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鳳姐一肚子的委屈,愈想愈氣,直到天亮又得上去.要把各處的人整理整理,又恐邢夫人生氣, 要和王夫人說,怎奈邢夫人挑唆.這些丫頭們見邢夫人等不助著鳳姐的威風, 更加作踐起他來.幸得平兒替鳳姐排解,說是"二奶奶巴不得要好,只是老爺太太們吩咐了外頭, 不許糜費,所以我們二奶奶不能應付到了?!闭f過幾次才得安靜些.雖說僧經道懺,上祭掛帳,絡繹不絕,終是銀錢吝嗇,誰肯踴躍,不過草草了事.連日王妃誥命也來得不少, 鳳姐也不能上去照應,只好在底下張羅,叫了那個,走了這個,發一回急, 央及一會,胡弄過了一起,又打發一起.別說鴛鴦等看去不象樣,連鳳姐自己心里也過不去了. 邢夫人雖說是冢婦, 仗著"悲戚為孝"四個字,倒也都不理會.王夫人落得跟了邢夫人行事,余者更不必說了.獨有李紈瞧出鳳姐的苦處,也不敢替他說話,只自嘆道:“俗話說的, `牡丹雖好,全仗綠葉扶持',太太們不虧了鳳丫頭,那些人還幫著嗎!若是三姑娘在家還好,如今只有他幾個自己的人瞎張羅,面前背后的也抱怨說是一個錢摸不著,臉面也不能剩一點兒.老爺是一味的盡孝,庶務上頭不大明白,這樣的一件大事,不撒散幾個錢就辦的開了嗎!可憐鳳丫頭鬧了幾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只怕保不住臉了. "于是抽空兒叫了他的人來吩咐道:“你們別看著人家的樣兒,也糟踏起璉二奶奶來. 別打量什么穿孝守靈就算了大事了,不過混過幾天就是了.看見那些人張羅不開, 便插個手兒也未為不可,這也是公事,大家都該出力的?!蹦切┧胤罴w的人都答應著說:“大奶奶說得很是.我們也不敢那么著,只聽見鴛鴦jiejie們的口話兒好象怪璉二***似的. "李紈道:“就是鴛鴦我也告訴過他,我說璉二奶奶并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 只是銀子錢都不在他手里,叫他巧媳婦還作的上沒米的粥來嗎?如今鴛鴦也知道了,所以他不怪他了.只是鴛鴦的樣子竟是不象從前了,這也奇怪,那時候有老太太疼他倒沒有作過什么威福, 如今老太太死了,沒有了仗腰子的了,我看他倒有些氣質不大好了. 我先前替他愁,這會子幸喜大老爺不在家才躲過去了,不然他有什么法兒?!?/br> 說著,只見賈蘭走來說:“mama睡罷,一天到晚人來客去的也乏了,歇歇罷.我這幾天總沒有摸摸書本兒,今兒爺爺叫我家里睡,我喜歡的很,要理個一兩本書才好.別等脫了孝再都忘了.李紈道:媽要睡,我也就睡在被窩里頭想想也罷了?!北娙寺犃硕伎涞溃骸昂酶鐑?,怎么這點年紀得了空兒就想到書上!不象寶二爺娶了親的人還是那么孩子氣,這幾日跟著老爺跪著,瞧他很不受用,巴不得老爺一動身就跑過來找二奶奶,不知唧唧咕咕的說些什么, 甚至弄的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遠避他. 邢姑娘也不很同他說話.倒是咱們本家的什么喜姑娘咧四姑娘咧,哥哥長哥哥短的和他親蜜. 我們看那寶二爺除了和奶奶姑糧們混混,只怕他心里也沒有別的事,白過費了老太太的心,疼了他這么大,那里及蘭哥兒一零兒呢.大奶奶,你將來是不愁的了. "李紈道:“就好也還小,只怕到他大了,咱們家還不知怎么樣了呢!環哥兒你們瞧著怎么樣? "眾人道:“這一個更不象樣兒了!兩個眼睛倒象個活猴兒似的,東溜溜,西看看, 雖在那里嚎喪,見了奶奶姑娘們來了,他在孝幔子里頭凈偷著眼兒瞧人呢?!崩罴w道:“他的年紀其實也不小了.前日聽見說還要給他說親呢,如今又得等著了.噯,還有一件事,——咱們家這些人,我看來也是說不清的,且不必說閑話,——后日送殯各房的車輛是怎么樣了? "眾人道:“璉二奶奶這幾天鬧的象失魂落魄的樣兒了,也沒見傳出去.昨兒聽見我的男人說,璉二爺派了薔二爺料理,說是咱們家的車也不夠,趕車的也少, 要到親戚家去借去呢?!崩罴w笑道:“車也都是借得的么?"眾人道:“奶奶說笑話兒了,車怎么借不得?只是那一日所有的親戚都用車,只怕難借,想來還得雇呢?!崩罴w道:“底下人的只得雇,上頭白車也有雇的么?"眾人道:“現在大太太東府里的大奶奶小蓉奶奶都沒有車了, 不雇那里來的呢?"李紈聽了嘆息道:“先前見有咱們家兒的太太奶奶們坐了雇的車來咱們都笑話,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你明兒去告訴你的男人,我們的車馬早早兒的預備好了,省得擠?!北娙舜饝顺鋈?不題. 且說史湘云因他女婿病著,賈母死后只來的一次,屈指算是后日送殯,不能不去.又見他女婿的病已成癆癥,暫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過來.想起賈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剛配了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癥候,不過捱日子罷了. 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鴛鴦等再三勸慰不止.寶玉瞅著也不勝悲傷,又不好上前去勸,見他淡妝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時候猶勝幾分.轉念又看寶琴等淡素裝飾, 自有一種天生豐韻.獨有寶釵渾身孝服,那知道比尋常穿顏色時更有一番雅致.心里想道:“所以千紅萬紫終讓梅花為魁,殊不知并非為梅花開的早,竟是`潔白清香' 四字是不可及的了.但只這時候若有林meimei也是這樣打扮,又不知怎樣的豐韻了!"想到這里,不覺的心酸起來,那淚珠便直滾滾的下來了,趁著賈母的事,不妨放聲大哭. 眾人正勸湘云不止,外間又添出一個哭的來了.大家只道是想著賈母疼他的好處,所以傷悲,豈知他們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這場大哭,不禁滿屋的人無不下淚.還是薛姨媽李嬸娘等勸住. 明日是坐夜之期, 更加熱鬧.鳳姐這日竟支撐不住,也無方法,只得用盡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過了半日. 到了下半天,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顧后.正在著急, 只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說:“二奶奶在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說,里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是躲著受用去了?!兵P姐聽了這話,一口氣撞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直流,只覺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噴出鮮紅的血來,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虧平兒急忙過來扶住.只見鳳姐的血吐個不住.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一一一回 鴛鴦女殉主登太虛 狗彘奴欺天招伙盜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20 本章字數:7601 話說鳳姐聽了小丫頭的話,又氣又急又傷心,不覺吐了一口血,便昏暈過去,坐在地下.平兒急來靠著,忙叫了人來攙扶著,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將鳳姐輕輕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小紅斟上一杯開水送到鳳姐唇邊.鳳姐呷了一口,昏迷仍睡.秋桐過來略瞧了一瞧,卻便走開,平兒也不叫他.只見豐兒在旁站著,平兒叫他快快的去回明白了二奶奶吐血發暈不能照應的話, 告訴了邢王二夫人.邢夫人打諒鳳姐推病藏躲,因這時女親在內不少, 也不好說別的,心里卻不全信,只說:“叫他歇著去罷?!北娙艘膊o言語.只說這晚人客來往不絕,幸得幾個內親照應.家下人等見鳳姐不在,也有偷閑歇力的,亂亂吵吵,已鬧的七顛八倒,不成事體了.到二更多天遠客去后,便預備辭靈.孝幕內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陣.只見鴛鴦已哭的昏暈過去了,大家扶住捶鬧了一陣才醒過來, 便說"老太太疼我一場我跟了去"的話.眾人都打諒人到悲哭俱有這些言語,也不理會. 到了辭靈之時,上上下下也有百十余人,只鴛鴦不在.眾人忙亂之時,誰去撿點.到了琥珀等一干的人哭奠之時,卻不見鴛鴦,想來是他哭乏了,暫在別處歇著,也不言語.辭靈以后,外頭賈政叫了賈璉問明送殯的事,便商量著派人看家.賈璉回說:“上人里頭派了蕓兒在家照應,不必送殯,下人里頭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應拆棚等事.但不知里頭派誰看家?"賈政道:“聽見你母親說是你媳婦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你珍大嫂子又說你媳婦病得利害,還叫四丫頭陪著,帶領了幾個丫頭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 "賈璉聽了,心想:“珍大嫂子與四丫頭兩個不合,所以攛掇著不叫他去,若是上頭就是他照應,也是不中用的.我們那一個又病著,也難照應?!毕肓艘换?,回賈政道:“老爺且歇歇兒,等進去商量定了再回?!辟Z政點了點頭,賈璉便進去了. 誰知此時鴛鴦哭了一場,想到"自己跟著老太太一輩子,身子也沒有著落.如今大老爺雖不在家, 大太太的這樣行為我也瞧不上.老爺是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亂世為王起來了,我們這些人不是要叫他們掇弄了么.誰收在屋子里,誰配小子,我是受不得這樣折磨的, 倒不如死了干凈.但是一時怎么樣的個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間屋內.剛跨進門,只見燈光慘淡,隱隱有個女人拿著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樣子.鴛鴦也不驚怕, 心里想道:“這一個是誰?和我的心事一樣,倒比我走在頭里了?!北銌柕溃骸澳闶钦l?咱們兩個人是一樣的心,要死一塊兒死?!蹦莻€人也不答言.鴛鴦走到跟前一看, 并不是這屋子的丫頭,仔細一看,覺得冷氣侵人時就不見了.鴛鴦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細細一想道:“哦,是了,這是東府里的小蓉大奶奶??!他早死了的了,怎么到這里來?必是來叫我來了.他怎么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給我死的法兒. "鴛鴦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來,一面哭,一面開了妝匣,取出那年絞的一綹頭發,揣在懷里,就在身上解下一條汗巾,按著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聽見外頭人客散去,恐有人進來,急忙關上屋門,然后端了一個腳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兒套在咽喉,便把腳凳蹬開.可憐咽喉氣絕,香魂出竅,正無投奔,只見秦氏隱隱在前,鴛鴦的魂魄疾忙趕上說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蹦莻€人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大奶奶,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兵x鴦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說不是呢? "那人道:“這也有個緣故,待我告訴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宮中原是個鐘情的首坐,管的是風情月債,降臨塵世,自當為第一情人,引這些癡情怨女早早歸入情司, 所以該當懸粱自盡的.因我看破凡情,超出情海,歸入情天,所以太虛幻境癡情一司竟自無人掌管.今警幻仙子已經將你補入,替我掌管此司,所以命我來引你前去的?!兵x鴦的魂道:“我是個最無情的,怎么算我是個有情的人呢?"那人道:“你還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yin欲之事當作`情'字,所以作出傷風敗化的事來,還自謂風月多情,無關緊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便是個性,喜怒哀樂已發便是情了.至于你我這個情,正是未發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樣,欲待發泄出來,這情就不為真情了?!兵x鴦的魂聽了點頭會意,便跟了秦氏可卿而去. 這里琥珀辭了靈, 聽邢王二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著去問鴛鴦明日怎樣坐車的,在賈母的外間屋里找了一遍不見,便找到套間里頭.剛到門口,見門兒掩著,從門縫里望里看時, 只見燈光半明不滅的,影影綽綽,心里害怕,又不聽見屋里有什么動靜,便走回來說道:“這蹄子跑到那里去了?"劈頭見了珍珠,說:“你見鴛鴦jiejie來著沒有?"珍珠道:“我也找他,太太們等他說話呢.必在套間里睡著了罷?!辩甑溃骸拔仪屏?,屋里沒有. 那燈也沒人夾蠟花兒,漆黑怪怕的,我沒進去.如今咱們一塊兒進去瞧,看有沒有?!辩甑冗M去正夾蠟花,珍珠說:“誰把腳凳撂在這里,幾乎絆我一跤?!闭f著往上一瞧, 唬的噯喲一聲,身子往后一仰,咕咚的栽在琥珀身上.琥珀也看見了,便大嚷起來,只是兩只腳挪不動. 外頭的人也都聽見了, 跑進來一瞧,大家嚷著報與邢王二夫人知道.王夫人寶釵等聽了,都哭著去瞧.邢夫人道:“我不料鴛鴦倒有這樣志氣,快叫人去告訴老爺?!敝挥袑氂衤犚姶诵?,便唬的雙眼直豎.襲人等慌忙扶著,說道:“你要哭就哭,別憋著氣?!睂氂袼烂牟趴蕹鰜砹?,心想"鴛鴦這樣一個人偏又這樣死法,"又想"實在天地間的靈氣獨鐘在這些女子身上了. 他算得了死所,我們究竟是一件濁物,還是老太太的兒孫, 誰能趕得上他?!睆陀窒矚g起來.那時寶釵聽見寶玉大哭,也出來了,及到跟前,見他又笑. 襲人等忙說:“不好了,又要瘋了?!睂氣O道:“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睂氂衤犃?, 更喜歡寶釵的話,"倒是他還知道我的心,別人那里知道?!闭诤紒y想,賈政等進來, 著實的嗟嘆著,說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場!"即命賈璉出去吩咐人連夜買棺盛殮,"明日便跟著老太太的殯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他的心志?!辟Z璉答應出去.這里命人將鴛鴦放下,停放里間屋內.平兒也知道了,過來同襲人鶯兒等一干人都哭的哀哀欲絕.內中紫鵑也想起自己終身一無著落,"恨不跟了林姑娘去,又全了主仆的恩義,又得了死所.如今空懸在寶玉屋內,雖說寶玉仍是柔情蜜意,究竟算不得什么?"于是更哭得哀切. 王夫人即傳了鴛鴦的嫂子進來, 叫他看著入殮.逐與邢夫人商量了,在老太太項內賞了他嫂子一百兩銀子,還說等閑了將鴛鴦所有的東西俱賞他們.他嫂子磕了頭出去,反喜歡說:“真真的我們姑娘是個有志氣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聲,又得了好發送."旁邊一個婆子說道:“罷呀嫂子,這會子你把一個活姑娘賣了一百銀子便這么喜歡了,那時候兒給了大老爺,你還不知得多少銀錢呢,你該更得意了?!币痪湓挻亮怂┳拥男?,便紅了臉走開了.剛走到二門上,見林之孝帶了人抬進棺材來了,他只得也跟進去幫著盛殮,假意哭嚎了幾聲.賈政因他為賈母而死,要了香來上了三炷,作了一個揖,說:“他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頭論.你們小一輩都該行個禮?!睂氂衤犃?,喜不自勝,走上來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賈璉想他素日的好處,也要上來行禮,被邢夫人說道:“有了一個爺們便罷了,不要折受他不得超生?!辟Z璉就不便過來了.寶釵聽了,心中好不自在,便說道:“我原不該給他行禮,但只老太太去世,咱們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為,他肯替咱們盡孝,咱們也該托托他好好的替咱們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盡一點子心哪?!闭f著扶了鶯兒走到靈前,一面奠酒,那眼淚早撲簌簌流下來了,奠畢拜了幾拜,狠狠的哭了他一場. 眾人也有說寶玉的兩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說他兩個心腸兒好的,也有說他知禮的. 賈政反倒合了意.一面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鳳姐惜春,余者都遣去伴靈. 一夜誰敢安眠,一到五更,聽見外面齊人.到了辰初發引,賈政居長,衰麻哭泣,極盡孝子之禮. 靈柩出了門,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上的風光不必細述.走了半日,來至鐵檻寺安靈,所有孝男等俱應在廟伴宿,不題. 且說家中林之孝帶領拆了棚, 將門窗上好,打掃凈了院子,派了巡更的人到晚打更上夜.只是榮府規例,一二更,三門掩上,男人便進不去了,里頭只有女人們查夜.鳳姐雖隔了一夜漸漸的神氣清爽了些,只是那里動得.只有平兒同著惜春各處走了一走,咐吩了上夜的人,也便各自歸房.卻說周瑞的干兒子何三,去年賈珍管事之時,因他和鮑二打架, 被賈珍打了一頓,攆在外頭,終日在賭場過日.近知賈母死了,必有些事情領辦,豈知探了幾天的信,一些也沒有想頭,便噯聲嘆氣的回到賭場中,悶悶的坐下.那些人便說道:“老三,你怎么樣?不下來撈本了么?"何三道:“倒想要撈一撈呢,就只沒有錢么. "那些人道:“你到你們周大太爺那里去了幾日,府里的錢你也不知弄了多少來, 又來和我們裝窮兒了?!焙稳溃骸澳銈冞€說呢,他們的金銀不知有幾百萬,只藏著不用. 明兒留著不是火燒了就是賊偷了,他們才死心呢?!蹦切┤说溃骸澳阌秩鲋e,他家抄了家, 還有多少金銀?"何三道:“你們還不知道呢,抄去的是撂不了的.如今老太太死還留了好些金銀,他們一個也不使,都在老太太屋里擱著,等送了殯回來才分呢?!?nbsp; 內中有一個人聽在心里,擲了幾骰,便說:“我輸了幾個錢,也不翻本兒了,睡去了?!闭f著, 便走出來拉了何三道:“老三,我和你說句話?!焙稳鰜?那人道:“你這樣一個伶俐人, 這樣窮,為你不服這口氣?!焙稳溃骸拔颐锔F,可有什么法兒呢?!蹦侨说溃骸澳悴耪f榮府的銀子這么多,為什么不去拿些使喚使喚?"何三道:“我的哥哥,他家的金銀雖多,你我去白要一二錢他們給咱們嗎!"那人笑道:“他不給咱們,咱們就不會拿嗎! "何三聽了這話里有話,便問道:“依你說怎么樣拿呢?"那人道:“我說你沒有本事,若是我,早拿了來了?!焙稳溃骸澳阌惺裁幢臼??"那人便輕輕的說道:“你若要發財,你就引個頭兒.我有好些朋友都是通天的本事,不要說他們送殯去了,家里剩下幾個女人, 就讓有多少男人也不怕.只怕你沒這么大膽子罷咧?!焙稳溃骸笆裁锤也桓?!你打諒我怕那個干老子么,我是瞧著干媽的情兒上頭才認他作干老子罷咧,他又算了人了!你剛才的話,就只怕弄不來倒招了饑荒.他們那個衙門不熟?別說拿不來,倘或拿了來也要鬧出來的?!蹦侨说溃骸斑@么說你的運氣來了.我的朋友還有海邊上的呢,現今都在這里看個風頭,等個門路.若到了手,你我在這里也無益,不如大家下海去受用不好么? 你若撂不下你干媽,咱們索性把你干媽也帶了去,大家伙兒樂一樂好不好?"何三道:“老大,你別是醉了罷,這些話混說的什么?!闭f著,拉了那人走到一個僻靜地方,兩個人商量了一回,各人分頭而去.暫且不題. 且說包勇自被賈政吆喝派去看園, 賈母的事出來也忙了,不曾派他差使,他也不理會, 總是自做自吃,悶來睡一覺,醒時便在園里耍刀弄棍,倒也無拘無束.那日賈母一早出殯,他雖知道,因沒有派他差事,他任意閑游.只見一個女尼帶了一個道婆來到園內腰門那里扣門, 包勇走來說道:“女師父那里去?"道婆道:“今日聽得老太太的事完了,不見四姑娘送殯,想必是在家看家.想他寂寞,我們師父來瞧他一瞧?!卑碌溃骸爸髯佣疾辉诩?,園門是我看的,請你們回去罷.要來呢,等主子們回來了再來?!逼抛拥溃骸澳闶悄抢飦淼膫€黑炭頭,也要管起我們的走動來了?!卑碌溃骸拔蚁幽銈冞@些人,我不叫你們來, 你們有什么法兒!"婆子生了氣,嚷道:“這都是反了天的事了!連老太太在日還不能攔我們的來往走動呢, 你是那里的這么個橫強盜,這樣沒法沒天的.我偏要打這里走! "說著,便把手在門環上狠狠的打了幾下.妙玉已氣的不言語,正要回身便走,不料里頭看二門的婆子聽見有人拌嘴似的,開門一看,見是妙玉,已經回身走去, 明知必是包勇得罪了走了.近日婆子們都知道上頭太太們四姑娘都親近得很,恐他日后說出門上不放他進來, 那時如何擔得住,趕忙走來說:“不知師父來,我們開門遲了.我們四姑娘在家里還正想師父呢,快請回來.看園子的小子是個新來的,他不知咱們的事,回來回了太太,打他一頓攆出去就完了?!泵钣耠m是聽見,總不理他.那經得看腰門的婆子趕上再四央求,后來才說出怕自己擔不是,幾乎急的跪下,妙玉無奈,只得隨了那婆子過來.包勇見這般光景,自然不好攔他,氣得瞪眼嘆氣而回. 這里妙玉帶了道婆走到惜春那里, 道了惱,敘了些閑話.說起"在家看家,只好熬個幾夜.但是二奶奶病著,一個人又悶又是害怕,能有一個人在這里我就放心.如今里頭一個男人也沒有,今兒你既光降,肯伴我一宵,咱們下棋說話兒,可使得么?"妙玉本自不肯, 見惜春可憐,又提起下棋,一時高興應了,打發道婆回去取了他的茶具衣褥,命侍兒送了過來,大家坐談一夜.惜春欣幸異常,便命彩屏去開上年Ь的雨水,預備好茶. 那妙玉自有茶具.那道婆去了不多一時,又來了個侍者,帶了妙玉日用之物.惜春親自烹茶.兩人言語投機,說了半天,那時已是初更時候,彩屏放下棋枰,兩人對弈.惜春連輸兩盤, 妙玉又讓了四個子兒,惜春方贏了半子.這時已到四更,天空地闊,萬籟無聲.妙玉道:“我到五更須得打坐一回,我自有人伏侍,你自去歇息?!毕Т邯q是不舍,見妙玉要自己養神,不便扭他.正要歇去,猛聽得東邊上屋內上夜的人一片聲喊起,惜春那里的老婆子們也接著聲嚷道:“了不得了!有了人了!"唬得惜春彩屏等心膽俱裂,聽見外頭上夜的男人便聲喊起來. 妙玉道:“不好了,必是這里有了賊了?!闭f著,這里不敢開門,便掩了燈光.在窗戶眼內往外一瞧,只是幾個男人站在院內,唬得不敢作聲, 回身擺著手輕輕的爬下來說:“了不得,外頭有幾個大漢站著?!闭f猶未了,又聽得房上響聲不絕,便有外頭上夜的人進來吆喝拿賊.一個人說道:“上屋里的東西都丟了,并不見人.東邊有人去了,咱們到西邊去?!毕Т旱睦掀抛勇犚娪凶约旱娜?,便在外間屋里說道:“這里有好些人上了房了?!鄙弦沟亩嫉溃骸澳闱?,這可不是嗎?!贝蠹乙积R嚷起來. 只聽房上飛下好些瓦來,眾人都不敢上前.正在沒法,只聽園門腰門一聲大響,打進門來,見一個梢長大漢,手執木棍.眾人唬得藏躲不及,聽得那人喊說道:“不要跑了他們一個! 你們都跟我來?!边@些家人聽了這話,越發唬得骨軟筋酥,連跑也跑不動了.只見這人站在當地只管亂喊,家人中有一個眼尖些的看出來了,你道是誰,正是甄家薦來的包勇. 這些家人不覺膽壯起來,便顫巍巍的說道:“有一個走了,有的在房上呢. "包勇便向地下一撲,聳身上房追趕那賊.這些賊人明知賈家無人,先在院內偷看惜春房內, 見有個絕色女尼,便頓起yin心,又欺上屋俱是女人,且又畏懼,正要踹進門去,因聽外面有人進來追趕,所以賊眾上房.見人不多,還想抵擋,猛見一人上房趕來,那些賊見是一人,越發不理論了,便用短兵抵住.那經得包勇用力一棍打去,將賊打下房來.那些賊飛奔而逃,從園墻過去,包勇也在房上追捕.豈知園內早藏下了幾個在那里接贓,已經接過好些,見賊伙跑回,大家舉械保護,見追的只有一人,明欺寡不敵眾,反倒迎上來. 包勇一見,生氣道:“這些毛賊!敢來和我斗斗!"那伙賊便說:“我們有一個伙計被他們dd了, 不知死活,咱們索性搶了他出來?!边@里包勇聞聲即打,那伙賊便掄起器械,四五個人圍住包勇亂打起來.外頭上夜的人也都仗著膽子,只顧趕了來.眾賊見斗他不過, 只得跑了.包勇還要趕時,被一個箱子一絆,立定看時,心想東西未丟,眾賊遠逃,也不追趕.便叫眾人將燈照著,地下只有幾個空箱,叫人收拾,他便欲跑回上房.因路徑不熟,走到鳳姐那邊,見里面燈燭輝煌,便問:“這里有賊沒有?"里頭的平兒戰兢兢的說道:“這里也沒開門,只聽上屋叫喊說有賊呢.你到那里去罷?!卑抡恢奉^,遙見上夜的人過來,才跟著一齊尋到上屋.見是門開戶啟,那些上夜的在那里啼哭. 一時賈蕓林之孝都進來了,見是失盜.大家著急進內查點,老太太的房門大開,將燈一照,鎖頭擰折,進內一瞧,箱柜已開,便罵那些上夜女人道:“你們都是死人么!賊人進來你們不知道的么! "那些上夜的人啼哭著說道:“我們幾個人輪更上夜,是管二三更的,我們都沒有住腳前后走的.他們是四更五更,我們的下班兒.只聽見他們喊起來,并不見一個人,趕著照看,不知什么時候把東西早已丟了.求爺們問管四五更的?!绷种⒌溃骸澳銈儌€個要死,回來再說.咱們先到各處看去?!鄙弦沟哪腥祟I著走到尤氏那邊,門兒關緊,有幾個接音說:“唬死我們了?!绷种柕溃骸斑@里沒有丟東西?"里頭的人方開了門道:“這里沒丟東西?!绷种е俗叩较Т涸簝?,只聽得里面說道:“了不得了!唬死了姑娘了,醒醒兒罷?!绷种⒈憬腥碎_門,問是怎樣了.里頭婆子開門說:“賊在這里打仗,把姑娘都唬壞了,虧得妙師父和彩屏才將姑娘救醒.東西是沒失?!绷种⒌溃骸百\人怎么打仗?"上夜的男人說:“幸虧包大爺上了房把賊打跑了去了,還聽見dd一個人呢. "包勇道:“在園門那里呢?!辟Z蕓等走到那邊,果見一人躺在地下死了. 細細一瞧,好象周瑞的干兒子.眾人見了詫異,派一個人看守著,又派兩個人照看前后門,俱仍舊關鎖著. 林之孝便叫人開了門,報了營官,立刻到來查勘.踏察賊跡是從后夾道上屋的,到了西院房上,見那瓦破碎不堪,一直過了后園去了.眾上夜的齊聲說道:“這不是賊,是強盜?!睜I官著急道:“并非明火執杖,怎算是盜?!鄙弦沟牡溃骸拔覀冓s賊,他在房上擲瓦,我們不能近前,幸虧我們家的姓包的上房打退.趕到園里,還有好幾個賊竟與姓包的打仗,打不過姓包的才都跑了?!睜I官道:“可又來,若是強盜,倒打不過你們的人么.不用說了,你們快查清了東西,遞了失單,我們報就是了?!?/br> 賈蕓等又到上屋,已見鳳姐扶病過來,惜春也來.賈蕓請了鳳姐的安,問了惜春的好. 大家查看失物,因鴛鴦已死,琥珀等又送靈去了,那些東西都是老太太的,并沒見數, 只用封鎖,如今打從那里查去.眾人都說:“箱柜東西不少,如今一空,偷的時候不小, 那些上夜的人管什么的!況且打死的賊是周瑞的干兒子,必是他們通同一氣的?!兵P姐聽了,氣的眼睛直瞪瞪的便說:“把那些上夜的女人都拴起來,交給營里審問?!北娙私锌噙B天,跪地哀求.不知怎生發放,并失去的物有無著落,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一一二回 活冤孽妙尼遭大劫 死讎仇趙妾赴冥曹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20 本章字數:7158 話說鳳姐命捆起上夜的女人,送營審問,眾女人跪地哀求。林之孝同賈蕓道:“你們求也無益。老爺派我們看家,沒事是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都耽不是,誰救得你?若說是周瑞的干兒子,連太太起,里里外外的都不干凈?!兵P姐喘吁吁的說道:“這都是命里所招,和他們說什么?帶了他們去就是了。那丟的東西,你告訴營里去說:‘實在是老太太的東西,問老爺們才知道。等我們報了去,請了老爺們回來,自然開了失單送來?!墓傺瞄T里我們也是這樣報?!辟Z蕓林之孝答應出去。惜春一句話也沒有,只是哭道:“這些事,我從來沒有聽見過,為什么偏偏碰在咱們兩個人身上!明兒老爺太太回來,叫我怎么見人?說把家里交給你們,如今鬧到這個分兒,還想活著么?”鳳姐道:“咱們愿意嗎?現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毕Т旱溃骸澳氵€能說,況且你又病著;我是沒有說的。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了!他攛掇著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臉擱在那里呢?”說著,又痛哭起來。鳳姐道:“姑娘,你快別這么想。若說沒臉,大家一樣的。你若是這個糊涂想頭,我更擱不住了?!?/br> 二人正說著,只聽見外頭院子里有人大嚷的說道:“我說那三姑六婆是再要不得的,我們甄府里從來是一概不許上門的。不想這府里倒不講究這個。昨兒老太太的殯才出去,那個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們這里來。我吆喝著不準他進來,腰門上的老婆子們倒罵我,死央及著叫那姑子進來。那腰門子一會兒開著,一會兒關著,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沒敢睡,聽到四更,這里就嚷起來。我來叫門倒不開了。我聽見聲兒緊了,打開了門,見西邊院子里有人站著,我便趕上打死了。我今兒才知道這是四姑***屋子,那個姑子就在里頭。今兒天沒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進來的賊么?”平兒等聽著,都說:“這是誰這么沒規矩?姑娘奶奶都在這里,敢在外頭這么混嚷?”鳳姐道,“你聽他說甄府里,別就是甄家薦來的那個厭物罷?”惜春聽得明白,更加心里受不的。鳳姐接著問惜春道:“那個人混說什么姑子?你們那里弄了個姑子住下了?”惜春便將妙玉來瞧他,留著下棋守夜的話說了。鳳姐道:“是他么?他怎么肯這樣?是再沒有的話。但是叫這討人嫌的東西嚷出來,老爺知道了也不好?!毕Т河胗?,站起來要走。鳳姐雖說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來,只得叫他:“先別走,且看著人把偷剩下的東西收起來,再派了人看著,咱們好走?!逼絻旱溃骸霸蹅儾桓沂?,等衙門里來了,踏看了才好收呢。咱們只好看著。但只不知老爺那里有人去了沒有?”鳳姐道:“你叫老婆子問去?!币换剡M來說:“林之孝是走不開,家下人要伺候查驗的,再有的是說不清楚的,已經蕓二爺去了?!兵P姐點頭,同惜春坐著發愁。 且說那伙賊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搶了好些金銀財寶接運出去,見人追趕,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要往西邊屋內偷去。在窗外看見里面燈光底下兩個美人:一個姑娘,一個姑子。那些賊那顧性命,頓起不良,就要踹進來,因見包勇來趕,才獲贓而逃,只不見了何三。大家且躲入窩家,到第二天打聽動靜,知是何三被他們打死,已經報了文武衙門,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量趁早歸入海洋大盜一處去,若遲了,通緝文書一行,關津上就過不去了。內中一個人膽子極大,便說:“咱們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個姑子,長的實在好看。不知是那個庵里的雛兒呢?”一個人道:“啊呀,我想起來了,必就是賈府園里的什么櫳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頭說他和他們家什么寶二爺有原故,后來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來了,請大夫吃藥的?就是他?!蹦且粋€人聽了,說:“咱們今日躲一天,叫咱們大哥拿錢置辦些買賣行頭。明兒亮鐘時候,陸續出關。你們在關外二十里坡等我?!北娰\議定,分贓俵散不提。 且說賈政等送殯到了寺內,安厝畢,親友散去。賈政在外廂房伴靈,邢王二夫人等在內,一宿無非哭泣。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正擺飯時,只見賈蕓進來,在老太太靈前磕了個頭,忙忙的跑到賈政跟前,跪下請了安,喘吁吁的將昨夜被盜,將老太太上房的東西都偷去,包勇趕賊打死了一個,已經呈報文武衙門的話說了一遍。賈政聽了發怔。邢王二夫人等在里頭也聽見了,都唬得魂不附體,并無一言,只有啼哭。賈政過了一會子,問:“失單怎樣開的?”賈蕓回道:“家里的人都不知道,還沒有開單?!辟Z政道:“還好。咱們動過家的,若開出好的來,反耽罪名??旖协I兒?!蹦菚r賈璉領了寶玉等別處上祭未回,賈政叫人趕了回來。賈璉聽了,急得直跳,一見蕓兒,也不顧賈政在那里,便把賈蕓狠狠的罵了一頓,說:“不配抬舉的東西!我將這樣重任托你,押著人上夜巡更,你是死人么?虧你還有臉來告訴!”說著,望賈蕓臉上啐了幾口。賈蕓垂手站著,不敢回一言。賈政道:“你罵他也無益了?!辟Z璉然后跪下,說:“這便怎么樣?”賈政道:“也沒法兒,只有報官緝賊。但只是一件,老太太遺下的東西,咱們都沒動。你說要銀子,我想老太太死得幾天,誰忍得動他那一項銀子?原打量完了事,算了賬,還人家;再有的,在這里和南邊置墳產的。所有東西也沒見數兒。如今說文武衙門要失單,若將幾件好的東西開上,恐有礙;若說金銀若干,衣飾若干,又沒有實在數目,謊開使不得。倒可笑你如今竟換了一個人了,為什么這樣料理不開?你跪在這里是怎么樣呢?” 賈璉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來就走。賈政又叫道:“你那里去?”賈璉又回來,道:“侄兒趕回家去料理清楚?!辟Z政哼了一聲,賈璉把頭低下。賈政道:“你進去回了你母親,叫了老太太的一兩個丫頭去,叫他們細細的想了,開單子?!辟Z璉心里明知老太太的東西都是鴛鴦經管,他死了問誰?就問珍珠,他們那里記得清楚?只不敢駁回,連連的答應了?;厣碜叩嚼镱^,邢王二夫人又埋怨了一頓,叫賈璉:“快回去,問他們這些看家的,說明兒怎么見我們?”賈璉也只得答應了出來。一面命人套車,預備琥珀等進城;自己騎上騾子,跟了幾個小廝,如飛的回去。賈蕓也不敢再回賈政,斜簽著身子慢慢的溜出來,騎上了馬,來趕賈璉。一路無話。 到了家中,林之孝請了安,一直跟了進來。賈璉到了老太太上屋里,見了鳳姐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說不出來,便問林之孝道:“衙門里瞧了沒有?”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門都瞧了,來蹤去跡也看了,尸也驗了?!辟Z璉吃驚道:“又驗什么尸?”林之孝又將包勇打死的伙賊似周瑞的干兒子的話回了賈璉。賈璉道:“叫蕓兒!”賈蕓進來,也跪著聽話。賈璉道:“你見老爺時,怎么沒有回周瑞的干兒子做賊被包勇打死的話?”賈蕓說道:“上夜的人說象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沒有回?!辟Z璉道:“好糊涂東西!你若告訴了,我就帶了周瑞來一認,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門里把尸首放在市口兒招認去了?!辟Z璉道:“這又是個糊涂東西!誰家的人做了賊,被人打死,要償命么?”林之孝回道:“這不用人家認,奴才就認得是他?!辟Z璉聽了想道:“是啊,我記得珍大爺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么?”林之孝回說:“他和鮑二打架來著,爺還見過的呢?!辟Z璉聽了更生氣,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請二爺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們,敢偷懶嗎?只是爺府上的規矩:三門里一個男人不敢進去的,就是奴才們,里頭不叫也不敢進去。奴才在外同蕓哥兒刻刻查點,見三門關的嚴嚴的,外頭的門一層沒有開,那賊是從后夾道子來的?!辟Z璉道:“里頭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將上夜的人說奉***命捆著等爺審問的話回了。賈璉問:“包勇呢?”林之孝說:“又往園里去了?!辟Z璉便說:“去叫他?!毙P們便將包勇帶來,說:“還虧你在這里。若沒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東西都搶了去了呢?!卑乱膊谎哉Z。惜春恐他說出那話,心下著急。鳳姐也不敢言語。只見外頭說:“琥珀jiejie們回來了?!贝蠹乙娏?,不免又哭一場。 賈璉叫人檢點偷剩下的東西,只有些衣服、尺頭、錢箱未動,馀者都沒有了。賈璉心里更加著急,想著外頭的棚杠銀、廚房的錢,都沒有付給,明兒拿什么還呢?便呆想了一會。只見琥珀等進去,哭了一番,見箱柜開著,所有的東西怎能記憶,便胡亂猜想,虛擬了一張失單,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門。賈璉復又派人上夜。鳳姐惜春各自回房。賈璉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鳳姐,竟自騎馬趕出城外去了。這里鳳姐又恐惜春短見,打發豐兒過去安慰。 天已二更。不言這里賊去關門,眾人更加小心,不敢睡覺。且說伙賊一心想著妙玉,知是孤庵女眾,不難欺負。到了三更夜靜,便拿了短兵器,帶些悶香,跳上高墻。遠遠瞧見櫳翠庵內燈光猶亮,便潛身溜下,藏在房頭僻處。等到四更,見里頭只有一盞海燈,妙玉一人在蒲團上打坐。歇了一會,便噯聲嘆氣的說道:“我自玄墓到京,原想傳個名的,為這里請來,不能又棲他處。昨兒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這蠹人的氣,夜里又受了大驚。今日回來,那蒲團再坐不穩,只覺rou跳心驚?!币蛩爻R粋€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豈知到了五更,寒顫起來。正要叫人,只聽見窗外一響,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豈知那些婆子都不答應。自己坐著,覺得一股香氣透入囟門,便手足麻木,不能動彈,口里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自著急。只見一個人拿著明晃晃的刀進來。此時妙玉心中卻是明白,只不能動,想是要殺自己,索性橫了心,倒不怕他。那知那個人把刀插在背后,騰出手來,將妙玉輕輕的抱起,輕薄了一會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時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癡??蓱z一個極潔極凈的女兒,被這強盜的悶香熏住,由著他掇弄了去了。 卻說這賊背了妙玉,來到園后墻邊,搭了軟梯,爬上墻,跳出去了,外邊早有伙賊弄了車輛在園外等著。那人將妙玉放倒在車上,反打起官銜燈籠,叫開柵欄,急急行到城門,正是開門之時。門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詰。趕出城去,那伙賊加鞭,趕到二十里坡,和眾強徒打了照面,各自分頭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還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難妄擬。 只言櫳翠庵一個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靜室后面,睡到五更,聽見前面有人聲響,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來聽見有男人腳步,門窗響動,欲要起來瞧看,只是身子發軟,懶怠開口,又不聽見妙玉言語,只睜著兩眼聽著,到了天亮,才覺得心里清楚。披衣起來,叫了道婆預備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來看妙玉。豈知妙玉的蹤跡全無,門窗大開。心里詫異昨晚響動,甚是疑心,說:“這樣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門一看,有一個軟梯靠墻立著,地下還有一把刀鞘,一條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賊燒了悶香了!”急叫人起來查看,庵門仍是緊閉。那些婆子侍女們都說:“昨夜煤氣熏著了,今早都起不起來。這么早,叫我們做什么?”那女尼道:“師父不知那里去了!”眾人道:“在觀音堂打坐呢?!迸岬溃骸澳銈冞€做夢呢,你來瞧瞧!”眾人不知,也都著忙,開了庵門,滿園里都找到了,想來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眾人來叩腰門,又被包勇罵了一頓。眾人說道:“我們妙師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來找。求你老人家叫開腰門,問一問來了沒來就是了?!卑碌溃骸澳銈儙煾敢速\來偷我們,已經偷到手了,他跟了賊去受用去了?!北娙说溃骸鞍浲臃?,說這些話的,防著下割舌地獄?!卑律鷼獾溃骸昂f,你們再鬧,我就要打了!”眾人陪笑央告道:“求爺叫開門,我們瞧瞧;若沒有,再不敢驚動你太爺了?!卑碌溃骸澳悴恍?,你去找,若沒有,回來問你們!”包勇說著,叫開腰門。眾人且找到惜春那里。 惜春正是愁悶,惦著妙玉,“清早去后,不知聽見我們姓包的話了沒有?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總不肯來。我的知己是沒有了。況我現在實難見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頭里有老太太,到底還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jiejie折磨死了,史jiejie守著病人,三jiejie遠去: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獨有妙玉如閑云野鶴,無拘無束。我若能學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么遂意?這回看家,大耽不是,還有何顏?又恐太太們不知我的心事。將來的后事更未曉如何!”想到其間,便要把自己的青絲鉸去,要想出家。彩屏等聽見,急忙來勸,豈知已將一半頭發鉸去了。彩屏愈加著忙,說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這可怎么好呢?” 正在吵鬧,只見妙玉的道婆來找妙玉。彩屏問起來由,先唬了一跳,說:“是昨日一早去了沒來?!崩锩嫦Т郝犚?,急忙問道:“那里去了?”道婆將昨夜聽見的響動,被煤氣熏著,今早不見妙玉,庵內有軟梯刀鞘的話說了一遍。惜春驚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話來,必是那些強盜看見了他,昨晚搶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來孤潔的很,豈肯惜命?便問道:“怎么你們都沒聽見么?”婆子道:“怎么沒聽見?只是我們都是睜著眼,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必是那賊燒了悶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賊悶住,不能言語。況且賊人必多,拿刀執杖威逼著他,還敢聲喊么?”正說著,包勇又在腰門那里嚷說:“里頭快把這些混賬道婆子趕出來罷!快關上腰門?!辈势谅犚娍值⒉皇?,只得催婆子出去,叫人關了腰門。惜春于是更加苦楚。無奈彩屏等再三以禮相勸,仍舊將一半青絲籠起。大家商議:“不必聲張。就是妙玉被搶,也當作不知,且等老爺太太回來再說?!毕Т盒睦飶拇怂蓝ㄒ粋€出家的念頭,暫且不提。 且說賈璉回到鐵檻寺,將到家中查點了上夜的人,開了失單報去的話,回了賈政。賈政道:“怎么開的?”賈璉便將琥珀記得的數目單子呈出,并說:“上頭元妃賜的東西,已經注明;還有那人家不大有的東西,不便開上。等侄兒脫了孝,出去托人細細的緝訪,少不得弄出來的?!辟Z政聽了合意,就點頭不言。賈璉進內見了邢王二夫人,商量著:“勸老爺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亂麻似的?!毙戏蛉说溃骸翱刹皇??我們在這里也是驚心吊膽?!辟Z璉道:“這是我們不敢說的。還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爺是依的?!毙戏蛉吮闩c王夫人商議妥了。過了一夜,賈政也不放心,打發寶玉進來說:“請太太們今日回家,過兩三日再來。家人們已經派定了,里頭請太太們派人罷?!毙戏蛉伺闪他W哥等一干人伴靈,將周瑞家的等人派了總管,其馀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時忙亂套車備馬。賈政等在賈母靈前辭別,眾人又哭了一場。 都起來正要走時,只見趙姨娘還爬在地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