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宋江等三路軍馬與北兵鏖戰一日,殺死軍士二萬余人。北軍無主,四面八方,亂竄逃生。范美人及姬妾等項,都被亂兵所殺。李天錫,鄭之瑞,薛時,林昕,領三萬余人,上銅山據住,宋江領兵四面圍困。魯智深來報,田虎已被張清擒捉;宋江以手加額,忙傳將令,差軍星夜疾馳到襄垣,教武松等堅閉城門,看守田虎,教張清領兵速到威勝,策應瓊英等。 原來瓊英已奉吳軍師密計,同解珍,解寶,樂和,段景住,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慶,帶領五千軍馬,盡著北軍旗號,伏于武鄉縣城外石盤山側。瓊英等探知田虎與我兵殺,瓊英領眾人星夜疾馳到威勝城下。是日天晚,已是暮霞斂彩,新月垂,瓊英在城下鶯聲嬌囀叫道:"我乃郡主,保護大王到此,快開城門!"當下守城軍卒,飛報王宮內里。田豹,田彪聞報,上馬疾馳到南城,忙上城樓觀看,果見赭黃傘下,那匹雕鞍銀白馬上,坐著大王,馬前一個女將,旗上大書郡主瓊英,后面有尚書都督等官,遠遠跟隨。只見瓊英高聲叫道:"胡都督等與宋兵戰敗,我特保護大王到此。教官員速出城接駕!" 田豹等見是田虎,即令開了城門,出城迎接。二人到馬前,只聽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與寡人拿下二賊。"軍士一擁上前,將二人擒住。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無罪!"急要掙扎時,已被軍士將繩索綁縛了。原來這個田虎,乃是吳用教孫安揀擇南軍中與田虎一般面貌的一個軍卒,依著田虎妝束;后面尚書都督,卻是解珍,解寶等數人假扮的。當下眾人各掣出兵器,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慶領五百余人,將田豹,田彪連夜解往襄垣去了。城上見捉了田豹,田彪,又見將二人押解向南,情知有詐,急出城來搶時,卻被瓊英要殺田定,不顧性命,同解珍,解寶一擁搶入城來。守門將士上前來礩敵,被瓊英飛石子打去,一連傷了六七個人,解珍,解寶幫助瓊英殺,城外樂和,段景住,急教軍士卸下北軍打扮,個個是南軍號衣,一齊搶入城來,奪了南門。樂和,段景住挺樸刀,領軍上城,殺散軍士,豎起宋軍旗號。 城中一時鼎沸起來,尚有許多偽文武官員,及王親國戚等眾,急引兵來殺。瓊英這四千余人深入巢xue,如何抵敵?卻得張清領八千余人到來,驅兵入城,見瓊英,解珍,解寶與北兵正在鏖戰,張清上前飛石,連打四員北將,殺退北軍。張清對瓊英道:"不該深入重地,又且眾寡不敵。"瓊英道:"欲報父仇,雖粉骨碎身,亦所不辭!"張清道:"田虎已被我擒捉在襄垣了。"瓊英方喜歡。 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厭賊眾之惡,又得盧俊義打破沁源城池,統領大兵到來,見了南門旗號,急驅兵馬入城,與張清合兵一處,趕殺北軍。秦明,楊志,杜遷,宋萬,領兵奪了東門;歐鵬,鄧飛,雷橫,楊林,奪了西門;黃信,陳達,楊春,周通,領兵奪了北門;楊雄,石秀,焦挺,穆春,鄭天壽,鄒淵,鄒潤,領步兵,大刀闊斧,從王宮前面砍殺入去;龔旺,丁得孫,李立,石勇,陶宗旺,領步兵,從后宰門砍殺入去:殺死王宮內院嬪妃,姬妾,內侍人等無算。田定聞變,自刎身死。張清,瓊英,張青,孫二娘,唐斌,文仲容,崔野,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富,時遷,白勝,分頭去殺偽尚書,偽殿帥,偽樞密以下等眾,及偽封的王親國戚等賊徒,正是: 金階殿下人頭滾,玉砌朝門熱血噴。 莫道不分玉與石,為慶為殃心自捫。 當下宋兵在威勝城中,殺的橫市井,血滿溝渠。盧俊義傳令,不得殺害百姓,連忙差人先往宋先鋒處報捷。當夜宋兵直鬧至五更方息,軍將降者甚多。 天明,盧俊義計點將佐,除"神機軍師"朱武在沁源城中鎮守外,其余將佐,都無傷損。只有降將耿恭,被人馬踐踏身死。眾將都來獻功。焦挺將田定死鴕來,瓊英咬牙切齒,拔佩刀割了首級,把他骸支解。此時鄔梨老婆倪氏已死,瓊英尋了葉清妻子安氏,辭別盧俊義,同張清到襄垣,將田虎等押解到宋先鋒處。盧俊義正在料理軍務,忽有探馬報來,說北將房學度將索超,湯隆圍困在榆社縣。盧俊義即教關勝,秦明,雷橫,陳達,楊春,楊林,周通,領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錫等于銅山,一面差人申報陳安撫說:"賊巢已破,賊首已擒,請安撫到威勝城中料理。"宋江統領大兵,已到威勝城外,盧俊義等迎接入城。宋江出榜,安撫百姓。盧俊義將卞祥解來;宋江見卞祥狀貌魁偉,親釋其縛,以禮相待。卞祥見宋江如此義氣,感激歸降。次日,張清,瓊英,葉清將田虎,田豹,田彪,囚載陷車,解送到來。瓊英同了張清,雙雙的拜見伯伯宋先鋒;瓊英拜謝王英等昔日冒犯之罪。宋江叫將田虎等監在一邊,待大軍班師,一同解送東京獻俘;即教置酒,與張清,瓊英慶賀。 當日有威勝屬縣武鄉守城將士方順等,將軍民戶口,冊籍,倉庫錢糧,前來獻納。宋江賞勞畢,仍令方順依舊鎮守。宋江在威勝城一連過了兩日,探馬報到,說關勝等到榆社縣,同索超,湯隆內外夾攻,殺了北將房學度;北軍死者五千余人,其余軍士都降。宋江大喜,對眾將道:"都賴眾兄弟之力,得成平寇之功。"即細細標寫眾將功勞,及張清,瓊英擒賊首,搗賊巢的大功。又過了三四日,關勝兵馬方到,又報陳安撫兵馬也到了。 宋江統領將佐,出郭迎接入城,參見已畢,陳安撫稱贊道:"將軍等五月之內,成不世之功。下官一聞擒捉賊首,先將表文差人馬上馳往京師奏凱,朝廷必當重封官爵。"宋江再拜稱謝。 次日,瓊英來稟,欲往太原石室山,尋覓母親骸埋葬,宋江即命張清,葉清同去不提。 宋江稟過陳安撫,將田虎宮殿院宇,珠軒翠屋,盡行燒毀;又與陳安撫計議,發倉廩,賑濟各處遭兵被火居民。修書申呈宿太尉,寫表申奏朝廷,差戴宗即日起行。 戴宗擎表文書札,趕上陳安撫差的奏官,一同入進東京,先到宿太尉府前,依先尋了楊虞候,將書呈遞。宿太尉大喜,明日早朝,并陳安撫表文,一同上達天聽。道君皇帝龍顏喜悅,愁宋江等料理,候代班師回京,封官受爵。戴宗得了這消息,即日拜辭宿太尉,離了東京,明日未牌時分,便到威勝城中,報知陳安撫,宋先鋒。 宋江一面教把生擒到賊徒偽官等眾,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行解赴東京,其余從賊,都就威勝市曹斬首施行。所有未收去處,乃是晉寧所屬蒲解等州縣;賊役贓官,得知田虎已被擒獲,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陳安撫盡皆準首,復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處招撫,以安百姓;其余隨從賊徒,不傷人者,亦準其自首投降,復為鄉民,給還產業田園??藦椭菘h已了,各調守御官軍,護境安民,不在話下。 再說道君皇帝已降詔愁,差官□領到河北諭陳等。次日,臨幸武學,百官先集,蔡京于坐上譚兵,眾皆拱聽。內中卻有一官,仰著面孔,看視屋角,不去睬他。蔡京大怒,連忙查問那官員姓名。正是一人向隅,滿坐不樂。只因蔡京查這個官員姓名,直教天罡地煞臨軫翼,猛將雄兵定楚郢。畢竟蔡京查問那官員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一百零一回 謀墳地陰險產逆 蹈春陽妖艷生jian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24 本章字數:4731 話說蔡京在武學中查問那不聽他譚兵,仰視屋角的這個官員,姓羅名戩,祖貫云南軍,達州人,見做武學諭。當下蔡京怒氣填胸,正欲發作,因天子駕到報來,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領百官,迎接圣駕進學,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講武已畢,當有武學諭羅戩,不等蔡京開口,上前俯伏,先啟奏道:"武學諭小臣羅戩,冒萬死,謹將淮西強賊王慶造反情形,上達圣聰。王慶作亂淮西,五年于茲,官軍不能抵敵。童貫,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討,全軍覆沒;懼罪隱匿,欺誑陛下,說軍士水土不服,權且罷兵,以致養成大患。王慶勢愈猖獗,前月又將臣鄉云安軍攻破,擄掠yin殺,慘毒不忍言說,通共占據八座軍州,八十六個州縣。 蔡京經體贊元,其子蔡攸,如是覆軍殺將,辱國喪師,今日圣駕未臨時,猶儼然上坐譚兵,大言不慚,病狂喪心!乞陛下速誅蔡京等誤國賊臣,選將發兵,速行征,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無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聞奏大怒,深責蔡京等隱匿之罪。當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駕還宮。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聽調,上書直言童貫,蔡攸喪師辱國之罪;并薦舉宋江等才略過人,屢建奇功,征遼回來,又定河北,今已奏凱班師,目今王慶猖獗,乞陛下降愁,將宋江等先行褒賞,即著這支軍馬,征討淮西,必成大功。 徽宗皇帝準奏,隨即降旨下省院,議封宋江等官爵。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議,回奏:"王慶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許州,葉縣三處申文告急。那三處是東京所屬州縣,鄰近神京,乞陛下愁陳璜,宋江等,不必班師回京,著他統領軍馬,星夜馳援禹州等處。臣等保舉侯蒙為行軍參謀。羅戩素有韜略,著他同侯到陳軍前聽用。 宋江等正在征,未便升受,待淮西奏凱,另行酌議封賞。"原來蔡京知王慶那里兵強將猛,與童貫,楊戩,高俅計議,故意將侯蒙,羅戩送到陳那里,只等宋江等敗績,侯蒙,羅戩,怕他走上天去?那時卻不是一網打盡。話不絮繁。卻說那四個賊臣的條議,道君皇帝一一準奏,降旨寫愁,就著侯蒙,羅戩,奉詔愁,及領賞賜金銀,緞疋,袍服,衣甲,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馳往河北,宣諭宋江等;又愁該部將河北新復各府州縣所缺正佐官員,速行推補,勒限星馳赴任。道君皇帝判斷政事已畢,復被王黼,蔡攸二人,勸帝到艮岳娛樂去了不提。 且說侯蒙領詔愁及賞賜將士等物,滿滿的裝載三十五車,離了東京,望河北進發。于路無話,不則一日,過了壺關山,昭德府,來到威勝州,離城尚有二十余里,遇著宋兵押解賊首到來。 卻是宋江先接了班師詔愁,恰遇瓊英葬母回來;宋江將瓊英母子及葉清貞孝節義的事,擒元兇賊首的功,并喬道清,孫安等降順天朝,有功員役,都備細寫表,申奏朝廷,就差張清,瓊英,葉清,領兵押解賊首先行。當張清上前,與侯參謀,羅戩相見已畢。張清得了這個消息,差人馳往陳安撫,宋先鋒處報聞。陳,宋江率領諸將,出郭迎接,侯蒙等捧圣旨入城,擺列龍亭香案。陳安撫及宋江以下諸將,整整齊齊,朝北跪著,裴宣喝拜。拜罷,侯蒙面南,立于龍亭之左,將詔書宣讀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纘紹洪基,惟賴杰宏股肱,贊大業。邇來邊庭多儆,國祚少寧,爾先鋒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先成平虜之功,次奏靜寇之績,朕實嘉賴。今特差參謀侯蒙,捧詔書,給賜安撫陳,及宋江,盧俊義等金銀,袍緞,名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爾功。茲者又因強賊王慶,作亂淮西,傾覆我城池,芟夷我人民,虔劉我邊陲,蕩搖我西京,仍敕陳為安撫,宋江為平西都先鋒,盧俊義為平西副先鋒,侯蒙為行軍參謀。詔書到日,即統領軍馬,星馳先救宛州。爾等將士,協力盡忠,功奏蕩平,定行封賞。其三軍頭目,如欽賞未敷,著陳就于河北州縣內豐盈庫藏中那撮給賞,造冊奏聞。爾其欽哉!特諭。 宣和五年四月日 侯蒙讀罷丹詔,陳及宋江等山呼萬歲,再拜謝恩已畢,侯蒙取過金銀緞疋等項,依次照名給散:陳安撫及宋江,盧俊義,各黃金五百兩,錦緞十表里,錦袍一套,名馬一匹,御酒二瓶;吳用等三十四員,各賞白金二百兩,彩緞四表里,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員,各白金一百兩,御酒一瓶;余下金銀,陳安撫設處湊足,表散軍兵已畢。宋江復令張清,瓊英,葉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師獻俘去了。公孫勝來稟:乞兄長修五龍山龍神廟中五條龍像。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馬靈往諭各路守城將士,一等新官到來,即行交代,勒兵前來,征王慶。宋江又料理了數日,各處新官皆到,諸路守城將佐,統領軍兵,陸續到來。宋江將欽賞銀兩,表散已畢,宋江令蕭讓,金大堅鐫勒碑石,記敘其事。正值五月五日天中節,宋江教宋清大排席,慶賀太平,請陳安撫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羅戩,并本州佐貳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張清晉京外,其一百單七人,及河北降將喬道清,孫安,卞祥等一十七員,整整齊齊,排坐兩邊。 當下席間,陳,侯蒙,羅戩稱贊宋江等功勛;宋江吳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論朝事,或訴衷曲,觥籌交錯,燈燭輝煌,直飲至夜半方散。次日,宋江與吳用計議,整點兵馬,辭別州官,離了威勝,同陳等眾,望南進發。所過地方,秋毫無犯。百姓香花燈燭,絡繹道路,拜謝宋江等剪除賊寇,我每百姓,得再見天日之恩。 不說宋江等望南征進,再說"沒羽箭"張清同瓊英,葉清,將陷車囚解田虎等,已到東京,先將宋江書札,呈達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轉達上皇,天子大嘉瓊英母子貞孝,降愁特贈瓊英母宋氏為"介休貞節縣君",著彼處有司,建造坊祠,表揚貞節,春秋享祀。封瓊英為貞孝宜人,葉清為正排軍,欽賞白銀五十兩,表揚其義;張清復還舊日原職;仍著三人協助宋江,征討淮西,功成升賞。 道君皇帝愁下法司,將反賊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遲碎剮。當下瓊英帶得父母小像,稟過監斬官,將仇申宋氏小像,懸掛法場中,像前擺張桌子,等到午時三刻,田虎開刀碎剮后,瓊英將田虎首級,擺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聲大哭。此時瓊英這段事,東京已傳遍了,當日觀者如垛:見瓊英哭得悲慟,無不感泣。瓊英祭奠已畢,同張清、葉清望闕謝恩。三人離了東京,逕望宛州進發,來助宋江,征討王慶,不在話下。 看官牢記話頭,仔細聽著,且把王慶自幼至長的事,表白出來。那王慶原來是東京開封府內一個副排軍。他父親王砉,是東京大富戶,專一打點衙門,唆結訟,放刁把濫,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讓他些個。他聽信了一個風水先生,看中了一塊陰地,當出大貴之子。這塊地,就是王砉親戚人家葬過的,王砉與風水先生設計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紙謊狀,官司累年,家產蕩盡,那家敵王砉不過,離了東京,遠方居住。 后來王慶造反,三族皆夷,獨此家在遠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獨得保全。王砉奪了那塊墳地,葬過父母,妻子懷孕彌月。王砉夢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獅獸突入,將虎銜去。王砉覺來,老婆便產王慶。那王慶從小浮浪,到十六七歲,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讀書,專好斗瞈走馬,使輪棒。那王砉夫妻兩口兒,單單養得王慶一個,十分愛恤,自來護短,憑他慣了,到得長大,如何拘管得下。王慶賭的是錢兒,宿的是娼兒,的是酒兒。王砉夫婦,也有時訓誨他。王慶逆性發作,將父母詈罵,王砉無可奈何,只索由他。過了六七年,把個家產費得罄盡,單靠著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個副排軍。一有錢鈔在手,三兄四弟,終日大酒大rou價同;若是有些不如意時節,拽出拳頭便打,所以眾人又懼怕他,又喜歡他。 一日,王慶五更入衙畫卯,干辦完了執事,閑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玩。此時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氣,游人如蟻,軍馬如云,正是: 上苑花開堤柳眠,游人隊里雜嬋娟。 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 王慶獨自閑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傍池的垂楊上,將肩胛斜倚著,欲等個相識到來,同去酒肆中三進城,無移時,只見池北邊十來個干辦,虞候,伴當,養娘人等,簇著一乘轎子,轎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個年少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那王慶好的是女色,見了這般標致的女子,把個魂靈都吊下來。認得那伙干辦虞候,是樞密童貫府中人。 當下王慶遠遠地跟著轎子,隨了那伙人,來到艮岳。那艮岳在京城東北隅,即道君皇帝所,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館,不可勝數。外面朱垣緋戶,如禁門一般,有內相禁軍看守,等閑人腳指頭兒也不敢踅到門前。那簇人歇下轎,養娘扶女子出了轎,逕望艮岳門內,娉娉娜娜,妖妖嬈嬈走進去。那看門禁軍內侍,都讓開條路,讓她走進去了。 原來那女子是童貫之弟童貰之女,楊戡的外孫。童貫撫養為己女,許配蔡攸之子,卻是蔡京的孫兒媳婦了,小名叫做嬌秀,年方二八。她稟過童貫,乘天子兩日在李師師家娛樂,欲到艮岳游玩。童貫預先吩咐了禁軍人役,因此不敢攔阻。那嬌秀進去了兩個時辰,兀是不見出來。王慶那,呆呆地在外面守著,肚里饑餓,踅到東街酒店里,買些酒rou,忙忙地了六七,恐怕那女子去了,連帳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塊二錢重的銀子,丟與店小二道:"少停便來算帳。"王慶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見那女子同了養娘,輕移蓮步,走出艮岳來,且不上轎,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王慶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時,真個標致,有《混江龍詞》為證: 風姿毓秀,那里個金屋堪收?點櫻桃小口,橫秋水雙眸。若不是昨夜晴開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腸斷小梁州。芳芬綽約蕙蘭儔,香飄雅麗芙蓉袖,兩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 王慶看到好處,不覺心頭撞鹿,骨軟筋麻,好便似雪獅子向火,霎時間酥了半邊。那嬌秀在人叢里,□見王慶的相貌: 鳳眼濃眉如畫,微須白面紅顏。頂平額闊滿天倉,七尺身材壯健。善會偷香竊玉,慣的賣俏行jian。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風流無限。 那嬌秀一眼□著王慶風流,也看上了他。當有干辦虞候,喝開眾人,養娘扶嬌秀上轎,眾人簇擁著,轉東過西,卻到酸棗門外岳廟里來燒香。王慶又跟隨到岳廟里,人山人海的,挨擠不開,眾人見是童樞密處虞候干辦,都讓開條路。那嬌秀下轎進香,王慶挨踅上前,卻是不能近身,又恐隨從人等叱苒,假意與廟祝熟,幫他點燭燒香,一雙眼不住的溜那嬌秀,嬌秀也把眼來頻□。原來蔡攸的兒子,生來是憨呆的;那嬌秀在家,聽得幾次媒婆傳說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見了王慶風流俊俏,那小鬼頭兒春心也動了。 當下童府中一個董虞候,早已睢科,認得排軍王慶。董虞候把王慶劈臉一掌打去,喝道:"這個是甚么人家的宅眷!你是開封府一個軍健,你好大膽,如何也在這里挨挨擠擠。待掩對相公說了,教你這顆顱頭,安不牢在頸上!"王慶那敢則聲,抱頭鼠竄,奔出廟門來,一口唾,叫聲道:"碎,我直恁這般呆!癩蝦蟆怎想天鵝rou?"當晚忍氣吞聲,慚愧回家。誰知那嬌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賄侍婢,反去問那董虞候,教他說王慶的詳細。侍婢與一個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馬泊六,悄地勾引王慶從后門進來,人不知,鬼不覺,與嬌秀勾搭。王慶那,喜出望外,終日飲酒。 光陰荏苒,過了三月,正是樂極生悲。王慶一日得爛醉如泥,在本府正排軍張斌面前,露出馬腳,遂將此事張揚開去,不免吹在童貫耳朵里。童貫大怒,思想要尋罪過擺撥他,不在話下。 且說王慶因此事發覺,不敢再進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閑坐,此時已是五月下旬,天氣炎熱,王慶掇條板凳,放在天井中乘涼,方起身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見那條板凳四腳搬動,從天井中走將入來。王慶喝聲道:"奇怪!"飛起右腳,向板凳只一腳踢去。王慶叫聲道:"阿也苦也!"不踢時,萬事皆休,一踢時,立至。正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畢竟王慶踢這板凳,為何叫苦起來,且聽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一百零二回 王慶因jian吃官司 龔端被打師軍犯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25 本章字數:3304 話說王慶見板凳作怪,用腳去踢那板凳,卻是用力太猛,閃肭了脅肋,蹲在地下,只叫"苦也苦也!"半晌價動彈不得。 老婆聽的聲喚,走出來看時,只見板凳倒在一邊,丈夫如此模樣,便把王慶臉上打了一掌道:"郎當怪物,卻終日在外面,不顧家里。今晚到家里,一回兒又做甚么來?"王慶道:"大嫂不要取笑,我閃肭了脅肋,了不的!"那婦人將王慶扶將起來,王慶勾著老婆的肩胛,搖頭咬牙的叫道:"阿也,痛的慌!"那婦人罵道:"浪弟子,鳥歪貨,你閑常時,只歡喜使腿牽拳,今日弄出來了。"那婦人自覺這句話說錯,將紗袖兒掩著口笑。王慶聽的"弄出來"三個字,恁般疼痛的時節,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來。那婦人又將王慶打了個耳刮子道:"鳥怪物,你又想了那里去?" 當下婦人扶王慶到床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rou,旋了一壺熱酒,遞與王慶了。她自去拴門戶撲蚊蟲,下帳子,與丈夫歇息。王慶因腰脅十分疼痛,那樁兒動彈不得,是不必說。 一宿無話,次早王慶疼痛兀是不止,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聲喏答應?挨到午牌時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贖膏藥。 王慶勉強擺到府衙前,與慣醫跌打損傷,朝北開鋪子賣膏藥的錢老兒,買了兩個膏藥,貼在肋上。錢老兒說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須是兩服療傷行血的煎劑。"說罷,便撮了兩服藥,遞與王慶。王慶向便袋里取出一塊銀子,約摸有錢二三分重,討張紙兒,包了錢。老兒□著他包銀子,假把臉兒朝著東邊。王慶將紙包遞來道:"先生莫嫌輕褻,將來買涼瓜。"錢老兒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計較?這卻使不得!"一頭還在那里說,那只右手兒,已是接了紙包,揭開藥箱蓋,把紙包丟下去了。 王慶了藥,方欲起身,只見府西街上,走來一個賣卦先生。頭帶單紗抹眉頭巾,身穿葛布直身,王慶勾搭了嬌秀,日夜不回,把她寡曠的久了,欲心似火般熾焰起來,怎饒得過他,便去爬在王慶身上,做了個"掀翻細柳營。" 兩個直睡到次日辰牌時分,方起身。梳洗畢,王慶因腹中空虛,些酒了。正在早飯,兀是未完,只聽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婦人向板壁縫看了道:"是兩個府中人。"王慶聽了這句話,便呆了一呆,只得放下飯碗,抹抹嘴,走將出來,拱拱手問道:"二位光降,有何見教?"那兩個公人道:"都排真個受用!清早兒臉上好春色!太爺今早點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來。我每兄弟輩替你稟說見怪閃肭的事,他那里肯信?便起了一枝簽,差我每兩個來請你回話。"把簽與王慶看了。王慶道:"如今紅了臉,怎好去參見?略停一會兒好。"那兩個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太爺立等回話。去遲了,須帶累我每打??熳?!快走!"兩個扶著王慶便走。王慶的老婆,慌忙走出來問時,丈夫已是出門去了。兩個公人,扶著王慶進了開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兩個公人帶王慶上前稟道:"奉老爺鈞旨,王慶拿到。"王慶勉強朝上磕了四個頭。府尹喝道:"王慶,你是個軍健,如何怠玩,不來伺候?"王慶又把那見怪閃肭的事,細稟一邊道:"實是腰肋疼痛,坐臥不寧,行走不動,非敢怠玩,望相公方便。"府尹聽罷,又見王慶臉紅,大怒喝道:"你這專一酗酒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今日又捏妖言,欺誑上官!"喝教扯下去打。 王慶那里分說得開?當下把王慶打得皮開rou綻,要他招認捏造妖書,煽惑愚民,謀為不軌的罪。王慶昨夜被老婆克剝,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雙斧伐木,死去再醒。打不過,只得屈招。府尹錄了王慶口詞,叫禁子把王慶將刑具枷扭來釘了,押下死囚牢里,要問他個捏造妖書,謀為不軌的死罪。禁子將王慶扛天氣炎熱,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o,不滾湯。三個人行了十五六日,過了嵩山。一日正在行走,孫琳用手向西指著遠遠的山峰說道:"這座山叫做北邙山,屬西京管下。"三人說著話,趁早涼,行了二十余里。望見北邙山東,有個市鎮,只見四面村農,紛紛的投市中去。那市東人家稀少處,丁字兒列著三株大柏樹。樹下陰陰,只見一簇人亞肩疊背的圍著一個漢子,赤著上身,在那陰涼樹下,吆吆喝喝地使棒。三人走到樹下歇涼。 王慶走得汗雨淋漓,滿身蒸濕,帶著護身枷,挨入人業中,掂起腳看那漢使棒??戳艘恍獌?,王慶不覺失口笑道;"那漢子使的是花棒。"那漢正使到熱鬧處,聽了這句話,收了棒看時,卻是個配軍。那漢大怒,便罵:"賊配軍,俺的棒,遠近聞名,你敢開了那鳥口,輕慢我的棒,放出這個屁來!"丟下棒,提起拳頭,劈臉就打。只見人叢中走出兩個少年漢子來攔住道:"休要動手!"便問王慶道:"足下必是高手。"王慶道:"亂道這一句,惹了那漢子的怒,小人棒也略曉得些兒。" 那邊使棒的漢子怒罵道:"賊配軍,你敢與我比試罷?"那兩個人對王慶道:"你敢與那漢子使合棒,若贏了他,便將這掠下的兩貫錢,都送與你。"王慶笑道:"這也使得。"分開眾人,向賀吉取了棒,脫了汗衫,拽扎起裙子,掣棒在手。眾人都道:"你項上帶著個枷兒,卻如何輪棒?"王慶道:"口這節兒稀罕。帶著行枷贏了他,算手段。"眾人齊聲道:"你若帶枷贏了,這兩貫錢一定與你。"便讓開路,放王慶入去。 那使棒的漢,也掣棒在手,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王慶道:"列位恩官,休要笑話。"那邊漢子明欺王慶有護身枷礙著,吐個門戶,喚做"蟒蛇吞象勢。"王慶也吐個勢,喚做"蜻蜓點水勢。"那漢喝一聲,便使棒蓋將入來。王慶望后一退,那漢趕入一步,提起棒,向王慶頂門,又復一棒打下來。王慶將身向左一閃,那漢的棒打個空,收棒不迭。王慶就那一閃里,向那漢右手一棒劈去,正打著右手腕,把這條棒打落下來;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個手腕打斷。眾人大笑。 王慶上前執著那漢的手道:"沖撞休怪!"那漢右手疼痛,便將左手去取那兩貫錢。眾人一齊襄將起來道:"那本事低丑,適講過,這錢應是贏棒的拿!"只見在先出尖上前的兩個漢子,劈手奪了那漢兩貫錢,把與王慶道:"足下到敝莊一敘。"那使棒的拗眾人不過,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鎮上去了。眾人都散。 兩個漢子邀了王慶,同兩個公人,都戴個涼笠子,望南抹過兩三座林子,轉到一個村坊。林子里有所大莊院,一周遭都是土墻,墻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樹。莊外新蟬噪柳,莊內乳燕啼梁。兩個漢子,邀王慶等三人進了莊院,入到草堂,敘禮罷,各人脫下汗衫麻鞋,分賓主坐下。 莊主問道:"列位都像東京口氣。"王慶道了姓名,并說被府尹陷害的事。說罷,請問二位高姓大名。二人大喜。那上面坐的說道:"小可姓龔,單名個端字,這個是舍弟,單名個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這里叫做龔家村。這里屬西京新安縣管下。"說罷,叫莊客替三位濯那濕透的汗衫,先汲涼水來解了暑渴,引三人到上房中洗了澡,草堂內擺上桌子,先了現成點心,然后殺雞宰鴨,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莊客重新擺設,先搬出一碟剝光的蒜頭,一碟切斷的壯阺,然后搬出茶蔬,果品,魚rou,雞鴨之類。龔端請王慶上面坐了,兩個公人一代兒坐下,龔端和兄弟在下面備席,莊客篩酒。王慶稱謝道:"小人是犯罪囚人,感蒙二位錯愛,無端相擾,卻是不當。"龔端道:"說那里話!誰人保得沒事?那個帶著酒食走的?" 當下猜枚行令,酒至半酣,龔端開口道:"這個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主兒。小可弟兄兩個,也好使些拳棒,壓服眾人。今春二月,東村賽神會,搭臺演戲,小可弟兄到那邊耍子,與彼村一個人,喚做黃達,因賭錢礩口,被那痛打一頓,俺弟兄兩個,也贏不得他。黃達那,在人面前夸口稱強,俺兩個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氣吞聲。適見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為師父,求師父點撥愚弟兄,必當重重酬謝。"王慶聽罷,大喜,謙讓了一回。龔端同弟,隨即拜王慶為師。當晚直飲至盡醉方休,乘涼歇息。 次日天明,王慶乘著早涼,在打麥場上,點撥龔端拽拳使腿,只見外面一個人,背叉著手,踱將進來,喝道:"那里配軍,敢到這里賣弄本事?"只因走進這個人來,有分教,王慶重種大大禍胎,龔端又結深仇怨。真是禍從浮浪起,辱因賭博招。畢竟走進龔端莊里這個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一百零三回 張管營因妾弟喪身 范節級為表兄醫臉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25 本章字數:4880 話說王慶在龔家村龔端莊院內,乘著那杲日初升,清風徐來的涼晨,在打麥場上柳陰下,點撥龔端兄弟,使拳拽腿,忽的有個大漢子,禿著頭,不帶巾幘,綰了個髻,穿一領雷州細葛布短敞衫,系一條單紗裙子,拖一雙草涼鞋兒,捏著一把三角細蒲扇,仰昂著臉,背叉著手,擺進來,見是個配軍在那里點撥。他昨日已知道邙東鎮上有個配軍,贏了使槍棒的,恐龔端兄弟學了節,開口對王慶罵道:“你是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脫,在這里哄騙人家子弟?”王慶只道是龔氏親戚,不敢回答。 原來這個人正是東村黃達,他也乘早涼,欲到龔家村西盡頭柳大郎處討賭帳,聽得龔端村里吆吆喝喝,他平日欺慣了龔家弟兄,因此逕自闖將進來。龔端見是黃達,心頭一把無名火,高舉三千丈,按納不住,大罵道:“驢牛射出來的賊亡八!前日賴了我賭錢,今日又上門欺負人!”黃達大怒罵道:“搗你娘的腸子!”丟了蒲扇,提了拳頭,搶上前,望龔端劈臉便打。王慶聽他兩個出言吐氣,也猜著是黃達了,假意上前來勸,只一枷,望黃達膀上打去。黃達撲通的顛個腳梢天,掙扎不迭,被龔端、龔正,并兩個莊客,一齊上前按住,拳頭腳尖,將黃達脊背,胸脯,肩胛,脅肋,膀子,臉頰,頭額,四肢,無處不著拳腳,只空得個吞尖兒。 當下眾人將黃達踢打一個沒算數,把那葛敞衫,絆裙子,扯得粉碎。黃達口里只叫道:“打得好!打得好!”赤條條的一毫絲線兒也沒有在身上,當有防送公人孫琳、賀吉,再三來勸,龔端等方住手。黃達被他每打壞了,只在地上喘氣,那里掙扎得起?龔端叫三四個莊客,把黃達扛到東村半路上草地里撇下,赤日中曬了半日。黃達那邊的鄰舍zj出來蕓草,遇見了,扶他到家,臥o將息,央人寫了狀詞,去新安縣投遞報辜,不在話下。 卻說龔端等鬧了一個早起,叫莊客搬出酒食,請王慶等早膳。王慶道:“那日后必來報仇鬧?!饼彾说溃骸斑@賊亡八窮出鳥來,家里只有一個老婆;左右鄰里,只礙他的膂力,今日見那賊亡八打壞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氣。若是死了,拚個莊客,償他的命,便官司,也說不得;若是不死,只是個互相打的官司。今日全賴師父報了仇,師父且喝酒,放心在此,一發把槍棒教導了愚弟兄,必當補報?!饼彾巳〕鰞慑V銀,各重五兩,送與兩個公人,求他再寬幾日。孫琳、賀吉得了錢,只得應允。自此一連住了十余日,把棒節,盡傳與龔端、龔正。 因公人催促起身,又聽得黃達央人到縣里告準,龔端取出五十兩白銀,送與王慶,到陜州使用。起個半夜,收拾行囊包里,天未明時,離了了本莊。龔端叫兄弟帶了若干銀兩,又來護送。于路無話,不則一日,來到陜州。孫琳、賀吉帶了王慶到州衙,當廳投下了開封府文牒。州尹看驗明白,收了王慶,押了回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州尹隨即把王慶帖發本處牢城營來,公人計收管回話,又不必說。 當下龔正尋個相識,將此銀兩,替王慶到管營差撥處買上囑下的使用了。那得管營姓張,雙名世開,得了龔正賄賂,將王慶除了行枷,也不打甚么殺威棒,也不來差他做生活,發下單身房內,由他自在出入。 不覺的過了兩個月,時遂秋深天氣。忽一日,王慶正在單身房里閑坐,只見一個軍漢走來說道:“管營相公喚你?!蓖鯌c隨了軍漢,來到點視廳上磕了頭。管營張世開說道:“你來這里許多時,不曾差遣你做甚么。我要買一張陳州來的好角弓;那陳州是東京管下,你是東京人,必知價值真假?!闭f罷,便向袖中摸出一個紙包兒,親手遞與王慶道:“紋銀二兩,你去買了來回話?!蓖鯌c道:“小的理會得?!苯恿算y子,來到單身房里,拆開紙包,看那銀子,果是雪□,將等子稱時,反重三四分。 王慶出了本營,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鋪中,止用得一兩七錢銀子,買了一張真陳州角弓;將回來,張管營已不在廳上了。王慶將弓交與內宅親隨伴當送進去,喜得落了他三錢銀子。 明日張世開又喚王慶到點視廳上說道:“你卻干得事來,昨日買的角弓甚好?!蓖鯌c道:“相公須教把火來放在弓廂里,不住的焙,方好?!睆埵篱_道:“這個曉得?!睆拇藦埵篱_日日差王慶買辦食用供應,卻是不比前日發出現銀來,給了一本帳簿,教王慶將日逐買的,都登記在簿上。那行鋪人家,那個肯賒半文?王慶只得取出己財,買了送進衙門內去。張世開嫌好道歉,非打即罵。及至過了十日,將簿呈遞,稟支價銀,那里有毫忽兒發出來。如是月余,被張管營或五棒,或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后后,總計打了三百余棒,將兩腿都打爛了;把龔端送的五十兩銀子,賠費得罄盡。 一日,王慶到營西武功牌坊東側首,一個修合丸散,賣飲片,兼內外科,撮熟藥,又賣杖瘡膏藥的張醫士里,買了幾張膏藥,貼療杖瘡。張醫士一頭與王慶貼膏藥,一頭口里說道:“張管營的舅爺,龐大郎,前日也在這里取膏藥,貼治右手腕。他說在邙東鎮上跌壞的,咱看他手腕,像個打壞的?!蓖鯌c聽了這句話,忙問道:“小人在營中,如何從不曾見面?”張醫士道:“他是張管營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單諱個元字兒。那龐夫人是張管營最得意的。那龐大郎好的是賭錢,又要使槍棒耍子。虧了這個jiejie,常照顧他?!?/br> 王慶聽了這一段話,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樹下被俺打的那,一定是龐元了;怪這張世開尋罪過擺布俺。王慶別了張醫士,回到營中,密地與管營的一個親隨小,買酒買rou的請他,慢慢的密問龐元詳細。那小的說話,與前面張醫士一般,更有兩句備細的話,說道:“那龐元前日在邙東鎮上,被你打壞了,常在管營相公面前恨你。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正是: 好勝夸強是禍胎,謙和守分自無災。只因一棒成仇隙,如今加利奉還來。 當下王慶問了小備細,回到單身里,嘆口氣道:“不怕官,只怕管。前日偶爾失口,說了那,贏了他棒,卻不知道是管營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擺布得我要緊,只索逃走他處,再作道理?!北闱牡氐浇址?,買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邊,以防不測。如此又過了十數日,幸得管營不來呼喚,棒瘡也覺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