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天壤之別(10)
白翼號的引擎轟然啟動,藍色的火焰沖擊著星球地表的沙土,將精金與鋼鐵組成的龐大艦身推向宇宙時,圣薩多基正站在主控室的瞭望臺前,艦長和其他工作人員坐在控制面板前匆忙緊張地調控著數據,檢查著整體的艦身情況。 天使凝望著遼闊的前方,看著艦首撕開大氣層,沖入黑暗的宇宙,恒星的光亮撒在他的面龐上,沉靜堅定。 在他修長碩壯的金盔身軀之后,那雙潔白的龐大雙翼,并攏于肩,垂至地面。 你站在后方的一個位置,將目光從瞭望窗外的宇宙移向大天使的背影,在不久之前,他對你說,如果你決定要留在艦船上,那么,現在這種戰艦啟航的流程,就是一件你需要常常經歷并習慣的事,這是一次有價值的經驗。 當艦船成功脫離星系,順利進入預定的航行軌道時,你依然為宇宙的浩瀚而深感震撼,你所在的種族已經有了在群星中旅行的技術,將一顆顆星辰改造為人類生活的世界,這是何等杰出的成就。 主控室內的艦員開始日常的監測與維護工作,戰艦航行狀態基本穩定,由于殖民星請求援助的級別緊急,前一日技術人員就加緊了維修進程,甚至狼團也派來幾位技術員以提供幫助,而狼團主艦隊已經提前向著信號目標星系出發。 臨走前,狼團原體赫利奧還和天使開玩笑道,等天使修好他的白翼號,趕上來的時候,狼團早已將星系上的問題解決了。 確認戰艦各項指標穩定,航行狀況無異以后,血天使的軍官開始從主控室離開,天使聽完艦長的報告后,也走出大門,你跟隨著他回到休息艙室中。 密封艙門旋轉關閉,為你和圣薩多基留出一塊靜謐的休憩之地,天使張了張他的翅膀,龐長的羽翼做了個充滿力量感的舒展。 你在背后默默看著,發現就像人類會在長時間的加班忙碌后伸展腰背一樣,大天使竟然也會做出這種人性化的動作,你還以為他不會疲憊呢。 在此之前,你們還在閱兵禮堂,進行了軍團動員和檢閱大會,層層的整齊劃一,血天使戰士的宣誓讓你倍感震撼,重整旗鼓,向著宇宙再次出發。 “請幫我一個忙,幫我把這個摘掉?!笔ニ_多基扭過頭來,對你說。 你的注意力停留在雪白翅膀上的幾處閃爍銀色上,這些銀線點綴于羽毛中,如流泄的美麗星河。 在那場大會上,為表隆重,圣薩多基穿戴了精美的儀式性盔甲,明亮的鍍金鋼鐵,貼合著他身軀的肌rou,龐大熾白的雙翼也被精致點綴,銀色的鏈飾在他的羽毛間垂下。 這東西在羽翼上,他確實不好處理,你隨手幫個忙也沒什么,你在心里想道。 你慢慢走上前,伸出手,帶著萬分的遲疑。 圣薩多基沒有催促你,他靜靜地等待著。 就像一個謙卑而謹慎的仆從,你的手指觸碰到冰冷的銀色的細鏈,由環扣緊,在他的羽毛深處,察覺到天使注視的目光,你歪著頭,強忍不安和顫抖,鏈扣很緊,你用上力氣才將它解下。 一聲輕微的撥響聲,鏈扣刮過羽根,天使似乎抖了一下,就好像人類被從頭發里粗暴地摘去發夾一樣。 完美的羽毛被金屬鏈子弄得雜亂,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你有點無措地望著這完美龐大羽翼上的瑕疵。 “梳理它吧?!笔ニ_多基輕聲說。 你手上沒有工具,只能用你的手掌,不知所措地撫上這寬厚的羽翼,絨毛拂過你的手指,柔軟而厚實,帶著天使的體溫。 你沉下心,慢慢地梳理,將羽毛撫平,讓它們順著生長的脈絡回到本來的位置上,這份工作就像是藝術家似的,在你的動作下,天使的羽翼再度變得完美,厚重的紋理如石雕般,帶著層層的陰影,每根羽毛上的絨毛都潔凈纖長,呈現宏壯的美。 就這樣,你摘取著鏈飾,也幫著梳理被弄亂的羽毛,動作漸漸嫻熟,你的手臂逐漸抬高,為了便于你的動作,讓你能整理到他的羽翼上部,圣薩多基坐在了大型椅子中,他的羽翼尖端——幾根寬長的直羽觸到地面,你小心地繞開,以免踩到它們。 你摘下了最后一條銀鏈,天使的翅膀關節部位沒有太多羽毛覆蓋,這里是他的羽毛收束的頂端,你能體會到骨頭上覆生的肌rou和薄羽,充滿著天神般的力量感。 你的手指稍稍向下了些,以便整理下方的略小的羽毛,手指就像細數般從羽尾劃過,慢慢到了一處,這里的肌rou略微凸起。 “記得嗎?這是我曾經的傷口?!笔ニ_多基輕柔地說。 你驀然一震,動作停了下來,目光放空,像是陷入了回憶,或是執拗,憤恨,傷懷與各種負面情緒交迭而上。 圣薩多基側過頭,深深地凝望著你。 你們之間,此刻的氣氛仿佛就是永遠。 你突然猛地推開他,或者說,你自己跌出了一跤,狠狠砸在地板上,疼痛漫身傳來。 在這事情突然發生的時候,圣薩多基也錯愕了一下,不然以原體超凡的反應,他完全可以避免你跌倒。但也幾乎就是下一個瞬間,天使原體俯身,伸出手掌要拉你起來。 反應快于理智,你將那只大掌一把甩開,就像撞上鋼鐵,你的手掌皮rou,連同下面的骨頭都疼痛不已,也在下一個呼吸,猛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你的腦海一片空白。 氣氛死寂冷凝。 緩緩地,天使站了起來,如此高大的身軀,安靜而沉默地垂望著你。 他的眼中像是充滿了傷痛和無奈。 “你會好起來的,我們不能一直這樣?!笔ニ_多基說,像是安慰你,也像是安慰他自己。 他離開了艙室,為了避免繼續刺激你,給你留出恢復的空間。 聽到艙門的開啟又關闔的響聲,你喘息許久,捂著腦袋,因為痛苦而抽泣起來。 在宇宙中,時間的流逝顯得那么模糊,窗外沒有恒星的起落帶來的晝夜變化,唯有遙遠的星系,飄浮的隕石,黑暗是宇宙永恒的底色,也是大部分時候你唯一能看見的東西。 不知過去了多久,你從窗邊起身,打開艙門,走出了休息室,到了外面,你才意識到,現在或許是艦船上的“夜晚”,或者說“休息時間”。 休息區的過道中,有輪班換下的艦員,以及血天使戰士在走動來去,雖然看起來還是很軍紀嚴明,但沒有平日里的那種肅穆,有不少人還摘去了頭盔,似乎都比較隨意。 但在你看來,這些身穿猩紅盔甲的巨人,露出他們深邃的面孔,不少帶著淤疤和舊傷,還是很嚴肅可怕,甚至因為讓你了解到這些戰斗巨人般的盔甲下方是真正的“人類”,而更震撼膽寒。 他們統統高你半米多,你在他們之中簡直就如一個五歲的幼孩,這是你自從成年后就再也沒感受過的,穿梭在巨物成人之中的無助感。 有些戰士注意到了你,當然,以星際戰士的改造感官,應該每個人都注意到了,但是有些對你不予理睬,而有些向你投來目光,或輕或重,那種看異形仿佛看石頭,看活人仿佛看尸體的老兵的目光。 這些半天使們對你并沒有惡意,但這種注視就好像一個飽經戰火,滿身瘡痍的精銳老兵,看著在家門口草坪上玩耍,還因為一個摔倒弄臟了小花裙的小女孩。 他們眼中的這種差異帶來的沖擊和壓迫感絕非凡人能承受的。 人群中傳來一陣喧囂和腳步聲,動力裝甲發出移動的噴氣聲,戰士們沉默而自發地讓開道,一個高大的血天使軍官來到你的跟前。 從臂上的勛章,你認出他似乎是圣薩多基的副官之一,他向天使匯報過工作。 “你好,女士?!彼坪跤袀€深吸氣,血天使軍官的嗓音透過頭盔的內置通話器傳出,沉啞又平靜?!扒懊媸俏臆娺B隊的宿舍,你若再前進,會給我們帶來麻煩?!?/br> 你一愣,接著慌張得漲紅了臉,“我,我不認識路?!鄙弦淮文阋彩莵y走的。 血天使軍官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你的解釋,“你沒有陪在吾主的身邊嗎?” “嗯?”你有點不理解他的代指。 “吾主?!毖焓管姽俚纳ひ糇兊绵嵵?,就好像提到一位他以全部身心奉獻忠誠與崇敬,不容許任何冒犯侮辱的存在,“我軍團的原體,天使之主,圣薩多基?!?/br> “我找不到他?!蹦阏f。 血天使軍官靜了一會,似乎切入了私下的通訊頻道,正在與哨兵交流,短暫的幾秒后,他向你頷首,“請容我帶你前去?!?/br> 血天使的動力裝甲向前移步,你連忙跟在他的身后,血天使軍官考慮到了你身為凡人的局限,走得不快,更經常在拐角和樓梯處等你。 在走過好幾條過道和樓梯后,血天使軍官向你示意前方,那有一扇半開的大門,“吾主在等你?!闭f完便離開了。 你別無選擇,此刻再退縮毫無意義,你深吸了一口氣,將門扉推開,這是一間很寬敞的艙室,寬廣的舷窗在左側,盡顯著宇宙的風景,右側則是大型桌案,全息投影儀器,擺放著文件的書架,這里似乎是上層軍官的辦公處,或者小型戰略室。 你要找的人就在房間的遠端,一個坐在大型椅子里的身影,閱讀燈的暗白光線將他的一側翅膀影子投在墻壁上,圣薩多基從手中的書籍抬首看你。 “我聽說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天使和緩地說。 你吞了吞口中本就沒有多少的唾液,從過道的明亮走廊燈下,慢慢走入昏暗的辦公室內,室內僅有一盞臺燈,照在天使那沉思的,史詩感的,俊美面龐上,臉側的金發更為他凸顯了一分高貴和深邃。 “我想當你的書記官?!蹦銓λf。 你的話語剛落地,他的眼中有著詫然。 如果天使也有如凡人般的心臟的話,你似乎在這一刻,聽到了他強壯心臟的一聲搏動。 “我很意外?!碧焓拐f。 “我知道……我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我不會投降的?!蹦泐澲ひ?,微弱但堅定地說。 圣薩多基深深注視著你,他的眼眸中漸漸浮現像是對堅強戰士般的敬意。 他露出一個充滿了驕傲的,觸動而感激的笑容。 白翼號戰艦駛過一片遙遠的星系,在這戰略室里,舷窗投入宇宙的星光。 朦朧而昏暗。 你是那么纖小的影子。 天使原體坐在椅子上,但依然顯得比你高大得多。 你們遙遙相對。 半晌,他向你招手。 “來吧,坐到我的身邊,你愿意陪我一起看書嗎?但也不要勉強,優先考慮你自己的狀況,如果無法忍受,你隨時可以離開?!?/br> 你走過去,坐在一把旁邊的椅子上,感應器自動幫你調整到合適的高度,閱讀臺燈的光亮將你籠罩,圣薩多基將手中的書籍分享了一半給你。 你的心臟和神經在痙攣地跳動,你咬著后槽牙,死死忍住沖動,圣薩多基靜靜地等待著,直到你呼出一口顫抖的氣流,就像在只差一毫就將滑下的懸崖峭壁上勉強冷靜了下來。 你坐在天使的身側,沒有情緒崩潰,也沒有抽搐發顫,當你極力將注意力放在書籍頁面上,忘記其他的一切時,你拼盡全力閱讀著字句,用所有的注意力去思考,終于漸漸地放松下來。 他幾乎就像不存在了一樣。 你們就像和緩的同學者,安靜地共讀著一本舊書。 時間靜靜流動,只有當你疑惑地輕聲念出一個艱澀的句子或者段落,帶上不理解的語氣。 他才會輕聲開口,和你分享他的見解,他的智慧所挖掘與聯系得到的其中精粹。 而你緊攥著椅子把手,讓他的嗓音流過你的神經和心靈,帶來陣痛,也帶來觸動和感悟。 這時光是如此恬靜美妙。 就像曾經,在黑暗的底巢,廢物和垃圾的山下,骯臟排泄渠的邊上,仰望著閉塞黯淡的上空,你以天真的思考者的角度和他談論宇宙,談論人性,談論人類的價值和犧牲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