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青鬼一臉兇相,兩個手臂上都纏著粗大鐵鏈,動一下就會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他向紀若塵瞪了一眼,道:“既然逃犯就在這里,咱們拘了他魂魄立時歸去不就成了?” 說罷一抖手中鐵鏈,青鬼就欲沖上。那小鬼一把拉住了青鬼腰上皮裙。別看它體形還不及青鬼的十之一二,但一拉之下,青鬼居然也不能前進一步,只能徒勞地哇哇大叫。 小鬼低聲叫道:“拘你個大頭鬼!他只消大叫一聲,隨便來幾個修道之士,就能將你我給煉了!現在考慮如何脫身才是上策!” 青鬼道:“捉不到人,我們如何向平等王交待?” 小鬼道:“連王爺都拿不下的人,你還妄想拘他的魂?這等苦差,應付過去就好了,還真的要賣命出力???” 青鬼停止了掙扎,向紀若塵望了一眼,忽然道:“可是他好象沒有叫人的意思?!?/br> 小鬼慌忙一望,見紀若塵淡定立著,望過來的目光似笑非笑。他心下大驚,忙道:“仙長莫要誤會,我等乃是奉平等王命令,來陽間拘個逃魂。我等初到陽間,找錯了路,這就回去,這就回去了!” 紀若塵抬起右手,仔細端詳著,一邊心不在焉地道:“平等王?那你們沒走錯路,要找的人就是我了?!?/br> 小鬼一邊拉著青鬼往后退,一邊陪笑道:“怎么可能!仙長命宮紫金光沖天,一看就是要登仙飛升的大人物,我們只是地府里跑腿打雜的小嘍羅而已。怎么敢得罪您呢!” 紀若塵笑了笑,右手伸開,道:“認得這是什么嗎?” 他右手掌心處,燃著一朵小小藍火。奇異的是,藍火雖亮,卻照不亮周圍寸許方圓的地方。 小鬼一見,驚得全身僵硬,顫聲道:“九……九幽熐炎!大仙……饒命!” 紀若塵曲指一彈,藍火中分出一?;鹦?,飄飄蕩蕩地飛到了青鬼身上。呼的一聲響,青鬼周身立刻被沖天藍焰裹住,瞬間就化成了一縷青煙,半點痕跡都未留下。 小鬼搖搖欲墜,盯著藍焰,連逃走的力氣都沒了。 紀若塵右手一合,將藍炎收入掌心,向小鬼道:“留你一條命。去告訴平等王,下次派多點有用的家伙過來,殺起來才過癮?!?/br> 小鬼撿回一命,立時連滾帶爬地逃回陰間地府去了。 紀若塵又立了片刻,方道:“看夠了沒有?” 他身后十丈住涌出一片黑霧,鎧甲鏗鏘聲中,吾家橫持鐵槍,從霧中現身。他鐵槍一擺,沉聲喝問道:“鬼眾也有靈有魂!他們受命行事,不得以而為之,你既然身有九幽熐炎,正可克制陰司鬼眾,他們于你毫無威脅,何以定要毀傷他們靈體性命?” 紀若塵微笑道:“沒什么,殺一個過過手癮而已。若不是想讓平等王多派點家伙來供我殺,那小鬼我當然也不會放過了?!?/br> 吾家眼中幽火一亮,盯著紀若塵的雙手。紀若塵不知從何取出一方白巾,正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自己的左手。不管怎么擦,方巾都潔白如雪。 吾家冷笑一聲,道:“看來你是打算用九幽熐炎將我也煉化了?” 紀若塵手心中又浮現出一朵淡藍火焰。他看了火焰片刻,搖了搖頭,道:“這個是叫做九幽熐炎嗎?我雖然有了它,要殺你倒也沒多大的把握。雖然也不妨試一試,不過這可不是我該作的事?!?/br> 紀若塵吐出一口濁氣,看了看夜色,自語道:“天色不早,是時候回去休息了。今晚瘋得夠了,明日一早還要下山呢?!?/br> 言罷,他自吾家身邊行過,就如同全未看到這員陰司猛將的存在一樣,徑行自夜色中行去。吾家面有怒色,望著紀若塵離去的身影,鐵槍幾番提起,都強忍著放下。他忽然道:“紀若塵!你怎么淪落至如此地步?” 夜色中傳來紀若塵淡淡一笑,回道:“我有變嗎?” 吾家細細一想,一時竟然無語,片刻后方道:“你明日就要下山,今晚難道不打算去見上殷殷一見嗎?” “……下次吧。如果……” 這一晚,夜涼如水。 卷二 逐鹿 章八 寒夜 下 無論在怎樣的黑暗中,只要有龍象和白虎二天君的地方就會有亮色??v是今晚這樣的寒夜,他們也可憑空創造出一些光亮來。 道德宗驛館主廳中燈火輝煌,二天君高踞上座,眉花眼笑。二人面前一條長桌,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法寶、器材、丹藥、咒符,冉冉升騰的寶氣珠光將二天君臉上每一條溝壑都映得清清楚楚。 長桌旁立著一名法相莊嚴的道人,手中端著磨皮薄記,上面密密麻麻地列著一長串清單。長桌上每放一樣東西,他就相應地在清單上勾去一物。陸陸續續還有道士進廳,將一樣樣法寶器物送進門來。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才不再有道士入廳,那主薄道人手中朱筆也勾到了清單的最后一項。 雖然長桌上法器堆積如山,然而那主薄道人仍是面不改色,顯然是見過了大世面的,沒為這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動了道心。他將手中薄記一合,向二天君拱手道:“所需物品皆已在此,貧道這就告辭了?!?/br> 龍象白虎天君齊道:“道長請便!” 待得最后一名道士出廳,龍象忙關了廳門,轉身望向珠華繚繞的長桌,喜不自勝:“嘿嘿,發財發財!” 白虎天君端坐桌旁,初時也是一臉狂喜,片刻后喜色漸去,陰云上臉。龍象天君奇道:“怎么,你還覺得不夠嗎?我們在七圣山時哪見過這么多的法器異材,莫要貪心不足!” 白虎天君嘆道:“是啊,我們在七圣山時哪見過這么多的法器異材?我不是貪心不足,不過是忽生感慨而已。道德宗廟大堂大,這許多法寶竟可隨便與人,實是我們做夢都想不到的大手筆!唉,我們哪想得到世上還有這般天地?若不是投入了無盡海,你我兄弟怕是終生也無出頭之日?!?/br> 龍象天君已開始忙個不停。他取過一只金鼎,在下方燃起三根千年紫松材,待待鼎溫之后,立時投入三顆丹藥和兩味藥材投入鼎中。丹藥入鼎即化,頃刻間鼎中已多了一汪藍幽幽的藥汁。他又取過一把八寸飛劍,合于掌中,默頌法訣后大喝一聲,掌中金光一現,飛劍立時發出一聲清吟。施過法后,龍象天君即刻將飛劍投入金鼎,劍尖一沾藥汁,立時如海綿入水,不住吸入藥汁,轉眼就變成通體瑩藍色。 適才龍象天君所施乃是七圣山秘法,以真元震動法器,令其結構疏松,雖會小幅降低法器威力,但可藉此透入不同功藥的丹藥入器。此法古時本是七圣山用于制作治病渡人的金針所用,但久而久之,本長于醫道的七圣山日漸淪入邪道,這門秘法也就多被用來給法寶焠毒了。此法能夠用于哪種等級的法寶,完全取決于施法者的道行、手法、境界。別看龍象天君平日有些渾渾噩噩,然而術業有專攻,連道德宗提供的高階飛劍都可隨手改造,造詣實可說是七圣山第一人。 轉眼間龍象天君已給三把飛劍上了毒,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向一個銀瓶中裝入硫磺。見白虎天君仍在感慨不停,不禁惱道:“你就是心思太多,還不快來幫我?此刻我們左靠道德宗,右依無盡海,天下雖大,又哪里不能去得?此次下山正是你我兄弟著力表現之時,若是弄得好了,說不定會得主人指點一兩句,那就一輩子受用不盡了?;蛘吣軌蚩瓷弦粌杀镜赖伦谒氐洳?,那也是難求的好事??!天就快亮了,哪有時間聽你嘮叨!” 白虎天君這才起身,接過龍象天君封好的銀瓶,開始小心翼翼地將分好的四張咒符一一貼在銀瓶上。他于制器上的造詣較之龍象也差不了多少,二天君一齊動手,進度就快了許多。 待將十余個銀瓶悉數封好,白虎天君忽然道:“若你是道德掌教,有人如此挑釁,你會怎樣?” 龍象一怔,大大咧咧地道:“俺是個粗人,哪懂那么多!若俺是道德宗掌門,有人敢這樣欺上門來,俺就帶上一百號人,一路殺上他們老窩,砸了山門,滅了香火!難道還有啥別的方法嗎?” 白虎天君即道:“著??!你我既然知道毀殺道德弟子會引來滅門大禍,那別人沒理由不知道,何以那些小門派還會一個一個爭先恐后地與道德宗為敵,惟恐動手慢了會沒功勞的樣子。難道他們真以為道德宗眾真人會是以德報怨的大德之士嗎?” 龍象天君仔細一想,手上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道:“以德報怨?依我看眾真人若肯允許對方一命抵一命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嗯,你說的對,為啥這些小門小派明知送死,還會與道德宗為敵呢?就是真武觀那群雜毛,也完全不是道德宗的對手嘛……這當中必有古怪?!?/br> 在這段風起云動的時候,二天君一直隨著青衣呆在無盡海,幾乎與世隔絕。不通時事,自然也不明白何以世情會急變若此。二人參詳了半天,自然什么都沒參詳出來。不過二天君手上可都沒慢了,整整一個長桌的法器已被他們修理整合完畢,分門別類地裝了兩個背包,每人各帶一個。 此時天色已微明,二天君道行雖厚,忙了一晚也覺得有些疲累不堪,于是各自端坐閉目,調養心神,好應付下山后無窮無盡的麻煩。 太上道德宮北角處,有一座小小石殿。此殿小而古拙,自有一番氣度。殿中陳設同樣簡單,一個香壇,一幾二椅而已。松木椅上端坐著一個老道,正自閉目養神。 此時一名中年道人飛步而進,叫了聲紫清師叔,就將手中一張記得密密麻麻的絹軸遞上。這名老道氣清而華,正是道德宗執掌戒律的紫清真人,論德行真元,并不在諸脈真人之下。他略開雙目,一眼掃過絹軸,隨即贊道:“手法獨到,別出機杼。真想不到七圣山還能有如此人才,這兩人大智若愚,先前倒是有些看走眼了。雖然手法過于陰毒了些,然而法為人用,端看法門用于何處,陰損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br> 那絹軸上記載的正是龍象白虎天君改造道德宗法器的獨門手法。雖然沒有心法訣要配合,但以道德宗之能,依三清真訣之愽大精深,也不難推斷出替代的心法來。至于道德宗用何法門得以知曉這些,二天君哪會知道?他們甚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為人所盡知。 紫清將絹軸還給那道人,吩咐了送去藏經殿收藏,慢慢研習解開絹冊上所載口訣,然后又問道:“若塵天明就要下山了,他都準備了些什么東西,怎地不見你回報?” 那道人道:“若塵什么都沒取用,包括咒符丹藥在內。據我所知,他上次下山時帶的東西該已全部用完了?!?/br> 紫清面色一動,雙目一開,撫須道:“他就要這么下山嗎?” 那道人道了聲是,猶豫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應該就是了。師叔,我感覺……感覺……” 紫清雙眉一軒,道:“說下去?!?/br> 那道人如此才續道:“若塵與下山前大有不同。他身上透著些死氣,完全不是修習三清真訣應有之相。另外宮內陰氣日重,太璇峰上不光鬼氣彌漫,偶爾還可見妖氣,這……” 紫清略一擺手,打斷道:“我知道了。你以后不必去理會這些,只消盯好玉玄就行了?!?/br> 那道人應承了,退出石殿。 紫清默然片刻,方輕嘆一聲,轉頭望向香壇。香壇上供著一幅畫像,畫的正是道德宗開山的廣成子。 天色未明,長安城、真武觀中已鐘鳴三聲,鼓響七下,觀中弟子披衣整冠,魚貫從臥房走出,開始做早課。 真武觀恢宏雄偉,主殿高十丈,在蒙蒙天光的映襯下,連飛檐銅獸都有了些森森氣象。 一個道士忽從觀門上躍入,從殿前廣場上一列列弟子中穿過,直奔后進,如風如火。眾真武觀弟子一時都停了腳步,面面相覷。那人乃是孫果的大弟子,如此飛奔,想必是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此刻天下皆知真武觀乃是道德宗死敵,特別是在斬殺了幾名道德宗重要弟子后,此仇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盡管有本朝朝廷傾力支持,孫果又是信心滿滿,但任誰與道德宗為敵,總不是件能夠輕松對待的事。因此真武觀眾弟子表面平靜,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真武觀中也設有禁制,對修士馭氣飛行有極大的限制。不過那人運足全部真元,剎那間已到觀中后進孫果清修的院落里,直接推門沖了進去。 孫果正在榻上打坐,雙目不開,不慍不火地道:“怎地如此沉不住氣?” 那人不及行禮,即刻道:“師父,何……何世方已經死了!” 孫果雙目驟開,急喝道:“此事當真???” 那弟子忙道:“弟子親眼看過他的尸身,為恐泄密或誤事,特急奔三千里,來向師父報訊!” 孫果面色陰晴不定,在地上來回踱了數圈,方道:“他是怎么死的?” 那弟子顯然深知孫果心中真意,忙道:“他為一種不知名法寶所傷,全身上下筋脈閉鎖,玄竅倒轉,完全回到了出胎前的狀態,三魂七魄皆被化消得干干凈凈,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過。也就是說,他死得已不能再死了,根本無從轉世輪回!說起來,這么兇厲且不留后路的法寶弟子以前做夢也不曾想過,如今還有些后怕呢!” 孫果負手立在窗前,半天方道:“能夠一擊令人回到未出世時的混沌狀態,怕是只有洪荒級的稀世異寶才能辦得到。不過道德宗立宗三千年,這種等級的法寶若沒個一兩件,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你還看到什么沒有?” 那弟子上前一步,小聲道:“何師叔十八個乾坤一氣錦袋,一共被人破去了十五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孫果袍袖微微一顫。 那弟子壓低了聲音,道:“上蒼諭示的征兆已一一兌現,恭喜師父!他日師父得了正果,千萬不要忘了弟子!” 孫果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地道:“征兆只是征兆而已,多說無益?!?/br> 那弟子一怔,忙道:“師父高明,弟子受教了?!?/br> 孫果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那弟子見了,自行退出了院落。 東方浮起一片魚肚白,忽然一輪紅日躍上半空,剎那間映得整個長安一片通紅。 不知怎地,孫果只覺得這冬晨的第一線陽光,格外有些刺眼。 大唐宮,長生殿。 此刻正有一個纖纖身影,憑著玉欄,對著紅日。似也覺得晨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抬起纖手擋在眼前。 只這么一個簡單動作,半個長安的顏色都已被她奪去! 她慵懶地喚了一聲:“高公公?!?/br> 高力士上前一步,道:“老奴在?!?/br> 她微微瞇起鳳目,望著紅日,道:“看來今天會很熱呢?!?/br> 高力士回道:“娘娘,大冬天的,這么毒的日頭倒的確少見?!?/br> 她嗯了一聲,過了片刻又道:“高公公,你說這個時候,全天下的人是不是都被日光照著呢?” 高力士笑道:“這日頭嘛,可不論什么帝王將相、販夫走卒,都是一視同仁的,不然怎會有普照這個詞兒?就是那些整日里駕風乘云的仙人,也是一樣照的?!?/br> 她喃喃自語道:“是嗎,連仙人也是一樣照的啊……” 她放下了纖手,任那刺目的陽光直曬在臉上,身上。高力士見了一驚,忙道:“娘娘,這天氣可是難測得很,現在還有日頭,說不定一會就會起風呢。這里地高風寒,您要是著了點涼,老奴可萬萬擔待不起?!?/br> 她幽幽一嘆,道:“是啊,這天嘛,總是難測的?!?/br> 那一日,原本也是萬里無云、烈陽高照,轉眼間就變成鉛云低垂,壓城欲摧。 果然如高力士所料,眨眼間就起了風。寒風吹開了她束緊的秀發,將一縷青絲拂到了她的臉上。 她緩緩抬手,撫著散亂的青絲,忽想起他也曾撫著這縷煩惱絲,說著她不明白的話。 這本來就是個故事,故事又哪里有道理呢?你現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機緣到了,便會明白。 可是,她此時方才想起,若是這一日永不到來,那又該如何? 已是勞塵之侶,怎尋解脫之門? 卷二 逐鹿 章九 奇技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