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濟天下此人智多而近妖,卻又貪財好色,膽小如鼠,說有才實有濟世之大才,論人品則時常令人默然無語?;叵霐的曛?,濟天下曾如是道:他本是混跡人世的神龍,沒想到卻被紀若塵給發現了。一想起當日濟天下那副江湖騙子的嘴臉,再想起重歸人間后他諸般運籌布局的手段,紀若塵實有些不知該如何評價,一時間也覺頭痛。 哥舒翰三兩下發落完畢,堂上諸將也就散了。濟天下見此刻已無外人,便再獻下一步方略。潼關關下一戰盡滅朝庭三十萬精銳,又占了潼關天險,此刻西京長安已是無兵可守,無險可依,已無需疾進,徐徐圖之便可。而且還有擄獲的十幾萬降卒,要將其中三萬煉成妖卒也需要月余時光。依濟天下所獻方略,既然占了潼關,斷絕東都西京的聯絡,天下大勢便已底定,待準備萬全后再出兵西京,可保一戰而勝,那時候抓個把明皇、擒擒滿朝文武,又豈在話下?就算再生擒活捉一個楊玉環來為紀大人侍個寢、暖個被,也不是什么難事嘛。 一提到捉拿楊玉環侍寢的好處,濟天下那是滿面紅光、口沫橫飛,堂上諸人表情各不相同。紀若塵面色一動,若有所思。孫果一臉木然,毫無反應。玉童則是雙目亮如劍芒,盯著濟天下那張開合不定的嘴,恨不能將他舌頭切下來,喂一群狗。姬冰仙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忽然泛起潮紅,旋又被冰色壓下,強作鎮定。 濟天下獻策已畢,紀若塵便向后堂行去。玉童連忙跟上,輕聲道:“主人,您昨日宰掉的那些修士,好像很有幾個挺有身份地位的家伙。他們的親朋好友們知道了,定會前來尋仇,您千萬小心?!?/br> 紀若塵淡淡一笑,沒有回答。這些修士身份再高還能高得過虛天,身后勢力再大豈大得過青墟?虛天都宰了,還怕誰來?其實他還是那個意思,只怕他們不來。 玉童話已遞到,便自退下了。她那點小小心思,是盼著紀若塵仍象以往那般動輒神游數日。若能神游一月,甚至神游到出兵西京那日,自然是最好不過。 后堂暖閣中,軟榻上,張殷殷只穿一襲貼身絲衣,正擁被坐著。榻旁一個清秀侍女,則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參湯,一勺一勺地喂入她口中。 紀若塵步入暖閣,拿過侍女手中參湯玉碗,接手了她的工作。 前面已喝下小半碗,長白山千年雪參的藥勁甚猛,張殷殷有些不勝藥力,精巧的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就著紀若塵的手勉強又含入一口,不由苦著小臉,皺了皺鼻子,小嘴也撅了起來,可憐巴巴的望向紀若塵。 紀若塵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只做沒有看見,又是一勺堅定地遞到她唇邊。 張殷殷抿了抿嘴,軟軟地靠上紀若塵。她錦被垂落,絲衣半掩,滑膩如雪的肌膚大片大片地露出來,若自上而下的望去,幾可將峰巒之妙盡數收于眼底。便是以紀若塵的定力,見了如此美景,又被她柔若無骨的身子靠著,險些也心旌動蕩。 好不容易一碗參湯喂完,紀若塵即要張殷殷好好休養,不要亂動。她所受創傷其實極重,不僅背心處骨骼盡碎,就連五腑六臟也都失了大半生機。雖有姬冰仙以道法療治,又有諸般珍稀藥材進補,然而這等傷勢仍需休養相當時日,而且須極小心,不然的話即有性命之憂,或者至少是道行大損,永無復元之望。 這種時候,她最是需要將息。 張殷殷軟軟地靠在紀若塵胸前,轉側間毫不忌諱地將豐盈欲出的胸rou貼在他身上,懶洋洋地閉上眼睛,對紀若塵的吩咐聽而不聞。 紀若塵勸道:“殷殷,好好休息,如若再次損及經脈,便永無上窺大道之望?!?/br> 張殷殷哪里理他,開始無聊地數手指,還抓過他的長發,一絲絲一縷縷的繞上指間。 紀若塵只得再勸。 張殷殷瞇著眼睛,終于有點不耐煩了,扭了扭身體,以示抗議。她這么靠著,再這么一動,紀若塵可說是享受之極,平時自然也就笑而受了,但眼前她身體虛弱之極,骨骼只是勉強接上,要再過至少七日才能長好,經脈玄竅盡復更是需要至少七七四十九日。這些日子只能靜養,兼以靈藥調理。便是多坐一會,也于她傷勢不利。 紀若塵苦笑,完全拿她沒了辦法。 張殷殷唇角綻開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輕轉了個方向,讓自己靠得更加舒服了些,然后抓起紀若塵的手,放在自己衣內,置在那溫香軟玉上,輕輕道:“不要管我,讓我靠一會吧。不然青衣來了,我就不能這樣霸著你了。那個小妮子呀,肯定已經不遠了,我似乎已經聞到她的味道了呢……” 紀若塵暗嘆口氣,便不再動,且讓她任性一回。 紀若塵一只手完全覆不住張殷殷胸前的溫軟,然他此時卻全然感覺不到掌心處的柔膩,只反復體味著手背上的觸感。她一只纖手輕覆在他手上,那手心處有一道幾乎感覺不到的傷痕。 在這道劍痕上,紀若塵又看到了那柄古劍,那仙家禁法,斬緣! 他臉上忽然泛起一層嫣紅,又迅速回落。于不動聲色間,紀若塵將涌上喉頭的一口鮮血緩緩咽下,并未驚擾到她。 此后數日,紀若塵除了陪伴張殷殷之外,皆獨坐守備府正堂上,閉目神游,自夜至晨,從不將息。他高踞寶座,居高臨下,俯視著空曠而巨大的正堂,任這堂中沉淀多年的肅殺威嚴浸yin自己身心。有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紀若塵在正堂端坐,正是要借塵俗威權之勢,養已身帝王之氣。潼關關外一戰,他實受益良多,初次以堂堂正正之勢、浩浩湯湯之氣破敵致勝,而現下正是養氣時候,以回補道心破綻。 潼關一戰,潼關軍中眾修士盡數戰死,這些修士來自十余個大小門派,門人朋友少說也當有數百之眾,必定要來報仇的。不管這些修士死在誰手里,這筆帳肯定會記到紀若塵頭上去。紀若塵讓眾人遠離正堂,命玉童與孫果只需顧好張殷殷與濟天下安全,不必理會自己打坐之處,正是要給這些來報仇的修士們一個機會,一個讓他們可以群戰自己的機會。 在紀若塵計算中,來向自己尋仇的應該不止人族修士,冥山妖族想必也不會放過這次熱鬧的。這等好機會不容錯過,再過一月,濟天下與道德宗眾弟子便會制備出三萬新軍,到時候留一萬妖卒守關,五萬大軍足以直取西京。而在行軍途中,主帥所至之處防御必定是最嚴密的,如眼前這種紀若塵落單的機會可說再不會有。 接連十日中,紀若塵慢慢溫養浩然之氣,只等仇敵上門,不管來的是人是妖,文王山河鼎都會一視同仁。 然而出乎意料,十日悄然過去,潼關寧定祥和,竟然連一個上門尋仇的都沒看有。第十一日子夜,當一線月光落在臉上時,紀若塵的道心終于動了一動,有些驚訝地睜開雙眼,實有些不明白何以會無人送上門來。 紀若塵雖然陣斬虛天,可此事仍未傳開,在修道界中,仍只是個名不見經傳之輩。即使有點名聲,然而修道之人最重師友傳承,總不至于被這點兇名嚇得無人敢來尋仇。不過既然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去想,神識漸漸歸于沉寂。 夜深露重,寒氣初升,慢慢地便起了霧,茫茫夜霧不住彌漫,悄然將巍巍潼關淹沒。 潼關東方,群山間的霧氣突然翻涌不定,從霧中跌跌撞撞地摔出一個老者。他身材高大,黑袍絲絳,額間嵌一塊青玉,相貌堂堂,面皮白凈,十指修剪得齊整,一看便知是養尊處優之人。若通望氣之士在此,更可看出他一身真元凝而不散,清濁相融,初有混沌之意,修為十分高深,大略已有上清真仙境界。如此人物,若非一派宗師,至少也該是某大派的長老前輩之流。 然而這老者頭冠早已不翼而飛,銀發披散,腳下磕磕絆絆,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細細觀之,更可見他半邊臉高高腫起,唇角破裂,顯得極是狼狽。 老者驚怒交集,咆哮不已,接連提聚真元,可是每當真元稍聚,霧中便會傳出一聲清脆的響指聲,體內好不容易聚合起來的真元便會四處亂竄。 霧中徐徐浮現一個雪衣女子,足尖虛虛向地面一點,便會向前飄浮數尺。她一路行來,一路打著響指,看著那狼狽萬分的老者,似笑非笑。 老者戕指怒向,大叫道:“妖女,有本事休要弄這些玄虛,與我真刀真槍地斗一場道法!” 她淺淺一笑,道:“與我斗法,憑你也配?” 只見一只雪肌冰膚的纖手高高舉起,也不見她蓄勢發力,但聽啪的一聲脆響,老者另一邊臉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耳光!這記耳光不光響亮,而且沉重之極,直打得老者一個倒飛接虎撲,重重栽伏于地,嘴里還噴出數顆大牙。雪衣女子明明距離老者尚有十余丈,也不知這一記耳光是怎么抽到他臉上的。 饒是老者道行深厚,挨了這記耳光后,也是好一陣頭暈眼花,半天才從迷糊中明白過來。他掙扎著爬起來,指著雪衣女子,渾身顫抖,卻是不敢再口出惡言。此刻他兩邊面頰高高腫起,又少了幾顆牙,就是有膽開罵,也必是口齒不清,大損氣勢。 雪衣女子款款行來,道:“吃了jiejie兩記耳光,居然還不快逃,真不知道是該夸你好呢,還是要罵你不開竅??鞚L吧,再讓我在潼關十里內看到你,便拆了你這把老骨頭!” 老者倒真有幾分不畏強梁的勇氣,忍痛道:“賤……你與紀若塵那小賊究竟是何關系,要這般回護于他?” “哈……”雪衣女子輕笑,道:“jiejie這是為了你們好,你這老不死的居然還敢啰嗦,快給我滾吧!” 她纖手微舉輕落,舒卷如蘭,但聽啪的一聲輕響,那老者已被這端莊優雅的一記小小耳光扇得高高飛起,倏忽間遠去千丈。 前后三記耳光打發了老者,她幽幽一嘆,輕輕吹了吹右手,也不知是自傷還是自戀,道:“這十日有jiejie我守在潼關東面,居然還有這么多人敢過來找茬。哎呀,看來真的是老了呢,當年威風不在呀!這老東西年紀雖大,身子骨倒還挺硬朗的,居然兩個耳光都沒抽暈他。不過打發了他之后,應該再沒人敢過來了吧?” 她取出一方雪白絲帕,仔仔細細地擦著雙手,一邊若無其事地道:“道德宗的小家伙,還藏著干什么,出來吧!” 霧中應聲走出一個道人,背后一柄古樸長劍,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無飾物法寶。那領道袍上破損處處,滿是塵土,還有幾大塊已干涸的血跡??瓷先ミ^去數日中經歷過不少苦戰。 他面色凝重,在十丈外即站定,向雪衣女子施了一禮,道:“貧道云風,家師紫陽真人,見過蘇姀仙子?!?/br> 蘇姀目光只在自己右手纖纖五指上,仔細看著是否還有什么污垢,一邊心不在焉地道:“原來是紫陽那老雜毛的徒弟呀,你既然認得我,便該知道jiejie我在莫干峰上被關了那么多年,有損容貌,見了道德宗的弟子,心情肯定不會好到哪里去。這樣吧,看你還挺有禮的,給你個小小教訓就算了?!?/br> 她右手五指如夜曇收擾,似乎動了一動。 云風面沉如水,氣勢如風乍起,但聽嗆地一聲龍吟,背后長劍自行出鞘,落入右掌。他后退一步,長劍斜指夜天,又聞一聲響徹云宵的龍吟,一條黃龍驟然自劍鞘中飛出,圍著云風盤繞三周,將他護在當中。龍睛閃爍,緊盯著蘇姀,威勢含而不發。 誰知蘇姀五指收攏后,未有任何動作,反手又再舒展開,看過手背如雪肌膚上未有分毫污跡,方才淡然笑道:“小家伙果然不錯,居然可發黃龍龍氣護體,不愧是紫陽那老東西的徒弟。話說道德宗這一輩人里,能讓jiejie看得入眼的除了紫微,也就是個紫陽了?,F在看來,紫微自己修行雖然高了,可在教徒弟上卻比不上紫陽呢?!?/br> 雖然蘇姀氣勢微動就誘出了云風的最強道術,云風卻是不驚不怒,緩緩散了黃龍龍氣。對上蘇姀這等上古巨妖,如何小心都不算出丑。莫干峰下所鎮蠻荒世兇妖雖多,但都是被道德宗先人們自各地擒回鎮壓的,強如妖后文婉,也是在洞玄真人仙劍下失手被收。惟有這蘇姀,卻是與道德宗先人沒有任何關系,非是被道德宗所擒。至于她如何來到莫干峰,又如何被禁制在鎮心殿下,這等緣由,就是云風也不知曉。 蘇姀輕輕吹了吹自己手指,將那本就不曾存在的浮塵吹去,換上溫婉如水的表情,向云風道:“小家伙這么晚到潼關來,有什么事嗎?” 蘇姀越是柔若春水,云風心下就越是凜然,不動聲色地再退一步,道:“家師命我率領宗內弟子共計一十五人,前來潼關為若塵助陣?!?/br> 蘇姀哦了一聲,往他身后看看了,卻沒見第二個人影,道:“那人呢?” 云風神色一黯,道:“我等路上連續遇到諸派修士攔截邀戰,先后惡戰一十七場,除我僥幸突圍外,其余弟子皆以身殉。雖然我突圍后返身殺回,最終盡斬敵人,但師弟們……已無力回天?!?/br> 蘇姀秀目終于落在了云風身上,上下一掃,便已看出他內傷實是不輕,甚至已有些損了道基。當下輕輕一嘆,道:“你們師徒三個都是這樣,一旦認定了什么事,就再不肯回頭,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叫變通的,唉!反正現在應該沒人再敢來潼關了,你且隨我入關吧?!?/br> 雖然行前紫陽真人也有過叮囑,但云風生性謹慎,此時方敢確定蘇姀是友非敵。他心中一松,便隨著蘇姀而去。然而行出幾步,便發覺蘇姀未向潼關關內行去,而是徑向西行,看樣子是要翻山而過。云風疑惑問道:“蘇仙子這是要往哪去?” 蘇姀若無其是地道:“去招呼一個和我徒弟搶男人的小妮子。她守在潼關以西,從那個方向來的,不管是人是妖,都由她來打發?!?/br> 云風心中登時微微一驚。他一路殺來潼關,早已聽到過紀若塵潼關關下破敵三十萬,奪了潼關。更知有無數修士正先后趕來潼關,要為潼關血戰戰死的親朋好友報仇雪恨。以蘇姀之能,獨守潼關之東倒還說得過去,可是她口中那個小妮子又是何人,竟敢孤身守在關西,攔截前來潼關報復的修士與群妖? 蘇姀與云風步態閑逸,其實行得迅捷無倫,幾步之間,已隱沒在群山之間。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五 坐金鑾 二 這邊潼關是血戰后少有的寧靜平和,三百里外的西京卻是人心大亂,士民驚擾奔走,市里蕭條。 洛陽陷落、潼關失守,河東、華陰、馮翊、上洛各郡軍政官員棄城,守軍逃散。西京再無屏障可阻北軍鐵騎,其勢岌岌危如懸卵。 無數殷實富戶收拾了細軟家財,攜妻兒老小,乘車逃離長安,以避兵鋒。明皇仍駐驊帝都,那些在朝為官的當然不能在這國難當頭之際逃走。但他們本人雖在,卻早早遣了家人回鄉避難,偌大的府第也已搬得空空蕩蕩。便是市井百姓也紛紛扶老攜幼奔出西京,投奔鄉下親友去了。 百姓煩惱,明皇也不快活,這日上朝后連楊妃都不見,只一人在寢殿中煩惱,片刻功夫已砸了數只花瓶,推倒了幾架珍草異葩。殿外的太監宮女人人都噤若寒蟬,肅立原地,眼睛只是盯住地板,不敢稍動,惟恐觸了霉頭。 又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過后,長生殿中隱約傳來明皇咬牙切齒的聲音:“哥舒翰!枉朕如此重用你,你卻如此負朕……三十萬大軍啊……你倒斷送得干凈!……” 長生殿中,楊玉環遲睡方起,正慢慢梳妝。鏡中人雖然麗色依舊,可是雙眸中卻失了一分活潑潑的神彩。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就算是那傾城之色,也仿如寒秋浮萍,隨時都會被雨打風吹去。 她正自出神,高力士悄然進殿,一溜小碎步跑到她身后,輕聲而急促的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氣得不輕,正亂摔東西哪!萬一皇上氣壞了身子,那如何是好?這整個天底下,也就您能勸勸皇上了?!?/br> 若是以往,楊玉環也就跟著去了。高力士可是跟隨明皇的老人,最是知道明皇心意,他來請時,都是討明皇歡心恩寵的最好時機??墒墙裉觳恢醯?,她心中忽然煩燥,頭也不回地道:“今兒個我累得很,好象受了點風寒,不能服侍皇上了?!?/br> 高力士愕然,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么一句話來,剛想再勸,但看著楊玉環滑若凝脂的頸項,不知怎地忽然打了個寒戰,把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悄悄退出殿去。 或許長安上下,只有相國楊國忠還笑得出來。洛陽相府中的親眷早就撤到了西京,留下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下人和遠房親族。貴重古董也都運到西京,至于府中留下的財物雖然也值些錢,但也還不至于放在楊大相國眼里。日后天下平定,弄點錢還不容易?楊國忠直系親族身份高貴,當然不可能陪著封常清一起在洛陽拼命。 眼下北軍奪了潼關,前方傳來消息說哥舒翰也落入敵手,生死不明。這在朝中,又去了一個楊國忠的大敵。安祿山反叛,封常清連戰連敗,哥舒翰生死不明,而且不論是生是死都是一樣,已等如是死人。從此之后,滿朝上下,還有誰敢對他楊國忠批手劃腳? 想到此處,楊國忠便不禁笑出聲來。正志得意滿間,他忽然想起濟天下曾經的告誡,言道國為樹,臣為蟻,為相之道雖千變萬化,不忌權術,但切不可將樹也咬倒了。楊國忠想起哥舒翰雖被自已聯合王進禮設謀扳倒,但三十萬大軍也隨之灰飛煙滅,心中微微一凜。不過這念頭恍若清煙,轉眼間便自心頭抹去。 楊國忠倒是有些想念濟天下,只可惜他留書一封后,便從此不知去向。若能在長安相助自己,想來也不至于扳倒個哥舒翰也這么困難。 不過潼關雖失,楊國忠倒是不擔心的。他心中早有定計,西京再不可守,不如勸圣駕西幸入蜀。本朝詩仙李白曾有詩云,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而劍門乃天下之險,一人荷戟,萬夫趑趄,乃易守難攻的天塹。 蜀地富庶,氣候宜人,楊國忠早已經營多年。他遙領劍南節度使,多任用親信為僚佐,早在安祿山以“清君側”作反之時,便令副使暗自準備資糧器械,情況緊急便出奔蜀中。哪怕關中被安祿山盡占,他也可陪著明皇在蜀地做個土皇帝嘛,何懼之有?何況天朝地幅遼闊,安軍來得迅速,各地勤王之師不及趕來,加以時日,還是有重振天朝之威的機會的。 既然已有了定計,楊國忠當然不慌,當下心中盤算著勸明皇移駕的說辭,又思慮何時進言方是好時機,如此,不知不覺間,夜幕已垂。 轉眼之間,又是紅日東升,關山萬里,處處鱗金。 還遠未到早朝時刻,明皇便早早坐在金鑾殿上,且將所有太監宮人都趕出殿去。面對空無一人的大殿,他忽然覺得有種一無所有的恐懼,連下面的寶座也是如此冰涼,那厚厚的暖墊今次竟毫無作用。 在這冰一般寒冷的寶座上,哪怕多坐一刻都是受罪。明皇感覺自己的雙腿正迅速變得麻木,想要站起來,卻哪里動得?欲喚內侍來扶,張口卻是無聲。一時間,明皇驚駭欲死,卻又分毫動彈不得,剎那之間,他心中閃電般掠過幾個詞,鬼上身,咒殺…… 正當明皇胡思亂想且在等死時,忽聽吱呀一聲,大殿兩扇紅木包銅大門緩緩打開,一線陽光滲進昏暗的大殿,正好照在明皇臉上。他雖然覺得這道陽光刺眼之極,但陽光中的暖意卻驅散了身上的寒氣。明皇呀的一聲大叫,從寶座中跳了起來。 進殿的內侍嚇得魂飛魄散,忙跪地請罪,秉道早朝時辰已到,百官都已候在殿外,這才按往日慣例開了殿門。 明皇好容易得以脫困心魔,哪會責怪他?也無氣力說話,只擺了擺手,定了好一會神,方才在寶座上坐定,傳百官進殿。 明皇心有余悸,屁股只敢搭著寶座的一點邊坐了。整個早朝,他都心不在焉,根本沒聽百官在說些什么。無暇看楊國忠舌戰群臣,力主幸蜀的忠君之姿。更沒有心思注意那些老臣惶懼流涕,心痛皇上要去走那比上青天還難的蜀道、顛沛流離的愛君之心。 好不容易打發完了早朝,明皇即迫不及待地起身回了后宮。直到離那寶座遠遠地,方算驚魂甫定。 大喘幾口粗氣后,慶幸之余,明皇心中猛然間掠過一個念頭,這張龍椅,難道自己已坐不住了嗎? 一念及此,明皇登時僵住,瞬間大汗淋漓。 明皇如坐針氈時,遠在千里之外,潼關守備府正堂上的紀若塵卻坐得四平八穩,安如泰山。長安潼關同時初起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只映得印堂中蒙蒙似有云煙升起,繚繞變幻迷離多姿,可謂氣象萬千。他雙目徐徐張開,散于八荒的神識逐漸收回,那張普普通通的太師椅周圍,便有了山風嘯傲,層云飄逸,他背后云煙升騰,竟隱現山川大河,偶爾可見一二真龍,或在云間隱現,或下碧海翻波。 遙遙望去,紀若塵便似坐于天地之間,君臨九州大地! 紀若塵望著空無一處的大門,瞳中幽幽藍火逐漸燃起。他右手提起,忽然伸指在倚于椅旁的修羅矛身一彈,叮的一聲長吟,悠悠不絕。 不止正堂,似乎整個潼關都隨著修羅的長吟輕輕搖動。矛音所過處,無論是廊柱、窗戶、花盆,甚至是青磚鋪就的地面,都起了微微波動。 啪啪啪,伴隨著一陣掌聲,一個若出水仙子般的身影徐徐在正堂中浮現。蘇姀神態妖嬈嫵媚一邊鼓掌,一邊贊道:“小家伙越來越了不起了,居然這樣都能發現我。話說你此次回來倒也神出鬼沒,連jiejie我第一次都看走了眼。不過你這么拼命,又是為了誰呢?” 隨著蘇姀款款行近,紀若塵兩道劍眉慢慢豎起,瞳中藍焰越來越是明顯,右手也握上修羅。萬里江山,又自他身后浮現,便如一卷無形畫軸,在他背后徐徐展開。 蘇姀笑得煙視媚行、禍國殃民的,完全不理會宛如炸毛貓咪般的紀若塵,視眼前欲傾盡天下的殺氣如無物,仍一步步向前走來。 修羅嗡的一聲鳴叫,已被紀若塵倒提在手,收于身后。紀若塵修羅在手,氣勢巍巍而升,如有君臨天下之意,只聽啪的一聲,他束發布帶炸成數段,鬢發如在狂風中,抖得筆直。 蘇姀又上前一步,距離紀若塵已只有七步之遙,修羅一發,便可將她穿心而過??墒羌o若塵這一矛,就是刺不出去。他氣機神識無處不在,卻鎖不定蘇姀。蘇姀看似安然前來,其實每一瞬間都會閃動成百上千次,讓紀若塵神識次次落空。 既然鎖不定蘇姀,紀若塵雙瞳中藍焰忽然潰縮,凝成兩個湛藍玲瓏絲球,他真元也如碧海潮生,起伏不定,境界自上清至仙境升至真仙境,又從真仙回落到至仙,如此往復一周,便不停地在至仙與真仙間的四境中躍動不休。時時攀至真仙頂峰,又驟然回落。真元境界如此躍變,諸般道法便再難鎖住他,如此閃避,比尋常修士的前趨后退不知高明了多少??墒谴酥芯辰?,較蘇姀閃避神識捕捉的身法,又要遜色一籌。 紀若塵不是不知此中關鍵,但他運用此法,目的并不是躲閃蘇姀法術。他早已看出,蘇姀雖然肌膚如玉,滑若凝脂,然而rou身之精純凝練實是舉世無雙,較自己現在這具身體少說也強個幾十倍。她便是以那纖纖玉手硬拼修羅,吃虧的甚至說不定會會是修羅。此刻紀若塵震動真元,是想在這關鍵時刻,再將已身修為提升一階,沖上上清天仙境。雖然對上蘇姀仍無分毫把握,然總是多一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