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說話的,柴進因何不喜武松?原來武松初來投奔柴進時,也一般接納管待;次後在莊上,但吃醉了酒,性氣剛,莊客有些管顧不到處,他便要下拳打他們;因此,滿莊里莊客沒一個道他好。眾人只是嫌他,都去柴進面前,告訴他許多不是處。柴進雖然不趕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卻得宋江每日帶挈他一處,飲酒相陪,武松的前病都不發了。 相伴宋江住了十數日,武松思鄉,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柴進、宋江兩個都留他再住幾時。武松道:“小弟因哥哥多時不通信息,只得要去望他?!彼谓溃骸皩嵤嵌梢?,不敢苦留。如若得閑時,再來相會幾時?!蔽渌上嘀x了宋江。柴進取出些金銀送與武松。武松謝道:“實是多多相擾了大官人!” 武松縛了包裹,拴了哨棒要行,柴進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領新衲紅繡襖,戴著個白范陽氈笠兒,背上包裹,提了哨棒,相辭了便行。宋江道:“賢弟少等一等?!被氐阶约悍績?,取了些銀兩,趕出到莊門前來,說道:“我送兄弟一程?!彼谓托值芩吻鍍蓚€等武松辭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暫別了便來?!?/br> 三個離了柴進東莊,行了五七里路,武松作別道:“尊兄,遠了,請回。柴大官人必然專望?!彼谓溃骸昂畏猎偎蛶撞??!甭飞险f些閑話,不覺又過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遠送。嘗言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彼谓钢溃骸叭菸以傩袔撞?。兀那官道上有個小酒店,我們吃三鍾了作別?!?/br> 三個來到酒店里,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了;宋清橫頭坐定;便叫酒保打酒來,且買些盤饌果品菜蔬之類,都搬來擺在桌上。三人飲了幾杯,看看紅日半西,武松便道:“天色將晚;哥哥不棄武二時,就此受武二四拜,拜為義兄?!?/br> 宋江大喜。武松納頭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邊取出一錠十兩銀子送與武松。武松那里肯受,說道:“哥哥客中自用盤費?!彼谓溃骸百t弟,不必多慮。你若推卻,我便不認你做兄弟?!蔽渌芍坏冒菔芰?,收放纏袋里。宋江取些碎銀子還了酒錢,武松拿了哨棒,三個出酒店前來作別。武松墮淚拜辭了自去。 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門前,望武松不見了方才轉身回來。行不到五里路頭,只見柴大官人騎著馬,背後牽著兩匹空馬來接。宋江見了大喜,一同上馬回莊上來。下了馬,請入後堂飲酒。宋江弟兄兩個自此只在柴大官人莊上。 話分兩頭。只說武松自與宋江分別之後,當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來打火吃了飯,還了房錢,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尋思道:“江湖上只聞說及時雨宋公明,果然不虛!結識得這般弟兄,也不枉了!” 武松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谷限地面。此去離縣治還遠。當日晌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著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入到里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敝灰姷曛魅税讶煌?,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松拿起碗一飲而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主人家,有飽肚的,買些吃酒?!本萍业溃骸爸挥惺炫ou?!蔽渌傻溃骸昂玫那卸飦沓跃??!?/br> 店家去里面切出二斤熟牛rou,做一大盤子,將來放在武松面前;隨即再篩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又篩下一碗。 恰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來篩。武松敲著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酒家道:“客官,要rou便添來?!蔽渌傻溃骸拔乙惨?,也再切些rou來?!本萍业溃骸皉ou便切來添與客官吃,酒卻不添了?!蔽渌傻溃骸皡s又作怪!”便問主人家道:“你如何不肯賣酒與我吃?”酒家道:“客官,你須見我門前招旗上面明明寫道:‘三碗不過岡’?!蔽渌傻溃骸霸醯貑咀鳌氩贿^岡’?”酒家道:“俺家的酒雖是村酒,卻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來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過不得前面的山岡去:因此喚作‘三碗不過岡’。若是過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便不再問?!蔽渌尚Φ溃骸霸瓉眄サ?;我卻吃了三碗,如何不醉?”酒家道:“我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喚作‘出門倒’:初入口時,醇濃好吃,少刻時便倒?!蔽渌傻溃骸靶菀f!沒地不還你錢!再篩三碗來我吃!” 酒家見武松全然不動,又篩三碗。武松吃道:“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還你一碗酒錢,只顧篩來?!本萍业溃骸翱凸?,休只管要飲。這酒端的要醉倒人,沒藥醫!”武松道:“休得胡鳥說!便是你使**在里面,我也有鼻子!” 店家被他發話不過,一連又篩了三碗。武松道:“rou便再把二斤來吃?!本萍矣智辛硕锸炫ou,再篩了三碗酒。 武松吃得口滑,只顧要吃;去身邊取出些碎銀子,叫道:“主人家,你且來看我銀子!還你酒rou錢夠麼?”酒家看了道:“有馀,還有些貼錢與你?!蔽渌傻溃骸安灰阗N錢,只將酒來篩?!本萍业溃骸翱凸?,你要吃酒時,還有五六碗酒哩!只怕你吃不得了?!蔽渌傻溃骸熬陀形辶攵鄷r,你盡數篩將來?!本萍业溃骸澳氵@條長漢儻或醉倒了時,怎扶得你??!”武松答道:“要你扶的,不算好漢!” 酒家那里肯將酒來篩。武松焦躁,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飲老爺性發,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這鳥店子倒翻轉來!”酒家道:“這廝醉了,休惹他?!痹俸Y了六碗酒與武松吃了。前後共吃了十八碗,綽了哨棒,立起身來,道:“我卻又不曾醉!”走出門前來,笑道:“卻不說‘三碗不過岡’!”手提哨棒便走。 酒家趕出來叫道:“客官,那里去?”武松立住了,問道:“叫我做甚麼?我又不少你酒錢,喚我怎地?”酒家叫道:“我是好意;你且回來我家看抄白官司榜文?!蔽渌傻溃骸吧觞N榜文?”酒家道:“如今前面景陽岡上有只吊睛白額大蟲,晚了出來傷人,壞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官司如今杖限獵戶擒捉發落。岡子路口都有榜文;可教往來客人結夥成隊,於巳午未三個時辰過岡;其馀寅卯申酉戌亥六個時辰不許過岡。更兼單身客人,務要等伴結夥而過。這早晚正是未末申初時分,我見你走都不問人,枉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我此間歇了,等明日慢慢湊得三二十人,一齊好過岡子?!?/br> 武松聽了,笑道:“我是清河縣人氏,這條景陽岡上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幾時見說有大蟲,你休說這般鳥話來嚇我!——便有大蟲,我也不怕!”酒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時,進來看官司榜文?!蔽渌傻溃骸澳泺B做聲!便真個有虎,老爺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謀我財,害我性命,卻把鳥大蟲唬嚇我?”酒家道:“你看麼!我是一片好心,反做惡意,倒落得你恁地!你不信我時,請尊便自行!”一面說,一面搖著頭,自進店里去了。 這武松提了哨棒,大著步,自過景陽岡來。約行了四五里路,來到岡子下,見一大樹,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寫兩行字。武松也頗識幾字,抬頭看時,上面寫道:“近因景陽岡大蟲傷人,但有過往客商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夥成隊過岡,請勿自誤?!?/br> 武松看了笑道:“這是酒家詭詐,驚嚇那等客人,便去那廝家里歇宿。我卻怕甚麼鳥!”橫拖著哨棒,便上岡子來。 那時已有申牌時分,這輪紅日厭厭地相傍下山。武松乘著酒興,只管走上岡子來。走不到半里多路,見一個敗落的山神廟。行到廟前,見這廟門上貼著一張印信榜文。武松住了腳讀時,上面寫道: 陽谷縣示:為景陽岡上新有一只大蟲傷害人命,見今杖限各鄉里正并 獵戶人等行捕未獲。如有過往客商人等,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伴過 岡;其馀時分,及單身客人,不許過岡,恐被傷害性命。各宜知悉。 政和……年……月……日。 武松讀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轉身再回酒店里來,尋思道:“我回去時須吃他恥笑不是好漢,難以轉去?!贝嫦肓艘换?,說道:“怕甚麼鳥!且只顧上去看怎地!” 武松正走,看看酒涌上來,便把氈笠兒掀在脊梁上,將哨棒綰在肋下,一步步上那岡子來;回頭看這日色時,漸漸地墜下去了。此時正是十月間天氣,日短夜長,容易得晚。武松自言自說道:“那得甚麼大蟲!人自怕了,不敢上山?!?/br> 武松走了一直,酒力發作,焦熱起來,一只手提哨棒,一只手把胸膛前袒開,踉踉蹌蹌,直奔過亂樹林來;見一塊光撻撻大青石,把那哨棒倚在一邊,放翻身體,卻待要睡,只見發起一陣狂風。那一陣風過了,只聽得亂樹背後撲地一聲響,跳出一只吊睛白額大蟲來。武松見了,叫聲“阿呀”,從青石上翻將下來,便拿那條哨棒在手里,閃在青石邊。那大蟲又餓,又渴,把兩只爪在地上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撲,從半空里攛將下來。武松被那一驚,酒都作冷汗出了。 說時遲,那時快;武松見大蟲撲來,只一閃,閃在大蟲背後。那大蟲背後看人最難,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將起來。武松只一閃,閃在一邊。大蟲見掀他不著,吼一聲,卻似半天里起個霹靂,振得那山岡也動,把這鐵棒也似虎尾倒豎起來只一剪。武松卻又閃在一邊。原來那大蟲拿人只是一撲,一掀,一剪;三般捉不著時,氣性先自沒了一半。那大蟲又剪不著,再吼了一聲,一兜兜將回來。 武松見那大蟲復翻身回來,雙手輪起哨棒,盡平生氣力,只一棒,從半空劈將下來。只聽得一聲響,簌簌地,將那樹連枝帶葉劈臉打將下來。定睛看時,一棒劈不著大蟲,原來打急了,正打在枯樹上,把那條哨棒折做兩截,只拿得一半在手里。那大蟲咆哮,性發起來,翻身又只一撲撲將來。武松又只一跳,卻退了十步遠。那大蟲恰好把兩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將半截棒丟在一邊,兩只手就勢把大蟲頂花皮胳嗒地揪住,一按按將下來。那只大蟲急要掙扎,被武松盡力氣捺定,那里肯放半點兒松寬。 武松把只腳望大蟲面門上、眼睛里只顧亂踢。那大蟲咆哮起來,把身底下爬起兩堆黃泥做了一個土坑。武松把大蟲嘴直按下黃泥坑里去。那大蟲吃武松奈何得沒了些氣力。武松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盡平生之力只顧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蟲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鮮血來,更動彈不得,只??诶镓W詺獯?。 武松放了手來,松樹邊尋那打折的哨棒,拿在手里;只怕大蟲不死,把棒橛又打了一回。眼見氣都沒了,方才丟了棒,尋思道:“我就地拖得這死大蟲下岡子去?……”就血泊里雙手來提時,那里提得動。原來使盡了氣力,手腳都蘇軟了。 武松再來青石上坐了半歇,尋思道:“天色看看黑了,儻或又跳出一只大蟲來時,卻怎地斗得他過?且掙扎下岡子去,明早卻來理會?!本褪^邊尋了氈笠兒,轉過亂樹林邊,一步步捱下岡子來。走不到半里多路,只見枯草中又鉆出兩只大蟲來。武松道:“阿呀!我今番罷了!”只見那兩只大蟲在黑影里直立起來。 武松定睛看時,卻是兩個人,把虎皮縫作衣裳,緊緊繃在身上,手里各拿著一條五股叉,見了武松,吃一驚道:“你……你……你……吃了□□【“忽聿”二字俱加“反犬”旁】心,豹子膽,獅子腿,膽倒包著身軀!如何敢獨自一個,昏黑將夜,又沒器械,走過岡子來!你……你……你……是人?是鬼?”武松道:“你兩個是甚麼人?”那個人道:“我們是本處獵戶?!蔽渌傻溃骸澳銈兩蠋X上來做甚麼?”兩個獵戶失驚道:“你兀自不知哩!今景陽岡上有一只極大的大蟲,夜夜出來傷人!只我們獵戶也折了七八個,過往客人不記其數,都被這畜生吃了!本縣知縣著落當鄉里正和我們獵戶人等捕捉。那業畜勢大難近,誰敢向前!我們為他,正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只捉他不得!今夜又該我們兩個捕獵,和十數個鄉夫在此,上上下下放了窩弓藥箭等他,正在這里埋伏,卻見你大剌剌地從岡子上走將下來,我兩個吃了一驚。你卻正是甚人?曾見大蟲麼?”武松道:“我是清河縣人氏,姓武,排行第二。卻才岡子上亂樹林邊,正撞見那大蟲,被我一頓拳腳打死了?!眱蓚€獵戶聽得,癡呆了,說道:“怕沒這話?”武松道:“你不信時,只看我身上兀自有血跡?!眱蓚€道:“怎地打來?” 武松把那打大蟲的本事再說了一遍。兩個獵戶聽了,又喜又驚,叫攏那十個鄉夫來。只見這十個鄉夫都拿著鋼叉、踏弩、刀槍,隨即攏來。武松問道:“他們眾人如何不隨你兩個上山?”獵戶道:“便是那畜生利害,他們如何敢上來!”一夥十數個人都在面前。兩個獵戶叫武松把打大蟲的事說向眾人。眾人都不肯信。武松道:“你眾人不信時,我和你去看便了?!北娙松磉叾加谢鸬?、火石,隨即發出火來,點起五七個火把。眾人都跟著武松一同再上岡子來,看見那大蟲做一堆兒死在那里。眾人見了大喜,先叫一個去報知本縣里正并該管上戶。 這里五七個鄉夫自把大蟲縛了,抬下岡子來。到得嶺下,早有七八十人都哄將起來,先把死大蟲抬在前面,將一乘兜轎抬了武松,投本處一個上戶家來。那上戶里正都在莊前迎接。把這大蟲扛到草廳上。卻有本鄉上戶,本鄉獵戶,三二十人,都來相探武松。眾人問道:“壯士高姓大名?貴鄉何處?”武松道:“小人是此間鄰郡清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因從滄州回鄉來,昨晚在岡子那邊酒店吃得大醉了,上岡子來,正撞見這畜生?!卑涯谴蚧⒌纳矸秩_細說了一遍。眾上戶道:“真乃英雄好漢!”眾獵戶先把野味將來與武松把杯。 武松因打大蟲困乏了,要睡。大戶便叫莊客打并客房,且教武松歇息。到天明,上戶先使人去縣里報知,一面合具虎床,安排端正,迎接縣里去。 天明,武松起來,洗漱罷,眾多上戶牽一□【字形左“羊”右“空”】羊,挑一擔酒,都在廳前伺候。武松穿了衣裳,整頓巾幘,出到前面,與眾人相見。眾上戶把盞,說道:“被這畜生正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連累獵戶吃了幾頓限棒!今日幸得壯士來到,除了這個大害!第一,鄉中人民有福,第二,客侶通行,實出壯士之賜!”武松謝道:“非小子之能,托賴眾長上福蔭?!?/br> 眾人都來作賀。吃了一早晨酒食,抬出大蟲,放在虎床上。眾鄉村上戶都把段匹花紅來掛與武松。武松有些行李包裹,寄在莊上。一齊都出莊門前來。 早有陽谷縣知縣相公使人來接武松。都相見了,叫四個莊客將乘涼轎來抬了武松,把那大蟲扛在前面,也掛著花紅段匹,迎到陽谷縣里來。 那陽谷縣人民聽得說一個壯士打死了景陽岡上大蟲,迎喝了來,皆出來看,哄動了那個縣治。武松在轎上看時,只見亞肩疊背,鬧鬧攘攘,屯街塞巷,都來看迎大蟲。到縣前衙門口,知縣已在廳上專等,武松下了轎??钢笙x,都到廳前,放在甬道上。 知縣看了武松這般模樣,又見了這個老大錦毛大蟲,心中自忖道:“不是這個漢,怎地打得這個虎!”便喚武松上廳來。 武松去廳前聲了喏。知縣問道:“你那打虎的壯士,你卻說怎生打了這個大蟲?”武松就廳前將打虎的本事說了一遍。廳上廳下眾多人等都驚得呆了。知縣就廳上賜了幾杯酒,將出上戶湊的賞賜錢一千貫給與武松,武松稟道:“小人托賴相公的福蔭,偶然僥幸打死了這個大蟲,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賞賜。小人聞知這眾獵戶因這個大蟲受了相公的責罰,何不就把這一千貫給散與眾人去用?”知縣道:“既是如此,任從壯士?!?/br> 武松就把這賞錢在廳上散與眾人,——獵戶。知縣見他忠厚仁德,有心要抬舉他,便道:“雖你原是清河縣人氏,與我這陽谷縣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參你在本縣做個都頭,如何?”武松跪謝道:“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終身受賜?!?/br> 知縣隨即喚押司立了文案,當日便參武松做了步兵都頭。眾上戶都來與武松作慶賀喜,連連吃了三五日酒。武松自心中想道:“我本要回清河縣去看望哥哥,誰想倒來做了陽谷縣都頭?!弊源松瞎僖姁?,鄉里聞名。 又過了三二日,那一日,武松走出縣前來閑玩,只聽得背後一個人叫聲:“武都頭,你今日發跡了,如何不看覷我則個?”武松回頭來看了,叫聲:“阿呀!你如何卻在這里?”不是武松見了這個人,有分教陽谷縣中,尸橫血染;直教鋼刀響處人頭滾,寶劍揮時熱血流。畢竟叫喚武都頭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二十三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16 本章字數:19203 話說當日武都頭回轉身來看見那人,撲翻身便拜。那人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武松的嫡親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罷,說道:“一年有馀不見哥哥,如何卻在這里?”武大道:“二哥,你去了許多時,如何不寄封書來與我?我又怨你,又想你?!蔽渌傻溃骸案绺缛绾问窃刮蚁胛??”武大道:“我怨你時,當初你在清河縣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時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隨衙聽候,不曾有一個月凈辦,常教我受苦,這個便是怨你處。想你時,我近來取得一個老小,清河縣人不怯氣,都來相欺負,沒人做主;你在家時,誰敢來放個屁;我如今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來這里賃房居住,因此便是想你處?!?/br> 看官聽說:原來武大與武松是一母所生兩個。武松身長八尺,一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不恁地,如何打得那個猛虎?這武大郎身不滿五尺,面目丑陋,頭腦可笑;清河縣人見他生得短矮,起他一個諢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那清河縣里,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喚做金蓮;年方二十馀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個大戶要纏他,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記恨於心,卻倒陪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自從武大娶得那婦人之後,清河縣里有幾個jian詐的浮浪子弟們,卻來他家里薅惱。原來這婦人見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字形左“反犬”右“崔”】,不會風流;他倒無般不好,為頭的愛偷漢子。那武大是個懦弱本分人,被這一班人不時間在門前叫道:“好一塊羊rou,倒落在狗口里!”因此,武大在清河縣住不牢,搬來這陽谷縣紫石街賃房居住,每日仍舊挑賣炊餅。此日,正在縣前做買賣。 當下見了武松,武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聽得人沸沸地說道:‘景陽岡上一個打虎的壯士,姓武,縣里知縣參他做個都頭?!乙舶朔植碌朗悄?,原來今日才得撞見。我且不做買賣,一同和你家去?!蔽渌傻溃骸案绺?,家在那里?”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br> 武松替武大挑了擔兒,武大引著武松,轉灣抹角,一逕望紫石街來。轉過兩個灣,來到一個茶坊間壁,武大叫一聲“大嫂開門”。只見簾子開處,一個婦人出到簾子下,應道:“大哥,怎地半早便歸?”武大道:“你的叔叔在這里,且來廝見?!蔽浯罄山恿藫鷥喝肴ケ愠鰜淼溃骸岸?,入屋里來和你嫂嫂相見?!?/br> 武松揭起簾子,入進里面,與那婦人相見。武大說道:“大嫂,原來景陽岡上打死大蟲新充做都頭的正是我這兄弟?!蹦菋D人叉手向前道:“叔叔萬福?!蔽渌傻溃骸吧┥┱堊??!?/br> 武松當下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那婦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殺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禮?!蹦菋D人道:“奴家聽得間壁王乾娘說,‘有個打虎的好漢迎到縣前來,’要奴家同去看一看。不想去得遲了,趕不上,不曾看見。原來卻是叔叔。且請叔叔到樓上去坐?!?/br> 三個人同到樓上坐了。那婦人看著武大,道:“我陪侍著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來管待叔叔?!蔽浯髴溃骸白詈??!?,你且坐一坐,我便來也?!?/br> 武大下樓去了。那婦人在樓上看了武松這表人物,自心里尋思道:“武松與他是嫡親一母兄弟,他又生得這般長大。我嫁得這等一個,也不枉了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樹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氣!據著武松,大蟲也吃他dd了,他必然好氣力。說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來我家里???……不想這段姻緣卻在這里!……” 那婦人臉上堆下笑來問武松道:“叔叔,來這里幾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間十數日了?!眿D人道:“叔叔,在那里安歇?”武松道:“胡亂權在縣衙里安歇?!蹦菋D人道:“叔叔,恁地時卻不便當?!蔽渌傻溃骸蔼氉砸簧?,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土兵服侍?!眿D人道:“那等人服侍叔叔,怎地顧管得到。何不搬來一家里???早晚要些湯水吃時,奴家親自安排與叔叔吃,不強似這夥腌□【音“匝”,字形左“月”右“贊”】人?叔叔便吃口清湯也放心得下?!蔽渌傻溃骸吧钪x嫂嫂?!?/br> 那婦人道:“莫不別處有嬸嬸??扇韽P會也好?!蔽渌傻溃骸拔涠⒉辉槿??!眿D人又問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武二二十五歲?!蹦菋D人道:“長奴三歲。叔叔,今番從那里來?”武松道:“在滄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清河縣住,不想卻搬在這里?!?/br> 那婦人道:“一言難盡!自從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負;清河縣里住不得,搬來這里。若得叔叔這般雄壯,誰敢道個‘不’字!”武松道:“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二撒潑?!蹦菋D人笑道:“怎地這般顛倒說!常言道:‘人無剛骨,安身不牢?!移缴煨?,看不得這般‘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的人?!蔽渌傻溃骸凹倚謪s不到得惹事,要嫂嫂憂心?!?/br> 正在樓上說話未了,武大買了些酒rou果品歸來,放在廚下,走上樓來,叫道:“大嫂,你下來安排?!蹦菋D人應道:“你看那不曉事的!叔叔在這里坐地,卻教我撇了下來!”武松道:“嫂嫂請自便?!蹦菋D人道:“何不去叫間壁王乾娘安排便了,只是這般不見便!” 武大自去央了間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樓來,擺在桌上,無非是些魚rou果菜之類,隨即燙酒上來。 武大叫婦人坐了主位,武松對席,武大打橫。三個人坐下,武大篩酒在各人面前。那婦人拿起酒來,道:“叔叔,休怪沒甚管待,請酒一杯?!蔽渌傻溃骸案兄x嫂嫂。休這般說?!?/br> 武大直顧上下篩酒燙酒,那里來管別事,那婦人笑容可掬,滿口兒道:“叔叔,怎地魚和rou也不吃一塊兒?”揀好的遞將過來。武松是個直性的漢子,只把做親嫂嫂相待。誰知那婦人是個使女出身,慣會小意兒。武大又是個善弱的人,那里會管待人。那婦人吃了幾杯酒,一雙眼只看著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過,只低了頭不恁麼理會。 當日吃了十數杯酒,武松便起身。武大道:“二哥,再吃幾杯了去?!蔽渌傻溃骸爸缓庙サ?,卻又來望哥哥?!倍妓拖聵莵?。那婦人道:“叔叔,是必搬來家里??;若是叔叔不搬來時,教我兩口兒也吃別人笑話。親兄弟難比別人。大哥,你便打點一間房請叔叔來家里過活,休教鄰舍街坊道個不是?!蔽浯蟮溃骸按笊┱f得是。二哥,你便搬來,也教我爭口氣?!蔽渌傻溃骸凹仁歉绺缟┥╉サ卣f時,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來?!蹦菋D人道:“叔叔,是必記心,奴這里專望?!?/br> 武松別了哥嫂,離了紫石街,逕投縣里來,正值知縣在廳上坐衙。武松上廳來稟道:“武松有個親兄搬在紫石街居??;武松欲就家里宿歇,早晚衙門中聽候使喚,不敢擅去,請恩相鈞旨?!敝h道:“這是孝悌的勾當,我如何阻你;你可每日來縣里伺候?!?/br> 武松謝了,收拾行李鋪蓋。有那新制的衣服并前者賞賜的物件,叫個土兵挑了,武松引到哥哥家里。那婦人見了,卻比半夜里拾金寶的一般歡喜,堆下笑來。武大叫個木匠,就樓下整了一間房,鋪下一張床,里面放一條桌子,安兩個杌子,一個火爐。武松先把行李安頓了,分付土兵自回去,當晚就哥嫂家里歇臥。 次日早起,那婦人慌忙起來燒洗面湯,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幘,出門去縣里畫卯。那婦人道:“叔叔,畫了卯,早些個歸來吃飯,休去別處吃?!蔽渌傻溃骸氨銇硪??!鞭熑タh里畫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里。那婦人洗手剔甲,齊齊整整,安排下飯食。三口兒共桌兒吃,武松吃了飯,那婦人雙手捧一盞茶遞與武松吃。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寢食不安??h里撥一個土兵來使喚?!蹦菋D人連聲叫道:“叔叔,卻怎地這般見外?自家的骨rou,又不服侍了別人。便撥一個土兵使用,這廝上鍋上灶也不乾凈,奴眼里也看不得這等人?!蔽渌傻溃骸绊サ貢r,卻生受嫂嫂?!?/br> 話休絮煩。自從武松搬將家里來,取些銀子與武大,教買餅馓茶果,請鄰舍吃茶。眾鄰舍斗分子來與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話下。 過了數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與嫂嫂做衣裳。那婦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热皇迨灏雅c奴家,不敢推辭,只得接了?!?/br> 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賣炊餅。武松每日自去縣里畫卯,承應差使。不論歸遲歸早,那婦人頓羹頓飯,歡天喜地,服侍武松,武松倒過意不去。那婦人常把些言語來撩撥他,武松是個硬心直漢,卻不見怪。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過了一月有馀,看看是十二月天氣。連日朔風緊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紛紛揚揚飛下一天大雪來。當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氣不止。 次日武松清早出去縣里畫卯,直到日中未歸。武大被這婦人趕出去做買賣,央及間壁王婆買下些酒rou之類,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我今日著實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動情?!?/br> 那婦人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等著,只見武松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那婦人揭起簾子,陪著笑臉迎接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謝嫂嫂憂念?!比氲瞄T來,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那婦人雙手去接。武松道:“不勞嫂嫂生受?!弊园蜒﹣矸髁?,掛在壁上;解了腰里纏帶,脫了身上鸚哥綠□【音“注”,字形以“角絲”旁替“佇”之“單人”旁】絲衲襖,入房里搭了。 那婦人便道:“奴等一早起。叔叔,怎地不歸來吃早飯?”武松道:“便是縣里一個相識,請吃早飯。卻才又有一個作杯,我不奈煩,一直走到家里來?!蹦菋D人道:“恁地;叔叔,向火?!蔽渌傻溃骸昂??!北忝摿擞脱?,換了一雙襪子,穿了暖鞋;掇個杌子自近火邊坐地。那婦人把前門上了拴,後門也關了,卻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來,擺在桌子上。 武松問道:“哥哥那里去未歸?”婦人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買賣,我和叔叔自飲三杯?!蔽渌傻溃骸耙话l等哥哥家來吃?!眿D人道:“那里等得他來!等他不得!” 說猶未了,早暖了一注子酒來。武松道:“嫂嫂坐地,等武二去燙酒正當?!眿D人道:“叔叔,你自便?!蹦菋D人也掇個杌子近火邊坐了?;痤^邊桌兒上擺著杯盤。那婦人拿盞酒,擎在手里,看著武松道:“叔叔,滿飲此杯?!蔽渌山舆^手來,一飲而盡。那婦人又篩一杯酒來,說道:“天色寒冷,叔叔,飲個成雙杯兒?!蔽渌傻溃骸吧┥┳员??!苯觼碛忠伙嫸M。 武松卻篩一杯酒遞與那婦人吃。婦人接過酒來吃了,卻拿注子再斟酒來,放在武松面前。那婦人將酥胸微露,云鬟半□【字形左“身”右“單”】,臉上堆著笑容,說道:“我聽得一個閑人說道:叔叔在縣前東街上養著一個唱的。敢端的有這話麼?”武松道:“嫂嫂休聽外人胡說。武二從來不是這等人?!眿D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頭不似心頭?!蔽渌傻溃骸吧┥┎恍艜r,只問哥哥?!蹦菋D人道:“他曉得甚麼。曉得這等事時,不賣炊餅了。叔叔,且請一杯?!边B篩了三四杯酒飲了。 那婦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動春心,那里按納得住,只管把閑話來說。武松也知了四五分,自家只把頭來低了。那婦人起身去燙酒。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箸簇火。 那婦人暖了一注子酒,來到房里,一只手拿著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說道:“叔叔,只穿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六七分不快意,也不應他。那婦人見他不應,劈手便來奪火箸,口里道:“叔叔不會簇火,我與叔叔撥火;只要似火盆常熱便好?!蔽渌捎邪司欧纸乖?,只不做聲。那婦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焦躁,便放了火箸,卻篩一盞酒來,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盞,看著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這半盞兒殘酒?!?/br> 武松劈手奪來,潑在地下,說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識羞恥!”把手只一推,爭些兒把那婦人推一交。武松睜起眼來道:“武二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發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沒人倫的豬狗!嫂嫂休要這般不識廉恥!倘有些風吹草動,武二眼里認得是嫂嫂,拳頭卻不認得是嫂嫂!再來,休要恁地!” 那婦人通紅了臉,便掇開了杌子,口里說道:“我自作樂耍子,不直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重!”搬了盞碟自向廚下去了。武松自在房里氣忿忿地。 天色卻早未牌時分。武大挑了擔兒歸來推門,那婦人慌忙開門。武大進來歇了擔兒,隨到廚下,見老婆雙眼哭得紅紅打的。武大道:“你和誰鬧來?”那婦人道:“都是你不爭氣,教外人來欺負我!”武大道:“誰人敢來欺負你!”婦人道:“情知是有誰!爭奈武二那廝,我見他大雪里歸來,連忙安排酒,請他吃;他見前後沒人,便把言語來調戲我!”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做聲,吃鄰舍家笑話?!蔽浯笃擦死掀?,來到武松房里,叫道:“二哥,你不曾吃點心,我和你吃些酒?!蔽渌芍徊蛔雎?,尋思了半晌,再脫了絲鞋,依舊穿上油膀鞋,著了上蓋,帶上氈笠兒,一頭系纏袋,一面出門。武大叫道:“二哥,那里去?”也不應,一直地只顧去了。 武大回到廚下來問老婆道:“我叫他又不應,只顧望縣前這條路走了去,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婦人罵道:“糊突桶!有甚麼難見處!那廝羞了,沒臉兒見你,走了出去!我也不再許你留這廝在家里宿歇!”武大道:“他搬出去須吃別人笑話?!蹦菋D人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倒不吃別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話,我卻做不得這樣的人!你還了我一紙休書來,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里敢再開口。 正在家中兩口兒絮聒,只見武松引了一個土兵,拿著一條匾擔,逕來房里收拾了行李,便出門去。武大趕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麼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br> 武大那里敢再開口,由武松搬了去。那婦人在里面喃喃吶吶的罵道:“卻也好!人只道一個親兄弟做都頭,怎地養活了哥嫂,卻不知反來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謝天謝地!且得冤家離眼前!” 武大見老婆這等罵,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樂,放他不下。 自從武松搬了去縣衙里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賣炊餅。本待要去縣里尋兄弟說話,卻被這婆娘千叮萬囑分付,教不要去兜攬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尋武松。 捻指間,歲月如流,不覺雪晴。過了十數日,卻說本縣知縣自到任已來,卻得二年半多了;賺得好些金銀,欲待要使人送上東京去與親眷處收貯使用,謀個升轉;卻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須得一個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來,“須是此人可去?!羞@等英雄了得!”當日便喚武松到衙內商議道:“我有一個親戚在東京城里??;欲要送一擔禮物去,就捎封書問安則個。只恐途中不好行,須是得你這等英雄好漢方去得。你可休辭辛苦,與我去走一遭?;貋砦易灾刂刭p你?!蔽渌蓱溃骸靶∪说妹啥飨嗵e,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小人也自來不曾到東京,就那里觀看光景一遭。相公,明日打點端正了便行?!敝h大喜,賞了三杯,不在話下。 且說武松領下知縣言語,出縣門來。到得下處,取了些銀兩,叫了個土兵,卻上街來買了一瓶酒并魚rou果品之類,一逕投紫石街來,直到武大家里。武大恰好賣炊餅了回來,見武松在門前坐地,叫土兵去廚下安排。那婦人馀情不斷,見武松把將酒食來,心中自想道:“莫不這廝思量我了,卻又回來?……那廝一定強不過我!且慢慢地相問他?!?/br> 那婦人便上樓去重勻粉面,再整云鬟,換些艷色衣服穿了,來到門前,迎接武松。那婦人拜道:“叔叔,不知怎地錯見了?好幾日并不上門,教奴心里沒理會處。每日叫你哥哥來縣里尋叔叔陪話,歸來只說道:‘沒處尋?!袢涨蚁驳檬迨寮襾?。沒事壞錢做甚麼?”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話,特來要和哥哥嫂嫂說知則個?!蹦菋D人道:“既是如此,樓上去坐地?!?/br> 三個人來到樓上客位里,武松讓哥嫂上首坐了。武松掇個杌子,橫投坐了。土兵搬將酒rou上樓來擺在桌子上。武松勸哥哥嫂嫂吃酒。那婦人只顧把眼來脧武松。武松只顧吃酒。 酒至五巡,武松討個勸杯,叫土兵篩了一杯酒,拿在手里,看著武大,道:“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縣相公差往東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兩個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話特來和你說知,你從來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來欺負。假如你每日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日為始,只做五扇籠出去賣;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歸到家里,便下了簾子,早閉上門,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大哥依我時,滿飲此杯?!蔽浯蠼恿司频溃骸拔倚值芤姷檬?,我都依你說?!?/br> 吃過了一杯酒,武松再篩第二杯酒對那婦人說道:“嫂嫂是個精細的人,不必武松多說。我哥哥為人質樸,全靠嫂嫂做主看待他。常言道:‘表壯不如里壯?!┥┌训眉叶?,我哥哥煩惱做甚麼?豈不聞古人言:‘蘺勞犬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