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洛風又望了那少年一眼,益發覺得他聰明靈秀,不該畢生埋沒于這等荒野小店之中。他沉吟片刻,向店門外一指,道:“你看這莽莽風沙,斜陽如血,這才是塞外風光,才是育得出西北鐵血漢子的戈壁荒原。小兄弟,既然你生在此地,自然得有所作為,才不枉了來這世間一回??!” 少年賠笑道:“小人自幼父母雙亡,全仗掌柜收留,才能夠茍活到現在?,F在小人既有居處,衣食也無憂,哪還敢奢求什么呢?” 洛風搖了搖頭,嘆一口氣,道:“唉,癡迷不悟,癡迷不悟,倒是可惜了你的資質?!?/br> 此時那掌柜似是覺察到了什么,一路小跑過來,堆起笑臉問道:“客官,小店的菜色您可還滿意嗎?” 那少年臉色微微一變,似是怕掌柜責罵,當即悄悄退入了后堂。 洛風看了看掌柜那張市儈而油滑的臉,眉頭微皺,只是揮了揮手,道:“還可以。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清靜一會?!?/br> 掌柜滿臉堆笑,唯唯諾諾,回到了柜臺后,又噼哩叭啦地打起算盤來。 洛風正襟端坐,迎著撲面而來的風沙,鬢發飛揚。他手指以奇妙的節奏微微顫動,杯中的烈酒開始不住盤旋,到得后來,不止形成一個深深旋渦,旋渦中心中還升起一條小小酒柱。小酒柱騰挪翩然,上升時象游龍升空,下落處似蛟龍探水,。 在西天最后一線紅云散去之時,洛風忽然長身站起,將杯中酒潑灑于地,暗自禱道:“我今世即要了卻塵緣,重返仙界。一切前因后果、因緣糾葛,盡在此杯酒中了卻!” 北地多鐵血。 此時雖已全黑,然則朔風如鐵,飛沙如刀,店頂的招客旗裂裂作響,這四野無人的荒漠客棧,一時間竟也充斥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洛風心頭豪氣上涌,他擲掉手中小杯,改而抓起一只大碗,倒了滿滿一碗烈酒,仰首一口干了。 酒入口如刀,其味雖劣,然則勁道極足,恰合了洛風此刻心境。 “痛快!”洛風忍不住贊嘆一聲,如此豪飲可是他平生未有之事。西北酒漿之兇之烈,又遠非中原一帶講究厚醇綿密、余味悠長的酒可比。 洛陽誰家,行著酒令,溫著花雕,偎翠依紅? 都是浮生如夢。 他又抓起酒壇,就要再倒上一大碗酒。 古人豪爽,遇事必浮三大白。洛風這才飲了第一碗,又算什么? 酒壇在提起的剎那,忽似重了幾十斤,洛風手一軟,拿不住酒壇,又讓它重重地跌回了桌上。 洛風輕咦一聲,頗覺奇怪,又伸手去拿酒壇,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到地動山搖,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摔倒在地。洛風心下大驚,能夠引發如此強烈地動的,若非得道真人,就是罕見靈獸。不論是仙是靈,既然來到左近,他怎會一無所覺? 洛風心中疑惑之際,忽然發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那么真切起來。他眼角余光掃到了桌上擺放的一盆湯,當下悚然一驚! 那湯擺放得四平八穩,湯面上一朵厚重油花正緩緩化開,分毫沒有波光漣漪。 原來非是天動地搖,而是洛風自己站立不穩。 直至此時,一陣眩暈襲來,洛風只覺眼皮有千鈞之重,漸漸垂落下去。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全仗手扶八仙桌,這才沒有倒下。 洛風身體倦乏無力,然而心頭一片雪亮,知這酒中必有玄虛! 不過此前洛風已然算過吉兇,知道雖錯投黑店,不過是小小劫難一場,因此并不驚慌。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掐指頌訣,就要驅除迷藥的藥力。雖然他此刻并無任何仙力道行,不過驅除迷藥藥性還是輕而易去,藥性過后召兩個丁甲鬼役出來護身也不算甚難。此劫過后,洛風準備視掌柜夫婦罪業輕重施與懲戒,至于那打雜跑堂的少年,他倒是頗為喜歡,也是異事一件。想來那少年年紀不大,入這黑店時間不會太久,又是年幼無知,仍有可取之處。因此洛風打算攜這少年同赴昆侖,參修大道。此子頗有靈氣,或許幾世輪回之后,也有驗證大道、位列仙班之望。 只是洛風清心訣才頌到一半,耳中忽然嗡的一聲,然后腦后就是一陣劇痛傳來! 洛風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倒地之前,他勉強回頭望去,這才見那少年不知何時已立在自己身后。少年手執一根粗大木棒,定定地望著洛風,一張初顯英氣的臉孔既無驚慌失措,也無猙獰可怖。 面對著這樣一張無悲無喜的臉,洛風心底漸漸生起寒意。顯然這少年做這等事已是熟極而流,下迷藥打悶棍,于他就于每日刷鍋洗菜一般隨意輕松。 “這是為何?……此去昆侖,不是一路大吉嗎……” 洛風終于支持不住,轟然倒地。彌留之際,他隱隱聽到掌柜那如公鴨般的聲音: “沒想到這家伙衣著光鮮,行囊卻如此寒酸,難怪連馬也沒得一匹!不過瞧這肥羊一身如此好rou,少說也夠店里一月用度的了。喂!快把他拖到后廚,燒水磨刀,別磨磨蹭蹭的!小雜種再敢偷懶,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正文 章二 逆緣 又是一個狂風怒吼,黃沙飛揚的清晨。兇猛的烈風肆無忌憚地在天地間橫沖直撞。晨光慘淡,狂風肆虐,天地間一片凄涼,充塞著一股肅殺之氣。 愁云慘霧中偶見得一輪灰白日影正從黃沙中努力攀爬。 罡風中,龍門客棧的招客旗裂裂作響,上下飛舞,似是拼盡全力也要脫離羈絆而去。那根長長的旗桿看起木質上佳,被那招客旗拖得在風中彎出一個明顯的弧形,可它就是不斷,相較之下,比那破爛狹小、大有傾塌之勢的龍門客棧強得實在太多了。 如此清晨如此風,哪個不戀棧被窩的溫暖與舒適?然則貧窮困苦之人,命賤如螻蟻,管你何等天氣,斷然沒有歇工的道理。眼見得那跑堂的少年手執鐵锨,現身于這如刀似劍的飛沙走石中也就不足為奇了。 那跑堂的少年手執一把鐵锨,正自奮力向面前的大坑里填著土。如此風勢,土尚未填入坑中,泰半已隨烈風卷入空中。這少年偏就有那本事,分毫不差地將泥土倒入坑中,絲毫不受罡風影響??此麐故斓淖藙?,想來這類挖坑填土的事兒,怕是做過上百回都不止呢。 看他額角密密麻麻的細汗,想必出來也不是一會子的功夫了。怕是晨光尚末全亮,他就已在這挖坑填土了。 少年終于填好了最后一锨土,末了,還重重踏上幾腳,將土包踏平。此處霜風極重,過不了多久,地面的挖掘痕跡即會被風沙磨去,縱是朝中的鐵捕神判在此,一時之間也難以從這若大的荒原上搜尋到這些挖掘之所的蛛絲馬跡。 風吼沙嘯,眨眼間,新土即遭黃沙覆蓋。 望著已恢復原貌的地面,少年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呆立半晌,不覺輕輕嘆息一聲。他探手入懷,摸出一塊小小青石。青石入手滑膩,圓潤可愛。少年仔細端詳,他越是細看,就越覺得這方青石溫潤晶瑩,寶光流轉,隱隱有些透明,在石中似是另有一方天地。 就在此時,撲面而來的寒風捎來一個殺豬般的叫喊:“小雜種!你死哪兒去了,埋點東西也花得了那么久?老娘的包子都蒸了好幾屜啦!你再不給我死回來,下一籠包子就用你的rou作餡??!” 這一記喊聲非同尋常,渾厚中透著凌厲,如刀如鑿,破風而至,清清楚楚地傳入少年的耳中。也不知掌柜夫人如何修得這等好嗓功,一吼之威足達百丈之外。無論如何,這都非常人所能企及。 少年聽得掌柜夫人發怒,臉色當即大變,他再也不敢耽擱,將青石掛回頸中,扛起鐵锨,一路飛奔回了龍門客棧。 他剛剛沖進店門,一只大手忽然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頸。這一抓也是大有學問,有若天外飛來,來無影,去無蹤,無中生有,完全無法躲閃。此等抓功,造詣精深,已臻化境,幾年來從沒失過手。 少年已不知被抓了多少回,如何應對自然是熟極。他立刻乖覺地放松身體,任由那只大手提著,只是賠笑道:“夫人英明神武,我每次都逃不過您的手心?!?/br> 大手的主人滿意地哼了一聲,手上微微一轉,就將那少年轉了過來,與自己打了個照面。 聲如其人。 能有如此嗓功,這掌柜夫人果然生得英明神武,非同常人。那少年年紀雖只有十四,但生得高大,望上去同十七八的少年相似。偏這掌柜夫人身長七尺,腰大十圍,只手將少年輕輕拎起,有如拎半片豬rou,分毫不顯吃力。瞧她濃眉大眼,鼻挺嘴闊,倒也相貌堂堂,頗有英俠之氣。只可惜臉上時時透著殺氣,怎都掩飾不住。 這掌柜夫人雖總是自稱老娘,但偏喜這少年稱她夫人。 此刻她鳳眼圓睜,怒喝道:“店里生意清淡,這半個月好容易才抓到一頭肥羊。碎rou作餡,骨頭熬湯,還得搟包子皮!一清早多少事情,哪有你這小雜種偷懶?;姆輧?!說來奇怪,這肥羊身上竟然一分銀子都沒有……”說著,掌柜娘子狐疑地盯著少年,目光更見凌厲,直直逼視過去,“老實交待,是不是你這小雜種下手時偷偷給私藏了?”掌柜娘子目光如炬,不肯放過少年臉上一絲表情。 少年心下大驚,恐懼霎時蔓延四肢百骸。他穩穩心神,急急辯道:“夫人英明!小的哪敢!小的若敢藏私,不早讓夫人您給搜出來了。那還不立刻被您給煮了rou湯?再說這方圓幾十里地,就沒幾戶人家,我就是私藏了銀子,也沒處花??!” “不敢就好。想騙老娘可沒那么容易?!闭乒穹蛉藢ι倌甑脑掞@得頗為受用,她哼了一聲,大手一松,將少年扔了下地,正欲轉身離去,一絲紅光躍入瞳中。她望了少年一眼,一雙臥蠶眉忽然豎起,從他衣領中拎出一道紅線,紅線的一端正掛著那方小小青石。 掌柜夫人盯著青石,皺眉道:“這塊東西打哪弄來的?” 少年臉色略顯蒼白,心頭亂跳一氣,然則臉上不動聲色,略顯茫然地道:“小的早上挖土,見這石頭比較好看,就撿了回來戴上?!?/br> 青石晶瑩潤澤,寶光隱隱,石內時時會有仙風祥云閃現,非是凡品,一望可知。那少年在拖曳洛風時無意中發現了這方青石,本來再給他十個膽也不敢私動肥羊身上的物事,可是這一天他不知為何,竟如鬼迷了心竅一般,鬼使神差地就將這方青石私收入了懷中。此刻被掌柜夫人給搜了出來,雖說龍門客棧只他一個打雜掃地的小廝,還不致于真被煮成rou湯,但一頓毒打是絕逃不掉的。他說那是一塊普通的撿來石頭,不過是臨死強辯罷了。 沒想到掌柜夫人盯著青石看了半天,竟然丟還給他,罵道:“沒出息的小雜種,這些遍地都是的破石頭都能當塊寶。新蒸的包子快好了,還不快去照看著點?蒸大了火瞧我不扒了你的皮!你沒爹沒娘,老娘大發善心把你撿了回來,養了你六七年,可不是光讓你吃閑飯的!” 少年如蒙大赦,賠笑應了,立刻舉步奔向后廚。他大難不死,雖然北地清晨寒冷,可是衣內已被冷汗浸透。此刻他只求能離掌柜夫人遠上一些。只是夫人嗓功無雙,前后隔著一堵墻壁,那充滿殺伐的獅吼始終在他耳邊回蕩不絕。別看掌柜夫人周身透著金戈鐵馬之威,嘮叨起來和尋常村婦其實也相去無幾,說的無非就是小雜種忘恩負義、總愛偷懶?;惖脑?。 少年在后廚呆不一會,就拎著毛巾清水,走向前廳打掃。 此時天方蒙蒙初明,風沙隱隱,稍遠些的景物就看不大真切。這龍門客棧地處荒野,貧苦之極,方圓數十里內沒有大點的村鎮存在,劍壺關外又是蠻荒之地,馬匪肆虐,因此出關入關的客人都是極少??v有旅人到來,也往往是黃昏時分。只是這少年其實十分勤勉,每日清晨即起,將店內打掃得干干凈凈,幾年來日日如此。他又聰明伶俐,樣貌也討人歡喜,因此稍稍長大,整個客棧招呼客人、辨識肥羊的大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少年剛走入前堂,忽覺眼前一花,原本空空蕩蕩的前堂不知何時出現了三個人。他們圍坐在一張八仙桌旁,好似已在那久坐數刻一樣。少年揉了揉眼睛,再定神望去,終于確認自己并非眼花,眼前實實在在的坐著三個人??伤置饔浀?,就在走進前堂的一剎,這里明明是一個人都沒有的??! 難道這三人是妖邪鬼物?一念及此,少年心中立刻泛起一陣寒意。龍門客棧立在這官道旁已有多年,人rou包子骨頭湯已不知道賣出去了多少,若說惹得神怒鬼憎,那是綽綽有余。 這三人身材中等,面無表情,一身打扮十分奇特,不似左近人物。少年一步入前堂,三人同時抬頭,六只深黃色的眼睛一齊盯在了少年身上。少年大吃一驚,只覺得三人的目光如有實質,就似六把利刃從他身體中穿過,一時間胸口煩悶,只覺得說不出的難過。他全身乏力,手一松,咣當一聲,水桶就掉落在地,水花四濺,直沖靠里之人奔去。 在少年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一片水花忽然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屏障,隨后蒸騰成道道淺藍色的煙氣,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另一個高瘦漢子眉頭一皺,伸左手捏個了個訣,道道藍煙頃刻間消失無蹤。他略顯不悅地道:“咱們只是來尋人,不要多生事端!你這斷魂煙一發,旁人立刻就會知曉我們來過此地。這也還罷了,萬一毀了先生要尋的人,你怎么擔待得起?” 先前那人不以為然地哼道:“我早用神識搜過,除這客棧中的三人外,附近再無人煙??梢娤壬抑吮卦谶@里無疑??墒沁@客棧中的三人,兩個老的肯定不是,惟有這個小子有些可能。但你看他周身上下半點仙氣都沒有,怎么可能會是先生要找之人?不試試他們,萬一帶錯了人,那大功可就變成了大錯了?!?/br> 高瘦漢子沉吟道:“也有道理,這小子的確和先生要找之人相去太遠,難道他藏了起來?如果我們再將附近搜一遍的話,費時必定不少,萬一別派的家伙也來趟這趟渾水,那可就不妙了?!?/br> 先前那人冷笑道:“這消息隱秘之極,我們又都在關外修行,離這里不遠,這才能及時趕來。別派之人就算有通天手段能夠知道這個消息,千山萬水的,想趕也趕不過來。就算及時趕到,一時半會的哪會來什么厲害人物,咱們難道還對付不了嗎?退一步講,即使真有些難纏人物,既然是我們先到,想來他們也得賣先生一個面子,我們又怕什么……” 他話才說到一半,門外忽然飄進來一個柔柔媚媚的聲音:“漱石先生當然好大的面子,可是三位英俠是何許人物,小女子怎么從沒見過?” 這一句帶著江南語音,即嗲且糯,雖不響亮,但似乎帶著一股奇異的魔力。那少年聽了,只覺得這聲音直侵入他的骨髓,讓他渾身上下又酸又軟,如此也就罷了,尾音偏還要隱隱約約地顫上一顫,登時讓這少年小腹處升起一道熱流,直沖腦門。少年頭中一暈,剎那間,天地之間只有這個聲音在回蕩,他身不由已,抬步就向聲音的來處走去。剛剛邁出一步,胸口忽然透入一道細微的寒流,將那柔媚聲音都逐了出去。 少年登時清醒過來,渾身汗如雨下,綿軟之極,幾乎要站立不穩。他一個踉蹌,扶住了身旁的桌子,只是大口喘氣,渾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 “咦?臭小子不賴嘛!居然沒事,真是難得!”說話間,從門外走進一個裊裊婷婷的女子。眾人抬眼望去,驚覺眼前一亮,一團火紅撞入眼中。但見那女子鬢發高挽,額描花鈿,眉如春山遠黛,眼若臨水秋波,眸光流轉間,媚態畢生,勾魂奪魄。她下穿大紅滾邊曳地長裙,一抹湖痕綠的錦緞兜衣,酥胸半坦,外披一件紅色薄紗的袍子,一舉手,一投足,婉轉嫣然,風情萬種。狐媚之態,猶勝昔日妖媚禍國的妲己幾分。 這女子甫一進客棧,雙眼即死死盯著少年,再也不肯移動分毫。少年心下惶然,似覺自己從表及里,五臟內腑都讓女子瞧了個一清二楚。偏生他渾然移動不了半分,甚至連目光也無法閃躲。 那女子凝視片刻,纖手一揮,皓腕上三枚翡翠鐲子互相撞擊,發出一陣清脆的叮當聲,入耳甚為動聽。叮當之聲剛起,旁坐三人,臉色當即一變,齊齊站起身來,雙手一伸,拉開了架勢。令少年不解的是,他明明沒見到三人隨身攜帶法器,可此刻那三人手中已各握了一件奇形法寶在手,分別是一把玉尺,一只圓輪鋸斬和一方紫金缽。 那女子絲毫未將三人放在眼底,徑直伸手向那少年抓去,眉梢帶笑,粉面含春,軟聲軟語道:“這小弟弟好生俊俏,真是一個妙人。過來,別怕,jiejie帶你到一個又漂亮又好玩的地方去,從此就不用在這蠻荒戈壁受苦了?!?/br> 三人面色大變,悄悄互望了一眼,那高瘦漢子咳嗽一聲,道:“景輿仙子,這小子可是漱石先生指名要的人,你若將他帶走,恐怕有些不妥吧?!?/br> 那女子輕輕一笑,道:“漱石先生若想要人,自來止空山討就是?!?/br> 三人又互望一眼,再不多言,突然分別舉起手中一把玉尺,一只圓輪鋸斬和一方紫金缽,口中頌咒,手內捏訣,轉眼間諸法寶毫光四射,鳴叫不已,將這陰暗前堂映照得直如白晝! 那女子伸向少年的右手驟然緩了下來,但仍一分一分地前進著。她腕上的三枚翠鐲忽如發了瘋似地躍動著,碰撞聲若狂風驟雨般灑向前堂各個角落。聽到如此殺伐之音,那三人忽如泥塑木雕般立在原地,再也動彈不得。只是那女子顯然也極為吃力,片刻功夫額頭上就已滲出細細汗珠。但她銀牙緊咬,一只纖纖素手仍然逐分向那少年抓去。 那少年只覺得周身似是被無數條鐵鏈給捆住,連抬起一根小指頭都做不到。而且那清脆的玉鐲敲擊聲每響一下,他就會覺得身體又重了一分??墒潜M管上身似已有千鈞之重,雙腿已被壓得劇痛不已,可他就是不倒,只能眼看著那女子的手伸向自己的咽喉。 一時間,客棧中狂風大做,毫光四射,又有陣陣雷鳴涌動。那少年只覺身上壓力沉重已極,眼前金星亂冒,早已什么都看不清了。就在這少年堪堪堅持不住之時,客棧中突然風停雨收,他身上壓力驟失,一時間胸口一甜,猛然噴出一口鮮血,仰面就倒。 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際,又聽到一個若玉落冰盤般的聲音響起:“這人我要了!” 窮山惡水,荒野小店,一時間賓客紛至沓來! 少年此時如墜無底深淵,眼前是廣無際涯的黑暗,周遭一切皆歸于無,入于玄,全然不知店中情勢。雖說他目無所見,偏生知覺倒越發敏銳起來。渾噩之中,只覺四肢百骸如墮熔巖煉獄。烈火焚燒之感,錐心刺骨,令他恨不得就此昏迷過去。奈何天不從人愿,這痛楚有增無減,更見劇烈。隱隱中,鼻子似乎還嗅到了一股焦味,耳邊也不時灌入咝咝作響的烤炙之聲。當中苦楚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就在少年被燒灼得疼痛難當之際,一襲涼風拂面而過。少年頓感面上涼意悠悠,暢然不已。他本能地抬起身子,想將更多的身體探入習習涼風中。 少年好不容易凝聚僅余的氣力,方才勉強抬起一點身子,豈料面上陡然傳來一道大力,硬生生將他壓回地面。緊接著耳旁再度響起那即嗲且糯的江南口音:“想在那小賤人的冥河劍風中乘涼?真是不想活了。還是乖乖地呆在jiejie身邊吧,熱是熱了點,可還燒不死你?!?/br> 少年只覺面上所壓之物出奇柔軟,還略帶一絲隱隱的香氣。他也不知何以在這九死一生之時感覺還能如此敏銳。 神思恍惚之際,他只是想著:“早聽說南朝女子的身體都是香的軟的,看來果然如此……這位jiejie,她叫景什么仙子來著……唉,認的字還是太少了……” 那少年渾然不知客棧中的氣氛已變得凝重之極,前堂一邊的碗架正處在將倒未倒的邊緣,看似下一刻就要轟然倒地,可它偏就凝在半空,不肯倒下去。兩個湯碗已然飛出了架外,卻又詭異地懸浮空中,飄來蕩去,瞧不出絲毫即將摔落在地的意思。 店中寒氣突盛,步入一個妙齡女子。她一襲黑色紗袍,黑袍上是七分水袖,將她如雪似冰的小臂露了大半截出來。她容貌美到了極處,也冷到了極處,小臉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間神色淡然,渾身上下,散發出足以凍死人的冰意,就似一塊由千年寒冰所雕的女仙。她背后負著一把巨劍,雙眸中隱隱透著藍色,唇上點著一點絳紫。 先前的三名漢子甫在黑衣女子進店之始,即已悄悄退到了屋角。他們完全對這女子的雪骨冰肌不感興趣,只是死盯著她背后的巨劍,眼中透露出些許的懼意,緊握法器的手竟也微微有些顫抖。 巨劍長四尺,寬七寸,劍鞘通體漆黑,黑芒暗蘊,上以銅絲纏繞著‘玄冥伐逆’四個古篆。這銅絲看上去也非凡銅,黑沉沉地,隱隱有萬鈞之勢。 那景輿仙子瞥見黑衣女子背后的古劍,面色也是一變。她悄悄后退一步,笑道:“云舞華,你們那老頭子還真舍得,連古劍天權都讓你帶出來,看樣子是勢在必得了。你我雖同列月下五仙,卻也未曾比出個高下??磥斫袢丈俨坏糜幸环^量?!?/br> 那黑衣女子冷曬道:“月下五仙?倘若不是我極少出山行走,焉能與你同列?不必多言,把人留下。否則天權出鞘,必有殺伐?!?/br> 此時那高瘦漢子向黑衣女子一揖,道了聲:“云仙子請了,這少年乃是漱石先生指名所要之人,貴我兩派向來交好,您若就這樣帶了這少年去,我等在漱石先生面前恐怕不大好交待……” 那女子兩條如黛如煙的眉突地一豎,右手當空一招,古劍天權隨即發出一聲直上九天的清音,爾后自行躍入她的手中! 她冰指一領,古劍若天河垂瀑,帶著滔滔冥海之水,當頭向那高瘦漢子斬下! 那漢子驚駭之極,急切間躲閃不得,只得猛然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了手中玉尺上,然后掐訣頌咒,迎向了古劍天權。他兩位同伴也都各擎法器,向古劍天權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