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將軍深吸一口氣,如同長鯨吸水,綿延不絕,濃郁的殺氣更不住自體內涌出! 殺氣攀至巔峰一刻,將軍雙目精光大盛,斬馬刀嗡的一聲長吟,便要當頭斬下! 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一聲呼喚響起:“史大將軍!” 這聲呼喚實在來得太過突然,聲若洪鐘,驟然叫破了將軍名姓,又恰好他氣勢剛剛升至巔峰之際,驚嚇非??!史將軍只覺胸口一滯,一口鮮血便涌上了喉頭。他身體晃了一晃,這才穩住,驚怒交集之下,轉頭向樓梯口望去。 這將軍姓史也好,姓趙也好,于紀若塵全無干系,反正他幾乎對本朝故事一無所知。因此那叫聲傳來,他只當犬吠,毫不動意。 叫聲未歇,樓梯上便躥出一個高大矯捷的中年文士,但看他紅光滿面、中氣十足,就知最近生活優渥、油水十足。 這文士生得相貌堂堂,只那么一站,便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油然而生,正是相府西席濟天下。 濟天下渾然不覺周圍遍布的殺氣,向那將軍一抱拳,長笑道:“原來是三鎮節度史安祿山安大人麾下第一猛將,史思明史大將軍!只是不知道這大過年的,史將軍怎的不與家人歡聚,反到洛陽來了?” 史思明滿面黑氣,判斷不出這突然冒出來的家伙是何方神圣,壓著性子問道:“先生何人?” 濟天下撫須笑道:“在下只是相爺身邊一介布衣,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過今日這事與相爺有些干系,在下便自作主張趕來此處,想勸史將軍早日歸返塞北。洛陽苦寒,凍傷了士卒不好,凍了史將軍就更是不好了?!?/br> 聽他這么一說,史思明面色凝重,心下驚疑不定。相爺身邊一介布衣?笑話,這等貼身幕僚是能時時和楊國忠說得上話的,可比一系的等閑小官要重要得多。這等人物,怎么會突然跑來?話說樓內沖突從始至終也沒多少時間,他若是一路從相府快馬趕過來,也就剛剛趕得及而已。莫非這件事真與楊國忠有關?而且這文士說話高深莫測,即指了自己,又隱隱點出城外兵卒,若說他沒有厲害手段跟在后面,史思明自己也不會信。 史思明統兵多年,是個狠辣果決、當機立斷的人物,目光在紀若塵、濟天下和楊元儀身上一個來回,沉喝一聲:“我們走!”然后飛起一腳,踢倒半片墻壁,直接躍出,正好落在一匹戰馬背上,揚鞭但聽樓外蹄聲如雷,一路遠去。 十余名親衛分成三隊,一隊斷后,一隊收尸,一隊跟隨史思明,層次分明,井井有條。 北軍如旋風般離去,楊元儀也不能在這事非之地多呆,一眾當事之人離去后,自有隨后趕來的相府衛士封樓打掃,將相關痕跡清理干凈,并且狠狠威脅掌柜的一番,命他不得透露只言片語。相爺二小姐被個莽漢挾入房中,不管長短,也不論是否有過什么,只要傳出了消息去,就是天大的丑事一件。這等大事,若是楊國忠知道了,就是滅了在場眾人的口,也大有可能。 楊元儀受了驚嚇,自有相府衛士護送回府。得月樓上的詩酒大會也草草落幕,一眾人等張皇離去,作鳥獸散。濟天下倒是不急不忙,還備了輛馬車,拉紀若塵上了車,慢慢悠悠地向相府行去。 紀若塵話極少,幾乎整日都不說一句,這點濟天下早已知道。好在他口才便給,當下自顧自地說起史思明的來歷事跡,又由史思明講到安祿山,再順勢講到本朝國運歷史,又由大及小,重新歸到史思明身上,直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因此這一段路,走得也不算氣悶。 眼見相府在望,濟天下又說起史思明素以殘忍狠辣著稱,時常將塞外邊族數百口的小部落整族屠了,因此兇名在外,尋常軍卒就是與他對望一眼也是不敢。他接著便問上仙此時法力未復,何以毫不畏懼史思明的殺氣? 紀若塵似乎低沉地笑了一笑,可惜濟天下耳力不足,沒聽清他究竟笑了沒有,便聽紀若塵道: “我手上冤魂,何止多他十倍?” 濟天下忽覺車廂中起了一陣寒風,刺骨的涼意透衣而入,剎那間手足冰涼。其實車廂密不透風,還燃著兩個熟銅炭爐,暖意融融,哪里會冷? 濟天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卻是說不出話來,身體也悄然挪了挪,距離紀若塵遠了一些,車廂中就此安寂。 紀若塵安坐,今日之事如流水般在心中一一滑過,待想到那真火焚心的文士時,心中一動,問道:“為何有些人越沒本事,就越張狂?” 濟天下略一思索,便答道:“這等人或是仗勢妄為,或是井底之蛙,其實比比皆是,不必在意。須知海納百川,有容乃大?!?/br> 紀若塵聽了,初次對濟天下有了幾分敬意。 卷三 碧落黃泉 章九 不肯棲 四 此間事了,便是該如何向楊國忠秉告。濟天下深明孔子筆削春秋、述而不作之意,當下大筆一揮,將此事細節與牽涉人等砍得七七八八,最后便成了史思明部下驕橫,沖撞了二小姐楊元儀這等可大可小之事。在一應相關人等的全力掩飾下,就如此報了上去。畢竟報喜不報憂乃是為官之道,無喜可報時,就得將憂報得小些,再小些。 出乎眾人意料,聞知此事后,楊國忠久久不語,半晌將茶杯一摔,轉入后堂去了。堂上大小官員面面相覷,不知哪里出了紕漏,只有濟天下面有得色。 回入后堂后,楊國忠揮退下人,忽然大袖一拂,將花架上數個瓷瓶掃落在地,怒喝道:“那頭蠻豬!你手下一個莽夫也敢如此欺我???” 盛怒之余,楊國忠親自提筆,揮就數份奏章,歷數安祿山三大罪狀。其一,聲色犬馬,窮奢極侈;其二,予取予求,民怨鼎沸;其三,驕橫跋扈,有不臣之心。奏章還將朝中素來與安祿山交好的幾個官員也一并掃了進去,給了個結黨營私,諂媚小人的名頭。奏章寫好,他便令親信快馬出發,將奏章送去長安。只待正月十五一過,便要上奏明皇,且要安排幾個得力的親信大臣一并上書彈劾,前后呼應,方顯聲勢。 出了此事,楊國忠已無心年節,離著元宵還有數日,即行啟程返京,要在明皇面前好好參那安祿山一本。 冰凍三尺,自非一日之寒。近年來楊國忠權傾朝野,靠的是楊妃的裙帶和明皇的寵信,要說身具經天緯地之才,就是他自已也不會信的。安祿山獨鎮三鎮,旗下悍卒十萬,搭上了楊妃后,得明皇恩寵幾乎要蓋過了楊國忠去。這一年來,楊國忠已如梗在喉,漸有些食不知味,睡不安枕。而那安祿山自恃得寵,也就逐漸不將楊國忠放在眼內。楊國忠豈是寬容之人,就此記恨在心,尋著機會在明皇跟前進了幾次饞言,明皇只笑言道胡兒豈是這等人,就輕輕揭了過去。如此寵信,越發令楊國忠恨得深了。 至于二小姐元儀招攬回一名修道煉氣之士這等小事,楊國忠聽過便算,早拋在腦后。哪家不養幾個清客,反正一切自有下人安排,相國大人日理萬機,怎顧得上這些瑣碎? 楊國忠返京后,相國府中又變成了元儀最大,整日價的向濟天下的小院跑,看紀若塵端坐神游,一看便是一個時辰,也不覺得無聊。 元儀似乎粘上了紀若塵,可濟天下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紀若塵,偶爾不得不見,也是訕訕一笑,想方設法匆匆逃離。 紀若塵則終日靜坐神游,宛若萬載石雕,不論進房的是元儀、濟天下抑或是環兒,都不能令他稍抬眼皮。 只是偶有一日,紀若塵忽然問起交待的事籌劃得如何了,濟天下登時一驚,小心翼翼地答道一切尚在掌握,只是欠些火候,仍需細細謀劃,不知上仙可以等得多久。紀若塵出神片刻,道還需等兩個人來,但不管他們來是不來,都只等三月。 時如逝水。 元宵一過,宛儀見元儀遇險一事似已被大多數人忘卻,心思又活動起來。她早聽說當日救下元儀的修士住在濟天下院中,于是便又找上了洛陽王世子,強討了一個據說道行高強的青年修士,又聚了數名好事的世家紈绔,擁入偏院,想要好好折辱那不識抬舉、強自出頭的修士。 眾人擁著宛儀氣勢洶洶地穿堂過室,如入無人之地般沖進了紀若塵靜坐的偏室,將不大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元儀本是伏在椅背上靜靜地看著紀若塵,此時見jiejie率眾闖入,當然一臉怒色,卻出奇地沒有發作。 宛儀一臉傲色,故意不看元儀,向紀若塵一指,喝道:“你是何許人?報上名來!” 她本不期望會得到回答,早準備數個三下便揮手喊打,治對方個“不敬之罪”,將來在父親面前也可占個“理”字。 紀若塵雙眼不抬,低聲道:“紀若塵?!?/br> 這一下,元儀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宛儀則是大為得意,心道這家伙看上去頗有些氣勢,沒想到實是個銀樣蠟槍頭,自己還沒怎么著,隨便一嚇就嚇倒了他。只是……宛儀得意之余,又向紀若塵望了望,忽覺這家伙實是生得不錯,比自己身邊簇擁的那群世家子弟強了不少,看來元儀眼光倒也不差。 這些念頭在心中一掠而過,宛儀哼了一聲,向一個錦衣束發的青年一指,道:“這位是青云觀高弟劉學途,道行高深,非是江湖上那些騙子可比!此次劉公子不辭辛苦,特來教你兩手道法,免得你學藝不精,將來沒處混飯……” 宛儀說得正高興,紀若塵忽然打斷了她的話,道:“你知道我為何會告訴你名字嗎?” 宛儀一怔,道:“為何?” 紀若塵微微一笑,道:“免得你以后做惡夢時,還不知道夢到的是誰?!?/br> 宛儀登時愣住,那邊早惱了青云觀得意高弟。劉學途踏前一步,用身體將宛儀護住,喝道:“何方狂徒,敢在宛儀小姐面前無禮?還不快快跪下陪罪!不然的話,我劉學途……” 可惜他這氣宇軒昂的一番話還未說完,紀若塵忽然雙眼微開,望定了劉學途,低喝一聲:“滾!” 劉學途只覺紀若塵雙眸實是深不見底,不及驚訝,便有一道寒氣自頂心而入,透體而過。剎那間,那濃而不化的殺意令他心膽俱喪! 劉學途到底有些根基,幾經掙扎,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神。此時紀若塵早已雙目低垂,又自神游去了。劉學途內心天人交戰,幾番欲上前拼命,但剛才侵入心頭的殺意揮之不去,宛若活物般在意識中四處游走,雙腿如釘在原地實在挪動不了半分。強自撐了片刻,終于大叫一聲,掩面而去。 宛儀等人失了倚仗,只得灰溜溜的退走。 子夜時分,紀若塵神游歸來,萬千魂絲徐徐收入體內,山河鼎中真炎旺盛,已與太清天真境相當,余下靈氣,皆融入了雙目。此際他雙目若開,無需神游,亦可看清方圓百丈內一切地火靈力,陰陽兩途,均無滯礙。 劉學途出了大丑,回觀之后越想越不甘心,更兼是在相府兩位小姐面前丟的臉,青云觀顏面何存,前途安在? 修道之人不食人間煙火,那也得臨近羽化飛升時才行,尋常門派,衣食住行、日常用度、法寶器物、靈地仙山,哪一樣都耗資巨萬。是以人間官宦商賈的供奉,對修道門派十分重要,青云觀想再上一層樓,若能得到楊國忠這種級別的大臣支持,當然從此事半功倍。 青云觀修的是正宗道法,劉學途也有幾分眼力,看出紀若塵道行也不如何高深,至多比自己強上一線,只是自己過于輕敵,對方的道法又有幾分古怪,才被上手占了先機侵入意識,一處潰崩,決堤千里。他回觀后膽怯即去,便越想越不甘心,便悄悄找上了師叔董建一,想要找回這個場子。 事關青云觀前程飯碗,對方又道行一般,董建一自無推辭的道理。將劉學途訓斥一番,指摘他不戰而逃,膽氣實在太弱,如此怎能做成大事之余,董建一備齊法寶丹藥,便與劉學途同返洛陽。因為要在相府兩位小姐面前斗法,董建一額外精心地修飾了一番,行走之間,長須垂胸,大袖飄飄,腰纏絳絲帶,足踏登云靴,十足十的仙風道骨。 十余日后,青云觀叔侄兩個重返洛陽。宛儀原本對劉學途這廝的不戰而逃鄙夷到了極處,別說給好臉色,不亂棍打出去已經算是客氣的了,待見到了董建一,臉色才算好了一些,暗想這老家伙賣相不錯,想必有些手段。 于是宛儀再次呼朋喚友,浩浩蕩蕩地殺入別院。 時隔半月,紀若塵耐心似乎消退許多,還未等宛儀扔下場面話,便向眾人望了一眼,叱一聲:“滾!” 宛儀只覺驟然裸身立于冰天雪地之間,寒透骨髓,心跳得如同要從腔子里躍出來!恐懼之下,她未及思索,便轉身奪路而逃,直奔出院門,方才稍定。宛儀環顧左右,見同伴們比她還要不堪得多,一個個連滾帶爬,哭爹叫娘,爭先恐后從院中逃出。 劉學途已有過教訓,道行又高,是以逃跑時還在宛儀之前。而董建一畢竟道行深湛,身形一閃已在院外?;蛟S是心中羞愧之故,董建一也不與眾人打個招呼,徑行離去。離去時仍是大袖飄飄、舉重若輕,有名門大派之風。 這一晚,宛儀一夜惡夢。 回觀之后,董建一苦思三日,也想不通自己怎會不戰而逃。劉學途倒是有過兩次經歷,十分理解師叔此刻心情,便好言安慰,只是越安慰師叔面上黑氣便越重。 至此,青云觀臉面已在叔侄二人手上丟個精光。董建一思前想后,念及掌門師兄道行比自己深厚得多,終是將這事報給了觀主松磯真人。松磯真人氣度自然不同,更不多言,攜了叔侄二人,重返洛陽。 宛儀是知道青云觀觀主威名的,等閑官宦人家,就是想見松磯真人一面也不可得。她便陪了青云觀三人來找回場子,只不過那幫紈绔聽說要再戰紀若塵,死活都不肯來,宛儀大小姐的面子也不行。是以此次勇闖別院的只有四人,聲勢上較前兩次不可同日而語。 松磯真人推門而入,在屋中這么一站,便若岳停峰峙,氣象萬千。 紀若塵向松磯真人凝神一望,便又閉目神游去了。 松磯真人動也不動。 頃刻,還是劉學途忍耐不住,剛想喝罵,松磯真人忽然仰天而倒,雙目滲出兩道細細血線,已然仙去。 是夜,宛儀惡夢連連,一夜數驚。 松磯真人身歿,如此血海深仇,青云觀上下豈肯干休。只是紀若塵乃是相府之賓,修道之士雖不將塵俗權勢放在眼里,但那說的是道德宗、云中居抑或青墟宮,青云觀還是得把塵俗權勢當回事。若是拉上大隊人馬群戰紀若塵,別說名聲如何,單是被有心人安上一個攻打相府的罪名,青云觀就要吃不了兜著走。既然不能聚眾而攻,青云眾人只好廣邀同道,上門單挑。 此后兩月,宛儀又進了三次西席別院。只是相府大小姐的如玉容顏,一次比一次憔悴。 楊元儀似乎粘定了紀若塵,但見過了這許多次人眾sao擾,每次又不見有什么新的花樣出來,就連進門的囂張、場面話的內容都差不多,因此這個素來喜愛熱鬧的元儀二小姐也覺得有些悶了。 于是宛儀繼續夢魘,元儀依舊氣悶。 這一天元儀終于有些忍不住,一邊伏在椅背上看紀若塵有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龐,一面懶懶洋洋地問:“神仙哥哥,這些人來來回回的陰魂不散,每次都換不同的人來送死??捎譄o趣得很,根本說不出什么新鮮話來,我都看得煩了??墒歉绺缒愫孟筮€有些喜歡他們來呢,嗯,我想呢,你肯定不是很喜歡殺人的,不然的話你早把他們都殺了,不會每次只殺一兩個。那么,神仙哥哥,你這樣又是為了什么呢?” 元儀實際上是在自言自語,根本沒有期待紀若塵會回答,誰知他竟然答了一句:“進補?!?/br> 這一晚,元儀也一夜數驚。 卷三 碧落黃泉 章九 不肯棲 五 屢次失望后,宛儀終守來了柳暗花明,請來了正道三大派之一,青墟宮傳人道明。道明四十余年紀,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但自有大家氣質,言談舉止謙沖淡和,與此前的所謂得道高人大為不同。 道明見了心力俱疲的宛儀,安慰了幾句,宛儀便覺心頭負擔漸去,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舒服。見多了得道高人,宛儀的見識眼力也已不同,知道道明在不動聲色間已發動了道法,將自己心頭積郁消去。 道明受朋友所托孤身前來,宛儀更沒了呼朋喚友的興趣,兩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給宛儀留下無數夢魘的別院。 一進房門,宛儀便覺今日與往昔完全不同,房中如在數九寒冬,寒意濃得幾乎化不開。此時已是四月,洛陽早已是桃枝吐艷,碧草如茵的時節,怎么這房中還是如此冷法? 可是看若塵身邊的元儀,春衫單薄,根本不覺得寒冷。 道明畢竟道行深厚,立刻知道這可不是什么寒氣,而是對方的殺機過于濃郁,心有所感,才會遍體生寒。他道行深湛,但是首當其沖,身受的殺機比宛儀何止多了百倍,宛儀不過是受了波及罷了。 道明心中凜然,饒是他兇厲魔物抑或邪道高人見得多了,可也從未見過殺機如此濃烈、幾乎有如實質的人物。這人手上要葬送多少生靈,才能凝聚成如此厚重殺氣?盡管紀若塵真元看上去普普通通,再如何高估也要比道明差上一籌,可是道明游歷天下,深知道行深厚與否與殺人是否厲害完全是兩回事。那些終日潛修、不問世事的隱士高人,很少有人會在厲害道法上花費時間,這等人哪怕是晉入上清境界,真到性命相搏時,也很可能會被道行弱了兩三籌但斗法經驗豐富之人放翻。 道明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物,知道雙眼所見甚至靈覺所感也未見得可靠,當下分毫不敢大意,一縷真元如龍卷風般自丹田升起,轉眼間已將氣勢提到了極處。 紀若塵端坐不動,雙目不開,只頂心一道隱約可見的黑氣盤旋升起,幻化成一道時隱時現的黑龍。 道明面色不變,心下卻是暗自一驚。以元氣外放幻化成龍形,以他所知僅有兩種可能,要么是曾經吞噬過一頭黑龍,要么是道行已深入上清境界,丹氣可從心所欲幻化。無論是哪種可能,都不是道明可以應對的。除非…… 除非是幻術!道明一念及此,心中大定。默默調運體內真元,鉛汞相合,再融入一點心頭熱血,起手便要以最強道法,一舉將對手轟殺。不管對手如何,道明深知獅子搏兔也須出全力的道理。 紀若塵忽然笑了笑,殺氣消得無影無蹤。如此強烈的反差,登時令道明滿溢的氣勢大半落到了空處,只覺胸中一陣翻涌,真元險些便燒了起來。 道明大驚,這人僅憑氣勢變幻便險些令自己內焚,實是生平僅見的大敵。道明可不愿為了一個相府小姐將自己的性命搭進去,立刻便有了退意。 就在他將退未退之時,忽然數道青絲憑空而出,四面圍上,轉眼間繞著道明纏了數周。這些青絲來得無聲無息,迅捷無倫,道明正心中動蕩,斗志消退,不經意便已中招。這些青絲看似柔弱,實際上堅韌無比,水火不侵,道明稍一掙扎,青絲立時破皮入rou,端的是鋒銳之極。 道明剛閃過是否用三昧真火燒融青絲的念頭,頸中青絲驟然一緊,一顆斗大頭顱便離軀飛起,又有數根青絲破空而來,輕輕巧巧的刺穿了道明頭顱,不光攪亂了他的識海,也將他最后一個同歸于盡的殺招打斷。 “你……”道明只掙扎著吐出一個字,眼中神光就已散去。 他尸身仍屹立不倒,頸血噴出丈許,將立在旁邊的宛儀淋了一身。宛儀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么,不哭不叫,只是怔怔地看著道明身后走出的一個妖孽般的女子。 她一襲淡紅輕衫,體姿輕柔若水,容色麗而近妖,春衫單薄如紗,肌膚如隱若現,雙眸亮若星辰,內底卻媚意充溢。 她淺笑著,伸手輕輕在道明尸身上一推,任那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而后從上踏過,立在了紀若塵面前。她移動時無聲無息,雙足自地上成灘的血水中踏過,卻滴血不染。 紀若塵不動如山,雙目垂簾,似乎根本沒有發覺房間中已多了一個人。楊元儀忽然感到本能的驚懼,似乎在草叢中玩耍時猛然見到了一條劇毒的蛇一般,不禁向紀若塵身后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