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云風自然知道紀若塵洛陽之行的目的,為的就是重新拉攏壽王李安,以為插手廟堂的基石。此事殊不容易。算起來紀若塵到洛陽不過半月,云風本以為他能夠在洛陽立足已是極難得之局,弄得一個不好,進不得城門都有可能??蛇@才半月功夫,紀若塵志就連軍權都拿到了手? 云風心中疑惑難解,改以道德宗秘法詢問事情經過。 紀若塵同樣運起道德宗秘法,大略向云風說了先暗中策反龍象白虎二天君,再堂堂正正登門拜見,其后當堂斬殺真武觀二道士立威的過程。再后來則是向壽王陳明利害,許以厚利,并提出以道術仙法助壽王練兵選將,如此就將軍權拿到了手。依紀若塵理解,既然道德宗要大舉插手廟堂之爭,那本宗弟子就不能只知馭鳳落雷,御劍畫符,也得通曉行軍打仗,糧秣轉運才是,所以今日才安排本宗弟子來城南大營熟悉軍務。 云風聽了仍是有些不解,按紀若塵所說這些,仍不會讓這壽王如此合作才是。壽王是何等人物,當時既然選擇了真武觀,交出道德宗弟子,定是已經思前想后,算清了厲害緩急。若塵一番口舌,數句虛無縹緲的承諾,再加上真武觀的兩條人命,也不足以顛覆局面。 紀若塵見了云風表情。知他仍有疑惑,于是笑笑道:“云風師兄,我與那李安言道洛陽大劫要應在他身上,主洛陽未來將成帝都。他回府苦思了三日,就完全變了另一個樣子,事事配合。呵呵,沒想到有時候信口一說,倒是會有大用……” 紀若塵說著說著,卻見云風面色有些不對。當下恢了笑意,肅容問道:云風師兄,若塵所為可有什么不妥嗎?” 云風望著紀若塵,半晌嘆道:“我此次下山,除了輔助你之外。還帶來一個消息,那就是守真真人已推算出困篁蛇逆天改命,本朝氣運有變,洛陽有成帝都之象?!?/br> “什么?”紀若全失聲道。 中夜,月明。 整座大營靜寂如空城,火把的噼啪聲是唯一動靜。挺立在崗位上的夜哨已與旗桿樁柱溶為一體,只有槍尖刀鋒偶爾反射出一溜寒光。月華水銀般潑瀉下來,數以百計的軍帳首尾相接,法度森嚴,彷佛盤踞在黑暗中的一頭異獸。 整座軍營最高的閱軍樓頂,紀若塵抱膝席地而坐,怔怔地仰望著空中高懸的半彎弦月。 月色下升起一道淡淡的身影,如輕煙般落在紀若塵的身邊,也如他一般抱膝坐下。這人一身道裝,雖生得相貌平平,卻自然而然讓人有親近之意,正是云風。 云風也抬頭仰望天上孤月,微笑問道:“怎么?無心修道?!?/br> 紀若塵心頭一顫,云風最后四字用的是肯定語氣,難道自己道心動搖、茫然迷惑已經表現得那么明顯了嗎?在這清冷的月光里,在這漫溢殺伐的軍中,在自修道起就陪伴一側,無微不至看護照顧著他的云風道長面前,他忽然覺得也不隱瞞得太多。 “師兄,我……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修道?就為了羽化飛升嗎?不停的修煉,若今世飛升不了,那就轉入輪回,下一世再重新來過,直到修成大道為止。但是羽化飛升之后,所去又是何處,位列仙班?三十六天中又有些什么?三十六天之上還有些什么?直有一天身處在了飛升彼岸,是否一切又當重新開始? 紀若塵入道門時雖然年幼、可是心智已成,和那些自幼修道之人大不相同.他非是因慕道羨仙而修行,亦非認定大道就不再有旁念.紀若塵的修道,初時純為保命,掩飾那天降的錯緣.洛水一役后,他雖然不能盡知道德宗真人們深若淵海般的布局用意,但以他的敏慧,也隱隱知道,當初令他最害怕的假冒謫仙一事已不是曾經以為的那么重要. 心頭千鈞重擔一落,竟是驟然失了目標. 而且他自那名金光洞府女弟子口中得知,在他下山前一月,金光洞府已經得到消息,說他將會離山修行,前往洛陽,且隨身帶有重寶二如此各派才會有時間提前布置,在路上劫人,他初下山時,送去輪回的眾人分屬多個門派,可知這個消息傳得十分之廣二若不是各派均以為他飛升有望,搶人之心重過了奪寶之望,還不定是何結局.,且他離山的消息透得如此之早,若非道德宗出了內jian,就是真人們有意放出的消息.也即是說,他成了一枚誘餌. 其實這幾日紀若塵早已想過此事,縱是誘餌又能如何?就算知道了宗內諸真人想拿他去作誘餌,他也同樣會去做.,從入龍門客棧時起,幾乎一切重要的決定都是旁人替他定的.修棍術,入道門,習法術,乃至于與顧清訂親,其實沒有一件事是他自行作主.或許只有一件,那即是洛陽大劫后,他要離開道德宗.可是就算是為了顧清,他也得回道德宗。何況細細想來,道德宗實對他有再造大恩,沒有任何時不住他的地方,雖說這全是因為謫仙二字. 這一樁一樁的事壓在心頭,已是數年之久,那沉甸甸的壓力,只是在今夜發了出來而已。 云風微笑,雖然若塵說得凌亂,但他仿佛很清楚若塵想表達些什么.他抬手一指腳下沉睡的大營,道:"若塵,你看.這蕓蕓眾生,大多數人勞碌一生,求的不過是溫飽二字.又有些人時時處處鉆營逢迎,為的亦止是名利二字。其實縱是坐擁天下又能如何?這副皮囊仍不過吃三餐眠三尺,百年后一入黃土.我輩修道之人,又有幾個俱大神通者真愿高踞那廟堂之上,受四海朝拜?" 紀若塵點了點頭.少時經歷、五年修行、兩次俗世行走,他的感覺也是如此,大道雖然艱難,但每一步都別有洞天,個中滋味遠勝過了塵世問的蠅營狗茍,勾心斗角: 云風似乎是嘆了口氣,但臉上卻仍是親切的笑意:‘可是若塵,這些在我們看來全無意義的事,在他們而言往往就是生存的全部.我們僅是幸運了些,入得道德宗,方才有這時月感嘆的機會。說來,我當年也曾有如你今日的迷茫,那時我創錄的是下山歷練,游歷天下,十一年后方始回山." 紀若塵大為詫異,當即問道:"然后怎樣?"他知道云風曾行走塵世,一直以為是為本宗處理俗務,不想是因云風自身修行的原因。 云風笑道:"怎樣?下山時是怎樣,上山時還是怎樣." 紀若塵訝道:"這又是為何?" 云風道:"雖然我還是不知道此世的意義在哪里,不過我用了十一年的時光學會了先把這事放下.既然想不明白,那且先專心修道,做做手頭的事,日后說不定哪一天也就明白了." 說到此處,云風拍了拍紀若塵的肩、道:"不知道該做什么的時候,就做些肯定正確的事,那無論如何,修道總是不會錯的。" 紀若塵喃喃道:"既然想不明白,不若修道. 云風看他皺著眉,抿著唇,苦苦思索的樣子,不由笑道:‘再過兩個多月就是你的訂婚之典了,宗內雖不準備大辦,但也會邀些道友前來觀禮.你的道行若是弱了,可實在不大好看.雖那顧清淡泊如云,不會計較這些,但誰知云中金山云中天海之流又會說出些什么話來。兩月時間不會有何突破,但總好過白白荒廢。" 一想到訂親之典,紀若塵又有些.恍惚的感覺。真是如此嗎,顧清,這往昔夢中也想象不出的神仙般的人物,真的將從此結緣,成為仙侶? 云風又道:"顧清這么年輕,卻有如此道行修為,實在是匪夷所思.想來她的累世淵源機緣果報均是非同小可二能得如此仙侶,即是福緣,也是壓力.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紀若塵忽然想起一事,優像著問道:"師兄,景霄真人中了青墟毒手,難道就這么算了不成?" 云風嘆一口氣,道:"當然不是.只是你有所不知,青墟宮中并無虛無此人.說到這里,云風忽然咦了一聲,望向了東方,紀若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是一無所獲. 云風遠眺了一會,才收回目光,皺眉道:"剛才似乎見那里靈氣殺機一閃而過…,嗯,想是我看錯了." 三日后,紀若塵留下八位道德宗弟子,命他們繼續鉆研軍旅之道,自已則與云風回到了洛陽. 入夜時分,紀若塵來到了濟天下所居的別院,但聽得書聲朗朗,濟天下正在乘燭夜讀。紀若塵靜靜地聽了一會,方才叩門而入.濟天下見是紀若塵,放下手中書卷,兩眼一翻,道:"原來是你,可有什么事嗎?" 紀若塵踱到桌旁.凝目看去,那書原是本前朝殲史.桌上還擺著一壹酒,四樣小菜,不過是筍干、花生米、苗香豆、泡椒,.濟天下一邊夜飲,一邊讀史,倒是過得有滋有味. 見紀若塵翻看那本野史,濟天下當即道:"既然收了你的銀子,做了你的幕僚,我自然要盡些心力。抓住時間讀讀史書,好能以史為鑒,免蹈前人覆轍。" 紀若塵在桌邊坐下,向濟天下拱手道:"濟先生,我當日用你之策,向李安陳說洛陽有帝都之象,果然令壽王回心轉意.先生的卦象推算學究天人.竟然可以推算出這等大事來、實是讓若塵佩服!只是不知先生用的是何術法,紫微斗數,先天卦象,還是南帝河圖?" 濟天下瞪了紀若塵一眼,道:"我只管獻策,你只管用策。至于此策從何而來,循何理而成,就不是該說與你知的了." 紀若塵微微一笑,心中早有定計,當下道:‘若先生不吝踢教,那月例供奉升為百兩紋銀如何?" 濟天下正端了杯酒飲到一半,猛然聽到紀若塵此言,一口酒登時走岔了路,當下連嗆帶咳,滿臉漲得通紅,腰也彎了下去,全仗著右手扶住了桌子,才沒有滑落到地上去.紀若塵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濟天下,道:"濟先生,你不要緊吧?" 濟天下嗆咳不已,一才以爪住紀若塵衣袖,好不容易轉過一口氣來,只叫出一聲"一百五十兩!",就又大咳特咳起來. 紀若塵失笑道:"那就兩百兩吧!" 咣當一聲,沉重的梨木椅翻倒在地,紀若塵猝不及防,一把沒有挽住,濟天下從他扶持中滑落,重重坐到地下.濟天下好不容易掙扎爬起,可是咳得手足無力,根本提不動數十斤重的梨木椅.紀若塵隨手一拎,已將那張琦子拎起放正,又扶濟天下坐定. 濟天下哼了一聲,整好衣冠,斂眉肅容,正襟危坐,才道:"圣人有言,何必曰利,只有仁義.我并非是貪圖這點供奉,只是見你誠心求學若此,如大旱之望甘霓.當令世風日下,人心浮夸喧躁,象你這等赤誠求知虛懷納物的學子已然不多,我不得不指點你一下啊。" 紀若塵忙恭恭敬敬地稱謝:"是是,多承先生指點." 濟天下當下咳嗽一聲,道:"我早就和你說過當今天下表面上一片升平氣象,實則危機四伏。本朝外實而內虛,各地節度使均坐擁重兵,掌一方民政大權,可收時帛,任官吏.朝廷禁軍卻武備松馳,員額不滿二此等危局,一有心人必然看得出來.壽王還不是個蠢材.他當然明白.又據史書所載,帝室興衰之前皆有諸多天地異相以為征兆二你看洛陽這一場大鬧,可是數百年未曾見過的。這一劫是何兆頭,那些有心人想必是能推算的定要好好推算,不能算的也會胡猜一氣." 紀若塵深以為然. 濟天下頓了一頓,盯了紀若塵一眼,又道:"你年紀輕輕,所學有限,可李安哪看得出來?他看得見的只是道德宗弟子的法衣.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在他耳中,都是道德宗諸位真人的法諭.你討他說洛陽能成帝都,他這鎮守洛陽的王爺勢必心花怒放,喜中又有憂,也就不會去細想你究竟是不是說謊,不過話又說回堂堂道德宗弟子居然會說謊,當今之世誰會相信?李安自己想要應了這個兆頭,那自然要把明皇轟下寶座去.真武觀、楊國忠怎等人可是明皇心腹,李安想造反,還能找他們不成?當然得靠著你這領袖天下正道的道德宗了." 紀若塵聽得征住,難道這濟天下真的只是信口胡說?又或是智計過人如此?他無意識地拿起手邊的那冊纖史翻動,低頭一看,書頁上正是講述前朝文帝開國之時,四方如何呈現諸般異相,直是繪形繪色,如撰者親眼所見.只是內中許多荒誕不經之處,修道之人如紀若塵一看就知純屬胡亂編造. 濟天下就準備憑著這么一本至少大半是杜撰而成的野史,為他籌謀劃策不成? 他今晚過來,本想從濟天下這里套出些話來,摸清些底細,誰想到處處碰壁.而任他如何出言試探,察言觀色,這濟天下都不似有分毫道行的模樣。 紀若塵無言,誰有告辭. 回到居處.他沐浴薰香,盤膝靜坐.欲修一晚的三清真訣,可是他坐了半天,卻怎么也定不下心神來??葑雮€時辰毫無所得,紀若塵索性披衣而起,隔窗望月.小樓前一裸疏落格桐伸出三兩旁枝越過院墻,最高的梢頭掛著半輪缺月,籠罩在昏黃的薄暈中,明天會有大風. 紀若塵正胡思亂想,突然腦中一個記憶的片斷閃過,想起那塊記載著無盡海秘法的翠玉簡還在自己手里,既然靜不下心來修煉,不若看看這塊玉簡上都載著些什么.人妖殊途,無盡海秘法乃是妖族修行之用,紀若塵可不敢去煉.只是他山之石育以攻玉,開闊些眼界總沒有壞處.何況日后與青衣重逢青衣,自己還要督著她修煉呢. 想到青衣,紀若塵胸中又是一緊,實是不知該不該,以及如何告訴她自己訂親之事. 那么,殷殷呢? 他剎住脫韁野馬般的念頭.有些慌張地取出了翠玉簡,似是生怕再多想一刻就會觸摸到內心深處不該觸動的地方般. 紀若塵定了定神、頌起洪荒衛所授口訣,玉簡上慢慢浮現出一篇篇文字,隨著他的心動意轉往復循環閃現. 那玉簡開篇乃是一篇總訣,縱論天地玄荒大道,其后方為修煉心訣,再后則是諸般道元運用、克敵法門.紀若塵先覽了個大略結構,知道那諸多修煉.心訣法門自己是一個也用不上的,即便用得上也不可能去學.三清真訣暗合天地神通,深奧莫測,他就是窮一生之力也無法盡通,哪還有余力修習別家法門?是以紀若塵又跳回起始處,細細讀起那篇總訣來.洪荒衛說他可以自己領悟之處,指的應也是這篇論道總訣. "道者,萬物之始,物從道生,故曰始……”看到這里,紀若塵暗點了點頭,看來紫陽真人所言不差,大道惟一,殊途而同歸.這無盡海秘法起始論道,主旨其實與三清真訣如出一轍. 總論過大道后,接下來說的就是天地萬物之始,這開篇結構也與三清真訣一樣.可是兩部人妖分別奉為至寶的經文至此分道揚鑣。 據三清真訣所載,在未有天地之前,萬物為空,無天無地,無陰無陽,無月,無晶無光。誰有太上道君獨處玄虛之中.其后太上道君自虛空而下,《開天經》一部,共四十八萬卷,每卷四十八萬字,每字辟空百里,如此,清濁始分,四方形象方立. 可是這篇《論道》中卻道,萬物未成之時,謂之混沌玄黃。其后混沌之中一氣始生,歷億萬歲而成玄,元,始三氣,三氣又歷億萬歲而成九氣。三氣為天地之尊,九氣為萬物之始.自此始有天地萬物. 天地之始,萬物之源,這兩部典籍可謂背道而馳. 三清真經認為天地是為太上道君所辟,其后分天地,生萬物,開人智,皆為太上道君所授.而無盡海論道則是說天地萬物乃自混沌中來,自然而生,非是有超然于混沌之上的某位至仙所創. 既然開篇既有本質不同,接下來這兩部經文自然是越行越遠,修氣煉身已是迥然有異.但法寶丹藥等支流學問卻又相近許多. 人妖殊途,修成的道果也各有不同,這紀若塵是知道的.只是他沒有想到兩族典藉時于天地之始解釋會有如此不同. 兩部經文當中,必定有一部錯了. 甫一登上太璇峰,張殷殷即丟下了面色陰郁的明云,若風一般向景霄真人所居的別院奔去。明云急跟了幾步,又頹然停下。這一路上張殷殷與他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 明云性格內斂,處事四平八穩,從無任何突出之處。盡管景霄真人一直夸贊他天資過人,他也確是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的弟子,可是性情飛揚脫跳的張殷殷從來都不喜歡和這個師兄多相處,悶也悶死掉了。經平昌一戰,張殷殷對明云縮手縮腳的表現更是不滿,若非還有本宗別脈的師兄在側,以張殷殷的性子怕早沖明云大發雷霆,然后一走了之,哪還會對他假以顏色? 張殷殷穿堂過室,去勢疾若流星,才過后殿,就大叫道:“爹,娘,我回來了!”太璇宮弟子門人聞聲紛紛退避三舍。 眨眼間她已沖入后花園中,叫道:“爹!娘!我這次下山可是見識到了無盡海的妖怪呢!” 后花園中,景霄真人正自一邊品茶,一邊與黃星藍奕棋。聽到張殷殷的叫聲,他面露喜色,起身笑道:“殷殷,你終于回來了!” “是啊……??!”張殷殷猛然停步,驚叫一聲,驚疑不定地望著眼前鬂發如雪的老人??此嗝惨轮?,應該就是父親了??墒窃練舛蕊h逸如仙的景霄真人怎會是如此一副龍鐘老態? 張殷殷呆呆立了一刻,猛然撲入景霄真人懷中,大哭道:“爹!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黃星藍在一旁嘆道:“你父親在洛陽受了jian人暗算,現在傷勢仍未痊愈。過段時候……道行就會恢復了?!?/br> 張殷殷并未注意到黃星藍話語中的那一個停頓,聞言后終于去了大半心事。但當她抬起頭來,與景霄真人的雙目對個正著時,卻是越來越心驚,越來越心涼:“不……不對!爹,你的真元呢?元神呢?怎么都看不到了!爹……你……你的道行……” 景霄真人伸著雙臂把愛女攬在懷里,愛憐地撫著她的秀發,微笑道:“傻孩子,你可是我張景霄之女,怎么也跟那些塵世兒女一般想不開呢?我既然今世飛升無望,那么輪回就是遲早的事情。早點晚點,又有何區別呢?早一日輪回,就能早一天修成大道。殷殷,你天資過人,連這點也堪不破么?爹放心不下的只是你呀,你從小太過順風順水,爹只怕你將來受不得挫折,吃不得苦楚?!?/br> 張殷殷凝望著景霄真人洞悉世事、卻已神光不再的雙瞳,咬著下唇道:“爹,你放心,我什么苦都能吃的。究竟是誰把你害成這樣,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景霄真人微笑道:“究竟是誰下的手,就連我現在都說不清楚。不過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那人既然害得了我,總有一天會露出形跡來的。你想為我報仇,那也可以,什么時候你道行入了上清境界,什么時候就可以考慮這件事了?!?/br> “上清嗎……”張殷殷默念了幾遍,用力點了點頭。 她本已收住了悲聲,咬牙切齒想著報仇大計,忽然又低頭靠入景霄懷里,哇的一聲,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翌日清晨,張殷殷從所居的別院中走出,雙眼微現紅腫。以她的道行和對容貌的愛惜,仍壓不下面上哭痕,顯是昨晚足足哭了整整一夜。 她一出院落,就朝著太上道德宮方向的大道行去。身后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殷殷,你去哪里?” 張殷殷轉過頭來,見明云立在路旁,青布道袍有些濕意,似乎已在這頗見風寒露重的清晨候了許久。明云眼圈有些發青,顯見昨晚也是一夜無眠。 自以紀若塵為敵、開始刻苦修道之時起,張殷殷平素就是在太璇峰也很少與明云等同宗師兄弟見面,而起手修習天狐秘術后,更是一月也未必碰得上一回。且她不喜明云木訥呆板,也就越來越少與他搭言。此時見明云相詢,她不耐地道:“我要去找紫陽真人,你有什么事嗎?” 明云面色變幻不定,掙扎片刻,方道:“殷殷,你不是要去找紫陽真人,而是去找紀若塵的吧?” 張殷殷兩道柳眉慢慢豎起,臉上已是陰云籠罩,冷然道:“明云師兄,我去找紫陽真人,如果再順便問問若塵師兄回山了沒有,這有什么不妥嗎?” 明云欲言又止,最后苦笑道:“這……當然沒什么不妥。你先隨我來吧,我帶你去看一些東西?!?/br> 張殷殷耐心素來不好,見他說話有前段沒后句,眼看著就要發作。只是歷經了這許多事后,她的脾氣倒也收斂了許多,又素來知道明云性格沉穩,從來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當下只是一動不動地冷睨著明云,等他進一步解釋。 明云把張殷殷的神態反應盡收眼底,心里嘆了口氣,道:“和你要去的地方正是順路,不會耽誤的?!闭f罷領先走去。 見明云就是不愿明說要帶她去看什么,張殷殷用力蹙了下黛眉。見他果然走的是去太上道德宮的大道,也不想再耽擱時間,當下壓下性子,跟了過去。轉眼間兩人即越過索橋,步入太上道德宮,又繞過主殿,停在了巍峨壯觀、依山臨崖的邀月殿前。 邀月殿殿高五層,本就十分瑰麗宏偉,乃是道德宗用來舉辦慶典,宴請賓朋之所。此時數十名道士正在邀月殿周圍內外忙個不停,栽樹移花,置石引泉,重貼金箔,再設玉欄。 張殷殷心中疑云大起,再想到一路行來,處處可見有道士們在清理雜草碎葉,洗刷奇珍異獸,一副要舉行慶典的模樣??墒沁@當口非年非節的,又舉行哪門子的慶典? 她看看身邊仍是不發一言的明云,撇了撇小嘴,就想順手拉名道士來詢問。但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悄悄襲上心頭,不知是明云那古怪的神色,還是始終盤踞深心的隱憂,她卻忽然有些怕了,不敢去揭開這個謎底。 她不開口,明云也是一言不發。兩人就這樣矗立在道旁,和身邊的兩只石猊吼一起呆呆看著邀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