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默然不言.二人又略站了一回,都悄悄的退出來了. 且說探春湘云正在惜春那邊論評惜春所畫大觀園圖,說這個多一點,那個少一點,這個太疏,那個太密.大家又議著題詩,著人去請黛玉商議.正說著,忽見翠縷翠墨二人回來,神色匆忙.湘云便先問道:“林姑娘怎么不來?"翠縷道:“林姑娘昨日夜里又犯了病了, 咳嗽了一夜.我們聽見雪雁說,吐了一盒子痰血?!碧酱郝犃嗽尞惖溃骸斑@話真么?"翠縷道:“怎么不真?!贝淠溃骸拔覀儎偛胚M去去瞧了瞧,顏色不成顏色,說話兒的氣力兒都微了. "湘云道:“不好的這么著,怎么還能說話呢?!碧酱旱溃骸霸趺茨氵@么糊涂,不能說話不是已經……"說到這里卻咽住了.惜春道:“林jiejie那樣一個聰明人,我看他總有些瞧不破,一點半點兒都要認起真來.天下事那里有多少真的呢?!碧酱旱溃骸凹冗@么著,咱們都過去看看.倘若病的利害,咱們好過去告訴大嫂子回老太太,傳大夫進來瞧瞧,也得個主意?!毕嬖频溃骸罢沁@樣?!毕Т旱溃骸癹iejie們先去,我回來再過去?!庇谑翘酱合嬖品隽诵⊙绢^,都到瀟湘館來.進入房中,黛玉見他二人,不免又傷心起來.因又轉念想起夢中,連老太太尚且如此,何況他們.況且我不請他們,他們還不來呢. 心里雖是如此,臉上卻礙不過去,只得勉強令紫鵑扶起,口中讓坐.探春湘云都坐在床沿上,一頭一個.看了黛玉這般光景,也自傷感.探春便道:“jiejie怎么身上又不舒服了? "黛玉道:“也沒什么要緊,只是身子軟得很?!弊嚣N在黛玉身后偷偷的用手指那痰盒兒. 湘云到底年輕,性情又兼直爽,伸手便把痰盒拿起來看.不看則已,看了唬的驚疑不止,說:“這是jiejie吐的?這還了得!"初時黛玉昏昏沉沉,吐了也沒細看,此時見湘云這么說,回頭看時,自己早已灰了一半.探春見湘云冒失,連忙解說道:“這不過是肺火上炎, 帶出一半點來,也是常事.偏是云丫頭,不拘什么,就這樣蝎蝎螫螫的!"湘云紅了臉,自悔失言.探春見黛玉精神短少,似有煩倦之意,連忙起身說道:“jiejie靜靜的養養神罷, 我們回來再瞧你?!摈煊竦溃骸袄勰銉晌坏胫??!碧酱河謬诟雷嚣N好生留神伏侍姑娘,紫鵑答應著.探春才要走,只聽外面一個人嚷起來.未知是誰,下回分解. 下卷 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9 本章字數:8574 話說探春湘云才要走時,忽聽外面一個人嚷道:“你這不成人的小蹄子!你是個什么東西,來這園子里頭混攪!"黛玉聽了,大叫一聲道:“這里住不得了?!币皇种钢巴?, 兩眼反插上去.原來黛玉住在大觀園中,雖靠著賈母疼愛,然在別人身上,凡事終是寸步留心.聽見窗外老婆子這樣罵著,在別人呢,一句是貼不上的,竟象專罵著自己的.自思一個千金小姐,只因沒了爹娘,不知何人指使這老婆子來這般辱罵,那里委屈得來,因此肝腸崩裂,哭暈去了.紫鵑只是哭叫:“姑娘怎么樣了,快醒轉來罷?!碧酱阂步辛艘换?半晌,黛玉回過這口氣,還說不出話來,那只手仍向窗外指著. 探春會意,開門出去,看見老婆子手中拿著拐棍趕著一個不干不凈的毛丫頭道:“我是為照管這園中的花果樹木來到這里,你作什么來了!等我家去打你一個知道?!边@丫頭扭著頭, 把一個指頭探在嘴里,瞅著老婆子笑.探春罵道:“你們這些人如今越發沒了王法了,這里是你罵人的地方兒嗎!"老婆子見是探春,連忙陪著笑臉兒說道:“剛才是我的外孫女兒,看見我來了他就跟了來.我怕他鬧,所以才吆喝他回去,那里敢在這里罵人呢. "探春道:“不用多說了,快給我都出去.這里林姑娘身上不大好,還不快去么?!崩掀抛哟饝藥讉€"是",說著一扭身去了.那丫頭也就跑了. 探春回來, 看見湘云拉著黛玉的手只管哭,紫鵑一手抱著黛玉,一手給黛玉揉胸口,黛玉的眼睛方漸漸的轉過來了.探春笑道:“想是聽見老婆子的話,你疑了心了么?"黛玉只搖搖頭兒.探春道:“他是罵他外孫女兒,我才剛也聽見了.這種東西說話再沒有一點道理的,他們懂得什么避諱?!摈煊衤犃它c點頭兒,拉著探春的手道:“meimei…… ?!苯辛艘宦?,又不言語了.探春又道:“你別心煩.我來看你是姊妹們應該的,你又少人伏侍.只要你安心肯吃藥,心上把喜歡事兒想想,能夠一天一天的硬朗起來,大家依舊結社做詩,豈不好呢?!毕嬖频溃骸翱墒侨齤iejie說的,那么著不樂?"黛玉哽咽道:“你們只顧要我喜歡,可憐我那里趕得上這日子,只怕不能夠了!"探春道:“你這話說的太過了. 誰沒個病兒災兒的,那里就想到這里來了.你好生歇歇兒罷,我們到老太太那邊,回來再看你. 你要什么東西,只管叫紫鵑告訴我?!摈煊窳鳒I道:“好meimei,你到老太太那里只說我請安, 身上略有點不好,不是什么大病,也不用老太太煩心的?!碧酱捍饝溃骸拔抑?,你只管養著罷?!闭f著,才同湘云出去了. 這里紫鵑扶著黛玉躺在床上,地下諸事,自有雪雁照料,自己只守著旁邊,看著黛玉, 又是心酸,又不敢哭泣.那黛玉閉著眼躺了半晌,那里睡得著?覺得園里頭平日只見寂寞,如今躺在床上,偏聽得風聲,蟲鳴聲,鳥語聲,人走的腳步聲,又象遠遠的孩子們啼哭聲, 一陣一陣的聒噪的煩躁起來,因叫紫鵑放下帳子來.雪雁捧了一碗燕窩湯遞與紫鵑,紫鵑隔著帳子輕輕問道:“姑娘喝一口湯罷?"黛玉微微應了一聲.紫鵑復將湯遞給雪雁,自己上來攙扶黛玉坐起,然后接過湯來,擱在唇邊試了一試,一手摟著黛玉肩臂,一手端著湯送到唇邊.黛玉微微睜眼喝了兩三口,便搖搖頭兒不喝了.紫鵑仍將碗遞給雪雁,輕輕扶黛玉睡下. 靜了一時, 略覺安頓.只聽窗外悄悄問道:“紫鵑meimei在家么?"雪雁連忙出來,見是襲人,因悄悄說道:“jiejie屋里坐著?!币u人也便悄悄問道:“姑娘怎么著?"一面走,一面雪雁告訴夜間及方才之事. 襲人聽了這話,也唬怔了,因說道:“怪道剛才翠縷到我們那邊, 說你們姑娘病了,唬的寶二爺連忙打發我來看看是怎么樣?!闭f著,只見紫鵑從里間掀起簾子望外看, 見襲人,點頭兒叫他.襲人輕輕走過來問道:“姑娘睡著了嗎?"紫鵑點點頭兒,問道:“jiejie才聽見說了?"襲人也點點頭兒,蹙著眉道:“終久怎么樣好呢!那一位昨夜也把我唬了個半死兒?!弊嚣N忙問怎么了,襲人道:“昨日晚上睡覺還是好好兒的, 誰知半夜里一疊連聲的嚷起心疼來,嘴里胡說白道,只說好象刀子割了去的似的.直鬧到打亮梆子以后才好些了.你說唬人不唬人.今日不能上學,還要請大夫來吃藥呢?!闭f著,只聽黛玉在帳子里又咳嗽起來.紫鵑連忙過來捧痰盒兒接痰.黛玉微微睜眼問道:“你和誰說話呢?"紫鵑道:“襲人jiejie來瞧姑娘來了?!闭f著,襲人已走到床前. 黛玉命紫鵑扶起,一手指著床邊,讓襲人坐下.襲人側身坐了,連忙陪著笑勸道:“姑娘倒還是躺著罷?!摈煊竦溃骸安环?,你們快別這樣大驚小怪的.剛才是說誰半夜里心疼起來? "襲人道:是寶二爺偶然魘住了,不是認真怎么樣?!摈煊駮?,知道是襲人怕自己又懸心的原故,又感激,又傷心.因趁勢問道:“既是魘住了,不聽見他還說什么? "襲人道:“也沒說什么?!摈煊顸c點頭兒,遲了半日,嘆了一聲,才說道:“你們別告訴寶二爺說我不好, 看耽擱了他的工夫,又叫老爺生氣?!币u人答應了,又勸道:“姑娘還是躺躺歇歇罷. "黛玉點頭,命紫鵑扶著歪下.襲人不免坐在旁邊,又寬慰了幾句,然后告辭,回到怡紅院,只說黛玉身上略覺不受用,也沒什么大病.寶玉才放了心. 且說探春湘云出了瀟湘館, 一路往賈母這邊來.探春因囑咐湘云道:“meimei,回來見了老太太,別象剛才那樣冒冒失失的了?!毕嬖泣c頭笑道:“知道了,我頭里是叫他唬的忘了神了?!闭f著,已到賈母那邊.探春因提起黛玉的病來.賈母聽了自是心煩,因說道:“偏是這兩個玉兒多病多災的.林丫頭一來二去的大了,他這個身子也要緊.我看那孩子太是個心細?!北娙艘膊桓掖鹧?賈母便向鴛鴦道:“你告訴他們,明兒大夫來瞧了寶玉, 就叫他到林姑娘那屋里去?!兵x鴦答應著,出來告訴了婆子們,婆子們自去傳話.這里探春湘云就跟著賈母吃了晚飯,然后同回園中去.不提.到了次日,大夫來了,瞧了寶玉, 不過說飲食不調,著了點兒風邪,沒大要緊,疏散疏散就好了.這里王夫人鳳姐等一面遣人拿了方子回賈母,一面使人到瀟湘館告訴說大夫就過來.紫鵑答應了,連忙給黛玉蓋好被窩,放下帳子.雪雁趕著收拾房里的東西.一時賈璉陪著大夫進來了, 便說道:“這位老爺是常來的,姑娘們不用回避?!崩掀抛哟蚱鸷熥?,賈璉讓著進入房中坐下.賈璉道"紫鵑jiejie,你先把姑娘的病勢向王老爺說說?!蓖醮蠓虻溃骸扒衣f.等我診了脈, 聽我說了看是對不對,若有不合的地方,姑娘們再告訴我?!弊嚣N便向帳中扶出黛玉的一只手來, 擱在迎手上.紫鵑又把鐲子連袖子輕輕的摟起,不叫壓住了脈息. 那王大夫診了好一回兒,又換那只手也診了,便同賈璉出來,到外間屋里坐下,說道:“六脈皆弦,因平日郁結所致?!闭f著,紫鵑也出來站在里間門口.那王大夫便向紫鵑道:“這病時常應得頭暈,減飲食,多夢,每到五更,必醒個幾次.即日間聽見不干自己的事, 也必要動氣,且多疑多懼.不知者疑為性情乖誕,其實因肝陰虧損,心氣衰耗, 都是這個病在那里作怪.不知是否?"紫鵑點點頭兒,向賈璉道:“說的很是?!蓖跆t道:“既這樣就是了?!闭f畢起身,同賈璉往外書房去開方子.小廝們早已預備下一張梅紅單帖,王太醫吃了茶,因提筆先寫道: 六脈弦遲,素由積郁.左寸無力,心氣已衰.關脈獨洪, 肝邪偏旺. 木氣不能疏達,勢必上侵脾土,飲食無味,甚至勝所不勝,肺金定受其殃.氣不流精,凝而為痰,血隨氣 涌,自然咳吐.理宜疏肝保肺,涵養心脾.雖有補劑,未可 驟施.姑擬黑逍遙以開其先,復用歸肺固金以繼其后.不 揣固陋, 俟高明裁服.又將七味藥與引子寫了.賈璉拿來看時,問道:“血勢上沖,柴胡使得么?"王大夫笑道:“二爺但知柴胡是升提之品,為吐衄所忌.豈知用鱉血拌炒,非柴胡不足宣少陽甲膽之氣.以鱉血制之,使其不致升提,且能培養肝陰,制遏邪火.所以《內經》說:`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柴胡用鱉血拌炒,正是`假周勃以安劉'的法子?!辟Z璉點頭道:“原來是這么著,這就是了?!蓖醴蛉擞值溃骸跋日埛蓜?,再加減或再換方子罷. 我還有一點小事,不能久坐,容日再來請安?!闭f著,賈璉送了出來,說道:“舍弟的藥就是那么著了? "王大夫道:“寶二爺倒沒什么大病,大約再吃一劑就好了?!闭f著,上車而去. 這里賈璉一面叫人抓藥.一面回到房中告訴鳳姐黛玉的病原與大夫用的藥,述了一遍. 只見周瑞家的走來回了幾件沒要緊的事,賈璉聽到一半,便說道:“你回二奶奶罷, 我還有事呢?!闭f著就走了.周瑞家的回完了這件事,又說道:“我方才到林姑娘那邊,看他那個病,竟是不好呢.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摸了摸身上,只剩得一把骨頭.問問他,也沒有話說,只是淌眼淚.回來紫鵑告訴我說:`姑娘現在病著,要什么自己又不肯要, 我打算要問二奶奶那里支用一兩個月的月錢.如今吃藥雖是公中的,零用也得幾個錢. '我答應了他,替他來回奶奶?!兵P姐低了半日頭,說道:“竟這么著罷:我送他幾兩銀子使罷,也不用告訴林姑娘.這月錢卻是不好支的,一個人開了例,要是都支起來,那如何使得呢.你不記得趙姨娘和三姑娘拌嘴了,也無非為的是月錢.況且近來你也知道,出去的多,進來的少,總繞不過彎兒來.不知道的,還說我打算的不好,更有那一種嚼舌根的,說我搬運到娘家去了.周嫂子,你倒是那里經手的人,這個自然還知道些. "周瑞家的道:“真正委屈死人!這樣大門頭兒,除了奶奶這樣心計兒當家罷了.別說是女人當不來,就是三頭六臂的男人,還撐不住呢.還說這些個混帳話?!闭f著,又笑了一聲,道:“奶奶還沒聽見呢,外頭的人還更糊涂呢.前兒周瑞回家來,說起外頭的人打諒著咱們府里不知怎么樣有錢呢.也有說`賈府里的銀庫幾間,金庫幾間,使的家伙都是金子鑲了玉石嵌了的.'也有說`姑娘做了王妃,自然皇上家的東西分的了一半子給娘家. 前兒貴妃娘娘省親回來,我們還親見他帶了幾車金銀回來,所以家里收拾擺設的水晶宮似的. 那日在廟里還愿,花了幾萬銀子,只算得牛身上拔了一根毛罷咧.'有人還說`他門前的獅子只怕還是玉石的呢.園子里還有金麒麟,叫人偷了一個去,如今剩下一個了.家里的奶奶姑娘不用說,就是屋里使喚的姑娘們,也是一點兒不動,喝酒下棋,彈琴畫畫,橫豎有伏侍的人呢.單管穿羅罩紗,吃的戴的,都是人家不認得的.那些哥兒姐兒們更不用說了, 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去拿下來給他頑.'還有歌兒呢,說是` 寧國府,榮國府,金銀財寶如糞土.吃不窮,穿不窮,算來……'"說到這里,猛然咽住.原來那時歌兒說道是"算來總是一場空".這周瑞家的說溜了嘴,說到這里,忽然想起這話不好, 因咽住了.鳳姐兒聽了,已明白必是句不好的話了.也不便追問,因說道:“那都沒要緊.只是這金麒麟的話從何而來?"周瑞家的笑道:“就是那廟里的老道士送給寶二爺的小金麒麟兒. 后來丟了幾天,虧了史姑娘撿著還了他,外頭就造出這個謠言來了.奶奶說這些人可笑不可笑?"鳳姐道:“這些話倒不是可笑,倒是可怕的. 咱們一日難似一日,外面還是這么講究.俗語兒說的,`人怕出名豬怕壯',況且又是個虛名兒,終久還不知怎么樣呢?!敝苋鸺业牡溃骸澳棠虘]的也是.只是滿城里茶坊酒鋪兒以及各胡同兒都是這樣說,并且不是一年了,那里握的住眾人的嘴?!兵P姐點點頭兒,因叫平兒稱了幾兩銀子,遞給周瑞家的,道:“你先拿去交給紫鵑,只說我給他添補買東西的.若要官中的,只管要去,別提這月錢的話.他也是個伶透人,自然明白我的話.我得了空兒,就去瞧姑娘去?!敝苋鸺业慕恿算y子,答應著自去.不提. 且說賈璉走到外面, 只見一個小廝迎上來回道:“大老爺叫二爺說話呢?!辟Z璉急忙過來,見了賈赦.賈赦道:“方才風聞宮里頭傳了一個太醫院御醫,兩個吏目去看病,想來不是宮女兒下人了.這幾天娘娘宮里有什么信兒沒有?"賈璉道:“沒有?!辟Z赦道:“ 你去問問二老爺和你珍大哥.不然,還該叫人去到太醫院里打聽打聽才是?!辟Z璉答應了,一面吩咐人往太醫院去,一面連忙去見賈政賈珍.賈政聽了這話,因問道:“是那里來的風聲?"賈璉道:“是大老爺才說的?!辟Z政道:“你索性和你珍大哥到里頭打聽打聽. "賈璉道:“我已經打發人往太醫院打聽去了?!币幻嬲f著,一面退出來,去找賈珍.只見賈珍迎面來了, 賈璉忙告訴賈珍.賈珍道:“我正為也聽見這話,來回大老爺二老爺去的. "于是兩個人同著來見賈政.賈政道:“如系元妃,少不得終有信的?!闭f著,賈赦也過來了.到了晌午,打聽的人尚未回來.門上人進來,回說:“有兩個內相在外要見二位老爺呢?!辟Z赦道:“請進來?!遍T上的人領了老公進來.賈赦賈政迎至二門外,先請了娘娘的安,一面同著進來,走至廳上讓了坐.老公道:“前日這里貴妃娘娘有些欠安.昨日奉過旨意,宣召親丁四人進里頭探問.許各帶丫頭一人,余皆不用.親丁男人只許在宮門外遞個職名,請安聽信,不得擅入.準于明日辰巳時進去,申酉時出來?!辟Z政賈赦等站著聽了旨意,復又坐下,讓老公吃茶畢,老公辭了出去. 賈赦賈政送出大門, 回來先稟賈母.賈母道:“親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們兩位太太了.那一個人呢?"眾人也不敢答言,賈母想了一想,道:“必得是鳳姐兒,他諸事有照應. 你們爺兒們各自商量去罷?!辟Z赦賈政答應了出來,因派了賈璉賈蓉看家外,凡文字輩至草字輩一應都去.遂吩咐家人預備四乘綠轎,十余輛大車,明兒黎明伺候.家人答應去了. 賈赦賈政又進去回明老太太,辰巳時進去,申酉時出來,今日早些歇歇,明日好早些起來收拾進宮. 賈母道:“我知道,你們去罷?!鄙庹韧顺?這里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也都說了一會子元妃的病,又說了些閑話,才各自散了. 次日黎明, 各間屋子丫頭們將燈火俱已點齊,太太們各梳洗畢,爺們亦各整頓好了.一到卯初,林之孝和賴大進來,至二門口回道:“轎車俱已齊備,在門外伺候著呢?!辈灰粫r, 賈赦邢夫人也過來了.大家用了早飯.鳳姐先扶老太太出來,眾人圍隨,各帶使女一人,緩緩前行.又命李貴等二人先騎馬去外宮門接應,自己家眷隨后.文字輩至草字輩各自登車騎馬,跟著眾家人,一齊去了.賈璉賈蓉在家中看家. 且說賈家的車輛轎馬俱在外西垣門口歇下等著.一回兒,有兩個內監出來說:“賈府省親的太太奶奶們, 著令入宮探問,爺們俱著令內宮門外請安,不得入見?!遍T上人叫快進去. 賈府中四乘轎子跟著小內監前行,賈家爺們在轎后步行跟著,令眾家人在外等候.走近宮門口,只見幾個老公在門上坐著,見他們來了,便站起來說道:“賈府爺們至此?!辟Z赦賈政便捱次立定.轎子抬至宮門口,便都出了轎.早有幾個小內監引路,賈母等各有丫頭扶著步行.走至元妃寢宮,只見奎壁輝煌,琉璃照耀.又有兩個小宮女兒傳諭道:“只用請安,一概儀注都免?!辟Z母等謝了恩,來至床前請安畢,元妃都賜了坐. 賈母等又告了坐.元妃便向賈母道:“近日身上可好?"賈母扶著小丫頭,顫顫巍巍站起來, 答應道:“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痹窒蛐戏蛉送醴蛉藛柫撕?,邢王二夫人站著回了話.元妃又問鳳姐家中過的日子若何,鳳姐站起來回奏道:“尚可支持?!痹溃骸斑@幾年來難為你cao心?!兵P姐正要站起來回奏,只見一個宮女傳進許多職名,請娘娘龍目.元妃看時,就是賈赦賈政等若干人.那元妃看了職名,眼圈兒一紅,止不住流下淚來.宮女兒遞過絹子,元妃一面拭淚,一面傳諭道:“今日稍安,令他們外面暫歇. "賈母等站起來,又謝了恩.元妃含淚道:“父女弟兄,反不如小家子得以常常親近?!辟Z母等都忍著淚道:“娘娘不用悲傷,家中已托著娘娘的福多了?!痹謫枺骸皩氂窠鼇砣艉??"賈母道:“近來頗肯念書.因他父親逼得嚴緊,如今文字也都做上來了?!痹溃骸斑@樣才好?!彼烀鈱m賜宴,便有兩個宮女兒,四個小太監引了到一座宮里,已擺得齊整, 各按坐次坐了.不必細述.一時吃完了飯,賈母帶著他婆媳三人謝過宴,又耽擱了一回.看看已近酉初,不敢羈留,俱各辭了出來.元妃命宮女兒引道,送至內宮門,門外仍是四個小太監送出.賈母等依舊坐著轎子出來,賈赦接著,大伙兒一齊回去.到家又要安排明后日進宮,仍令照應齊集.不題. 且說薛家夏金桂趕了薛蟠出去, 日間拌嘴沒有對頭,秋菱又住在寶釵那邊去了,只剩得寶蟾一人同住. 既給與薛蟠作妾,寶蟾的意氣又不比從前了.金桂看去更是一個對頭, 自己也后悔不來.一日,吃了幾杯悶酒,躺在炕上,便要借那寶蟾做個醒酒湯兒, 因問著寶蟾道:“大爺前日出門,到底是到那里去?你自然是知道的了?!睂汅傅溃骸拔夷抢镏?他在奶奶跟前還不說,誰知道他那些事!"金桂冷笑道:“如今還有什么奶奶太太的,都是你們的世界了.別人是惹不得的,有人護庇著,我也不敢去虎頭上捉虱子.你還是我的丫頭,問你一句話,你就和我摔臉子,說塞話.你既這么有勢力,為什么不把我勒死了,你和秋菱不拘誰做了奶奶,那不清凈了么!偏我又不死,礙著你們的道兒?!睂汅嘎犃诉@話,那里受得住,便眼睛直直的瞅著金桂道:“奶奶這些閑話只好說給別人聽去!我并沒和奶奶說什么.奶奶不敢惹人家,何苦來拿著我們小軟兒出氣呢.正經的, 奶奶又裝聽不見,`沒事人一大堆'了?!闭f著,便哭天哭地起來.金桂越發性起,便爬下炕來, 要打寶蟾.寶蟾也是夏家的風氣,半點兒不讓.金桂將桌椅杯盞,盡行打翻,那寶蟾只管喊冤叫屈,那里理會他半點兒.豈知薛姨媽在寶釵房中聽見如此吵嚷,叫香菱:“你去瞧瞧,且勸勸他?!睂氣O道:“使不得,mama別叫他去.他去了豈能勸他,那更是火上澆了油了. "薛姨媽道:“既這么樣,我自己過去?!睂氣O道:“依我說mama也不用去, 由著他們鬧去罷.這也是沒法兒的事了?!毖σ虌尩溃骸斑@那里還了得!"說著,自己扶了丫頭,往金桂這邊來.寶釵只得也跟著過去,又囑咐香菱道:“你在這里罷?!?/br> 母女同至金桂房門口, 聽見里頭正還嚷哭不止.薛姨媽道:“你們是怎么著,又這樣家翻宅亂起來,這還象個人家兒嗎!矮墻淺屋的,難道都不怕親戚們聽見笑話了么?!苯鸸鹞堇锝勇暤溃骸拔业古氯诵υ捘?!只是這里掃帚顛倒豎,也沒有主子,也沒有奴才, 也沒有妻,沒有妾,是個混帳世界了.我們夏家門子里沒見過這樣規矩,實在受不得你們家這樣委屈了! "寶釵道:“大嫂子,mama因聽見鬧得慌,才過來的.就是問的急了些, 沒有分清`奶奶`寶蟾'兩字,也沒有什么.如今且先把事情說開,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 也省的mama天天為咱們cao心?!蹦茄σ虌尩溃骸笆前?,先把事情說開了,你再問我的不是還不遲呢. "金桂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個大賢大德的.你日后必定有個好人家, 好女婿,決不象我這樣守活寡,舉眼無親,叫人家騎上頭來欺負我的.我是個沒心眼兒的人,只求姑娘我說話別往死里挑撿,我從小兒到如今,沒有爹娘教導.再者我們屋里老婆漢子大女人小女人的事, 姑娘也管不得!"寶釵聽了這話,又是羞,又是氣, 見他母親這樣光景,又是疼不過.因忍了氣說道:“大嫂子,我勸你少說句兒罷.誰挑撿你?又是誰欺負你?不要說是嫂子,就是秋菱我也從來沒有加他一點聲氣兒的?!苯鸸鹇犃诉@幾句話,更加拍著炕沿大哭起來,說:“我那里比得秋菱,連他腳底下的泥我還跟不上呢! 他是來久了的,知道姑娘的心事,又會獻勤兒,我是新來的,又不會獻勤兒, 如何拿我比他.何苦來,天下有幾個都是貴妃的命,行點好兒罷!別修的象我嫁個糊涂行子守活寡, 那就是活活兒的現了眼了!"薛姨媽聽到這里,萬分氣不過,便站起身來道:“不是我護著自己的女孩兒,他句句勸你,你卻句句慪他.你有什么過不去,不要尋他, 勒死我倒也是希松的?!睂氣O忙勸道:“mama,你老人家不用動氣.咱們既來勸他,自己生氣,倒多了層氣.不如且出去,等嫂子歇歇兒再說?!币蚍愿缹汅傅溃骸澳憧蓜e再多嘴了?!备搜σ虌尦龅梅縼? 走過院子里, 只見賈母身邊的丫頭同著秋菱迎面走來.薛姨媽道:“你從那里來,老太太身上可安? "那丫頭道:“老太太身上好,叫來請姨太太安,還謝謝前兒的荔枝,還給琴姑娘道喜?!睂氣O道:“你多早晚來的?"那丫頭道:“來了好一會子了?!毖σ虌屃纤?,紅著臉說道:“這如今我們家里鬧得也不象個過日子的人家了,叫你們那邊聽見笑話?!毖绢^道:“姨太太說那里的話,誰家沒個碟大碗小磕著碰著的呢.那是姨太太多心罷咧?!闭f著,跟了回到薛姨媽房中,略坐了一回就去了.寶釵正囑咐香菱些話,只聽薛姨媽忽然叫道:“左肋疼痛的很?!闭f著,便向炕上躺下.唬得寶釵香菱二人手足無措.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下卷 第八十四回 試文字寶玉始提親 探驚風賈環重結怨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9 本章字數:8059 卻說薛姨媽一時因被金桂這場氣慪得肝氣上逆,左肋作痛.寶釵明知是這個原故,也等不及醫生來看,先叫人去買了幾錢鉤藤來,nongnong的煎了一碗,給他母親吃了.又和秋菱給薛姨媽捶腿揉胸,停了一會兒,略覺安頓.這薛姨媽只是又悲又氣,氣的是金桂撒潑, 悲的是寶釵有涵養,倒覺可憐.寶釵又勸了一回,不知不覺的睡了一覺,肝氣也漸漸平復了.寶釵便說道:“mama,你這種閑氣不要放在心上才好.過幾天走的動了,樂得往那邊老太太姨媽處去說說話兒散散悶也好.家里橫豎有我和秋菱照看著,諒他也不敢怎么樣?!毖σ虌岦c點頭道:“過兩日看罷了?!?/br> 且說元妃疾愈之后, 家中俱各喜歡.過了幾日,有幾個老公走來,帶著東西銀兩,宣貴妃娘娘之命,因家中省問勤勞,俱有賞賜.把物件銀兩一一交代清楚.賈赦賈政等稟明了賈母, 一齊謝恩畢,太監吃了茶去了.大家回到賈母房中,說笑了一回.外面老婆子傳進來說:“小廝們來回道,那邊有人請大老爺說要緊的話呢?!辟Z母便向賈赦道:“你去罷?!辟Z赦答應著,退出來自去了. 這里賈母忽然想起,和賈政笑道:“娘娘心里卻甚實惦記著寶玉,前兒還特特的問他來著呢.賈政陪笑道:他近日文章都做上來了?!辟Z政笑道:“那里能象老太太的話呢?!辟Z母道:“你們時常叫他出去作詩作文,難道他都沒作上來么.小孩子家慢慢的教導他, 可是人家說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兒吃的'?!辟Z政聽了這話,忙陪笑道:“老太太說的是. "賈母又道:“提起寶玉,我還有一件事和你商量.如今他也大了,你們也該留神看一個好孩子給他定下.這也是他終身的大事.也別論遠近親戚,什么窮啊富的,只要深知那姑娘的脾性兒好模樣兒周正的就好?!辟Z政道:“老太太吩咐的很是.但只一件,姑娘也要好,第一要他自己學好才好,不然不稂不莠的,反倒耽誤了人家的女孩兒,豈不可惜?!辟Z母聽了這話,心里卻有些不喜歡,便說道:“論起來,現放著你們作父母的,那里用我去張心. 但只我想寶玉這孩子從小兒跟著我,未免多疼他一點兒,耽誤了他成人的正事也是有的. 只是我看他那生來的模樣兒也還齊整,心性兒也還實在,未必一定是那種沒出息的,必至遭踏了人家的女孩兒.也不知是我偏心,我看著橫豎比環兒略好些,不知你們看著怎么樣?!睅拙湓捳f得賈政心中甚實不安,連忙陪笑道:“老太太看的人也多了, 既說他好有造化的,想來是不錯的.只是兒子望他成人性兒太急了一點, 或者竟和古人的話相反,倒是`莫知其子之美'了?!币痪湓挵奄Z母也慪笑了,眾人也都陪著笑了. 賈母因說道:“你這會子也有了幾歲年紀,又居著官,自然越歷練越老成?!闭f到這里,回頭瞅著邢夫人和王夫人笑道:“想他那年輕的時侯,那一種古怪脾氣, 比寶玉還加一倍呢.直等娶了媳婦,才略略的懂了些人事兒.如今只抱怨寶玉,這會子我看寶玉比他還略體些人情兒呢. "說的邢夫人王夫人都笑了.因說道:“老太太又說起逗笑兒的話兒來了?!闭f著,小丫頭子們進來告訴鴛鴦:“請示老太太,晚飯伺侯下了?!辟Z母便問:“你們又咕咕唧唧的說什么?"鴛鴦笑著回明了.賈母道:“那么著,你們也都吃飯去罷,單留鳳姐兒和珍哥媳婦跟著我吃罷?!辟Z政及邢王二夫人都答應著,伺侯擺上飯來,賈母又催了一遍,才都退出各散. 卻說邢夫人自去了.賈政同王夫人進入房中.賈政因提起賈母方才的話來,說道:“老太太這樣疼寶玉,畢竟要他有些實學,日后可以混得功名,才好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場, 也不至糟踏了人家的女兒?!蓖醴蛉说溃骸袄蠣斶@話自然是該當的?!辟Z政因著個屋里的丫頭傳出去告訴李貴:“寶玉放學回來,索性吃飯后再叫他過來,說我還要問他話呢. "李貴答應了"是".至寶玉放了學剛要過來請安,只見李貴道:“二爺先不用過去.老爺吩咐了, 今日叫二爺吃了飯再過去呢,聽見還有話問二爺呢?!睂氂衤犃诉@話,又是一個悶雷.只得見過賈母,便回園吃飯.三口兩口吃完,忙漱了口,便往賈政這邊來. 賈政此時在內書房坐著, 寶玉進來請了安,一旁侍立.賈政問道:“這幾日我心上有事, 也忘了問你.那一日你說你師父叫你講一個月的書就要給你開筆,如今算來將兩個月了, 你到底開了筆了沒有?"寶玉道:“才做過三次.師父說且不必回老爺知道,等好些再回老爺知道罷. 因此這兩天總沒敢回?!辟Z政道:“是什么題目?"寶玉道:“一個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一個是《人不知而不慍》,一個是《則歸墨》三字?!辟Z政道:“都有稿兒么?"寶玉道:“都是做了抄出來師父又改的?!辟Z政道:“你帶了家來了還是在學房里呢?"寶玉道:“在學房里呢?!辟Z政道:“叫人取了來我瞧?!睂氂襁B忙叫人傳話與焙茗:“叫他往學房中去,我書桌子抽屜里有一本薄薄兒竹紙本子,上面寫著`窗課'兩字的就是,快拿來?!币换貎罕很昧藖磉f給寶玉.寶玉呈與賈政.賈政翻開看時,見頭一篇寫著題目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他原本破的是"圣人有志于學,幼而已然矣?!贝鍏s將幼字抹去,明用"十五".賈政道:“你原本`幼'字便扣不清題目了.`幼' 字是從小起至十六以前都是`幼'.這章書是圣人自言學問工夫與年俱進的話,所以十五, 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俱要明點出來,才見得到了幾時有這么個光景,到了幾時又有那么個光景. 師父把你`幼'字改了`十五',便明白了好些?!笨吹匠蓄},那抹去的原本云:“夫不志于學,人之常也?!辟Z政搖頭道:“不但是孩子氣,可見你本性不是個學者的志氣?!庇挚春缶?圣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難乎",說道:“這更不成話了?!比缓罂创宓母谋驹疲骸胺蛉耸氩粚W,而志于學者卒鮮.此圣人所為自信于十五時歟?!北銌? 改的懂得么?"寶玉答應道:“懂得?!庇挚吹诙?,題目是《人不知而不慍》,便先看代儒的改本云:“不以不知而慍者,終無改其說樂矣?!狈接U著眼看那抹去的底本,說道:“你是什么?——`能無慍人之心,純乎學者也.'上一句似單做了`而不慍'三個字的題目,下一句又犯了下文君子的分界.必如改筆才合題位呢.且下句找清上文,方是書理.須要細心領略?!睂氂翊饝?賈政又往下看,'夫不知,未有不慍者也,而竟不然. 是非由說而樂者,曷克臻此?!痹灸┚?非純學者乎?!辟Z政道:“這也與破題同病的. 這改的也罷了,不過清楚,還說得去?!钡谌囀恰秳t歸墨》,賈政看了題目,自己揚著頭想了一想,因問寶玉道:“你的書講到這里了么?"寶玉道:“師父說,《孟子》好懂些, 所以倒先講《孟子》,大前日才講完了.如今講`上論語'呢?!辟Z政因看這個破承倒沒大改.破題云:“言于舍楊之外,若別無所歸者焉?!辟Z政道:“第二句倒難為你?!?夫墨,非欲歸者也,而墨之言已半天下矣,則舍楊之外,欲不歸于墨,得乎?"賈政道:“這是你做的么?"寶玉答應道:“是?!辟Z政點點頭兒,因說道:“這也并沒有什么出色處,但初試筆能如此,還算不離.前年我在任上時,還出過《惟士為能》這個題目.那些童生都讀過前人這篇, 不能自出心裁,每多抄襲.你念過沒有?"寶玉道:“也念過?!辟Z政道:“我要你另換個主意,不許雷同了前人,只做個破題也使得?!睂氂裰坏么饝?,低頭搜索枯腸. 賈政背著手,也在門口站著作想.只見一個小小廝往外飛走,看見賈政,連忙側身垂手站住.賈政便問道:“作什么?"小廝回道:“老太太那邊姨太太來了,二奶奶傳出話來,叫預備飯呢?!辟Z政聽了,也沒言語.那小廝自去了. 誰知寶玉自從寶釵搬回家去,十分想念,聽見薛姨媽來了,只當寶釵同來,心中早已忙了,便乍著膽子回道:“破題倒作了一個,但不知是不是?!辟Z政道:“你念來我聽?!睂氂衲畹溃骸疤煜虏唤允恳?,能無產者亦僅矣?!辟Z政聽了,點著頭道:“也還使得.以后作文, 總要把界限分清,把神理想明白了再去動筆.你來的時侯老太太知道不知道?"寶玉道:“知道的?!辟Z政道:“既如此,你還到老太太處去罷?!睂氂翊饝藗€"是",只得拿捏著慢慢的退出, 剛過穿廊月洞門的影屏,便一溜煙跑到老太太院門口.急得焙茗在后頭趕著叫:“看跌倒了!老爺來了?!睂氂衲抢锫牭靡?剛進得門來,便聽見王夫人,鳳姐,探春等笑語之聲. 丫鬟們見寶玉來了,連忙打起簾子,悄悄告訴道:“姨太太在這里呢?!睂氂褛s忙進來給薛姨媽請安,過來才給賈母請了晚安.賈母便問:“你今兒怎么這早晚才散學?"寶玉悉把賈政看文章并命作破題的話述了一遍.賈母笑容滿面.寶玉因問眾人道:“寶jiejie在那里坐著呢?"薛姨媽笑道:“你寶jiejie沒過來,家里和香菱作活呢?!睂氂衤犃?,心中索然,又不好就走.只見說著話兒已擺上飯來,自然是賈母薛姨媽上坐,探春等陪坐. 薛姨媽道:“寶哥兒呢?"賈母忙笑說道:“寶玉跟著我這邊坐罷?!睂氂襁B忙回道:“頭里散學時李貴傳老爺的話,叫吃了飯過去.我趕著要了一碟菜,泡茶吃了一碗飯,就過去了. 老太太和姨媽jiejie們用罷?!辟Z母道:“既這么著,鳳丫頭就過來跟著我.你太太才說他今兒吃齋,叫他們自己吃去罷?!蓖醴蛉艘驳溃骸澳愀咸烫粤T,不用等我,我吃齋呢?!庇谑区P姐告了坐,丫頭安了杯箸,鳳姐執壺斟了一巡,才歸坐. 大家吃著酒. 賈母便問道:“可是才姨太太提香菱,我聽見前兒丫頭們說`秋菱',不知是誰,問起來才知道是他.怎么那孩子好好的又改了名字呢?"薛姨媽滿臉飛紅,嘆了一口氣道:“老太太再別提起.自從蟠兒娶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媳婦,成日家咕咕唧唧,如今鬧的也不成個人家了.我也說過他幾次,他牛心不聽說,我也沒那么大精神和他們盡著吵去,只好由他們去.可不是他嫌這丫頭的名兒不好改的?!辟Z母道:“名兒什么要緊的事呢?"薛姨媽道:“說起來我也怪臊的,其實老太太這邊有什么不知道的.他那里是為這名兒不好,聽見說他因為是寶丫頭起的,他才有心要改?!辟Z母道:“這又是什么原故呢? "薛姨媽把手絹子不住的檫眼淚,未曾說,又嘆了一口氣,道:“老太太還不知道呢, 這如今媳婦子專和寶丫頭慪氣.前日老太太打發人看我去,我們家里正鬧呢?!辟Z母連忙接著問道:“可是前兒聽見姨太太肝氣疼,要打發人看去,后來聽見說好了, 所以沒著人去.依我,勸姨太太竟把他們別放在心上.再者,他們也是新過門的小夫妻,過些時自然就好了.我看寶丫頭性格兒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大人還強幾倍.前日那小丫頭子回來說,我們這邊還都贊嘆了他一會子.都象寶丫頭那樣心胸兒脾氣兒, 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說句冒失話,那給人家做了媳婦兒,怎么叫公婆不疼,家里上上下下的不賓服呢. "寶玉頭里已經聽煩了,推故要走,及聽見這話,又坐了呆呆的往下聽. 薛姨媽道:“不中用.他雖好,到底是女孩兒家.養了蟠兒這個糊涂孩子,真真叫我不放心, 只怕在外頭喝點子酒,鬧出事來.幸虧老太太這里的大爺二爺常和他在一塊兒, 我還放點兒心?!睂氂衤牭竭@里,便接口道:“姨媽更不用懸心.薛大哥相好的都是些正經買賣大客人,都是有體面的,那里就鬧出事來?!毖σ虌屝Φ溃骸耙滥氵@樣說, 我敢只不用cao心了?!闭f話間,飯已吃完.寶玉先告辭了,晚間還要看書,便各自去了. 這里丫頭們剛捧上茶來,只見琥珀走過來向賈母耳朵旁邊說了幾句,賈母便向鳳姐兒道:“你快去罷,瞧瞧巧姐兒去罷?!兵P姐聽了,還不知何故,大家也怔了.琥珀遂過來向鳳姐道:“剛才平兒打發小丫頭子來回二奶奶,說巧姐身上不大好,請二奶奶忙著些過來才好呢?!辟Z母因說道:“你快去罷,姨太太也不是外人?!兵P姐連忙答應,在薛姨媽跟前告了辭.又見王夫人說道:“你先過去,我就去.小孩子家魂兒還不全呢,別叫丫頭們大驚小怪的,屋里的貓兒狗兒,也叫他們留點神兒.盡著孩子貴氣,偏有這些瑣碎?!兵P姐答應了,然后帶了小丫頭回房去了. 這里薛姨媽又問了一回黛玉的病. 賈母道:“林丫頭那孩子倒罷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結實了.要賭靈性兒,也和寶丫頭不差什么,要賭寬厚待人里頭,卻不濟他寶jiejie有耽待, 有盡讓了?!毖σ虌層终f了兩句閑話兒,便道:“老太太歇著罷.我也要到家里去看看,只剩下寶丫頭和香菱了.打那么同著姨太太看看巧姐兒?!辟Z母道:“正是.姨太太上年紀的人看看是怎么不好,說給他們,也得點主意兒?!毖σ虌尡愀孓o,同著王夫人出來,往鳳姐院里去了. 卻說賈政試了寶玉一番, 心里卻也喜歡,走向外面和那些門客閑談.說起方才的話來,便有新近到來最善大棋的一個王爾調名作梅的說道:“據我們看來,寶二爺的學問已是大進了?!辟Z政道:“那有進益,不過略懂得些罷咧,`學問'兩個字早得很呢?!闭补獾溃骸斑@是老世翁過謙的話.不但王大兄這般說,就是我們看,寶二爺必定要高發的?!?nbsp; 賈政笑道:“這也是諸位過愛的意思?!蹦峭鯛栒{又道:“晚生還有一句話,不揣冒昧,和老世翁商議. "賈政道:“什么事?"王爾調陪笑道:“也是晚生的相與,做過南韶道的張大老爺家有一位小姐,說是生得德容功貌俱全,此時尚未受聘.他又沒有兒子,家資巨萬. 但是要富貴雙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眾,才肯作親.晚生來了兩個月,瞧著寶二爺的人品學業, 都是必要大成的.老世翁這樣門楣,還有何說.若晚生過去,包管一說就成?!辟Z政道:“寶玉說親卻也是年紀了,并且老太太常說起.但只張大老爺素來尚未深悉. "詹光道:“王兄所提張家,晚生卻也知道.況和大老爺那邊是舊親,老世翁一問便知. "賈政想了一回,道:“大老爺那邊不曾聽得這門親戚?!闭补獾溃骸袄鲜牢淘瓉聿恢?,這張府上原和邢舅太爺那邊有親的?!辟Z政聽了,方知是邢夫人的親戚.坐了一回,進來了, 便要同王夫人說知,轉問邢夫人去.誰知王夫人陪了薛姨媽到鳳姐那邊看巧姐兒去了.那天已經掌燈時候,薛姨媽去了,王夫人才過來了.賈政告訴了王爾調和詹光的話,又問巧姐兒怎么了.王夫人道:“怕是驚風的光景?!辟Z政道:“不甚利害呀?"王夫人道:“看著是搐風的來頭,只還沒搐出來呢?!辟Z政聽了,便不言語,各自安歇,一宿晚景不提. 卻說次日邢夫人過賈母這邊來請安, 王夫人便提起張家的事,一面回賈母,一面問邢夫人.邢夫人道:“張家雖系老親,但近年來久已不通音信,不知他家的姑娘是怎么樣的.倒是前日孫親家太太打發老婆子來問安,卻說起張家的事,說他家有個姑娘,托孫親家那邊有對勁的提一提.聽見說只這一個女孩兒,十分嬌養,也識得幾個字,見不得大陣仗兒, 常在房中不出來的.張大老爺又說,只有這一個女孩兒,不肯嫁出去,怕人家公婆嚴, 姑娘受不得委屈,必要女婿過門贅在他家,給他料理些家事?!辟Z母聽到這里, 不等說完便道:“這斷使不得.我們寶玉別人伏侍他還不夠呢,倒給人家當家去. "邢夫人道:“正是老太太這個話?!辟Z母因向王夫人道:“你回來告訴你老爺,就說我的話,這張家的親事是作不得的?!蓖醴蛉舜饝?賈母便問:“你們昨日看巧姐兒怎么樣?頭里平兒來回我說很不大好,我也要過去看看呢?!毙贤醵蛉说溃骸袄咸m疼他,他那里耽的住?!辟Z母道:“卻也不止為他,我也要走動走動,活活筋骨兒?!闭f著,便吩咐:“你們吃飯去罷,回來同我過去?!毙贤醵蛉舜饝鰜?,各自去了. 一時吃了飯, 都來陪賈母到鳳姐房中.鳳姐連忙出來接了進去.賈母便問巧姐兒到底怎么樣. 鳳姐兒道:“只怕是搐風的來頭?!辟Z母道:“這么著還不請人趕著瞧!"鳳姐道:“已經請去了?!辟Z母因同邢王二夫人進房來看,只見奶子抱著,用桃紅綾子小綿被兒裹著, 臉皮趣青,眉梢鼻翅微有動意.賈母同邢王二夫人看了看,便出外間坐下.正說間, 只見一個小丫頭回鳳姐道:“老爺打發人問姐兒怎么樣?!兵P姐道:“替我回老爺,就說請大夫去了.一會兒開了方子,就過去回老爺?!辟Z母忽然想起張家的事來,向王夫人道:“你該就去告訴你老爺,省得人家去說了回來又駁回?!庇謫栃戏蛉说溃骸澳銈兒蛷埣胰缃駷槭裁床蛔吡??"邢夫人因又說:“論起那張家行事,也難和咱們作親,太嗇克, 沒的玷辱了寶玉?!兵P姐聽了這話,已知八九,便問道:“太太不是說寶兄弟的親事? "邢夫人道:“可不是么?!辟Z母接著因把剛才的話告訴鳳姐.鳳姐笑道:“不是我當著老祖宗太太們跟前說句大膽的話,現放著天配的姻緣,何用別處去找?!辟Z母笑問道:在那里?姑媽在這里,你為什么不提?"鳳姐道:“老祖宗和太太們在前頭,那里有我們小孩子家說話的地方兒. 況且姨媽過來瞧老祖宗,怎么提這些個,這也得太太們過去求親才是?!辟Z母笑了,邢王二夫人也都笑了.賈母因道:“可是我背晦了?!?/br> 說著人回:“大夫來了?!辟Z母便坐在外間,邢王二夫人略避.那大夫同賈璉進來,給賈母請了安,方進房中.看了出來,站在地下躬身回賈母道:“妞兒一半是內熱,一半是驚風.須先用一劑發散風痰藥,還要用四神散才好,因病勢來得不輕.如今的牛黃都是假的,要找真牛黃方用得?!辟Z母道了乏,那大夫同賈璉出去開了方子,去了.鳳姐道:“人參家里常有,這牛黃倒怕未必有,外頭買去,只是要真的才好?!蓖醴蛉说溃骸暗任掖虬l人到姨太太那邊去找找.他家蟠兒是向與那些西客們做買賣,或者有真的也未可知. 我叫人去問問?!闭f話間,眾姊妹都來瞧來了,坐了一回,也都跟著賈母等去了. 這里煎了藥給巧姐兒灌了下去, 只聽喀的一聲,連藥帶痰都吐出來,鳳姐才略放了一點兒心.只見王夫人那邊的小丫頭拿著一點兒的小紅紙包兒說道:“二奶奶,牛黃有了. 太太說了,叫二奶奶親自把分兩對準了呢?!兵P姐答應著接過來,便叫平兒配齊了真珠,冰片,朱砂,快熬起來.自己用戥子按方稱了,攙在里面,等巧姐兒醒了好給他吃. 只見賈環掀簾進來說:“二jiejie,你們巧姐兒怎么了?媽叫我來瞧瞧他?!兵P姐見了他母子便嫌,說:“好些了.你回去說,叫你們姨娘想著?!蹦琴Z環口里答應,只管各處瞧看.看了一回,便問鳳姐兒道:“你這里聽的說有牛黃,不知牛黃是怎么個樣兒,給我瞧瞧呢. "鳳姐道:“你別在這里鬧了,妞兒才好些.那牛黃都煎上了?!辟Z環聽了,便去伸手拿那铞子瞧時, 豈知措手不及,沸的一聲,铞子倒了,火已潑滅了一半.賈環見不是事, 自覺沒趣,連忙跑了.鳳姐急的火星直爆,罵道:“真真那一世的對頭冤家!你何苦來還來使促狹! 從前你媽要想害我,如今又來害妞兒.我和你幾輩子的仇呢!"一面罵平兒不照應.正罵著,只見丫頭來找賈環.鳳姐道:“你去告訴趙姨娘,說他cao心也太苦了.巧姐兒死定了,不用他惦著了!"平兒急忙在那里配藥再熬,那丫頭摸不著頭腦,便悄悄問平兒道:“二奶奶為什么生氣?"平兒將環哥弄倒藥铞子說了一遍.丫頭道:“怪不得他不敢回來,躲了別處去了.這環哥兒明日還不知怎么樣呢.平jiejie,我替你收拾罷. "平兒說:“這倒不消.幸虧牛黃還有一點,如今配好了,你去罷?!毖绢^道:“我一準回去告訴趙姨奶奶,也省得他天天說嘴?!?/br> 丫頭回去果然告訴了趙姨娘. 趙姨娘氣的叫:“快找環兒!"環兒在外間屋子里躲著,被丫頭找了來.趙姨娘便罵道:“你這個下作種子!你為什么弄灑了人家的藥,招的人家咒罵.我原叫你去問一聲,不用進去,你偏進去,又不就走,還要虎頭上捉虱子.你看我回了老爺,打你不打!"這里趙姨娘正說著,只聽賈環在外間屋子里更說出些驚心動魄的話來.未知何言,下回分解. 下卷 第八十五回 賈存周報升郎中任 薛文起復惹放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