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罵道:“要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兒疼的亂哭亂喊.麝月忙拉開墜兒,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這會子鬧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 說道:“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他,他背后罵他.今兒務必打發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彼螊邒呗犃?,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鼻琏┑溃骸皩毝斀駜呵Ф撊f囑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摈暝碌溃骸斑@也罷了,早也去,晚也去,帶了去早清靜一日?!?/br> 宋嬤嬤聽了,只得出去喚了他母親來,打點了他的東西,又來見晴雯等,說道:“姑娘們怎么了,你侄女兒不好,你們教導他,怎么攆出去?也到底給我們留個臉兒?!鼻琏┑溃骸澳氵@話只等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蹦窍眿D冷笑道:“我有膽子問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說話,雖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們就使得,在我們就成了野人了?!鼻琏┞犝f,一發急紅了臉,說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攆出我去?!摈暝旅Φ溃骸吧┳?,你只管帶了人出去,有話再說.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便是叫名字, 從小兒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你們也知道的,恐怕難養活,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兒, 各處貼著叫萬人叫去,為的是好養活.連挑水挑糞花子都叫得,何況我們!連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說他呢,此是一件.二則,我們這些人?;乩咸脑捜?,可不叫著名字回話,難道也稱'爺'?那一日不把寶玉兩個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來挑這個了!過一日嫂子閑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聽聽我們當著面兒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當些體統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怪不得不知我們里頭的規矩.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會,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來問你了.有什么分證話,且帶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來找二爺說話.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來,我也跑來,我們認人問姓,還認不清呢!"說著,便叫小丫頭子:“拿了擦地的布來擦地!"那媳婦聽了,無言可對,亦不敢久立,賭氣帶了墜兒就走.宋mama忙道:“怪道你這嫂子不知規矩,你女兒在這屋里一場,臨去時,也給姑娘們磕個頭.沒有別的謝禮,____便有謝禮,他們也不希罕,____不過磕個頭,盡了心.怎么說走就走?"墜兒聽了,只得翻身進來, 給他兩個磕了兩個頭,又找秋紋等.他們也不睬他.那媳婦も聲嘆氣,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閃了風, 著了氣,反覺更不好了,翻騰至掌燈,剛安靜了些.只見寶玉回來, 進門就も聲跺腳.麝月忙問原故,寶玉道:“今兒老太太喜喜歡歡的給了這個褂子, 誰知不防后襟子上燒了一塊,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論?!币幻嬲f,一面脫下來.麝月瞧時,果見有指頂大的燒眼,說:“這必定是手爐里的火迸上了.這不值什么, 趕著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個能干織補匠人織上就是了?!闭f著便用包袱包了,交與一個mama送出去. 說:“趕天亮就有才好.千萬別給老太太,太太知道?!逼抛尤チ税肴?,仍舊拿回來,說:“不但能干織補匠人,就連裁縫繡匠并作女工的問了,都不認得這是什么,都不敢攬?!摈暝碌溃骸斑@怎么樣呢!明兒不穿也罷了?!睂氂竦溃骸懊鲀菏钦兆?,老太太,太太說了,還叫穿這個去呢.偏頭一日燒了,豈不掃興?!鼻琏┞犃税肴?,忍不住翻身說道:“拿來我瞧瞧罷.沒個福氣穿就罷了.這會子又著急?!睂氂裥Φ溃骸斑@話倒說的是. "說著,便遞與晴雯,又移過燈來,細看了一會.晴雯道:“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象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混得過去?!摈暝滦Φ溃骸翱兹妇€現成的,但這里除了你,還有誰會界線?"晴雯道:“說不得,我掙命罷了?!睂氂衩Φ溃骸斑@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鼻琏┑溃骸安挥媚阈У?,我自知道?!币幻嬲f,一面坐起來,挽了一挽頭發,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 若不做,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著.便命麝月只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這雖不很象,若補上,也不很顯?!睂氂竦溃骸斑@就很好,那里又找哦Ц嘶國的裁縫去?!鼻琏┫葘⒗镒硬痖_,用茶杯口大的一個竹弓釘牢在背面,再將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針紉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后, 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補兩針,又看看,織補兩針,又端詳端詳.無奈頭暈眼黑,氣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伏在枕上歇一會.寶玉在旁,一時又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時又命:“歇一歇?!币粫r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時又命拿個拐枕與他靠著.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罷.再熬上半夜,明兒把眼睛摳摟了,怎么處!"寶玉見他著急, 只得胡亂睡下,仍睡不著.一時只聽自鳴鐘已敲了四下,剛剛補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絨毛來.麝月道:“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睂氂衩σ饲魄?,說道:“真真一樣了?!鼻琏┮阉粤藥钻?,好容易補完了,說了一聲:“補雖補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噯喲了一聲,便身不由主倒下.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五十三回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2 本章字數:8529 話說寶玉見晴雯將雀裘補完, 已使的力盡神危,忙命小丫頭子來替他捶著,彼此捶打了一會歇下. 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已大亮,且不出門,只叫快傳大夫.一時王太醫來了,診了脈,疑惑說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虛微浮縮起來,敢是吃多了飲食? 不然就是勞了神思.外感卻倒清了,這汗后失于調養,非同小可?!币幻嬲f,一面出去開了藥方進來. 寶玉看時,已將疏散驅邪諸藥減去了,倒添了茯苓,地黃,當歸等益神養血之劑.寶玉忙命人煎去,一面嘆說:“這怎么處!倘或有個好歹,都是我的罪孽?!鼻琏┧谡砩悉獾溃骸昂锰珷?!你干你的去罷,那里就得癆病了?!睂氂駸o奈,只得去了.至下半天,說身上不好就回來了.晴雯此癥雖重,幸虧他素習是個使力不使心的,再素習飲食清淡, 饑飽無傷.這賈宅中的風俗秘法,無論上下,只一略有些傷風咳嗽,總以凈餓為主, 次則服藥調養.故于前日一病時,凈餓了兩三日,又謹慎服藥調治,如今勞碌了些,又加倍培養了幾日,便漸漸的好了.近日園中姊妹皆各在房中吃飯,炊爨飲食亦便,寶玉自能變法要湯要羹調停,不必細說. 襲人送母殯后, 業已回來,麝月便將平兒所說宋媽墜兒一事,并晴雯攆逐出去等話, 一一也曾回過寶玉.襲人也沒別說,只說太性急了些.只因李紈亦因時氣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煙皆過去朝夕侍藥,李嬸之弟又接了李嬸和李紋李綺家去住幾日, 寶玉又見襲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猶未大愈:因此詩社之日,皆未有人作興,便空了幾社.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與鳳姐治辦年事.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賈雨村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不題. 且說賈珍那邊,開了宗祠,著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房,以備懸供遺真影像.此時榮寧二府內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這日寧府中尤氏正起來同賈蓉之妻打點送賈母這邊針線禮物, 正值丫頭捧了一茶盤押歲錁子進來,回說:“興兒回奶奶,前兒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里頭成色不等,共總傾了二百二十個錁子?!闭f著遞上去.尤氏看了看,只見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筆錠如意的,也有八寶聯春的.尤氏命:“收起這個來,叫他把銀錁子快快交了進來?!毖诀叽饝チ? 一時賈珍進來吃飯,賈蓉之妻回避了.賈珍因問尤氏:“咱們春祭的恩賞可領了不曾? "尤氏道:“今兒我打發蓉兒關去了?!辟Z珍道:“咱們家雖不等這幾兩銀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 早關了來,給那邊老太太見過,置了祖宗的供,上領皇上的恩,下則是托祖宗的福.咱們那怕用一萬銀子供祖宗,到底不如這個又體面,又是沾恩錫福的.除咱們這樣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襲窮官兒家,若不仗著這銀子,拿什么上供過年?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庇仁系溃骸罢沁@話?!?/br> 二人正說著,只見人回:“哥兒來了".賈珍便命叫他進來.只見賈蓉捧了一個小黃布口袋進來.賈珍道:“怎么去了這一日?!辟Z蓉陪笑回說:“今兒不在禮部關領,又分在光祿寺庫上,因又到了光祿寺才領了下來.光祿寺的官兒們都說問父親好,多日不見,都著實想念. "賈珍笑道:“他們那里是想我.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東西,就是想我的戲酒了. "一面說,一面瞧那黃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錫"四個大字,那一邊又有禮部祠祭司的印記, 又寫著一行小字,道是"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恩賜永遠春祭賞共二分, 凈折銀若干兩,某年月日龍禁尉候補侍衛賈蓉當堂領訖,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個朱筆花押. 賈珍吃過飯, 盥漱畢,換了靴帽,命賈蓉捧著銀子跟了來,回過賈母王夫人,又至這邊回過賈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銀子,命將口袋向宗祠大爐內焚了.又命賈蓉道:“你去問問你璉二嬸子,正月里請吃年酒的日子擬了沒有.若擬定了,叫書房里明白開了單子來, 咱們再請時,就不能重犯了.舊年不留心重了幾家,不說咱們不留神,倒象兩宅商議定了送虛情怕費事一樣?!辟Z蓉忙答應了過去.一時,拿了請人吃年酒的日期單子來了.賈珍看了,命交與賴升去看了,請人別重這上頭日子.因在廳上看著小廝們抬圍屏, 擦抹幾案金銀供器.只見小廝手里拿著個稟帖并一篇帳目,回說:“黑山村的烏莊頭來了?!?/br> 賈珍道:“這個老砍頭的今兒才來?!闭f著,賈蓉接過稟帖和帳目,忙展開捧著,賈珍倒背著兩手,向賈蓉手內只看紅稟帖上寫著:“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奶奶萬福金安, 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榮貴平安,加官進祿,萬事如意?!辟Z珍笑道:“zj人有些意思?!辟Z蓉也忙笑說:“別看文法,只取個吉利罷了?!币幻婷φ归_單子看時,只見上面寫著:“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 鱘鰉魚二個,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只,風雞,鴨,鵝二百只,野雞,兔子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蟶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干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 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車,外賣粱谷,牲口各項之銀共折銀二千五百兩. 外門下孝敬哥兒姐兒頑意:活鹿兩對,活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對,西洋鴨兩對?!?/br> 賈珍便命帶進他來.一時,只見烏進孝進來,只在院內磕頭請安.賈珍命人拉他起來,笑說:“你還硬朗?!睘踹M孝笑回:“托爺的福,還能走得動?!辟Z珍道:“你兒子也大了,該叫他走走也罷了?!睘踹M孝笑道:“不瞞爺說,小的們走慣了,不來也悶的慌.他們可不是都愿意來見見天子腳下世面? 他們到底年輕,怕路上有閃失,再過幾年就可放心了?!辟Z珍道:“你走了幾日?"烏進孝道:“回爺的話,今年雪大,外頭都是四五尺深的雪, 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難走的很,耽擱了幾日.雖走了一個月零兩日,因日子有限了, 怕爺心焦,可不趕著來了?!辟Z珍道:“我說呢,怎么今兒才來.我才看那單子上,今年你這老貨又來打擂臺來了?!睘踹M孝忙進前了兩步,回道:“回爺說,今年年成實在不好.從三月下雨起,接接連連直到八月,竟沒有一連晴過五日.九月里一場碗大的雹子, 方近一千三百里地,連人帶房并牲口糧食,打傷了上千上萬的,所以才這樣.小的并不敢說謊?!辟Z珍皺眉道:“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兩銀子來,這夠作什么的!如今你們一共只剩了八九個莊子, 今年倒有兩處報了旱澇,你們又打擂臺,真真是又教別過年了?!睘踹M孝道:“爺的這地方還算好呢!我兄弟離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誰知竟大差了.他現管著那府里八處莊地,比爺這邊多著幾倍,今年也只這些東西,不過多二三千兩銀子,也是有饑荒打呢?!辟Z珍道:“正是呢,我這邊都可,已沒有什么外項大事,不過是一年的費用費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請人,我把臉皮厚些.可省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這幾年添了許多花錢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卻又不添些銀子產業. 這一二年倒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找誰去!"烏進孝笑道:“那府里如今雖添了事,有去有來,娘娘和萬歲爺豈不賞的!"賈珍聽了,笑向賈蓉等道:“你們聽,他這話可笑不可笑?"賈蓉等忙笑道:“你們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這道理.娘娘難道把皇上的庫給了我們不成!他心里縱有這心,他也不能作主.豈有不賞之理,按時到節不過是些彩緞古董頑意兒.縱賞銀子,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了一千兩銀子,夠一年的什么? 這二年那一年不多賠出幾千銀子來!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兩年再一回省親,只怕就精窮了?!辟Z珍笑道:“所以他們zj老實人, 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里頭苦?!辟Z蓉又笑向賈珍道:“果真那府里窮了.前兒我聽見鳳姑娘和鴛鴦悄悄商議,要偷出老太太的東西去當銀子呢?!辟Z珍笑道:“那又是你鳳姑娘的鬼,那里就窮到如此.他必定是見去路太多了, 實在賠的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項的錢,先設此法使人知道,說窮到如此了.我心里卻有一個算盤,還不至如此田地?!闭f著,命人帶了烏進孝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話下. 這里賈珍吩咐將方才各物,留出供祖的來,將各樣取了些,命賈蓉送過榮府里.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 余者派出等例來,一分一分的堆在月臺下,命人將族中的子侄喚來與他們.接著榮國府也送了許多供祖之物及賈珍之物.賈珍看著收拾完備供器,n著鞋,披著猞猁猻大裘,命人在廳柱下石磯上太陽中鋪了一個大狼皮褥子,負暄閑看各子弟們來領取年物.因見賈芹亦來領物,賈珍叫他過來,說道:“你作什么也來了?誰叫你來的? "賈芹垂手回說:“聽見大爺這里叫我們領東西,我沒等人去就來了?!辟Z珍道:“我這東西,原是給你那些閑著無事的無進益的小叔叔兄弟們的.那二年你閑著, 我也給過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廟里管和尚道士們,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這些和尚的分例銀子都從你手里過,你還來取這個,太也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象個手里使錢辦事的? 先前說你沒進益,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象了?!辟Z芹道:“我家里原人口多, 費用大?!辟Z珍冷笑道:“你還支吾我.你在家廟里干的事,打諒我不知道呢. 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爺了,沒人敢違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錢,離著我們又遠,你就為王稱霸起來,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這會子花的這個形象,你還敢領東西來? 領不成東西,領一頓馱水棍去才罷.等過了年,我必和你璉二叔說,換回你來?!辟Z芹紅了臉,不敢答應.人回:“北府水王爺送了字聯,荷包來了?!辟Z珍聽說,忙命賈蓉出去款待, "只說我不在家?!辟Z蓉去了,這里賈珍看著領完東西,回房與尤氏吃畢晚飯,一宿無話.至次日,更比往日忙,都不必細說. 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齊備,兩府中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寧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并內塞門,直到正堂, 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點的兩條金龍一般.次日,由賈母有誥封者, 皆按品級著朝服,先坐八人大轎,帶領著眾人進宮朝賀,行禮領宴畢回來,便到寧國府暖閣下轎.諸子弟有未隨入朝者,皆在寧府門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祠.且說寶琴是初次, 一面細細留神打諒這宗祠,原來寧府西邊另一個院子,黑油柵欄內五間大門,上懸一塊匾,寫著是"賈氏宗祠"四個字,旁書"衍圣公孔繼宗書".兩旁有一副長聯,寫道是: 肝腦涂地,兆姓賴保育之恩, 功名貫天, 百代仰蒸嘗之盛.亦衍圣公所書.進入院中,白石甬路,兩邊皆是蒼松翠柏.月臺上設著青綠古銅鼎彝等器.抱廈前上面懸一九龍金匾,寫道是:“星輝輔弼".乃先皇御筆.兩邊一副對聯,寫道是: 勛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亦是御筆.五間正殿前懸一鬧龍填青匾,寫道是:“慎終追遠".旁邊一副對聯,寫道是: 已后兒孫承福德, 至今黎庶念榮寧.俱是御筆.里邊香燭輝煌,錦幛繡幕,雖列著神主,卻看不真切.只見賈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璉賈琮獻帛,寶玉捧香,賈菖賈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樂奏,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禮畢, 樂止,退出.眾人圍隨著賈母至正堂上,影前錦幔高掛,彩屏張護,香燭輝煌.上面正居中懸著寧榮二祖遺像, 皆是披蟒腰玉;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賈荇賈芷等從內儀門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檻外方是賈敬賈赦,檻內是各女眷.眾家人小廝皆在儀門之外. 每一道菜至,傳至儀門,賈荇賈芷等便接了,按次傳至階上賈敬手中.賈蓉系長房長孫, 獨他隨女眷在檻內.每賈敬捧菜至,傳于賈蓉,賈蓉便傳于他妻子,又傳于鳳姐尤氏諸人,直傳至供桌前,方傳于王夫人.王夫人傳于賈母,賈母方捧放在桌上. 邢夫人在供桌之西,東向立,同賈母供放.直至將菜飯湯點酒茶傳完,賈蓉方退出下階,歸入賈芹階位之首.凡從文旁之名者,賈敬為首,下則從玉者,賈珍為首,再下從草頭者,賈蓉為首,左昭右穆,男東女西,俟賈母拈香下拜,眾人方一齊跪下,將五間大廳, 三間抱廈,內外廊檐,階上階下兩丹墀內,花團錦簇,塞的無一隙空地.鴉雀無聞,只聽鏗鏘叮當,金鈴玉ぐ微微搖曳之聲,并起跪靴履颯沓之響.一時禮畢,賈敬賈赦等便忙退出,至榮府專候與賈母行禮. 尤氏上房早已襲地鋪滿紅氈,當地放著象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瑯大火盆,正面炕上鋪新猩紅氈, 設著大紅彩繡云龍捧壽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請賈母上去坐了.兩邊又鋪皮褥,讓賈母一輩的兩三個妯娌坐了.這邊橫頭排插之后小炕上,也鋪了皮褥,讓邢夫人等坐了.地下兩面相對十二張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 每一張椅下一個大銅腳爐,讓寶琴等姊妹坐了.尤氏用茶盤親捧茶與賈母,蓉妻捧與眾老祖母,然后尤氏又捧與邢夫人等,蓉妻又捧與眾姊妹.鳳姐李紈等只在地下伺侯.茶畢,邢夫人等便先起身來侍賈母.賈母吃茶,與老妯娌閑話了兩三句,便命看轎.鳳姐兒忙上去挽起來.尤氏笑回說:“已經預備下老太太的晚飯.每年都不肯賞些體面用過晚飯過去, 果然我們就不及鳳丫頭不成?"鳳姐兒攙著賈母笑道:“老祖宗快走,咱們家去吃飯,別理他?!辟Z母笑道:“你這里供著祖宗,忙的什么似的, 那里擱得住我鬧.況且每年我不吃,你們也要送去的.不如還送了去,我吃不了留著明兒再吃, 豈不多吃些?!闭f的眾人都笑了.又吩咐他:“好生派妥當人夜里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尤氏答應了.一面走出來至暖閣前上了轎.尤氏等閃過屏風,小廝們才領轎夫,請了轎出大門.尤氏亦隨邢夫人等同至榮府. 這里轎出大門, 這一條街上,東一邊合面設列著寧國公的儀仗執事樂器,西一邊合面設列著榮國公的儀仗執事樂器, 來往行人皆屏退不從此過.一時來至榮府,也是大門正廳直開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閣下轎了,過了大廳,便轉彎向西,至賈母這邊正廳上下轎.眾人圍隨同至賈母正室之中,亦是錦判迤粒煥然一新.當地火盆內焚著松柏香,百合草.賈母歸了坐,老嬤嬤來回:“老太太們來行禮?!辟Z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見兩三個老妯娌已進來了. 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讓了一回.吃茶去后,賈母只送至內儀門便回來,歸正坐.賈敬賈赦等領諸子弟進來.賈母笑道:“一年價難為你們,不行禮罷?!币幻嬲f著, 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過了禮.左右兩旁設下交椅,然后又按長幼挨次歸坐受禮.兩府男婦小廝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禮畢,散押歲錢,荷包,金銀錁, 擺上合歡宴來.男東女西歸坐,獻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畢,賈母起身進內間更衣, 眾人方各散出.那晚各處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內設著天地紙馬香供, 大觀園正門上也挑著大明角燈,兩溜高照,各處皆有路燈.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團錦簇,一夜人聲嘈雜,語笑喧闐,爆竹起火,絡繹不絕.至次日五鼓,賈母等又按品大妝, 擺全副執事進宮朝賀,兼祝元春千秋.領宴回來,又至寧府祭過列祖,方回來受禮畢,便換衣歇息.所有賀節來的親友一概不會,只和薛姨媽李嬸二人說話取便,或者同寶玉,寶琴,釵,玉等姊妹趕圍棋抹牌作戲.王夫人與鳳姐是天天忙著請人吃年酒, 那邊廳上院內皆是戲酒,親友絡繹不絕,一連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將近,寧榮二府皆張燈結彩. 十一日是賈赦請賈母等,次日賈珍又請,賈母皆去隨便領了半日.王夫人和鳳姐兒連日被人請去吃年酒,不能勝記.至十五日之夕,賈母便在大花廳上命擺幾席酒,定一班小戲,滿掛各色佳燈,帶領榮寧二府各子侄孫男孫媳等家宴.賈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請他,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養.便這幾日在家內,亦是凈室默處,一概無聽無聞,不在話下.賈赦略領了賈母之賜,也便告辭而去.賈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 也就隨他去了.賈赦自到家中與眾門客賞燈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錦繡盈眸,其取便快樂另與這邊不同的. 這邊賈母花廳之上共擺了十來席. 每一席旁邊設一幾,幾上設爐瓶三事,焚著御賜百合宮香.又有八寸來長四五寸寬二三寸高的點著山石布滿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盤,內放著舊窯茶杯并十錦小茶吊,里面泡著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著大紅紗透繡花卉并草字詩詞的瓔珞.原來繡這瓔珞的也是個姑蘇女子,名喚慧娘.因他亦是書香宦門之家,他原精于書畫,不過偶然繡一兩件針線作耍,并非市賣之物.凡這屏上所繡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從雅,本來非一味濃艷匠工可比每一枝花側皆用古人題此花之舊句,或詩詞歌賦不一,皆用黑絨繡出草字來,且字跡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皆與筆草無異,亦不比市繡字跡板強可恨. 他不仗此技獲利,所以天下雖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貴之家,無此物者甚多, 當今便稱為"慧繡".竟有世俗射利者,近日仿其針跡,愚人獲利.偏這慧娘命夭, 十八歲便死了,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凡所有之家,縱有一兩件,皆珍藏不用.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們,因深惜"慧繡"之佳,便說這"繡"字不能盡其妙,這樣筆跡說一"繡"字,反似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議了,將"繡"字便隱去,換了一個"紋"字, 所以如今都稱為"慧紋".若有一件真"慧紋"之物,價則無限.賈府之榮,也只有兩三件, 上年將那兩件已進了上,目下只剩這一副瓔珞,一共十六扇,賈母愛如珍寶,不入在請客各色陳設之內, 只留在自己這邊,高興擺酒時賞玩.又有各色舊窯小瓶中都點綴著"歲寒三友”“玉堂富貴"等鮮花草. 上面兩席是李嬸薛姨媽二位.賈母于東邊設一透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頭又設一個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幾,幾上放著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類,又有一個眼鏡匣子.賈母歪在榻上,與眾人說笑一回,又自取眼鏡向戲臺上照一回,又向薛姨媽李嬸笑說:“恕我老了,骨頭疼,放肆,容我歪著相陪罷?!币蛴置曜陂缴?,拿著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擺席面,只有一張高幾,卻設著瓔珞花瓶香爐等物.外另設一精致小高桌,設著酒杯匙箸,將自己這一席設于榻旁,命寶琴,湘云,黛玉, 寶玉四人坐著.每一饌一果來,先捧與賈母看了,喜則留在小桌上嘗一嘗,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 只算他四人是跟著賈母坐.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 李紈,鳳姐,賈蓉之妻.西邊一路便是寶釵,李紋,李綺,岫煙,迎春姊妹等.兩邊大梁上, 掛著一對聯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燈.每一席前豎一柄漆干倒垂荷葉,葉上有燭信插著彩燭.這荷葉乃是鏨琺瑯的,活信可以扭轉,如今皆將荷葉扭轉向外,將燈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戲分外真切.窗格門戶一齊摘下,全掛彩穗各種宮燈.廊檐內外及兩邊游廊罩棚,將各色羊角,玻璃,戳紗,料絲,或繡,或畫,或堆,或摳,或絹,或紙諸燈掛滿.廊上幾席,便是賈珍,賈璉,賈環,賈琮,賈蓉,賈芹,賈蕓,賈菱,賈菖等. 賈母也曾差人去請眾族中男女,奈他們或有年邁懶于熱鬧的,或有家內沒有人不便來的,或有疾病淹纏,欲來竟不能來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貧不來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鳳姐之為人而賭氣不來的, 或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不敢來的:因此族眾雖多,女客來者只不過賈菌之母婁氏帶了賈菌來了,男子只有賈芹,賈蕓,賈菖,賈菱四個現是在鳳姐麾下辦事的來了.當下人雖不全,在家庭間小宴中,數來也算是熱鬧的了.當又有林之孝之妻帶了六個媳婦, 抬了三張炕桌,每一張上搭著一條紅氈,氈上放著選凈一般大新出局的銅錢,用大紅彩繩串著,每二人搭一張.共三張.林之孝家的指示將那兩張擺至薛姨媽李嬸的席下,將一張送至賈母榻下來.賈母便說:“放在當地罷?!边@媳婦們都素知規矩的, 放下桌子,一并將錢都打開,將彩繩抽去,散堆在桌上.正唱《西樓.樓會》這出將終,于叔夜因賭氣去了,那文豹便發科諢道:“你賭氣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榮國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騎了這馬,趕進去討些果子吃是要緊的?!闭f畢,引的賈母等都笑了.薛姨媽等都說:“好個鬼頭孩子,可憐見的?!兵P姐便說:“這孩子才九歲了. "賈母笑說:“難為他說的巧?!北阏f了一個"賞"字.早有三個媳婦已經手下預備下簸籮,聽見一個賞家太太賞文豹買果子吃的!"說著,向臺上便一撒,只聽豁啷啷滿臺的錢響. 賈珍賈璉已命小廝們抬了大簸籮的錢來,暗暗的預備在那里.聽見賈母一賞,要知端的—— 上卷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6 本章字數:9250 卻說賈珍賈璉暗暗預備下大簸籮的錢,聽見賈母說"賞",他們也忙命小廝們快撒錢.只聽滿臺錢響,賈母大悅. 二人遂起身, 小廝們忙將一把新暖銀壺捧在賈璉手內,隨了賈珍趨至里面.賈珍先至李嬸席上,躬身取下杯來,回身,賈璉忙斟了一盞,然后便至薛姨媽席上,也斟了.二人忙起身笑說:“二位爺請坐著罷了,何必多禮?!庇谑浅贤醵蛉?,滿席都離了席,俱垂手旁侍.賈珍等至賈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賈珍在先捧杯,賈璉在后捧壺. 雖止二人奉酒,那賈環弟兄等,卻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隨著他二人進來,見他二人跪下, 也都一溜跪下.寶玉也忙跪下了.史湘云悄推他笑道:“你這會又幫著跪下作什么? 有這樣,你也去斟一巡酒豈不好?"寶玉悄笑道:“再等一會子再斟去?!闭f著,等他二人斟完起來, 方起來.又與邢夫人王夫人斟過來.賈珍笑道:“meimei們怎么樣呢?"賈母等都說:“你們去罷,他們倒便宜些?!闭f了,賈珍等方退出. 當下天未二鼓, 戲演的是《八義》中《觀燈》八出.正在熱鬧之際,寶玉因下席往外走.賈母因說:“你往那里去!外頭爆竹利害,仔細天上掉下火紙來燒了?!睂氂窕卣f:“不往遠去,只出去就來?!辟Z母命婆子們好生跟著.于是寶玉出來,只有麝月秋紋并幾個小丫頭隨著. 賈母因說:“襲人怎么不見?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單支使小女孩子出來?!蓖醴蛉嗣ζ鹕硇氐溃骸八麐屒叭諞]了,因有熱孝,不便前頭來?!辟Z母聽了點頭, 又笑道:“跟主子卻講不起這孝與不孝.若是他還跟我,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里不成?皆因我們太寬了,有人使,不查這些,竟成了例了?!兵P姐兒忙過來笑回道:“今兒晚上他便沒孝,那園子里也須得他看著,燈燭花炮最是耽險的.這里一唱戲,園子里的人誰不偷來瞧瞧.他還細心,各處照看照看.況且這一散后寶兄弟回去睡覺,各色都是齊全的.若他再來了,眾人又不經心,散了回去,鋪蓋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齊備,各色都不便宜, 所以我叫他不用來,只看屋子.散了又齊備,我們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禮,豈不三處有益.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來就是了?!辟Z母聽了這話,忙說:“你這話很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別叫他了.但只他媽幾時沒了,我怎么不知道?!兵P姐笑道:“前兒襲人去親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辟Z母想了一想笑說:“想起來了.我的記性竟平常了. "眾人都笑說:“老太太那里記得這些事?!辟Z母因又嘆道:“我想著,他從小兒伏侍了我一場,又伏侍了云兒一場,末后給了一個魔王寶玉,虧他魔了這幾年.他又不是咱們家的根生土長的奴才, 沒受過咱們什么大恩典.他媽沒了,我想著要給他幾兩銀子發送, 也就忘了?!兵P姐兒道:“前兒太太賞了他四十兩銀子,也就是了?!辟Z母聽說,點頭道:“這還罷了.正好鴛鴦的娘前兒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邊,我也沒叫他家去走走守孝, 如今叫他兩個一處作伴兒去?!庇置抛訉⑿┕硬损傸c心之類與他兩個吃去.琥珀笑說:“還等這會子呢,他早就去了?!闭f著,大家又吃酒看戲. 且說寶玉一徑來至園中,眾婆子見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園門里茶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飲酒斗牌.寶玉至院中,雖是燈光燦爛,卻無人聲.麝月道:“他們都睡了不成?咱們悄悄的進去唬他們一跳?!庇谑谴蠹臆b足潛蹤的進了鏡壁一看,只見襲人和一人二人對面都歪在地炕上,那一頭有兩三個老嬤嬤打盹.寶玉只當他兩個睡著了, 才要進去,忽聽鴛鴦嘆了一聲,說道:“可知天下事難定.論理你單身在這里,父母在外頭,每年他們東去西來,沒個定準,想來你是不能送終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這里, 你倒出去送了終?!币u人道:“正是.我也想不到能夠看父母回首.太太又賞了四十兩銀子,這倒也算養我一場,我也不敢妄想了?!睂氂衤犃?,忙轉身悄向麝月等鵲*:“誰知他也來了.我這一進去,他又賭氣走了,不如咱們回去罷,讓他兩個清清靜靜的說一回.襲人正一個悶著,他幸而來的好?!闭f著,仍悄悄的出來. 寶玉便走過山石之后去站著撩衣,麝月秋紋皆站住背過臉去,口內笑說:“蹲下再解小衣,仔細風吹了肚子?!焙竺鎯蓚€小丫頭子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預備去了.這里寶玉剛轉過來,只見兩個媳婦子迎面來了,問是誰,秋紋道:“寶玉在這里,你大呼小叫, 仔細唬著罷?!蹦窍眿D們忙笑道:“我們不知道,大節下來惹禍了.姑娘們可連日辛苦了. "說著,已到了跟前.麝月等問:“手里拿的是什么?"媳婦們道:“是老太太賞金,花二位姑娘吃的. "秋紋笑道:“外頭唱的是《八義》,沒唱《混元盒》,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來了?!睂氂裥γ骸敖移饋砦仪魄??!鼻锛y麝月忙上去將兩個盒子揭開.兩個媳婦忙蹲下身子, 寶玉看了兩盒內都是席上所有的上等果品菜饌,點了一點頭,邁步就走. 麝月二人忙胡亂擲了盒蓋,跟上來.寶玉笑道:“這兩個女人倒和氣,會說話,他們天天乏了, 倒說你們連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摈暝碌溃骸斑@好的也很好,那不知禮的也太不知禮?!睂氂裥Φ溃骸澳銈兪敲靼兹?,耽待他們是粗笨可憐的人就完了?!币幻嬲f,一面來至園門.那幾個婆子雖吃酒斗牌,卻不住出來打探,見寶玉來了,也都跟上了.來至花廳后廊上,只見那兩個小丫頭一個捧著小沐盆,一個搭著手巾,又拿著漚子壺在那里久等.秋紋先忙伸手向盆內試了一試,說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的這冷水?!毙⊙绢^笑道:“姑娘瞧瞧這個天,我怕水冷,巴巴的倒的是滾水,這還冷了?!闭f著,可巧見一個老婆子提著一壺滾水走來.小丫頭便說:“好奶奶,過來給我倒上些. "那婆子道:“哥哥兒,這是老太太泡茶的,勸你走了舀去罷,那里就走大了腳?!鼻锛y道:“憑你是誰的,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蹦瞧抛踊仡^見是秋紋,忙提起壺來就倒.秋紋道:“夠了.你這么大年紀也沒個見識,誰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著的人就敢要了?!逼抛有Φ溃骸拔已刍?,沒認出這姑娘來?!睂氂裣戳耸?,那小丫頭子拿小壺倒了些漚子在他手內,寶玉漚了.秋紋麝月也趁熱水洗了一回,漚了,跟進寶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