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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理由變得越來越荒謬,他開始無病呻吟。他沒辦法告訴別人,今天的太陽不夠圓也會讓他想要哭泣。 別人可以開心的事情他做不到,他們笑得前仰后合,他只覺得索然無味,和一個人這樣只能說興致不和,然而他逐漸和很多人都割裂開了,他開始對很多事情失去興趣,并且開始失眠,他失眠很嚴重,一旦躺在床上就心跳如鼓,胸悶氣喘。 那段時間他經常問趙琛好多奇怪的問題。 “你都是怎么睡著覺的?” “???躺下就睡了唄,我一沾床就著?!?/br> “哦……那你有沒有有的時候睡不著覺?” “沒,怎么了,你失眠啊,睡前少玩手機,容易興奮?!?/br> “沒玩,就是睡不著?!?/br> “那就想事情唄,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還睡不著那就說明你不困?!?/br> “有沒有很困但就是睡不著的情況?” “沒有,那就是不困?!?/br> 沈聽眠開始觀察起周圍人的生活神態,他覺得每個人看上去都很正常,很輕松。這讓他產生了僥幸,同時還有些自責。 其實沒那么難的,他想的太多了。 他發現自己和趙琛不一樣,他漸漸與正常人這個群體脫軌了。他想說自己真的很困,身體已經疲憊到極點,幾天幾夜不睡覺讓他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走起路都頭重腳輕。他開始對睡覺產生恐懼,每每快到睡覺的時間,他就會感到絕望。這是個惡性循環,越是恐懼,他就越是睡不著,總有種要猝死的感覺。每到了夜里,一丁丁點動靜,甚至刮風的聲音都會放大無數倍在他的耳朵里,好像有根脆弱纖細的神經在他腦子里,突地跳了一下,然后整個人都打了個激靈。 不是沒有好過,非常偶爾會睡個好覺,讓他以為自己好了。就像別的毛病,平時頭疼,頭暈,胸悶氣短和耳鳴,這些也會忽然就好了,有那么一兩天,他又找回了正常的感覺。短的時候,一天也會有十幾分鐘,當他奔跑在cao場上,坐在教室里,非常偶然的,他感覺到了普通人的知覺。 而后,便是鋪天蓋地的失落。 他很忙,沒時間學習,沒時間休閑娛樂,沒時間規劃未來,他所有的時間都給了兩件事:發呆和流淚。除此之外,他開始越來越懶散,他再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干某一件具體的事情了。他的學習成績開始下滑,這讓他感到很無力。很多時候他都告訴自己的大腦,太累了,不要再想了!可是他忍不住,他管不??!他就是在想,拼命的想,想各種消極的東西,想自己怎么去死,或者想今天過的多么失敗,每天每天,都要與自我周旋抗爭,在自責和崩潰的情緒里反復游走,直到筋疲力盡心如死灰才能在床上暈睡過去。睡眠太淺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著沒有。 時好時壞讓他總是在懷疑莫須有的事情,他覺得自己的癥狀很古怪,好像得了病,又好像沒有病。他會懷疑這是不是某種不治之癥的前期表現,為此他經常跑醫院,每當身體給出反應,就欣喜若狂,如獲至寶,想要醫生給他個準信。 另一方面,他其實很怕去醫院,每次和鄭文英提起要去醫院都小心翼翼。因為次數實在太多了,任何家長都會懷疑孩子是否出于別的目的——比如厭學。鄭文英常常訓斥他,最近心思很歪,成績下滑不說,還總裝病,卻拿他乞求的眼神沒辦法,最后還是會拉著他去醫院。他會害怕,會四處留意情況,醫院繁瑣冰冷的氣氛太過壓抑,他在隊伍后面跟著母親排隊交錢,會覺得母親一言不發顯得很冷漠。鄭文英沒有表情,也鮮少說話,好像很不耐煩,他知道都是他自己在添麻煩。 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他無計可施,他甚至期待著醫生宣布他得了不治之癥,那樣他會松了一大口氣。 到了后期,確實也查不出什么,每次去都是浪費錢。再有不適的感覺,他就學會憋著。實在受不了,他就自己拿壓歲錢去醫院做檢查。 他期待著醫生告訴他什么,他需要被定義,他要知道自己怎么了。 每次都是失落而歸。 請假的次數太多了,同學們看他的眼神越來越異樣,帶著不屑和不理解,班主任一看見他就開始皺眉毛,他們的行為舉止在沈聽眠的世界里放大,放大,撐漲到全世界每個角落,他從未如此確信過,如果有一天他會離去,不會得到任何人的挽留。 當人們認定你是個矯情、不夠堅強、事多的人,你唯一能責備的人只有自己,因為他們不會再愛你了,但是慢慢地,你會習以為常,那一切都不會再那么讓人難過了。 很多時候他會突然產生了詭異的感覺,好像自己已經好了,在某些時刻,大腦的確會按照主人的意志自動繞出合理的回路,讓恢復健康這件事可以自圓其說。 他后來才知道,那不是恢復好了,那是他自己已經習慣了。 契機在某一次,他在網上經常發自己的狀態,有個人私信他說,這可能是抑郁癥,讓他去醫院具體某一科做檢查。 他第一次相信這個概念,抑郁癥,這可能是一種疾病。 他去了,醫生姓薛,笑瞇瞇的,很和善,是個上了歲數的男醫生,頭發花白。沈聽眠第一次看見他坐在那兒,微笑著問他“你怎么了”就想哭。是的,他幾乎沒有因為這件事哭過,但是第一次看見薛醫生,他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