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吳用道:“小生的來意,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br> 阮小二道:“隔湖有幾處酒店,我們就在船里蕩將過去?!?/br> 吳用道:“最好;也要就與五郎說句話,不知在家也不在?” 阮小二道:“我們一同去尋他便了?!?/br> 兩個來到泊岸邊,枯樁上纜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著吳用下船去了。 樹根頭拿了一把鋤頭,只顧蕩,早蕩將開去,望湖泊里來。 正蕩之間,只見院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見五郎么?” 吳用看時,只見蘆葦中搖出一支船來。 那阮小七頭戴一頂遮日黑箬笠,身上穿個棋子布背心,腰系著一條生布裙,把那支船蕩著,問道:“二哥,你尋五哥做甚么?” 吳用叫一聲“七郎,小生特來相央ya說話?!?/br> 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幾時不曾相見?!?/br> 吳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br> 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見面?!?/br> 兩支船廝跟著在湖泊里。 不多時,劃到個去處,團團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間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 那婆婆道:“說不得!魚又不得打,連日去賭錢,輸得沒了分文,卻才討了我頭上釵兒出鎮上賭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聲,便把船劃開。 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說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賭錢只是輸,卻不晦氣?” ——莫說哥哥不贏,我也輸得赤條條地!”吳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計了?!眱芍Т瑥P并著投石碣村鎮上來。 碑了半個時辰,只見獨木橋邊,一個漢子,把著兩串銅鐵,下來解船。 阮小二道:“五郎來了!” 吳用看時,但見阮小五斜戴著一頂破頭巾,鬢道插朵石榴花,披著一領舊布衫,露出胸前刺著的青郁郁一個豹子來,里面匾扎起褲子,上面斗著一條間道棋子布手巾。 吳用叫一聲道:“五郎,得采么?” 阮小五道:“原來卻是教授。好兩年不曾見面。我在橋上望你們半日了?!?/br> 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尋你,老娘說道,出鎮上賭錢去了,因此同來這里尋你。且來和教授去水閣上吃三杯?!?/br> 阮小五慌忙去橋道解了小船,跳在艙里,捉了樺楫,只一劃,三支船廝并著。劃了一歇,三支船到水亭下荷花蕩中。 三支船都纜了,扶吳學究上了岸,入酒店里來,都到水閣內揀一副紅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個弟兄俗,請教授上坐?!?/br> 吳用道:“卻使不得?!?/br> 阮小七道:“哥哥只顧坐主位。請教授坐客席。我兄弟兩個便先坐了?!?/br> 吳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個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來。 店小二把四支大盞子擺開,鋪下四雙筋,放了四盤菜蔬,打一桶放在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 小二哥道:“新宰得一頭黃牛,花糕也似好肥rou!” 阮小二道:“大塊切十斤來?!?/br> 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話,沒甚孝道?!?/br> 吳用道:“倒也相擾,多激惱你們?!?/br> 阮小二道:“休恁地說?!?/br> 催促小二哥只顧篩酒,早把牛rou切做兩盤,將來放在桌上。 阮家三兄弟讓吳用吃了幾塊便吃不得了。 那三個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阮小五動問道:“教授到些貴干?” 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個大財主家做門館教學。今來要對付十數尾金色鯉魚。要重十四五斤的,特來尋我們?!?/br> 阮小七道:“若是每嘗,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說十數個,再要多些,我兄弟們也包辦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難得!” 阮小五道:“教授遠來,我們也對付十來個重五六斤的相送?!?/br> 吳用道:“小生多有銀兩在,此隨算價錢。只是不用小的,須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br> 阮小七道:“教授,卻沒討處。便是五哥許五六斤的也不能彀;須要等得幾日才得。你的船里有一桶小鱉魚,就把來吃些?!?/br> 阮小七便去船內取將一桶小魚上來,約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放在桌上。 阮小七道:“教授,胡亂吃些酒?!?/br> 四個又吃了一回,看看天色漸晚。 吳用尋思道:“這酒店里須難說話。今夜必是他家權宿,到那里卻又理會?!比钚《溃骸敖褚固焐砹?,請教授權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卻再計較?!?/br> 吳用道:“小生來這里走一遭,千難萬難,幸得你們弟兄今日做一處。眼見得這席酒不肯要小生還錢。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銀子在此,相煩就此店中沽一甕酒,買些rou,村中尋一對雞,夜間同一醉,如何?” 阮小二道:“那里要教授壞錢。我們弟兄自去整理,不煩惱沒對付處?!?/br> 吳用道:“逕來要請你們三位。若還不依小生時,只此告退?!?/br> 阮小七道:“既是教授這般說時,且順情吃大,卻再理會?!?/br> 吳用道:“還是七郎性直爽快?!?/br> 吳用取出一兩銀子付與阮小七,就問主人家沽了一甕酒,借個大甕盛了;買了二十斤生熟牛rou,一對大雞。 阮小二道:“我的酒錢一發還你?!?/br> 店主人道:“最好,最好?!?/br> 四人離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rou都放在船艙里,解了纜索,逕劃將開去,一直投阮小二家來。 到得門前上了岸,把船仍舊纜在樁上,取了酒rou,四人一齊都到后面坐地,便叫點起燈來。 原來阮家兄弟三個,只有阮小二有老??;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 四個在阮小二家后面水亭上坐定。 阮小七宰了雞,叫阿嫂同討的小幫子在廚下安排。 約有一更相次,酒都搬來擺在桌上。 吳用勸他兄弟們吃了幾杯,又提起買魚事來,說道:“你這里偌大一個去處,卻怎地沒了這等大魚?” 阮小二道:“實不瞞教授說,這般大魚只除梁山泊里便有。我這石碣湖中狹小,存不這等大魚?!?/br> 吳用道:“這里和梁山泊一望不遠,相通一脈之水,如何不去打些?” 阮小二嘆了一口氣,道:“休說?!?/br> 吳用又問道:“二哥如何嘆氣?”阮小五接了說道:“教授不知,在先這梁山泊是我弟兄們的衣飯碗,如今絕不敢去!” 吳用道:“偌大去處,終不成官司禁打魚鮮?” 阮小五道:“甚么官司敢來禁打魚鮮!便是活閻王也禁治不得!” 吳用道:“既沒官司禁治,如何絕不敢去?” 阮小五道:“原來教授不知來歷,且和教授說知?!?/br> 吳用道:“小生卻不理會得?!?/br> 阮小七接著便道:“這個梁山泊去處,難說難這!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強人占了,不容打魚?!?/br> 吳用道:“小生卻不知。原來如今有強人?我那里并不曾聞說?!?/br> 阮小二道:“那伙強人∶為頭的是個落第舉子,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叫做摸著天杜遷;第三個叫做云里金剛宋萬。以下有個旱地忽律朱貴,現在李家道口開酒店,專一探聽事情,也不打緊;如今新來一個好漢,是東京禁軍教頭,甚么豹子頭林沖,十分好武藝?!@幾個賊男女聚支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搶擄來往客人。我們有一年多不去那里打魚。如今泊子里把住了,絕了我們的衣飯,因此一這難盡!” 吳用道:“小生實是不知有這段事。如何官司不來捉他們?” 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處處動擅便害百姓;但一聲下鄉村來,先把如百姓家養的豬羊雞鵝盡都吃了,又要盤纏打發他!如今也好教這伙人奈何那捕盜官司的人!那里敢下鄉村來!若是那上司官員差他們緝捕人來,都嚇得屎尿齊流,怎敢正眼兒看他!” 阮小二道:“我雖然不打得大魚,也省了若干科差?!?/br> 吳用道:“恁地時,那廝門倒快活?” 阮小五道:“他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論秤分金銀,異樣穿錦;成甕吃酒,大塊吃rou∶如何不快活?我們弟兄三個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學得他們!”吳用聽了,暗暗地歡喜道:“正好用計了?!?/br> 阮小七說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們只管打魚營生,學得他們過一日也好!” 吳用道:“這等人學他做甚么!他做的勾當不是笞仗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了!倘或被官司拿住了,也是自做的罪?!?/br> 阮小二道:“如今該管官司沒甚分曉,一片糊涂!千萬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沒事!我兄弟們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帶挈我們的,也去了罷?!?/br> 阮小五道:“我也常常這般思量∶我弟兄三個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別人。誰是識我們的!” 吳用道:“假如便有識你們的,你們便如何肯去?!?/br> 阮小七道:“若是有識我們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彀見用一日,便死了開眉展眼!” 吳用暗暗喜道:“這三個都有意了。我且慢慢地誘他?!?/br> 又勸他三個吃了兩巡酒。 吳用又說道:“你們三個敢上梁山泊捉這伙賊么?” 阮小七道:“便捉得他們,那里去請賞?也吃江湖上好漢們笑話?!?/br> 吳用道:“小生短見,假如你怨恨打魚不得,也去那里撞籌,卻不是好?” 阮小二道:“老先生,你一知我弟兄們幾遍商量,要去入伙。聽得那白衣秀士王倫的手下人都說道他心地窄狹,安不得人,前番那個東京林沖上山,嘔盡他的氣。王倫那廝不肯胡亂著人,因此,我弟兄們看了這般樣,一齊都心懶了?!?/br> 阮小七道:“他們若似老兄這等康慨,愛我弟兄們便好?!?/br> 阮小五道:“那王倫若得似教授這般情分時,我們也去了多時,不到今日。我弟兄三個便替他死也甘心!” 吳用道:“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東河北多少英雄豪杰的好漢?!?/br> 阮小二道:“好漢們盡有,我弟兄自不曾遇著!” 吳用道:“只此聞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你們曾認得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