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她尋了半晌,才在昨日放鳳冠霞帔的那個箱子里尋著。范長安好生地將鳳冠霞帔收拾妥當,又用了塊極好的布料將那塊白帕子仔細收好。 杜秋娘一看那鳳冠便有些舍不得。 這個婚禮讓她畢生難忘,若是她有能力,將這喜服收在自個兒的身邊也是個極好的回憶。 可是…… 這鳳冠霞帔是借的吧? 杜秋娘環顧這個屋子:一目了然,家具擺的整整齊齊,可統共就這么幾樣,看著還是陳舊的。窗紙上打過補丁,偶爾還會感覺有些漏風。 長安的衣服也是半舊不新,昨天成親時他穿的那一身喜服,是杜秋娘看過他穿得最好看的衣服。 其實她一直都不知道長安的家境到底如何??墒菑那八偮牬謇锏拈L舌婦嚼舌根子,范老太太就靠著那半畝地過活,一家子孤兒寡母的,范長安又是個書生,范老太太每年的收成還要挪出一部分給幫他們家看地的工人。 如今這半畝地都給了她爹當聘禮,昨日婚禮,長安又替她大張旗鼓地辦了一回,這家只怕得見底了吧? 杜秋娘想了想,暗暗下了決心,一個家的窮富不光看男人,她既然嫁給了范長安,就得替他好好籌謀。 她不嫌他窮,只要他對她好就成。 那箱子的邊上還放著個竹筒子,用繩子捆得好好的。秋娘想著,或許也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便放在一旁。 再往里翻了翻,露出本書的卷邊兒來。杜秋娘心下奇怪,長安怎么把書同鳳冠放一起,一抽出來一看,這臉都綠了。 那書一攤,一幅幅貨色春香肢體纏繞在一塊兒的,不是春宮圖是怎得? 好個范長安,原本看著老實巴交的,昨兒打了一戰才知道他也不是個省油的,她說他怎就這么熟練呢…… 杜秋娘的臉色一沉,將那書好生的放回枕頭下,自個兒擼了袖子將屋子收拾好,又去老太太房里取了臟衣服,帶了盆兒便去河邊洗衣服。 幾個女人圍在一塊兒,原本也是嘰嘰喳喳熱鬧個不停。杜秋娘在一群人里看到說的最歡快的就是蘇寡婦,她皺了皺眉,也不做聲,尋了個地兒坐下來。 杜秋娘身邊是個小丫頭,用胳膊肘撞了撞杜秋娘低聲道:“秋娘姐,你昨兒可真是風光透了,她們可都羨慕死你,你快給我們說說,成親是個啥感覺?” “是個啥感覺?你去嫁個人不就曉得了么!”蘇寡婦提起耳朵聽這邊講話,這會忍不住插了嘴酸不溜丟道:“喲,這不是新娘子么?怎得才成親就來干活?可憐見的?!?/br> “蘇寡婦這是嫉妒你呢,一早上在這凈說酸話,別搭理她?!蹦茄绢^低聲道,杜秋娘笑笑,純當蘇寡婦狗吠了,低□子繼續洗衣服。 那丫頭又道:“秋娘姐,你不曉得吧。隔壁村差點成了你后娘的那個張秋花,昨兒一早真被她嫂子趕出家門了,她跪在家門口求了她哥哥半晌,嗓子都嚎啞了,他哥愣是不做聲,只說他張家再沒她這個妹紙?!?/br> 杜秋娘那日提刀剁手的壯舉傳回村里,男人們聽了無不說這杜秋娘過于兇悍,女人們也心有余悸??傻降锥徘锬镞€站著個“仁孝”的名義上,反倒是張秋花,沒得幾個人同情她。不過,讓鄰村丟了這么大的臉面,兩村的交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杜秋娘想起張三那剁去的手指,眼神閃了閃,問道:“張秋花上哪兒去了?” “不曉得呀。昨日你成親的時候,她一個人提著個包裹一路哭哭啼啼路過咱們村,長安領你回家的時候,她還站在路邊看了你許久?!毙⊙绢^想起昨日張秋花那可怕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哆嗦:“她那眼神真可怕?!?/br> 丫頭正說著,蘇寡婦見杜秋娘不理她,又拔高了聲音同旁人調笑道:“這一個家若是出個悍婦啊,那可了不得。擾了家里的安寧不說,還會給那家帶去晦氣。你說那老太太是不是腦子不大清楚,怎就花了這么大的價錢討了個悍婦回去?那書生文文弱弱的,還不得被吃得絲絲的?等后悔了就晚了,若是要休個妻,人家一把殺豬刀砍在門上,誰還敢提?嘖嘖,真是……” 杜秋娘聽著越來越不是滋味,霍地一下站起身,挑了眉看蘇寡婦,罵道:“蘇千落,你要是家里欠刀子,我今兒就給你送過去!我既給了你臉面你就好生收著,否則別怨我把你那點破事兒抖出去!” 蘇寡婦聽著那“蘇千落”三個字便覺得堵心,張口還要說,旁便有人勸道:“你就少說兩句不成?人家秋娘好歹是新婚,你就咒著人家被休,難不成你還希望天下女人都跟你一樣克夫成了寡婦不成?” “呸……”蘇寡婦被人攔著,提腳便要往杜秋娘身上踢去。 杜秋娘只覺得身后一股大力將自己往后拉,眼前一晃,范長安已經擋在她面前,蹙著眉頭看著正在撒潑的蘇寡婦,憋紅了臉提了聲音道:“你這人真是……真是……” 他平生不說人壞話,一時半會說不出什么合適的詞來,想來想去,憋了一句“面目可憎!” 這已經是他能想出來的最惡毒的詞匯了。 在一群女人的眼里,范長安木訥不愛說話,這是第一次,范長安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說話,還是當面斥責一個女人。 這一切,都是為了杜秋娘。這讓一群女人很驚奇,原來呆子范長安,其實也是個疼老婆的人,他不呆不二,在關鍵時刻,他懂得站在老婆這邊。 回程路上,杜秋娘想起蘇千落那氣的通紅的臉便覺得解氣。她側了頭看身邊的范長安,今天穿的一身白色長袍,呆是一直呆的,可是呆里透著股儒雅,盡管這時候他一手端著洗衣盆,一只手牽著她,可這絲毫不影響他好看的樣貌。 怨不得方才小丫頭猛盯著范長安看呢…… 這人就是這樣,等關注起一個人時,便覺得他處處都好。別人多看他一眼,那都是不行的。 若是將來有人同她搶范長安…… 杜秋娘想起屋里的那本春宮圖,心里頓時像吞了蒼蠅一般不舒服,手便掙脫了范長安,快速地往家走。 范長安望著空空落落的手心,不由委屈:這女人究竟是什么想法?方才還瞇著眼睛看著他笑呢,怎么一會功夫就風云突變呢? 他,做錯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是夫妻文,呆子范長安和悍女杜秋娘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姑娘們不要拋棄小魚呀~~~~~花花地雷收藏全部不要吝嗇地砸向小魚吧?。?!【看內容提要!】 感謝渣渣的火箭炮,大力抓住親一口?!鹃L安,很多妹紙想親你啊,娘親想著,是不是要開個見面會,一朵花兒親一口,一顆火箭炮抱一下,一個深水炸彈……兒子,你跟她回家吧……】 ☆、振我夫綱之御妻 一路上,范長安都跟在杜秋娘的后頭,幾次想要再牽回她的手,都被甩了回來。范長安低著頭,跟著杜秋娘進了屋子,范老太太瞧見了,抬了聲問道:“你怎么回來了,不是去先生那了么?” “先生今兒有事,放假呢?!狈堕L安回道,抬了頭見杜秋娘看他,以為秋娘終于理他了,忙揚了笑想跟進門。 誰知道杜秋娘在他進門的瞬間一揚手,門正好砸在他臉上,險些撞出一鼻子灰來。 范長安想了又想,琢磨著或許是昨兒將杜秋娘弄太疼了,所以她生氣了。 范長安呆,但是他不傻。他在學堂里身邊多的是男人,那些男人從前看范長安木訥,自個兒在那偷偷說如何對待女人的事兒時,便不會拉上范長安??扇缃穹堕L安不同,范長安成親了,有女人了,經歷過那事兒,范長安便成了那幫男人中的一員。 今兒他在路上遇上學堂里最風流的書生樓南時,樓南還摟著他的肩膀說了一會子話,語氣頗為沉重。 “長安啊,這女人啊,是個麻煩的物件,你得哄著,騙著,她開心了你才有好日子過。在家里時該裝孫子時你就裝孫子,怎么裝慫怎么來?!?/br>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樓南見他望著天空時,嘴角一絲笑,樓南想,范長安壞了,栽女人手里了,就他這樣,家里肯定慫,他趕忙換了語氣,嚴肅道:“可在外頭可不成,你得振夫綱,讓你的女人顧著你的面子,讓你做個身板剛直的男人!” 長安望了樓南一會,一瞬間想到樓南沒幾天就被他家娘子提著刀滿大街追,他不由打了個寒顫——這御妻之術真是復雜。 他想著,忙敲開了門,杜秋娘背對著他往里坐著,只有好看的背影。 長安摸了摸鼻底,獻寶一樣從帶回來的兜里抖出兩身新制的衫裙出來,放在杜秋娘前面道:“秋娘,你看?!?/br> 杜秋娘略略側了頭,兩件衫裙,一件是粉紅色的繡花羅衫,下頭是珍珠白百褶裙。另外一件是淺藍色銀紋繡白蝶度花的緞裙。 兩件一看便是做工精細,在這安平村,還真沒人能穿上這個。更何況,穿著這個還怎么做事兒???一水的淡色,出去田里兩趟就給糟踐了。 “我……我……昨兒……把你衣服弄壞了?!遍L安隱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方才從安平鎮回來,他挑了好久才買下來的。 他覺得,沒人比杜秋娘更能合適這兩件衣衫了。 “給?!遍L安又將衣服往前推了推,一副討好的模樣。 “你買的?”杜秋娘不可思議地望著范長安,隱約覺得自個兒rou疼。這兩件衣服可值得不少錢,范長安就這么買回來了。 “嗯……這衣服你穿好看?!狈堕L安低聲道。杜秋娘瞧著他樣子,一時間斥責也不好,心疼也不行,范長安將手覆上她的手,道:“秋娘你別生氣。昨兒我弄疼你了,往后不會了……” 那雙眼睛極其可憐無辜,可他話一出,兩人臉都臊紅了。杜秋娘手指著那兩件衣裳,手一個勁兒地抖,“你花了多少錢買的?” “嗯……”范長安仔細想了想,又從身上掏出個錢袋子,從里到外翻了一遍,抖了抖,空了。 “似乎,一件四百文……” “四百文,兩件就是八百文???”杜秋娘rou一緊,這個敗家玩意兒??!八百文都夠杜老漢一家五□上大半個月的好日子了! 再想起昨日的排場,還有范長安那空空如也的錢袋子,杜秋娘豈止是rou疼,連著那春宮的帳索性一塊兒算了,舉了手便狠狠地掐范長安。 范長安直被逼得出了房門,便見杜秋娘啪一下關上門。這會是真不讓她進去了。 范老太太就站門口,范長安嘿嘿了兩聲,摸著腦袋去后院劈柴。一邊劈一邊癟著嘴想,這女人果然是麻煩的物件,杜秋娘更是麻煩中的麻煩。樓南不是說了么,女人但凡生氣,買些東西與她,定能讓她喜笑顏開,可杜秋娘反倒發了大火——杜秋娘果然是不同的。 他范長安成親第二天,便被杜秋娘趕出了房門。他望了一眼天,有些憂傷——他的御妻之路看著委實坎坷了些。 那錢袋子還在桌上放著,杜秋娘越看越覺得心疼。拾起那衣服又想罵:這衣服好看有用么?還不如換兩件麻布衣裳。 其實她不光心疼錢,她看到范長安身上打了補丁的衣服,便覺得有罪惡感,范長安把什么好的都留給了她,那他怎么辦?他還得參加科舉呢。 等吃過了晚飯,范長安往屋里望了望,那兩件衣裳已經被杜秋娘收好了。他踱了步子進去,杜秋娘冷著臉說了一句:“往后不許亂花錢?!?/br> “哦?!遍L安老老實實地應道,心里歡喜秋娘又同他說話咯。他忙去燒了水,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厝r,秋娘早早便收拾了躺倒了床上,背對著外頭裝睡。、 “秋娘,我洗干凈咯?!遍L安還特意交代了一聲,見秋娘沒動,心里一咯噔:秋娘這就睡了?那他怎么辦? 長安低頭看了看自個兒身下,頗為郁卒:昨夜風流,可是他卻只記得后半程了,那感覺這樣強烈,教人想起來心里頭便癢癢地,撓心撓肺地難過。他望著日頭一天了呢,只盼著天趕緊黑下來,可天黑了,老婆睡了,他還站著呢! “秋娘……”他低聲喚了下,秋娘一動不動。他癟了癟嘴,委屈地摸上床,正要躺下,便覺枕頭底下一涼,他趁著光摸出那東西來一看,臉霎時便黑了:這書怎么跑這來了,他不是藏在那箱子底下了么! 秋娘側著身,早早便聞見長安身上的皂角香,臉上一熱,也不動彈,只等著長安掀床。果然,片刻后只覺得身后一動,剛剛要躺下的長安又騰地起了身,她微微側了頭用眼角的余光看長安。 長安在房間里早就開始撓頭,先是在早上放書的箱子里翻了翻,臉上一陣錯愕,似是有些不明白自個兒的書怎么跑床上去了,一會又開始輕手輕腳地尋柜子藏東西。藏了半晌,尋到了桌子底下。 范長安左思右想,只覺得那桌腳是最安全的地兒,正貓著腰要將書壓桌腳呢,眼前一黑,他心里一驚,一抬頭,就見杜秋娘披散著頭發,沉著臉,陰沉沉地喚了一句:“范、長、安?!?/br> 手邊的書就這么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攤開,兩人視線雙雙膠著在那書上,一副“老漢推車”,當真是春色無邊。 燭火明滅。 犯了錯的范長安站著,低著頭做認罪狀,態度極為良好。 “這書是金寶給你的?”杜秋娘硬著聲音道,面色一紅,這算什么事兒,小舅子送了姐夫一本春宮圖恭賀大婚? “嗯……”范長安抖了抖,抬頭看了眼杜秋娘,又迅速地低下頭,十分糾結。、 這事兒其實范長安也挺無辜。昨日成親時,他的小舅子杜金寶偷偷摸摸把他拉到了一邊,往他手里塞了這本書。他一看那書臉都紅了,想都不想就揣到了懷里。 原也是不看的,可他人生第一遭,若是表現不好,只怕秋娘會嫌棄他,他就快速地翻了一遍……他發誓他只翻了一遍,可他自小便過目不忘,即便是醉了,似乎……發揮地也不錯。 他原是想瞞著秋娘的,可秋娘說,若他不老實交代,他一個月都不得上床睡覺。 范長安拿眼偷瞄杜秋娘,在燭火下,杜秋娘的唇如櫻桃,紅艷誘人,那眉眼挑著,說不出的嫵媚。范長安吞了口水,暗暗嘆:小舅子,對不住了。 杜秋娘又敲了敲桌上的書,一陣惱怒:杜金寶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可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跟著人不學好,如今還要帶壞范長安? 而且更重要的是,杜金寶一個大字不識的人,從哪里弄來的這本書? 她正想著,范長安悄悄地握著她的手,低聲道:“秋娘,夜了,咱們睡覺吧?!?/br> 秋娘瞪了他一眼,將那書一收,自去了睡覺。范長安再要爬上來時,她啪一下便打掉他的手,悶著聲道:“往后不許亂花錢,不許碰這些烏七八糟的玩意兒,否則我……我……” “我”了半天也沒往下說,范長安只管從身后繞過胳膊要抱她,又被她打了回來,罵道:“老實呆著去,我身上疼著呢?!?/br> 范長安看著秋娘的背后,露出一截的細膩白嫩的腰,腰上圈圈點點的青色。想是昨夜他醉酒之后下手重了些,竟在她身上弄出這么多痕跡。他心里不由有些內疚,伸了手便輕輕揉她的身子,她原本身子還僵硬的,最后也漸漸變軟了,范長安一笑,將秋娘摟進懷里,嘴里呼吸著秋娘身上的香氣,漸漸也睡著了。 夜里做了個奇怪的夢,樓南被他家的悍婦拿刀追了好幾條街,后來遇到了他,抓著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問道:“長安,你趕緊教我御妻之術,我這夫綱不振了!” 他醒來恍惚了許久,一摸,身邊的秋娘不見了,他忙起身找,秋娘已經做好了早飯,笑語盈盈地站在門口喚道:“長安,起床吃飯?!?/br> 只要秋娘待他好,夫綱算什么? 范長安暗暗想。 作者有話要說:長安:秋娘秋娘,咱們今天吃rou吧! 秋娘:敗家子,家里的錢都被你買衣裳啦!木有錢,不能吃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