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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水滸傳在線閱讀 - 第47節

第47節

    當下縣吏領了公文,抱著文卷并何九叔的銀子、骨殖、招詞、刀仗,帶了一干人犯,上路望東平府來。眾人到得府前,看的人哄動了衙門口。

    且說府尹陳文昭聽得報來,隨即升廳。那陳府尹是個聰察的官,已知這件事了;便叫押過這一干人犯,就當廳先把陽谷縣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狀招款看過,將這一干人一一審錄一遍;把贓物并行兇刀仗封了,發與庫子收領上庫;將武松的長枷換了一面輕罪枷枷了,下在牢里;把這婆子換一面重囚枷釘了,禁在提事司監死囚牢里收了;喚過縣吏領了回文,發落何九叔、鄆哥、四家鄰舍:“這六人且帶回縣去,寧家聽候。本主西門慶妻子留在本府羈管聽候。等朝廷明降,方始細斷?!?/br>
    那何九叔、鄆哥、四家鄰舍,縣吏領了,自回本縣去了。武松下在牢里,自有幾個土兵送飯。

    且說陳府尹哀憐武松是個仗義的烈漢,時常差人看覷他;因此節級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錢,倒把酒食與他吃。陳府尹把這招稿卷宗都改得輕了,申去省院詳審議罪;卻使心腹人赍了一封緊要密書星夜投京師來替他干辦。那刑部官有和陳文昭好的,把這件事直稟過了省院官,議下罪犯:“據王婆生情造意,哄誘通jian,唆使本婦下藥毒死親夫;又令本婦趕逐武松不容祭祀親兄,以致殺死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倫,擬合凌遲處死。據武松雖系報兄之仇,斗殺西門慶jian夫人命,亦則自首,難以釋免,脊仗四十,刺配二千里外。jian夫yin婦雖該重罪,已死勿論。其馀一干人犯釋放寧家。文書到日,即便施行?!?/br>
    東平府尹陳文昭看了來文,隨即行移,拘到何九叔、鄆哥并四家鄰舍和西門慶妻小,一干人等都到廳前聽斷。牢中取出武松,讀了朝廷明降,開了長枷,脊仗四十——上下公人都看覷他,止有五七下著rou?!∫幻嫫呓锇腓F葉團頭護身枷,釘了,臉上免不得刺了兩行“金印”,迭配孟州牢城。其馀一干眾人,省諭發落,各放寧家。大牢里取出王婆,當廳聽命。讀了朝廷明降,寫了犯由牌,畫了伏狀,便把這婆子推上木驢,四道長釘,三條綁索,東平府尹判了一個字:“剮!”上坐,下抬;破鼓響,碎鑼鳴;犯由前引,混棍後催;兩把尖刀舉,一朵紙花搖;帶去東平府市心里吃了一剮。

    話里只說武松帶上行枷,看剮了王婆,有那原舊的上鄰姚二郎將變賣家私什物的銀兩交付與武松收受,作別自回去了,當廳押了文帖,著兩個防送公人領了,解赴孟州交割。府尹發落已了。

    只說武松與兩個防送公人上路,有那原跟的土兵付與了行李,亦回本縣去了。武松自和兩個公人離了東平府,迤邐取路投孟州來。那兩個公人知道武松是個好漢,一路只是小心伏侍他,不敢輕慢他些個。武松見他兩個小心,也不和他計較;包裹里有的是金銀,但過村坊鋪店,便買酒買rou和他兩個公人吃。

    話休絮繁。武松自從三月初頭殺了人,坐了兩個月監房,如今來到孟州路上,正是六月前後,炎炎火日當天,爍石流金之際,只得趕早涼而行。約莫也行了二十馀日,來到一條大路,三個人已到嶺上,卻是巳牌時分。武松道:“你們且休坐了,趕下嶺去,尋些酒rou吃?!眱蓚€公人道:“也說得是?!?/br>
    三個人奔過嶺來,只一望時,見遠遠地土坡下約有數間草房,傍著溪邊柳樹上挑出個酒簾兒。武松見了,指道:“那里不有個酒店!”

    三個人奔下嶺來,山岡邊見個樵夫挑一擔柴過去。武松叫道:“漢子,借問這里叫做甚么去處?”樵夫道:“這嶺是孟州道。嶺前面大樹林邊便是有名的十字坡?!?/br>
    武松問了,自和兩個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邊看時,為頭一株大樹,四五個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纏著??纯茨ㄟ^大樹邊,早望見一個酒店,門前窗檻邊坐著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來,頭上黃烘烘的插著一頭釵環,鬢邊插著些野花。見武松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那婦人便走起身來迎接,——下面系一條鮮紅生絹裙,搽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金紐?!f道:“客官,歇腳了去。本家有好酒、好rou。要點心時,好大饅頭!”

    兩個公人和武松入到里面,一副柏木桌凳座頭上,兩個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纏袋,上下肩坐了。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來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間搭膊,脫下布衫。兩個公人道:“這里又沒人看見,我們擔些利害,且與你除了這枷,快活吃兩碗酒?!北闩c武松揭了封皮,除下枷來,放在桌子底下,都脫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邊窗檻上。

    只見那婦人笑容可掬道:“客官,打多少酒?”武松道:“不要問多少,只顧燙來。rou便切三五斤來。一發算錢還你?!蹦菋D人道:“也有好大饅頭?!蔽渌傻溃骸耙舶讶畟€來做點心?!蹦菋D人嘻嘻地笑著入里面托出一大桶酒來,放下三只大碗,三雙箸,切出兩盤rou來,一連篩了四五巡酒,去灶上取一籠饅頭來放在桌子上。兩個公人拿起來便吃。武松取一個拍開看了,叫道:“酒家,這饅頭是人rou的,是狗rou的?”那婦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那里有人rou的饅頭,狗rou的滋味。我家饅頭積祖是黃牛的?!蔽渌傻溃骸拔覐膩碜呓?,多聽得人說道:

    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里過?

    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

    那婦人道:“客官,那得這話?這是你自捏出來的?!蔽渌傻溃骸拔乙娺@饅頭餡內有幾根毛——一像人小便處的毛一般,以此疑忌?!蔽渌捎謫柕溃骸澳镒?,你家丈夫卻怎地不見?”那婦人道:“我的丈夫出外做客未回?!蔽渌傻溃骸绊サ貢r,你獨自一個須冷落?”那婦人笑著尋思道:“這賊配軍卻不是作死!倒來戲弄老娘,正是‘燈蛾撲火,惹焰燒身,’不是我來尋你。我且先對付那廝!”這婦人便道:“客官,休要取笑;再吃幾碗了,去後面樹下乘涼。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br>
    武松聽了這話,自家肚里尋思道:“這婦人不懷好意了,你看我且先耍他!”武松又道:“大娘子,你家這酒好生淡薄,別有甚好酒,請我們吃幾碗?!蹦菋D人道:“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只是渾些?!蔽渌傻溃骸白詈?,越渾越好?!蹦菋D人心里暗笑,便去里面托出一鏇渾色酒來。

    武松看了道:“這個正是好生酒,只宜熱吃最好?!蹦菋D人道:“還是這位客官省得。我燙來你嘗看?!眿D人自笑道:“這個賊配軍正是該死!倒要熱吃!這藥卻是發作得快!那廝便是我手里行貨!”燙得熱了,把將過來篩作三碗,笑道:“客官,試嘗這酒?!眱蓚€公人那里忍得饑渴,只顧拿起來吃了。

    武松便道:“娘子,我從來吃不得寡酒,你再切些rou來與我過口?!睆埖媚菋D人轉身入去,卻把這酒潑在僻暗處,只虛把舌頭來咂,道:“好酒!還是這個酒沖得人動!”

    那婦人那曾去切rou;只虛轉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兩個公人只見天旋地轉,噤了口,望後撲地便倒。武松也雙眼緊閉,撲地仰倒在凳邊。只聽得笑道:“著了,由你jian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腳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來!”只聽得飛奔出兩個蠢漢來。聽他先把兩個公人先扛了進去,這婦人便來桌上提那包裹并公人的纏袋。想是捏一捏,約莫里面已是金銀,只聽得他大笑道:“今日得這三個行貨倒有好兩日饅頭賣,又得這若干東西!”聽得把包裹纏袋提入進去了,隨聽他出來看這兩個漢子扛抬武松,那里扛得動,直挺挺在地下,卻似有千百斤重的。只聽得婦人喝道:“你這鳥男女只會吃飯吃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娘親自動手!這個鳥大漢卻也會戲弄老娘!這等肥胖,好做黃牛rou賣。那兩個瘦蠻子只好做水牛rou賣??高M去先開剝這廝用!”聽他一頭說,一頭想是脫那綠紗衫兒,解了紅絹裙子,赤膊著,便來把武松輕輕提將起來。

    武松就勢抱住那婦人,把兩只手一拘拘將攏來,當胸前摟??;卻把兩只腿望那婦人下半截只一挾,壓在婦人身上,只見他殺豬也似叫將起來。那兩個漢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聲,驚得呆了。

    那婦人被按壓在地上,只叫道:“好漢饒我!”那里敢掙扎。只見門前一人挑一擔柴歇在門首。望見武松按倒那婦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將進來,叫道:“好漢息怒!且饒恕了,小人自有話說?!?/br>
    武松跳將起來,把左腳踏住婦人,提著雙拳,看那人時,頭戴青紗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字形左“角絲”右“并”】護膝,八搭麻鞋;腰系著纏袋;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看著武松,叉手不離方寸,說道:“愿聞好漢大名?”武松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松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武松回道:“然也!”那人納頭便拜道:“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蔽渌傻溃骸澳隳鞘沁@婦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醒鄄蛔R泰山’;不知怎地觸犯了都頭?可看小人薄面,望乞恕罪!”武松慌忙放起婦人來,便問:“我看你夫妻兩個也不是等閑的人,愿求姓名?!蹦侨吮憬袐D人穿了衣裳,快近前來拜了武松。武松道:“卻才沖撞,嫂嫂休怪?!蹦菋D人便道:“有眼不識好人,一時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請伯伯里面坐地?!?/br>
    武松又問道:“你夫妻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那人道:“小人姓張,名青,原是此間光明寺種菜園子。為因一時爭些小事,性起,把這光明寺僧行殺了,放把火燒做白地;後來也沒對頭,官司也不來問。小人只在此大樹坡下剪徑。忽一日,有個老兒挑擔子過來,小人欺負他老,搶出去和他廝并,斗了二十馀合,被那老兒一匾擔打翻。原來那老兒年紀小時專一剪徑,因見小人手腳活便,帶小人歸去到城里,教了許多本事,又把這個女兒招贅小人做了女婿。城里怎地住得,只得依舊來此間蓋些草屋,賣酒為生;實是只等客商過住,有那些入眼的,便把些**與他吃了便死,將大塊好rou切做黃牛rou賣,零碎小rou做餡子包饅頭。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里賣。如此度日。小人因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人都叫小人做菜園子張青。俺這渾家姓孫,全學得他父親本事,人都喚他做母夜叉孫二娘。小人卻才回來,聽得渾家叫喚,誰想得遇都頭!小人多曾分付渾家道:‘三等人不可壞他:第一是云游僧道,他不曾受用過分了,又是出家的人?!瘎t恁地,也爭些兒壞了一個驚天動地的人:原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姓魯,名達;為因三拳打死了一個鎮關西,逃走上五臺山落發為僧;因他脊梁上有花繡,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魯智深;使一條渾鐵禪杖,重六十來斤;也從這里經過。渾家見他生得肥胖,酒里下了些**,扛入在作坊里。正要動手開剝,小人恰好歸來,見他那條禪杖非俗,卻慌忙把解藥救起來,結拜為兄。打聽他近日占了二龍山寶珠寺,和一個甚麼青面獸楊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幾番收得他相招的書信,只是不能夠去?!?/br>
    武松道:“這兩個,我也在江湖上多聞他名?!睆埱嗟溃骸爸豢上Я艘粋€頭陀,長七八尺,一條大漢,也把來麻壞了!小人歸得遲了些個,已把他卸下四足。如今只留得一個箍頭的鐵界尺,一領皂直裰,一張度牒在此。別的不打緊,有兩件物最難得:一件是一百單八顆人頂骨做成的數珠,一件是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想這頭陀也自殺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里嘯響。小人只恨道不曾救得這個人,心里常常憶念他?!诙墙闲性杭伺?,他們是沖州撞府,逢場作戲,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還結果了他,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臺上說得我等江湖上好漢不英雄?!址指稖喖遥骸谌歉魈幏缸锪髋涞娜?,中間多有好漢在里頭,切不可壞他?!幌霚喖也灰佬∪说难哉Z,今日又沖撞了都頭。幸喜小人歸得早些?!獏s是如何起了這片心?”

    母夜叉孫二娘道:“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見伯伯包裹沈重,二乃怪伯伯說起風話,因此一時起意?!蔽渌傻溃骸拔沂菙仡^瀝血的人,何肯戲弄良人。我見嫂嫂瞧得我包裹緊,先疑忌了,因此,特地說些風話,漏你下手。那碗酒,我已潑了,假做中毒。你果然來提我。一時拿住,甚是沖撞了,嫂嫂休怪?!?/br>
    張青大笑起來,便請武松直到後面客席里坐定。武松道:“兄長,你且放出那兩個公人則個?!睆埱啾阋渌傻饺藃ou作坊里;看時,見壁上繃著幾張人皮,梁上吊著五七條人腿。見那兩個公人,一顛一倒,挺著在剝人凳上。武松道:“大哥,你且救起他兩個來?!睆埱嗟溃骸罢垎柖碱^,今得何罪?配到何處去?”

    武松把殺西門慶并嫂的緣由一一說了一遍。張青夫妻兩個歡喜不盡,便對武松說道:“小人有句話,未知都頭如何?”武松道:“大哥,但說不妨?!?/br>
    張青不慌不忙,對武松說出那幾句話來,有分教武松大鬧了孟州城,哄動了安平寨。直教打翻拽象拖牛漢,□【音“顛”,字形左“提手”右“顛”】倒擒龍捉虎人。畢竟張青對武松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震平安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17 本章字數:5945

    話說當下張青對武松說道:“不是小人心歹;比及都頭去牢城營里受苦,不若就這里把兩個公人做翻,且只在小人家里過幾時。若是都頭肯去落草時,小人親自送至二龍山寶珠寺與魯智深相聚入夥。如何?”武松道:“最是兄長好心顧盼小弟。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這兩個公人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來,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愛我時,便與我救起他兩個來,不可害他?!睆埱嗟溃骸岸碱^既然如此仗義,小人便救醒了?!?/br>
    當下張青叫火家便從剝人凳上攙起兩個公人來,孫二娘便去調一碗解藥來。張青扯住耳朵灌將下去。沒半個時辰,兩個公人如夢中睡覺的一般,爬將起來,看了武松說道:“我們卻如何醉在這里?這家恁麼好酒!我們又吃不多,便恁地醉了!記著他家,回來再問他買吃!”

    武松笑將起來。張青、孫二娘也笑。兩個公人正不知怎地。那兩個火家自去宰殺雞鵝,煮得熟了,整頓杯盤端坐。張青教擺在後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頭。張青便邀武松并兩個公人到後園內。武松便讓兩個公人上面坐了,張青、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孫二娘坐在橫頭,兩個漢子輪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張青勸武松飲酒;至晚,取出那兩口戒刀來,叫武松看了,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放火的事。

    武松又說:“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仗義疏財,如此豪杰,如今也為事逃在柴大官人莊上?!眱蓚€公人聽得,驚得呆了,只是下拜。武松道:“難得你兩個送我到這里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吃驚。我們并不肯害為善的人。你只顧吃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碑斖砭蛷埱嗉依镄?。

    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里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兩個。論年齒,張青卻長武松九年,因此,張青便把武松結拜為弟。武松再辭了要行。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來交還了,又送十來兩銀子與武松,把二三兩碎銀子赍發兩個公人。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與了兩個公人,再帶上行枷,依舊貼了封皮。張青和孫二娘送出門前。武松忽然感激,只得灑淚別了,取路投孟州來。

    未及晌午,早來到城里。直至州衙,當廳投下了東平府文牒。州尹看了,收了武松,自押了回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隨即卻把武松帖發本處牢城營來。

    當日武松來到牢城營前,看見一座牌額,上書三個大字,寫著道“平安寨”。公人帶武松到單身房里,公人自去下文書,討了收管,不必得說。

    武松自到單身房里,早有十數個一般的囚徒來看武松,說道:“好漢,你新到這里,包裹里若有人情的書信并使用的銀兩,取在手頭,少刻差撥到來,便可送與他,若吃殺威棒時,也打得輕。若沒人情送與他時,端的狼狽。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特地報你知道。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們只怕你初來不省得,通你得知?!蔽渌傻溃骸案兄x你們眾位指教我。小人身邊略有些東西。若是他好問我討時,便送些與他;若是硬問我要時,一文也沒!”眾囚徒道:“好漢!休說這話!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頭!’只是小心便好?!?/br>
    話猶未了,只見一個道:“差撥官人來了!”眾人都自散了。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單身房里。只見那個人走將入來問道:“那個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辈顡艿溃骸澳阋彩前裁紟а鄣娜?,直須要我開口?說你是景陽岡打虎的好漢,陽谷縣做都頭,只道你曉事,如何這等不達時務!——你敢來我這里!貓兒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到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碎銀有些,留了自買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里到把我發回陽谷縣去不成!”

    那差撥大怒去了。又有眾囚徒走攏來說道:“好漢!你和他強了,少間苦也!他如今去,和管營相公說了,必然害你性命!”武松道:“不怕!隨他怎麼奈何我!文來文對!武來武對!”

    正在那里說未了,只見三四個人來單身房里叫喚新到囚人武松。武松應道:“老爺在這里,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麼!”

    那來的人把武松一帶帶到點視廳前。那管營相公正在廳上坐。五六個軍漢押武松在當面。管營喝叫除了行枷,說道:“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舊制:但凡初到配軍,須打一百殺威棒。那兜拖的,背將起來!”武松道:“都不要你眾人鬧動;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拖!我若是躲閃一棒的,不是打虎好漢!從先打過的都不算,從新再打起!我若叫一聲便不是陽谷縣為事的好男子!”——兩邊看的人都笑道:“這癡漢弄死!且看他如何熬!”——“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兒,打我不快活!”兩下眾人都笑起來。

    那軍漢拿起棍來,吆呼一聲,只見管營相公身邊,立著一個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白凈面皮,三綹髭髯;額頭上縛著白手帕,身上穿著一領青紗上蓋,把一條白絹搭膊絡著手。那人便去管營相公耳朵邊略說了幾句話。只見管營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來?”武松道:“我於路不曾害!酒也吃得!rou也吃得!飯也吃得!路也走得!”管營道:“這廝是途中得病到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這頓殺威棒?!眱蛇呅姓鹊能姖h低低對武松道:“你快說病。這是相公將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蔽渌傻溃骸安辉?!不曾害!打了倒乾凈!我不要留這一頓‘寄庫棒’!寄下倒是鉤腸債,幾時得了!”兩邊看的人都笑。管營也笑道:“想你這漢子多管害熱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聽他,且把去禁在單身房里?!?/br>
    三四個軍人引武松依前送在單身房里。眾囚徒都來問道:“你莫不有甚好相識書信與管營麼?”武松道:“并不曾有?!北娗敉降溃骸叭魶]時,寄下這頓棒,不是好意,晚間必然來結果你?!蔽渌傻溃骸斑€是怎地來結果我?”眾囚徒道:“他到晚把兩碗乾黃倉米飯來與你吃了,趁飽帶你去土牢里,把索子捆翻,著藁薦卷了你,塞了你七竅,顛倒豎在壁邊,不消半個更次便結果了你性命,這個喚做‘盆吊’?!蔽渌傻溃骸霸儆性醯匕才盼??”眾人道:“再有一樣,也是把你來捆了,卻把一個布袋,盛一袋黃沙,將來壓在你身上,也不消一個更次便是死的,這個喚‘土布袋’?!蔽渌捎謫柕溃骸斑€有甚麼法度害我?”眾人道:“只是這兩件怕人些,其馀的也不打緊?!?/br>
    眾人說猶未了,只見一個軍人托著一個盒子入來,問道:“那個是新配來的武都頭?”武松答道:“我便是!有甚麼話說?”那人答道:“管營叫送點心在這里?!蔽渌煽磿r,一大鏇酒,一盤rou,一盤子面,又是一大碗汁。武松尋思道:“敢是把這些點心與我吃了卻來對付我?……我且落得吃了,卻再理會!”

    武松把那鏇酒來一飲而盡;把rou和面都吃盡了。那人收拾家火回去了。武松坐在房里尋思,自己冷笑道:“看他怎地來對付我!”

    看看天色晚來,只見頭先那個人又頂一個盒子入來。武松問道:“你又來怎地?”那人道:“叫送晚飯在這里?!睌[下幾般菜蔬,又是一大鏇酒,一大盤煎rou,一碗魚羹,一大碗飯。武松見了,暗暗自忖道:“吃了這頓飯食,必然來結果我?!矣伤?!便死也做個飽鬼!落得吃了,卻再計較!”那人等武松吃了,收拾碗碟回去了。

    不多時,那個人又和一個漢子兩個來,一個提著浴桶,一個提一大桶湯,來看著武松道:“請都頭洗浴?!蔽渌上氲溃骸安灰任蚁丛×藖硐率??……我也不怕他!且落得洗一洗!”

    那兩個漢子安排傾下湯,武松跳在浴桶里面洗了一回,隨即送過浴裙手巾,教武松拭了,穿了衣裳。一個自把殘湯傾了,提了浴桶去。一個便把藤簟紗帳將來掛起,鋪了藤簟,放個涼枕,叫了安置,也回去了。

    武松把門關上,拴了,自在里面思想道:“這個是甚麼意思?……隨他便了!且看如何!”放倒頭便自睡了。一夜無事。

    天明起來,才開得房門,只見夜來那個人提著桶洗面水進來,教武松洗了面,又取漱口水漱了口;又帶個篦頭待詔來替武松篦了頭,綰個髻子,裹了巾幘;又是一個人將個盒子入來,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rou湯,一大碗飯。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兒!我且落得吃了!”

    武松吃罷飯便是一盞茶,卻才茶罷,只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這里不好安歇,請都頭去那壁房里安歇,搬茶搬飯卻便當?!蔽渌傻溃骸斑@番來了!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一個引著武松離了單身房里,來到前面一個去處,推開房門來,里面乾乾凈凈的床帳,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武松來到房里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比單身房好生齊整!”

    武松坐到日中,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手里提著一注子酒。將到房中,打開看時,排下四般果子,一只熟雞,又有許多蒸卷兒。那人便把熟雞來撕了,將注子里好酒篩下請都頭吃。武松心里忖道:“畢竟是如何?……”到晚又是許多下飯;又請武松洗浴了乘涼、歇息。武松自思道:“眾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這般想,卻怎地這般請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里來閑走,只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里,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里曬著。正是六月炎天,那里去躲這熱。武松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里做工?”眾囚徒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里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里,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

    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好塊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里來坐地了自存想,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rou來。

    話休絮煩。武松自到那房里,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吃,并不見害他的意。武松心里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武松忍耐不住,按定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里體己人?!蔽渌傻溃骸拔仪覇柲?,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吃了怎地?”那人道:“是管營相公家里的小管營教送與都頭吃?!蔽渌傻溃骸拔沂莻€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何送東西與我吃?”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月卻說話?!蔽渌傻溃骸皡s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穩?你只說與我,你那小管營是甚麼樣人,在那里曾和我相會,我便吃他的酒食?!蹦莻€人道:“便是前日都頭初來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管營?!蔽渌傻溃骸澳皇谴┣嗉喩仙w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那人道:“正是?!蔽渌傻溃骸拔掖詺⑼魰r,敢是他說,救了我,是麼?”那人道:“正是?!蔽渌傻溃骸皡s又蹺蹊!我自是清河縣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來素不相識,如何這般看覷我?必有個緣故。我且問你,那小管營姓甚名誰?”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br>
    武松聽了道:“想他必是個好男子。你且去請他出來,和我相見了,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請他出來和我廝見時,我半點兒也不吃!”那人道:“小管營分付小人道:‘休要說知備細?!绦∪舜肽耆齻€月方才說知相見?!蔽渌傻溃骸靶菀f!你只去請小管營出來和我相會了便罷?!蹦侨撕ε?,那里肯去。武松焦躁起來,那人只得去里面說知。

    多時,只見施恩從里面跑將出來看著武松便拜。武松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個治下的囚徒,自來未曾拜識尊顏,前日又蒙救了一頓大棒,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當。又沒半點兒差遣。正是無功受祿,寢食不安?!笔┒鞔鸬溃骸靶〉芫寐勑珠L大名,如雷灌耳;只恨云程阻隔,不能夠相見。今日幸得兄長到此,正要拜識威顏,只恨無物款待,因此懷羞,不敢相見?!蔽渌蓡柕溃骸皡s才聽得伴當所說,且教武松過半年三個月卻有話說,正是小管營與小人說甚話?”施恩道:“村仆不省得事,脫口便對兄長說知道,卻如何造次說得!”武松道:“管營恁地時卻是秀才耍!倒教武松癟破肚皮悶了,怎地過得?你且說正是要我怎地?”施恩道:“既是村仆說出了,小弟只得告訴:因為兄長是個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長便行得。只是兄長遠路到此,氣力有虧,未經完足,且請將息半年三五個月,待兄長氣力完足,那時卻待兄長說知備細?!?/br>
    武松聽了,呵呵大笑道:“管營聽稟:我去年害了三個月瘧疾,景陽岡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蟲,也只三拳兩腳便自打死了,何況今日!”施恩道:“而今且未可說。且等兄長再將養幾時,待貴體完完備備,那時方敢告訴?!蔽渌傻溃骸爸皇堑牢覜]氣力了?既是如此說時,我昨日看見天王堂前那塊石墩約有多少斤重?”施恩道:“敢怕有三五百斤重?!蔽渌傻溃骸拔仪液湍闳タ纯?,武松不知拔得動也不?”施恩道:“請吃罷酒了同去?!蔽渌傻溃骸扒胰チ嘶貋沓晕催t?!?/br>
    兩個來到天王堂前,眾囚徒見武松和小管營同來,都躬身唱喏。武松把石墩略搖一搖,大笑道:“小人真個嬌惰了,那里拔得動!”施恩道:“三五百斤石頭,如何輕視得他!”武松笑道:“小管營也信真個拿不起?你眾人且躲開,看武松拿一拿?!?/br>
    武松便把上半截衣裳脫下來拴在腰里;把那個石墩只一抱,輕輕地抱將起來;雙手把石墩只一撇,撲地打下地里一尺來深。眾囚徒見了,盡皆駭然。武松再把右手去地里一提,提將起來,望空只一擲,擲起去離地一丈來高;武松雙手只一接,接來輕輕地放在原舊安處,回過身來,看著施恩并眾囚徒,面上不紅,心頭不跳,口里不喘。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兄長非凡人也!真天神!”眾囚徒一齊都拜道:“真神人也?!?/br>
    施恩便請武松到私宅堂上請坐了。武松道:“小管營今番須用說知有甚事使令我去?!笔┒鞯溃骸扒艺埳僮?,待家尊出來相見了時,卻得相煩告訴?!蔽渌傻溃骸澳阋倘烁墒?,不要這等兒女相!恁地不是干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勾當,武松也替你去干!若是有些諂佞的,非為人也!”

    那施恩叉手不離方寸,才說出這件事來。有分教武松顯出那殺人的手段,重施這打虎的威風。正是:雙拳起處云雷吼,飛腳來時風雨驚。畢竟施恩對武松說出甚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二十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蔣門神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17 本章字數:5492

    話說當時施恩向前說道:“兄長請坐。待小弟備細告訴衷曲之事?!蔽渌傻溃骸靶」軤I不要文文謅謅,只揀緊要的話直說來?!笔┒鞯溃骸靶〉茏杂讖慕蠋煾笇W得些小槍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個諢名,叫做金眼彪。小弟此間東門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喚做快活林,但是山東、河北客商都來那里做買賣,有百十處大客店,三二十處睹坊、兌坊。往常時,小弟一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著營里有八九十個棄命囚徒,去那里開著一個酒rou店,都分與眾店家和賭錢兌坊里。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里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後許他去趁食。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閑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近來被這本營內張團練,新從東潞州來,帶一個人到此。那廝姓蔣,名忠,有九尺來長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個諢名,叫做蔣門神。那廝不特長大,原來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槍棒;拽拳飛腳,相撲為最。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爭交,不曾有對;普天之下沒我一般的了!’因此來奪小弟的道路。小弟不肯讓他,吃那廝一頓拳腳打了,兩個月起不得床。前日兄長來時,兀自包著頭,兜著手,直到如今,瘡痕未消。本待要起人去和他廝打,他卻有張團練那一班兒正軍,若是鬧將起來,和營中先自折理。有這一點無窮之恨不能報得,久聞兄長是個大丈夫,怎地得兄長與小弟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死而瞑目;只恐兄長遠路辛苦,氣未完,力未足,因此教養息半年三月,等貴體氣完力足方請商議。不期村仆脫口先言說了,小弟當以實告?!?/br>
    武松聽罷,呵呵大笑;便問道:“那蔣門神還是幾顆頭,幾條臂膊?”施恩道:“也只是一顆頭,兩條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頭六臂,有哪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來只是一顆頭,兩條臂膊!既然沒哪吒的模樣,卻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藝疏,便敵他不過?!蔽渌傻溃骸拔覅s不是說嘴,憑著我胸中本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漢、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地說了,如今卻在這里做甚麼?有酒時,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次野堰@廝和大蟲一般結果他!拳頭重時打死了,我自償命!”施恩道:“兄長少坐。待家尊出來相見了,當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使人去那里探聽一遭,若是本人在家時,後日便去;若是那廝不在家時,卻再理會??兆匀ァ虿蒹@蛇’,倒吃他做了手腳,卻是不好?!蔽渌山乖甑溃骸靶」軤I!你可知著他打了?原來不是男子漢做事!去便去!等甚麼今日明日!要去便走,怕他準備!”

    正在那里勸不住,只見屏風背後轉出老管營來叫道:“義士,老漢聽你多時也。今日幸得相見義士一面,愚男如撥云見日一般。且請到後堂少敘片時?!?/br>
    武松跟了到里面。老管營道:“義士,且請坐?!蔽渌傻溃骸靶∪耸莻€囚徒,如何敢對相公坐地?!崩瞎軤I道:“義士休如此說;愚男萬幸,得遇足下,何故謙讓?”

    武松聽罷,唱個無禮喏,相對便坐了。施恩卻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營如何卻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兄長請自尊便?!蔽渌傻溃骸绊サ貢r,小人卻不自在?!崩瞎軤I道:“既是義士如此,這里又無外人?!北憬惺┒饕沧?。

    仆從搬出酒淆果品盤饌之類。老管營親自與武松把盞,說道:“義士如此英雄,誰不欽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買賣,非為貪財好利,實是壯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不期今被蔣門神倚勢豪強,公然奪了這個去處!非義士英雄,不能報仇雪恨。義士不棄愚男,滿飲此杯,受愚男四拜,拜為兄長,以表恭敬之心?!蔽渌纱鸬溃骸靶∪擞泻尾艑W,如何敢受小管營之禮。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

    當下飲過酒,施恩納頭便拜了四拜。武松連忙答禮,結為兄弟。當日武松歡喜飲酒。吃得大醉了,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話下。

    次日,施恩父子商議道:“都頭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去;且推道使人探聽來,其人不在家里,延挨一日,卻再理會?!?/br>
    當日施恩來見武松,說道:“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這廝不在家里。明日飯後卻請兄長去?!蔽渌傻溃骸懊魅杖r不打緊,今日又氣我一日!”

    早飯罷,吃了茶,施恩與武松去營前閑走了一遭;回來到客房里,說些槍法,較量些拳棒??纯瓷挝?,邀武松到家里,只具著數杯酒相待,下飯按酒,不記其數。

    武松正要吃酒,見他把按酒添來相勸,心中不在意;吃了晌午飯,起身別了,回到客房里坐地。只見那兩個仆人又來服侍武松洗浴。武松問道:“你家小管營今日如何只將rou食出來請我,卻不多將些酒出來與我吃?是甚意故?”仆人答道:“不敢瞞都頭說,今早老管營和小管營議論,今日本是要央都頭去,怕都頭夜來酒多,恐今日中酒,怕誤了正事,因此不敢將酒出來。明日正要央都頭去干正事?!蔽渌傻溃骸绊サ貢r,道我醉了,誤了你大事?”仆人道:“正是這般計較?!?/br>
    當夜武松巴不得天明。早起來洗漱罷,頭上裹了一頂萬字頭巾;身上穿了一領土色布衫,腰里系條紅絹搭膊;下面腿□【字形左“角絲”右“并”】護膝八搭麻鞋;討了一個小膏藥貼了臉上“金印”。施恩早來請去家里吃早飯。

    武松吃了茶飯罷,施恩便道:“後槽有馬,備來騎去?!蔽渌傻溃骸拔矣植荒_小,騎那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事?!笔┒鞯溃骸案绺绲f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蔽渌傻溃骸拔液湍愠龅贸侨?,只要還我‘無三不過望’?!笔┒鞯溃骸靶珠L,如何‘無三不過望’?小弟不省其意?!蔽渌尚Φ溃骸拔艺f與你,你要打蔣門神時,出得城去,但遇著一個酒店便請我吃三碗酒,若無三碗時便不過望子去,這個喚做‘無三不過望’?!?/br>
    施恩聽了,想道:“這快活林離東門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來賣酒的人家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時,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里?!指绺缱砹?,如何使得?”武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沒本事?我卻是沒酒沒本事!帶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這氣力不知從何而來!若不是酒醉後了膽大,景陽岡上如何打得這只大蟲?那時節,我須爛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勢!”施恩道:“卻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來不敢將酒出來請哥哥深飲。既是哥哥酒後愈有本事時,恁地先教兩個仆人自將了家里好酒,果品淆饌,去前路等候,卻和哥哥慢慢地飲將去?!蔽渌傻溃骸绊N卻才中我意;去打蔣門神,教我也有些膽量。沒酒時,如何使得手段出來!還你今朝dd那廝,教眾人大笑一場!”

    施恩當時打點了,教兩個仆人先挑食籮酒擔,拿了些銅錢去了。老管營又暗暗地選揀了一二十條壯健大漢慢慢的隨後來接應,都分付下了。

    且說施恩和武松兩個離了平安寨,出得孟州東門外來,行過得三五百步,只見官道傍邊,早望見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那兩個挑食擔的仆人已先在那里等候。施恩邀武松到里面坐下,仆人已先安下淆饌,將酒來篩。武松道:“不要小盞兒吃。大碗篩來。只斟三碗?!?/br>
    仆人排下大碗,將酒便斟。武松也不謙讓,連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武松笑道:“卻才去肚里發一發!我們去休!”

    兩個便離了這座酒肆,出得店來。此時正是七月間天氣,炎暑未消,金風乍起。兩個解開衣襟,又行不得一里多路,來到一處,不村不郭,卻早又望見一個酒旗兒,高挑出在樹林里。來到林木叢中看時,卻是一座賣村醪小酒店,施恩立住了腳,問道:“此間是個村醪酒店,也算一望麼?”武松道:“是酒望。須飲三碗。若是無三,不過去便了?!?/br>
    兩個入來坐下,仆人排了酒碗果品,武松連吃了三碗,便起身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趕前去了。兩個出得店門來,又行不到一二里,路上又見個酒店。武松入來,又吃了三碗便走。

    話休絮繁。武松、施恩兩個一處走著,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約莫也吃過十來處酒肆,施恩看武松時,不十分醉。

    武松問施恩道:“此去快活林還有多少路?”施恩道:“沒多了,只在前面。遠遠地望見那個林子便是?!蔽渌傻溃骸凹仁堑搅?,你且在別處等我,我自去尋他?!笔┒鞯溃骸斑@話最好。小弟自有安身去處。望兄長在意,切不可輕敵?!蔽渌傻溃骸斑@個卻不妨,你只要叫仆人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時,我還要吃?!笔┒鹘衅腿巳耘f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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