵在人間現身,需要付出何等代價,別說區區一個五品仙,就是二品巡天真君下界輪回,也用不著這許多仙將天兵護衛,何況是獨自鎮守一天的三品將軍領軍?怕是只有一品天君,抑或只有四大超品天君方能有此等待遇。然而無論天君還是大天君,又怎可能被貶下界? 吟風當即起身道:“桁先將軍說笑了!吟風何德何能,敢勞將軍仙駕?” 桁先搖了搖頭,道:“本將軍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所費多少,想必巡界使也是清楚的。老實說,本將軍也想不明白助巡界使飛長中,何以需要天兵下界。不過大羅天君既然頒下令來,想必自有深意。我等仙品不夠,不能上體天機,也是正常的,巡界使倒不必驚慌。言歸正傳,巡界使百世輪回已滿,卻遲遲未能飛升,塵世間必是有些阻礙,可否詳細道來,看本將軍是否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話已至此,吟風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了。桁先品秩遠過吟風,卻是如此客氣,想必就是因為大羅天君這道仙令。要調仙將天兵下界,必是要知會仙帝的。而桁先乃是三品仙將,下界的又是三千天兵,更需仙帝首肯,方可成行。所以推測起來,更應是仙帝授意,大羅天君代傳帝命,方會有桁先與三千天兵的下界。若是如此,受到仙帝如此垂青,那么吟風回歸仙界后仙品當不止于四品。想來是因為這個緣故,桁先才會對吟風如此客氣。 既然桁先已經如是說了,吟風便也不再客氣,略一沉吟,便道:“千年前罪臣受貶下界的緣由,桁先將軍想必是清楚的?,F在卻是有個麻煩,還望將軍相助。顧清即是青石所化,今世修行也是一路平坦,目前已修得七瓣蓮開的地步。然而在此之后,她修煉多日,卻怎都過不了最后一關。我尚未經歷天雷劫火,還是rou體凡胎,看不透仙蓮不攏的緣由。桁先將軍乃是真身下界,不受此間凡塵蒙蔽,應可看得明白究竟是何原因使得她最后一關不得圓滿?!?/br> 桁先奇道:“巡界使玉胎仙云測算天機,精準奇妙,本將軍在仙界亦是久有所聞,怎會測不準區區一塊青石的格局?” 吟風苦笑道:“不瞞將軍,于這人世間事,我是屢測不準,不知是否是身在局中的緣故?,F在我早就不再運使玉胎仙云妄測天機了,即使測了,也多半無用?!?/br> 桁先吃了一驚,道:“你居然也測不準天機,這卻是為何?玉胎仙云豈同尋常仙法,又怎會有身在局中這類限制?” 吟風搖頭嘆道:“具體情由,我神通有限,實是不知?!?/br> 桁先目運神芒,向吟風看去,片刻后始有凝重之色,點頭道:“巡界使仙法高強,本將軍早有聞名,今日見了,卻是更有精進。如此仙術仍測不準這世間之事,內中必有原因,看來輕忽不得。也罷,即是如此,我等便當以穩重為先。本將軍先行看看那塊青石吧?!?/br> 吟風點了點頭,也不起身,袍袖一拂,飛來石即從遠飛近,穩穩停落在云藹高臺之上。高臺自行擴張數倍,將若大個飛來石輕輕托住。桁先與吟風的仙座則自行升起,略高于飛來石頂便即停穩,不高不低,剛好能讓桁先與吟風可以俯視依舊在死關中的顧清,而桁先又比吟風高了一線。高臺擴張、仙椅升空,實際上桁先或吟風即未下令,也沒動念,純是自行為之,又恰到好處,實是深具靈性。 仙將天兵下凡,于細微處見手筆,隨便一臺兩椅,便將人間不知多少法寶比了下去。 桁先端然坐定,體內仙力暗轉,雙目中噴出數尺長的明黃天火,目力逐層穿破包裹著顧清的氤氳紫氣,直指本源道心。在桁先眼中,此時的顧清就是一方浮空旋轉的青石,石心中有一朵七瓣紫蓮,蓮周天火熊熊,不住炙煉著紫蓮。然而蓮心中似有道無形力量,周而復始,徘徊不去,不斷撐開蓮瓣,不使合攏,更不令紫蓮復合成金丹。 桁先乃是仙軀神眼,不受這世間拘束,一望之下心中已有些明白,當下笑道:“這方頑石,看來于此間倒還有些牽絆未了。不過這是小事,就讓本將軍為她除了這點俗緣吧,免得誤了巡界使飛升?!?/br> 吟風聽得顧清飛升在望,心下大喜,當下施禮道:“如此有勞將軍了!” 桁先笑道:“舉手之勞,好說,好說!” 客套完畢,桁先左手掐個仙訣,凝神運力,忽然大喝一聲“咄”!這一聲喝,直將百里天穹震得裂痕處處,天裂處不斷漏下玉明天火,而蒼穹下昆侖震動,宛若地已裂,天將開! 桁先雙目天火噴出丈許遠近,仙力勃發,顧清上空立時多出朵七色彩云來,云中降下金雨無數,悉數融入氤氳紫氣之中。于是青石石心處天火驟得仙力之助,登時燒得熊熊烈烈! 七瓣紫蓮震顫不已,苦撐多日之后,終耐不住兇猛天火,緩緩收攏蓮瓣。 在桁先、吟風及三千天兵之前,氤氳紫氣洶涌顫動,直擴至十丈方圓,忽然自紫氣中升起座七層玲瓏寶塔,又自塔中噴出千朵蓮花,洋洋灑灑,紛落如雨,瞬息間便令桁先與一眾天兵看得目瞪口呆! 氤氳紫氣忽然收盡,現出了端然盤坐、五心向天的顧清來。她雙目徐開,凌煙塵、蹈虛空,長身而起,抖一抖身上青衫,彈落俗緣無數,然后頂心中一道青氣油然而生,直沖凌宵,于九天處化成千朵丈許大小青蓮,方緩緩化云散去。 至此,顧清終修至紫蓮化盡、金丹渾圓的至境,百世塵緣,行將了結! 桁先好不容易將郁結在胸中的一口仙氣噴將出來,嘆道:“好一塊仙石!看來她仙藉品秩,當不在你我之下。再過得一會,天劫來時,便該有天女鋪路、瑞鶴來迎了?!?/br> 顧清雙眼淡然如水,環顧一周,已將大千世界收于眼底,前塵往事,盡上心頭。待看到桁先、吟風與三千天兵時,顧清若有所思,然而轉眼之間她便似明白了什么,又變成昔日那恍若與天地一體的淡漠。 一如她初上西玄之時。 在這百世輪回行將功德圓滿之際,吟風本該是滿心歡喜,然而不知為何,他面上并無分毫喜色,反而略皺劍眉,眉宇間隱現憂色。 桁先也有些愕然,仰首望天,再看看顧清,如此周而復始地看了三四遍,面色越來越是古怪。本來昆侖之上層云密布,登天臺正上方云層已初顯赤紅,這是天劫將至,劫火初生之相。然而隨著顧清氣質轉化,空中的劫云竟爾漸漸散了! 桁先仙軀神眼,早看出顧清本相青石之中,一顆金丹正不住幻化成一尊玲瓏寶塔,再化成千朵蓮花灑落,復又歸為一顆金丹。這正是極高仙品的征兆,按理說早該羽化飛升,怎地反而劫云都不見了?桁先心中暗暗有些尷尬,未曾想初次下界,未及立威,就遇上了這等棘手之事,讓他這個三品仙將如何下得了臺? 桁先凝定心神,仙力運轉,神目再次向顧清掃了過去,要找出她不得飛升的關鍵。這么一望之下,桁先果然有所發現,于是喝道:“原來如此!你那點俗緣仍是未了,自然不得飛升?!?/br> 桁先這么一喝,顧清雙眸中的淡漠化開少許,望向桁先,問道:“這位是……” 吟風道:“這位乃是仙界太明玉完天撫境將軍桁先?!?/br> 顧清略施一禮,依是淡淡地道:“原來是桁先將軍,顧清方才失禮了?!?/br> 依仙界規矩,顧清不管顯化何等異象、將來能獲幾等仙位,此刻都仍屬未入仙藉的凡身。她這樣只是略施薄禮,桁先面色登時就有些不太好看,不過他念及顧清本是靈石脫胎而成,不懂仙界規矩也屬正常,也就強忍著沒有發作,只是道:“本將軍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多留一刻,便是多耗費許多。因此事不宜遲,本將軍就先助你了結未盡俗緣,速速飛升,回歸仙界、重列仙班,方是正事?!?/br> 顧清問道:“未知桁先將軍準備如何助我了結俗緣呢?” “此事實也簡單!”桁先一抖掌中鎦金鉞,道:“本將軍此次下界,特意推來了太明玉完天鎮天至寶玉羅丹丘鉞。本將軍已經察知,牽扯你不得飛升之人身具九幽之力,很是有些麻煩,只可惜修煉時日尚短,眼下倒還不成氣候,難與我等上仙相提并論。你只消將他的名字說與我聽,本將軍即可令他灰飛煙滅!” 顧清淡然一笑,道:“即是我的俗緣,那還是我自行解決吧,不敢有勞將軍?!?/br> 桁先先是一怔,隨后面色一沉,道:“這是什么話!本將軍與三千天兵在下界多呆一刻,仙界也會消耗不菲,豈能因你一個就在此多有逗留,真是不知輕重!速將他名字報來,本將軍辦完這趟差事,也好早回太明玉完天去?!?/br> 顧清仍是搖了搖頭,淡道:“塵世有句俗話,叫解鈴還需系鈴人,所以還是不要勞動將軍大駕為是?!?/br> 桁先默然不語,雙目天火又熊熊而起,眉心處更是亮起一道火線,向外噴吐出明黃色的天火。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顧清,仙力如潮,不住掃過她的身體、神識,探尋著過往未來。 顧清方自功行圓滿,未經天劫,仍是rou體凡胎,天火沐身,實是痛苦難當。但她坦然受之,即不隱瞞,也不抵抗。 吟風雙眉緊鎖,忽然道:“罪臣知曉那人是誰,此人姓紀名若塵,身懷九幽之火,刻下應仍在這世間?!?/br> 這一剎那,顧清與桁先的目光皆落在吟風身上。顧清目光雖如初見時的淡漠,然而吟風卻覺似是兩道火流落在自己身上,灼得心頭嗤嗤作響。吟風心中一顫,然而心中隱隱然已有預見,是以仍沉定自如,并不理會顧清。 桁先赤紅的雙眉漸漸鎖起,眉心火線中天火更是噴得火生一尺,語聲中已顯威嚴:“巡界使大人,本將軍當然知曉那人姓甚名誰,還需你提醒嗎?巡界使鎮守四境已久,豈會連這點關節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報出紀若塵名號來,方可憑藉這點俗緣發動仙法。那紀若塵是否在人間,也不重要,無論他在哪一界,本將軍玉羅丹丘鉞所發欲界不滅雷,都可將他即刻化為灰燼。這其中關節,巡界使都該知曉的,卻仍如此說,可是明著在欺本將軍無知嗎?!還是巡界使以為,你等二人羽化飛升、重列仙班后品階大進,可不將本將軍以及大羅天君放在眼里了?!” 吟風嘆了口氣,桁先所說關節,他如何不知,只是藉了萬一的希望而已。 他望向顧清,嘆道:“桁先將軍所言,你也都聽到了。塵緣百世,不過春夢一場,如今你靈識盡復,前世今生,也該當如水流花謝,盡復東流。百世輪回,便只在今朝圓滿了,將他的名字告訴桁先將軍吧,這已不再是你我之事,而是牽涉甚廣的大事。認真說起來,我這已是一百零一世的輪回,卻已過了當日下界時的罪罰,重返仙界后尚不知有何結果,會牽累到幾位神仙。所以眼下實不宜再多生波折?!?/br> 顧清望向吟風,眼中淡漠消去,終于道:“我已負過他一回,不愿再負他一次,所以這個名字我是不會說的。你且先回仙界吧?!?/br> “那你怎么辦!”吟風霍然站起,雙眉倒豎! 顧清從容道:“我本就是一方頑石,從未入過仙藉。待了卻這段塵緣,或許百十年后,再重行飛升吧?!?/br> “一派胡言!”不待吟風開口,桁先便怒斥道:“你當仙界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現在本將軍就與你明言,你今日牽掛塵緣,不肯羽化飛升,即是頭等大罪,還敢妄想百十年后重新飛升?這等大罪認真論罰,即使你在人間躲著,每隔十年,也會有天雷轟頂,總要將你化為飛灰,連冥府陰土也不得去,才算完結!只是本將軍素來留有一線生機,念你成型不易,又受了百世輪回劫難,只消你現在將他的名字說出來,本將軍便可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你可聽明白了?” 顧清微笑道:“將軍有心,顧清自然明白,只不過……” 她話未說完,吟風當即斷喝道:“百世輪回與一世塵緣孰輕孰重,你難道連這分不清楚嗎?!” 顧清不答,而是望向云天相接處,在那里,群山莽莽,穹廬蒼蒼,渾成一體,再也難分彼此。 吟風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如果分得清楚,恐怕早就完成輪回,羽化飛升了,還需要等到今天? 吟風未及再勸,忽然九天之上落下數道金燦燦的電火,與吟風慣常召喚的紫火天雷大為不同。天雷一落,即刻化成碗口粗細、金光湛然的鎖鏈,層層套在顧清身上,將她凌空提起??罩须娀鸩粩?,又化成數丈粗細、百丈高,九條金龍盤繞的圓柱,鎖鏈響處,顧清已被縛在了巨柱上。 顧清剛自死關中出來,元氣未復,法力較桁先實是差了十萬八千里,而且她似乎根本就不想抵抗,任桁先將自己鎖在圓柱上。鎖鏈以及圓柱皆是太明玉完天天火劫雷所化,看似冰冷凝聚,實則灼熱無比,直可化鐵熔銅。 盡管身軀被鎖鏈圓柱灼得嗤嗤生煙,顧清的淡定漠然卻未有分毫變化,她緩緩閉上雙眼,根本不再向桁先與吟風望上一望。 “頑石,你可知罪?”桁先厲聲喝道,其音如雷,轟轟隆隆的響遍數百里群山。 顧清淡然道:“我做我當做之事,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