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種(8)
警車的鳴笛響徹街道,案發現場拉起了警戒封鎖的黃條,受害者是個十六歲的男孩,被發現垂頭坐在地下車庫的墻角,經過初步檢查,已死亡,他的身上有數道傷口,大量失血,現場十分凌亂,不難想象,應該是經過了一番追逐搏斗,而兇手是帶著利器進行的謀殺。 近來,小鎮上有了發生頻繁的殺人案件,在短短一個月內,甚至就已經是以往的整個年份的兩叁倍,是政治原因導致的社會動蕩,自由主義的盛行?還是政府放開了毒品政策造成的惡果? 一些當地居民,甚至包括警察都在抱怨,抱怨如今的世道變了,當初他們年輕時的社會,哪會這么亂啊,現在的大城市里到處是非法移民,吸毒者和流浪漢,連他們這樣的小鎮都遭殃。 由于這些案件沒有明確的相似之處,沒有人將它們和連環殺人狂聯系起來,它們更像是激情殺人,或是無家可歸者、吸毒者的搶劫之類的。 雖然唯一的共同點都是尚在搜索勘察中,沒能抓到兇手,但也尚未引起警局最嚴肅的重視,當地警察依然只來現場,按規矩登記,回去記錄在案,當然他們也會派專業的刑偵警察來檢查現場,盡可能的收集些證據,但最終都是放在一邊,等著查到嫌疑人,就完事。 肯特正在仔細記錄現場,除了這驚心動魄的兇殘場面,值得注意的是,那男孩的腳邊,有一臺碎裂的手機,屏幕上滿是裂紋,電子零件都露出機身,已經徹底失去所有功能,不是被砸碎就是被踩碎。 為什么要特意破壞手機設備?是為了避免受害者打電話求救嗎?但是有必要做這樣程度的破壞嗎? 肯特深思著,他蹲下身用戴著手套的手將這個手機撿起,盡量小心地裝到無菌塑料樣品袋中,他向旁邊的警局人員交代了幾句,要求他們找來專業人員,試著修復一下手機。 里面說不定會有些證據線索。 做完他目前所能做的一切后,肯特來到了自己的同事老警官身邊,他是這個警局資質最老的警察,還有一年半就可以申請退休,在他就職期間,小鎮的治安向來不錯,老警官也經常以此向同僚吹吹牛,顯示自己的恪盡職守,但是這半個月以來,小鎮里發生的殺人案就像一道烏云陰霾,仿佛要永久地在這個老警官的職業生涯畫上糟糕的句號。 讓這肥胖的老警察只能在現場端起嚴肅的表情,顯出鎮定,盡在把握的神色,以讓民眾安心,實則內心苦不堪言,他其實根本就沒處理過這樣接二連叁無法控制的恐怖案件。 他們警局已經為此加了好幾天班,加強了警車巡邏,對過路的可疑人員也進行問詢,但卻似乎對阻止這些殺人案毫無幫助。 “你有想過,這些案件可能是連環殺人嗎?”肯特警官問道。 老警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就皺起眉,像是對年輕人這種輕浮,易聯想的思緒感到厭煩,雖然老警官沒破過幾場殺人案,但他也在警署做過職業培訓,FBI的人員專門來為他們做過講座。 “你有任何證據嗎?”他問,肯特搖頭,“只是一個猜測。但如此頻繁地發生毫無關聯的殺人案的概率又有多少呢?我想,不比出現連環殺人狂的可能性高?!?/br> “我只能說,你的猜測沒有依據?!崩暇倏攘丝?,似乎樂意在年輕同僚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經驗,“像連環殺人犯那種罪犯,他們都是會有些古怪的癖好的,至少也會表現出特點,第一,有些連環殺人狂喜歡在現場留下一些痕跡,得意洋洋,比如在墻上寫上些關于魔鬼,恐怖或者惡意的話語、圖案,以此來挑釁警察,這讓他們感到自己是超出普通人的存在,掌控他人的生命。而我們手頭的這些案件,都沒有在現場留下什么鮮明顯著的標識。 “第二,連環殺人狂的被害人通常都有些相似之處,種族,性別,年齡還是其他的什么特征,就像最有名的英國殺人狂,開膛手杰克,他只殺妓女,除此之外,作案時間,地點也經常會符合殺人狂的習慣。 “而以我們手頭的這些案件來看,如果真的是個連環殺人狂犯下的,那只能說,他的作案也毫無規律可言,那么也就是他都是一時興起,激情殺人,沒有長時間的謀劃,作案地點和對象都隨意挑選,經常在不熟悉的地點忽然動手,肯定無法做到百密無一疏,一定會有疏漏?!?/br> 憑著經驗,老警察判斷,這樣的人,他應該不能那么長時間,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的,在警察的搜查下躲藏這么久。 像是個殺手似的,只是由于某種原因盯上誰,就開始動手,甚至能不留下任何痕跡證據…… 等等,這些殺人案的唯一共通點,就是都沒有留下什么痕跡,沒有腳印,沒有目擊者,沒有指紋,發絲和衣服纖維,幾乎可以算是完美犯罪。 短期內發生的多起殺人案,兇手都能小心到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證據的完美犯罪的幾率有多少?或許這就是這些案件的可疑之處,或者說顯示是出自一個連環殺人狂的共同點。 “不,或許我們應該考慮你的想法?!崩暇焱蝗换腥淮笪?,迫切地說道。 但就在這時,外頭蜂擁而來的記者拍照發出的攝像聲此起彼伏,老警官走出封鎖黃條,向外頭那幾個拿著攝影設備的記者呵斥,不允許拍照。 不,除了完美犯罪這個特點以外,那些案件還是有其他相似之處的??咸貏t在心中暗暗想道。他發現自己掌握著更有力的證據。 那就是,這些案件,全都與那個亞洲留學生女孩有關,就在昨晚,那女孩甚至預告了這個男孩的死亡。 還有,后來當他再次接起電話時,沒有了女孩的聲音,電話中傳來的男人的呼吸聲很令人在意。 她還安全嗎?肯特突然心生擔憂,他高聲喚回老警察的注意力,“還記得那個亞洲女孩嗎?我們得再去拜訪她一次?!?/br> “什么?!現在可是抽不出那么多警力來!”老警察頭疼地回頭大喊道,“女孩是什么意思?警官你可以正面回答我們嗎?”紛至沓來的記者話筒,他們最先要應付的應該是這些像是蒼蠅似的,喜歡添油加醋的媒體。 一輛有著醒目警徽的警車突然駛入視線,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幾位穿著制服的FBI警探下了車,記者就像嗅到了血腥氣的鯊魚,紛紛轉過攝像頭,FBI飛快地從口袋中掏出證件展示,隨即熟練地開始驅趕制止瘋狂的記者們,表示他們接手了這里。 肯特警官看著面前這狀況,突然有人拍上他的肩膀,“請詳細地向我們說明一下情況,尤其是,你說的那個女孩是怎么回事?”一位FBI警探注視著他。 街區的寧靜被警笛劃破,你在睡夢中醒來,看著空蕩蕩的室內,皺著眉換上衣服,你的頭有些痛,有些迷糊不清。 剛邁出臥室門,就聽到樓下傳來猛烈而毫不客氣的敲門聲,“FBI!”嚴肅的英語灌入你的腦海,你心驚了一下,連忙跑下樓梯,蠻橫的警察已經將你的房門敲得顫顫作響。 你都沒來得及洗臉,就連忙給他們開了門,FBI的聯邦警察向你出示了證件,隨即就要求搜查你的房子,你都沒反應過來,這些警察就四散開,翻起你的家具和邊邊角角。 忽然間,你的心臟如同掉入萬丈深淵,因為那些警官,沒費什么力氣,就在你的熨衣架上找到了一件剛干的男式外套,在獨居女士的家里發現這種東西很不尋常,通過紫外手電一照,就映出了上面斑駁的血跡。 FBI警察轉頭看你,你面無血色,啞口無言,接著,他們又在房子的其他角落找到了血跡,頭套,甚至是……兇器。 那把沾血的刀,你根本不知道它為什么會出現在你的家中?克萊斯放在這的?!他為什么不拿走?! 在聯邦調查局的警察將冰涼的手銬套上你放在背后的手腕時,你就像驚醒般地反應過來,更像是絕境中的反抗,你激動地顫聲道,“我?!你們認為是我?!” “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到警局再詳細解釋吧?!本焐驳卣f。 “有個男人,他才是兇手!”你激烈地胡言亂語,心知自己已經陷入了麻煩。 FBI警察不愿聽你情緒激烈的爭辯,他們熟練地派兩個人控制住你,將你壓上警車,當警車發動引擎時,你看著窗外的屋子駛遠,幾分鐘前,你還躺在床上,現在卻穿著粉色睡衣,連臉都沒洗,被拷著手,在一左一右的警察監視下坐在警車中,你突然低頭啜泣起來。 你被逮捕了。 當肯特知道這個消息時,你已經在警局的審問室里待了叁個小時,你沒吃早餐,連一口水都沒喝上,好幾個FBI探員連續地同你談話,旨在摧毀你的意志力,讓你說出真話。 “這么說來,你有一個同伙?叫作克萊斯,是個已經在精神病院火災中確認死亡的病人?”FBI探員確認道。 “不是同伙,我完全沒有插手這些殺人案,我是無辜的?!蹦悴粎捚錈┑刂貜偷?,聲音已經很虛弱,“克萊斯也沒死,他還活著,人是他殺的?!?/br> 這時有人從房間外走進來,FBI警察從身后接過一迭檔案,翻了翻,抬頭繼續說道,“可是根據當年的尸檢報告,雖然尸體模糊不清,但是根據DNA檢定,死者的尸體里確實有個屬于克萊斯?!?/br> 你沒想到會這樣,一時心虛慌亂,“我不知道,或許有哪里搞錯了吧……你們,你們肯定弄錯了?!蹦阌行┌l抖,但依然堅持著不要崩潰。 FBI警察合上檔案,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你。 “那件夾克外套,就是他的?!蹦憷^續舉著有利于你的證據,“我們已經將外套送去DNA檢驗,看有沒有什么痕跡留下,結果出來需要一些時間?!盕BI警察說道,你剛感到一絲放松,他又說,“現在,請接著回答我的以下問題……” 又一輪審問開始了。 “情況如何?”肯特警官來到走廊外,詢問一個FBI警察,對方接受了他的咖啡,說道,“那女孩的嫌疑很大?!?/br> “我們根據她的供詞,搜索了她的房子,也包括旁邊那棟,據她所說是兇手住的地方……我們什么也沒找到?!盕BI警察喝了口咖啡,“她越來越慌亂了,我想,離她認罪已經不遠了?!?/br> 肯特忍不住插嘴,“你的意思是,那些殺人案是她做的?”聽出他的質疑和不可置信,FBI警察不滿地皺眉,“我們總要給公眾個結果,而且,那女孩確實是嫌疑最大的,如果她不能證明,那個所謂的克萊斯,實際上喪生于多年前精神病院火災的病人真的活著,那她就得上法庭,為這些案件付出代價?!?/br> 肯特覺得簡直太荒唐了,這些人難道就沒想過,像這樣一個柔弱纖瘦的亞洲女孩,哪有力量做出那些殺人案件?更不要說,他確實曾經在她的電話里聽到過男人的呼吸聲音,雖然很模糊,肯特有一絲猶豫,但還是確信地說出了這個他希望能夠幫助那女孩避過無妄之災的證據。 “你有錄音嗎?”FBI警察敏銳而饒有興致地問。如果真的有,那么這的確是個重要證據。 “……沒有?!笨咸厣钌钔職?,突然沮喪萬分。FBI警察只能表示遺憾的聳肩。 FBI警察離開后,肯特警官在門口的長椅上坐了好一會,不知多久后,老警官走了過來,和他交流了一會后也勸他放棄。 他根本就沒有證據證明女孩是清白的,證明有個男人真的存在,他自己甚至都只在電話中聽到模糊的呼吸聲,可能是錯覺,也可能是播放的錄音。如果女孩真的是兇手,她做出些擾亂警察的假象,并非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們修復了手機,在破碎的儲存卡中,有一個斷斷續續的視頻,那是在屋外拍攝,隔著柵欄,有個女孩在玩秋千。 而且,在那復原后依然有些破碎斷續的手機視頻畫面里,從始至終,只有那個女孩。 這男孩生前,也就是死亡前的幾小時,拍攝了那個女孩的影像,這又是一個可疑的點,最關鍵的是,這個部分與女孩的供詞完全對應不上。 視頻中,并不存在那個叫作克萊斯的男人。 他們只看到,最后,那個女孩轉過頭來,陰沉且敵意地,看向了鏡頭。 聽完老警官的話,肯特深深呼吸了一下,試圖平復自己胸中矛盾的感覺,“但為什么……” “肯特,”老警官擺擺手,明白這一切對他的沖擊,“之前我跟你說的連環殺人狂理論,其實還有一小部分沒說完,你知道么? “有時候,罪犯也會有雙重人格,犯了罪,自己卻不知道,或者覺得是幻想中的那個人做的,他們甚至深深恐懼著那個人,就像自己是個被脅迫的無辜的人質似的……當然,在心理層面上,或許確實如此。 “在她搬來這個街區以后,那些殺人案才開始發生,也許是最初的那個男性惹怒了她,你也知道,我們詢問過周邊鄰居以后,得到了他們曾經起過矛盾的線索?;蛟S是第一次就得手,發現殺人如此簡單后…… “邪惡的種子發芽了?!崩暇贌o奈地聳肩。 肯特只覺得喉嚨發苦,聽到如此讓他難以置信的真相,他依然想要掙扎,“那女孩,有沒有過精神病記錄?” “有的,在她大學的記錄中,曾患過焦慮癥,因為學業的壓力吧,還產生過幻覺,她咨詢過學校的心理老師?!崩暇僬f,“至于那些證據,男式夾克,骷髏頭套……那些東西,也許都是她偽造的,或者說,是她另一個人格使用的。 “而她隔壁那個死于火災的克萊斯的故事,也許只是圓滿了她的想象,成為她第二人格誕生的一個關鍵。人的腦子可真是可怕又復雜啊…… “她在想象一個強大的,邪惡的,男性,也許就是與她對立的,另一個性別的自己。能讓她擺脫一切生活中的壓力與拘束痛苦。 “她一面恐懼著他,一面又愛著他。 “對于那個女孩來說,克萊斯確實是真的存在?!?/br> 交談結束后,老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我知道你非常遺憾,但FBI已經接手調查,那女孩還是外國人,可能還得和大使館協商這問題,你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再被影響了?!?/br> 不久后,下班了,肯特警官獨自走在走廊上,雖然忙碌了一天,他的思緒依然被這個離奇的案件充滿,當他走過審訊室時,不禁放慢了腳步。 這層玻璃只用作觀察,從里面沒法看到外面,而那個幾乎已經被所有人認為是兇手,也是精神病人的她孤獨地,無助地坐在玻璃后面的小房間里,垂著眼睛,看起來格外憔悴憂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