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巡查員離開后,梅嫣發現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 她看著外套有點眼熟,瞧著像是錢博士的。 梅嫣將外套疊好放在一旁,起身倒了杯水。 她仰頭喝光杯子里的水,瞥見窗外閃過兩道光。 十多秒后,震天響的春雷聲壓至耳邊。 春天的暴雨來得如此突然。 這場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梅嫣準備離開研究所回家的時候,徹底地感受到了室外冰冷的空氣。 這場倒春寒持續了三天,直到四天后天氣才再度有了春天的樣子。 四月初的櫻花、桃花、杏花等開得遍地都是。 梅嫣下班的時候,就發現袁旖芊立在研究所門前的那一小片綠化旁。 不算高大的粉色杏花花瓣落在她的肩頭。 她雙眼紅腫,面色凝重,見到梅嫣走過來的時候,微微張了張嘴,但她的嗓子似乎已經啞了,有些說不出話的樣子。 “你……”梅嫣感覺她是在等自己,“找我?” 袁旖芊點點頭。 梅嫣垂下眼眸。 這兩天,醫院那邊傳來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周沫辰病危,全身多臟器出血。 周曄持續低燒,昏迷不醒。 她也已經許久沒有聽到周曄的聲音了。 袁旖芊上前,抓著梅嫣的胳膊,仿佛是落水者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用力咽著口水,希望能讓喉嚨得到一些舒緩,也好讓自己的聲音更大一些,“梅嫣,聽說你們已經研究出疫苗了,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對這件事,梅嫣不方便跟她明說。 袁旖芊卻不肯輕易放走她,一直逼問她,眼里閃著祈求的微光。 梅嫣無奈地告訴她:“這個治療疫苗的后續的試驗還在進行中,真的安全有效才可以用的?!辈话踩囊呙缁蛟S比病毒本身更具危害性。 袁旖芊眼里的火黯淡下來:“還要等?” 梅嫣點頭:“嗯?!?/br> “為什么要等?” “這個需要我解釋嗎?”梅嫣強忍著內心的煎熬,反問她,“就算這么多年你一直當家庭主婦,但好歹你也是學過生物知識的。不是嗎?” “我知道?!痹杰钒l出一聲自嘲般的輕笑,“都是我不好。老天爺是在懲罰我吧?!?/br> 梅嫣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袁旖芊干脆抱著梅嫣,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當然知道。 “可是我兒子沫辰他快撐不下去了?!彼诿锋碳绨蛱?,“你沒當過mama,你不知道當mama的心里又多難受啊?!?/br> 袁旖芊是三天前知道這個消息的。 她在家里安心地修養,準備等幾天就接兒子出去旅游一圈,隨后她便只能在周末的時候見一見兒子。 和周家人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她是爭不過的。 可當她找到周明暉問他兒子的時候,才知道兒子現在重病垂危。 這樣的晴天霹靂,令她差點瘋掉。 周明暉脖子上的抓痕到現在還在。 大約是出于內疚,周明暉甚至把那套別墅送給她,“你要和誰一起就和誰一起,反正那套房子送給你了?!?/br> “我不要了,周明暉,我不要房子了?!痹杰繁罎⒌刈е苊鲿煹囊陆?,“你讓我去見見沫辰,你讓我去見他?!?/br> 她甚至不愿意相信周明暉說的話。 她寧可希望是周家人不給她見兒子。 也不希望兒子真的躺在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里。 她求周明暉,周明暉告訴她,自己也沒有辦法。 然后,她就想到了梅嫣。 “別等了吧,就死馬當活馬醫,用你們研發的藥去治療,好不好?”袁旖芊哀求著對梅嫣說,“沫辰真的等不起了。就算他還是撐不過去,也總好比沒試過要好吧?!?/br> 醫院已經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 她只能看到通知書,連兒子的一面都見不著。 “哪怕是再可怕的傳染病,也不能一直不給看?!?/br> 袁旖芊一直祈求梅嫣,眼看就要跪下了。 “你、你別這樣了,我去幫你問問?!?/br> 見梅嫣松了口,袁旖芊這才肯松開手。 經過梅嫣在周旋和問詢,袁旖芊終于在第二天見到了醫院的院長。 同他一起的還有徐博士和梅嫣。 院長和十多位主治醫師的黑眼圈大得嚇人。 他們幾乎是連天晝夜地忙著,二十四小時不敢有一絲松懈。尤其是對于周沫辰,幾乎隨時都在準備大手術。 幾個人在討論的時候,梅嫣起身,走到了會議室外。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這家醫院里。 她知道,周曄就在旁邊的那棟住院樓上。 她想過去看。 這種強烈的渴望和規矩的禁錮,讓她整個人陷入了無法思考的境地。 周曄到底怎么樣了? 她不知道。 她想問問這幾位醫生,卻又不敢開口。 她害怕。 梅嫣靠著墻,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著,努力讓自己鎮定。 理智告訴她,不要問,也不要想著去看。 她用力握了握拳,轉身回到會議室。 一開門就看到袁旖芊跪在地上,誰拉都拉不起來的那種架勢。 “我求求你們了,死馬當活馬醫吧。我知道規矩,我知道風險,我愿意承擔。我兒子反正都沒救了,就……就試試吧,我求求你們了!”她卑微地祈求大家,“要什么協議我都簽,就是不要再這么保守治療下去了。他太小了,他真的不能熬了?!?/br> 看到這一幕,梅嫣眼睛一酸,又退到門外。 她找人要了套防護服,穿上后就直奔周曄的病房而去。 當然還是被大門口的值班員攔住了。 “對不起,梅博士,您最好不要進去?!惫ぷ魅藛T也是盡職盡責。 “遠遠看一眼也不行?” 工作人員搖頭。 “那他怎么樣了?” “你問的是哪一位?” “周曄,周先生?!?/br> 工作人員沉默了一下,最后搖了搖頭,“具體我們也不知道,要問醫生?!?/br> “這個病傳染性沒那么強的,只有特別親密的時候,才能傳染?!泵锋淘噲D用自己的專業知識說服工作人員。 可工作人員油鹽不進,只認上級下達的要求。 梅嫣微微嘆了口氣。 她理解工作人員,也明白大家這么謹慎的原因。 畢竟,以往的經驗告訴大家,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 待在防護服后的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心里悶得難受。 她再次回到會議室的時候,徐博士盯著她看了幾秒鐘。 梅嫣老老實實地在位置上坐下來。 袁旖芊此時已經不在會議室里了。 徐博士告訴她:“特批申請可能會下來?!?/br> 這時,會議室里的多放視頻會議開啟了。 梅嫣收了心,把自己放在了研究者的位置上。 又是開了一下午的會議,而特批文件也就此確認,會在第二天送達。 尚未經過后續試驗的治療疫苗將會用于國內發現的這幾例病患身上。 會議結束后,梅嫣和徐博士帶著文件離開。 梅嫣下意識地坐在了駕駛室上,卻被徐博士趕了下來。 徐州博士問她:“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梅嫣看著自己發白的手指頭,“我在想,能不能治好他們?!?/br> “撒謊?!毙熘莅琢怂谎?。 “老師?!?/br> “行,老師不問?!毙熘莸?,“你自己注意點?!?/br> “嗯,下次不會了?!泵锋讨?,自己穿著防護服想去探視病患的消息,一定當時就被通知給老師了。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想問那個問題。 這彎道大超車的治療疫苗到底能不能治好他們? 晚上,梅嫣做了個夢,夢里她發現,疫苗治好了所有人的病。 夢醒后,她無奈地笑了。 第二天她剛到研究所,就看見了周曄的助理小金在門口等她。 以及另外幾位看著就像是身份不一般的人。 其中一個,梅嫣依稀覺得見過,好像叫孟曉嘯,也是位大佬。 一行人在會議室落座。 梅嫣給各位大佬去準備茶水的時候,幾位開始低聲嘀咕遞來。 孟曉嘯悄聲對朋友說:“周曄這小子眼光可以啊,藏了這么久,咱都不知道?!?/br> 朋友白了一眼孟曉嘯,“說你臉盲容易忘事還真是不假,這不就是他手機屏保里那位小美女嗎?” “???真的假的?” 另一個朋友也說:“這不就是梅子期他meimei,周曄偷偷摸摸追了很久的小姑娘?!?/br> 孟曉嘯似乎明白了點:“就是周曄沖冠一怒為紅顏的那個小姑娘?” “哎呀,原以為是個光長得好看的花瓶小jiejie,搞半天人家的女博士,是科學家?!?/br> “別絮叨這些了,我還是希望周曄能抗過去。這他媽的哪里冒出來的病毒,太可恨了?!?/br> 大佬們在聊天,助理小金只當自己是個工具人,不插話,也裝作什么都聽不見。 這時,梅嫣端著幾杯咖啡走進來。 她算好了,人手一杯。 自己喝得是白開水. 大佬們齊齊看著梅嫣。 梅嫣有種自己在面試的錯覺。 這時,工具人助理小金拿出一疊文件,遞給梅嫣,簡單扼要地概述他們此行的目的。 周曄現在深度昏迷之中,不確定能否醒來。 在他發現自己染上病毒之前,他就找了律師,立好了遺囑。 他的股權股份,分了十分之一給他父母,剩下的受益人是梅嫣和周綿綿。 梅嫣代管周綿綿的那部分,等周綿綿十八歲之后歸還。 其次,公司下屬的藥業集團以及慈善基金部分,全部歸由梅嫣管理。 看著這一沓厚厚的文件,梅嫣腦子頓時就亂了。 小金說完,指著最后簽名的地方,對梅嫣說:“梅博士,如果沒問題的話,您在這兒簽字就可以了?!?/br> 小金把黑色簽字筆遞給梅嫣。 梅嫣完全無法思考,拿過了筆。 她握著筆的手在微微顫抖。 筆尖停在簽名處。 回過神的梅嫣突然抬起頭,厲聲問各位:“周曄已經死了嗎?” 小金有些無助地看了一眼在座的大佬。 沒有人敢回答梅嫣。 梅嫣撂下筆,“如果,如果我真的拿到了他的死亡通知單?!泵锋谈杏X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嘴巴都在抖,“那我簽,我替他應下他想做的那些事,只要我有那個能力,只要我能做到?!?/br> 她抬頭看著助理和各位大佬,“現在,請你拿著這些文件出去。這段時間,都不許再出現在我眼前。我要繼續工作了?!?/br> 孟曉嘯目光欣賞地看著梅嫣,語氣里透著欽佩:“那行,我們暫時就不打擾梅博士了?!?/br> 這么一大筆巨額財務砸在她跟前,她居然不為所動。 難怪時候周曄看上的女人。 一行人離開后,梅嫣趴在會議室的桌子上,低聲嗚咽,“周曄,說好了結婚的,你要是敢放我鴿子,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br> 這時,會議室外有人用手指輕輕叩門。 梅嫣拿出紙巾擦了擦眼角。 楊意倚在門口,用一副玩世不恭的語氣調侃梅嫣:“嘿,梅首富,出來聊聊?” “你怎么進來的?”梅嫣深吸一口氣,喝了口水。 “切,剛才那里頭有個人是我哥,你忘啦?!闭f完,楊意扭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邊的兩位保安,“大哥,你們別這樣啦,我又不是犯人。我這次絕對不會搞亂的?!?/br> 保安道:“可是你是潛在犯人?!?/br> 楊意呵呵了兩聲,“真是服了你們了。我這就走,我馬上就出去?!?/br> 為了讓兩位保安放心,梅嫣還是趕緊帶著楊意離開研究所。 她告訴楊意:“你下次不要來了,你已經上了我們研究所的黑名單了?!?/br> 楊意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看出來了,我的待遇是不一樣?!?/br> 兩個人并肩朝外走去。 保安也一直跟著,生怕楊意再趁人不注意溜到不該去的地方。 這時,錢培潤看到了楊意和梅嫣。 他趕緊跑過去,跟上倆人,“楊意!” 楊意扭頭,看到錢培潤,吐了吐舌頭,“唉喲我說錢博士,您能不能別糾纏我?” 錢培潤紅了臉,不是因為楊意臉紅,而是因為楊意旁邊立著梅嫣。 他從自己兜里掏出那塊假價值百萬的手表,遞給楊意,說:“您誤會了,楊小姐,這是你落下的東西,還給你?!?/br> “不用給我,這個我給你的勞務費?!睏钜獯笱圆粦M地打量著錢培潤,擠眉弄眼,“那天晚上,你辛苦了?!?/br> 梅嫣不好意思地捏了下耳垂。 楊意還是同以前一樣,口無遮攔的。 錢培潤氣得大口喘氣,胸口起伏不定。他收起慌亂的眼神,掏出兜里的錢夾子,翻出里面僅有的一張百元大鈔,硬塞進楊意兜里,“我也不太懂行情,不知道要給您多少錢合適。要是覺得不夠的話,您知會一聲,我可以微信支付寶轉賬?!?/br> 說完,他扭頭進了辦公室里。 楊意瞪著他的背影,“你個死男人,敢調侃我!” 梅嫣輕咳著,“別跺腳了,小心你的鞋跟,別踩壞我們研究所的地磚?!?/br> 楊意哼了一聲,“小氣的男人?!?/br> 梅嫣立在門口,問她:“你有話快說,說完我還得回去上班?!?/br> “上什么班啊,你馬上就要繼承周曄的巨額遺產……” 梅嫣轉身就走。 楊意趕緊拽著她的胳膊,“呸呸呸,當我胡說八道。你男人周曄不會有事,他吉人天相,萬事如意?!?/br>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在想:都這情況了,他能活才怪。 梅嫣甩開楊意的手,“我和你,沒什么好談的應該?!?/br> “嫣兒,你怎么又開始說無情無義的話了?!睏钜夂裰樒?,嘻嘻笑著,“看在咱們高中時候曾經的情分,你就給我個面子?!?/br> 梅嫣沒空同她浪費時間,直接問:“到底什么事?” 楊意垂眸,笑了一下,隨即告訴梅嫣:“有個人要見你?!?/br> “誰?” “呃……”楊意遲疑了一下說,“鐘思苒?!?/br> 梅嫣聽得有些發愣:“她見我干嘛?” 楊意想了想,聳了聳肩,挑眉道:“我覺得,可能她是瘋了吧?!睏钜馔嶂^,問梅嫣,“你見不見她???反正你也沒見過,去見見唄,難道你不好奇差點成為周曄老婆的女人長什么樣?” “好啊?!闭f不好奇是假的,梅嫣當然想知道鐘思苒是個什么人,“不過,你得等我中午休息的?!?/br> 等到午休時間,楊意載著梅嫣來到一家高檔茶吧里。 鐘思苒一直在這里等著。 等見到鐘思苒之后,梅嫣認同楊意的是說法,鐘思苒大概率是真的瘋了,竟然要求梅嫣將死掉了周曄送給她。 “我想,我活著不能和他在一起,死了,總還有點機會的吧?!辩娝架圩藨B優雅地品著茶,青瓷的茶杯邊上印著她的烈焰紅唇,“等我死的時候,我就要和他葬在一起?!?/br> 作為中間人的楊意默默低頭品茶,她暗暗祈禱,梅嫣千萬要理智。 以梅嫣高中時候的個性,她怕眼前的鐘思苒會被梅嫣摁桌子上揍。 楊意一邊喝茶一邊暗自懊惱,她沒事摻和這個事干嘛來了。本以為鐘思苒只是放不下,非要見一見周曄的心上人才肯罷休,沒想到她居然還打起了死人的注意。 楊意偷偷撇了一眼梅嫣。 梅嫣神色淡定,目光平和地看著鐘思苒,一句話也不說。 鐘思苒拿起紙巾,動作輕柔地擦著茶杯,“梅小姐,你可以開個條件?!?/br> 梅嫣差點被這人的奇葩要求氣笑了。她笑了一聲,道:“我不同意?!?/br> 鐘思苒說道:“不過是個死人,你何必這么堅持?” 梅嫣反問鐘思苒:“對啊,不過是個死人,你又何必堅持?” “因為我愛他啊?!辩娝架壅f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里不含半點雜質,“要是我比你早認識他,我想他不會愛上你的?!?/br> “哦?!泵锋虜]起袖子。 一旁的楊意趕緊摁住她的胳膊,“哎哎哎,嫣姐兒,別,克制點?!?/br> 梅嫣白了一眼楊意。 她早就不是當初的小魔女了。 她擼起袖子,當著楊意和鐘思苒的面,給他們泡了一遍茶。 動作優雅,程序正確得連一旁的服務員都露出欽佩的目光。 “喝口熱茶,暖暖身子?!泵锋虒⒉璞K分別置于二人跟前,“然而你們倆都給我聽清楚了。就目前來說,周曄還是我未婚夫?!彼ы?,視線輕飄飄地落在身上裝扮著高貴華麗的珠寶首飾的鐘思苒,“至于你的愛不愛,對我來說一點不重要?!?/br> “可是他就要死了?!辩娝架凵踔劣妹孕诺目谖钦f,“他第一次跟你好,就落得身無分文;第二次跟你好,連命都沒了。都是你不好?!?/br> 一旁的楊意聽了這話,都忍不住想掏掏耳朵。 她覺得,如果硬要她們三個人排隊的話,那除了梅嫣之外,周曄也應該會選她而不是鐘思苒。 鐘思苒除了好看和有錢,也沒別的優點了。 楊意覺得,她還沒自己豁達幽默吶。 “他活著的時候是我梅嫣的人,死了也是我梅嫣的鬼?!泵锋坛吨旖?,似笑非笑地掀了掀眼皮子,“你要是聽著覺得不爽的話,就給我憋著?!?/br> 鐘思苒沒想到梅嫣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她愣愣地看著梅嫣。 “再說,周曄就算死了,也不一定會看上你?!?/br> 梅嫣走的時候,楊意忍不住沖她豎起了大拇指。 話說得明明白白,不留余地。 梅嫣走在大路上,裹緊了外套,眼神堅毅。 此時,一直在被死的周曄眼皮子動了動。 醫生問:“剛才是打了半針的量,對嗎?” 一旁的另一位醫生點頭。 醫生們看了看時間,“一個半小時后,再打剩下半針,看看情況?!?/br> 當天的深夜三點半,周曄徹底醒了。 他覺得很累,嘴巴很干,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周曄徹底痊愈是在六月初,剛過了端午。 天氣開始悶熱,盛夏在即。 他出院的那天,梅嫣特地穿了裙子,化了點淡妝。 周曄見到她第一句話就是問:“戶口本真的帶了?” 梅嫣輕輕“嗯”了一聲。 周曄朝她伸出手:“過來親我,小嫣?!?/br> 大病初愈的他身子略顯單薄,瘦削的指骨看上去骨節分明。 梅嫣上前,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肚子,“周綿綿在旁邊呢?!?/br> “那有什么關系?!敝軙峡戳丝春退诔鲈旱闹芫d綿,“你先走?!?/br> 周綿綿搖頭,“我才不要先走?!?/br> 這時,前方跑來一個同周綿綿差不多大的男孩,“周綿綿!”手里還捧著一大束花。 孟曉嘯跟在后面,道:“臭小子,你慢點,你小聲點,別嚇壞你同學?!?/br> “時禹哥哥?!敝芫d綿開心地瞇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院?” “我就知道?!毙∧泻⒍艜r禹將手里的花給她,“祝你以后跟我一樣,永遠健康!” 孟曉嘯白了一眼兒子,“嘖,花是爸爸要送給周叔叔的,你怎么這么不自覺!想要送女孩子花,你自己買去啊?!?/br> 杜時禹恍若沒聽見爸爸的叮囑,牽著周綿綿,“走吧,去吃冰激凌?!?/br> 周綿綿卻搖了搖頭,她低頭,嗅了嗅花香,“我答應了嫂子了,再也不吃冰淇淋了?!?/br> 三天前,周綿綿徹底確認痊愈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鬧著要吃冰淇淋。 在她開心啃著冰淇淋的時候,遇到了嫂子袁旖芊。 彼時,周沫辰還沒痊愈。 而且,周沫辰的后遺癥最多。 袁旖芊看到她有吃冰激凌,一直控制不住,劈頭蓋臉就說起了她:“都是你,非要吃冰淇淋,自己吃不算,還要給別人吃!吃吃吃,吃出了??!”她握著拳頭,“你侄兒周沫辰要不是吃了你遞過去的冰淇淋,能到現在還沒好嗎?” 說完,袁旖芊氣憤地離開了。 她全然只顧著站在自己兒子的角度,卻忘了,周綿綿也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姑娘。 說她不懂事,其實她也什么都懂。 她舔著冰淇淋,舔著舔著,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梅嫣哄了好半天才把她哄好。 于是她就抱著梅嫣發誓:“嫂子,我周綿綿發誓,發誓以后再也不吃冰淇淋了?!?/br> 梅嫣想,反正冰淇淋也沒什么營養,不吃就不吃吧。 周綿綿繼續哭著,委屈地問:“我發誓我不吃了??墒俏胰滩蛔∫栽趺崔k?” 梅嫣:“……” “嗚嗚嗚?!敝芫d綿眼淚嘩嘩,“為什么周沫辰他還不好?” “他很快就好了?!泵锋滔肓藗€辦法,“反正你發誓不吃就不吃唄,以后嫂子請你吃。別人請你吃,你還是可以吃的?!?/br> 周綿綿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于是破涕為笑地點了點。 她眼角還掛著淚珠子。 梅嫣好笑地幫她拭去。 這時,杜時禹一臉看怪胎地瞪著周綿綿,“冰淇淋哦?你真的不吃?” 周綿綿看了一眼梅嫣后,堅定地搖了搖,但她咽口水的動作出賣了她。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但是最終沒忍住,告訴杜時禹:“但是,你請我吃,我可以吃?!?/br> 杜時禹:“……” 梅嫣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周曄在她耳邊問:“什么情況?” “嗯,小孩子的游戲?!?/br> 出院前,周曄和梅嫣隔著玻璃窗,見了已經清醒了段敏。 段敏瘦得比周曄厲害得多,整張臉上,看不到多余的脂肪,臉色也不是很紅潤,泛著貧血的慘白色。 但能在病房里自由走動,說明她距離痊愈也不遠了。 時隔多年,梅嫣也沒想到,自己和段敏的再次見面會是這么一個狀況。 段敏看到周曄和梅嫣,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背過了身。 見此,周曄便拽著梅嫣離開了。 兩個人直奔民政局而去。 看著敲了章的小紅本,周曄摸了摸胸口,“總算娶到我的小嬌妻了?!?/br> 兩個人還沒來得及慶祝,周曄便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掛了電話后,周曄面色不太好。 周曄告訴梅嫣:“爺爺快不行了,已經沒了意識,說不出完整的話?!?/br> 醫生說了,就這兩分鐘的事。 正常的衰老死亡,神仙也救不活。 兩個人急急往醫院趕的時候,剛巧碰上了下班高峰期,一路飄紅。 這時,周常文告訴兒子,已經斷氣,醫生宣布死亡了。 知道見不到最后一眼的周曄反倒平靜了。 他告訴梅嫣:“爺爺這輩子還算走運的?!?/br> 梅嫣不敢評價他爺爺,但是聽一聽的勇氣倒是有的。 “爺爺有個忘年交?!彼?,“其實也不算忘年交,也就差個三十來歲。據說,當年兩個人認識的時候,爺爺剛從戰場上下來,他那朋友,才七歲不到,給他送了一束花?!?/br> “后來,他朋友長大后就出國了。幾十年過去了,爺爺再見到她是在逛故宮的時候。她當時跟團旅游。爺爺告訴我們,其實他這位朋友當時病得快不行了。逛故宮是帶著一份渴望來的?!?/br> “渴望?什么渴望?” “她因為長得太漂亮,被渣男哄騙著懷了孕,后來渣男出國了,她便一個人偷偷生下來,沒舍得打掉。但是一個未婚女性沒法養這個小孩,就托人養。別人養了一年多時候,她又一直舍不得,便偷偷把女兒帶出來,她帶女兒去故宮里玩耍。在她去給女兒買瓶水的工夫,女兒就走失了找不見了?!?/br> 梅嫣替她爺爺的這位朋友感到遺憾:“???那個時候……小孩丟了不好找!” 周曄道:“何止那個時候,現在的小孩丟了,也不好找的?!?/br> “那倒也是。那后來呢?” “后來她也出國了,還在國外結了婚,不過和她的老外丈夫兩個人都不想要孩子。后來又繼承了她丈夫的一大筆遺產?!敝軙习褷敔斨v得故事轉述給梅嫣聽,“她在故宮旅游完之后,便立了遺囑,將遺產的贈送給了爺爺管理,只一條要求,將來若是見到了她女兒,需要請把遺產的百分之八十轉給她女兒?!?/br> 周老爺子并不是個商人,也不屑于經商,骨子里還帶著剛正不阿的氣度。他從不仗著自己的身份給子女討要隱□□利。 后來周曄的父親周常文便是靠著這筆遺產基金創立了周氏集團,而不是靠著爺爺的身份和周家人的地位。 “那爺爺找到他朋友的女兒了嗎?”梅嫣認真地問。 周曄沉默幾秒鐘后,搖了搖頭。 “有點遺憾?!泵锋痰?。 爺爺并不知道,早在十多年前,自己的父母便已經找到了梅琦韞女士的私生女——那就是梅嫣。 可是讓周常文夫婦將公司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交給一個小女孩,他們是絕對不同意的。 但是當初拿了那筆遺產的時候,兩個人都答應了爺爺的,而且,他們也不敢忤逆爺爺。 真的惹急了周老爺子,他們怕是一分都留不下來。 于是他們一直瞞著,一直裝沒找到,直到周曄追求梅嫣。 梅嫣和梅琦韞長得有多像,他們就有多害怕周曄同梅嫣交往。 一旦周曄確認要和梅嫣結婚,那梅嫣勢必要見到周老爺子。 彼時的周老爺子身體健康,眼神清明,一見到梅嫣,肯定會認出來。 周曄沒見過梅琦韞女士,但是周常文和段敏都見過,也見過爺爺收藏相冊里,梅琦韞女士二十來歲的照片,和梅嫣幾乎如出一轍,不一樣的只是身高和眼神。 周曄想,算了吧,還是別說了吧。 給自己父母六點顏面,也讓小嫣永遠都不要知道她彼時梅成山的親女兒吧。 畢竟她在梅家,也是異常得寵的小女兒。 太復雜的家世和見不得人的私心,就這樣淹沒在塵土里好了。 至于梅琦韞女士留下的那筆遺產…… 反正周氏集團已經被他吃光了,股份什么的,他早都看不上了。 而且梅嫣是他老婆的,他的財富遠比那筆遺產多得多。 他把梅嫣摟在懷里,“講這個故事就是要告訴你,以后咱們當父母了,一定要好好照顧孩子?!?/br> 梅嫣瞪他:“我怎么總覺得你這話意有所指?!?/br>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br> “你是不是急著想要我給你生孩子?”梅嫣擰眉。 “嫣寶別瞎猜了?!敝軙系?,“恰恰相反,我反倒不希望我們早早有了孩子,沒有也沒關系?!?/br> 有孩子的話,那得好幾個月…… 他都單身這么多年,實在不想再忍個十個月一年什么的。 梅嫣輕哼一聲,紅著臉道:“ 不要孩子也不行?!彼€是有一顆當mama的心的。 “好,都依你。老婆最大?!?/br> “等你丈夫養好身體再要吧?!敝軙险业搅送昝赖慕杩?,“你看我大病初愈,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好。要孩子的事,等明年再說?!?/br> 梅嫣挑眉:“你是大佬,你說什么都對咯?!?/br> 周曄緊緊摟著梅嫣,“我只是太高興了,也……也很難過,剛才爸告訴我,爺爺已經走了?!?/br> 兩個人趕到醫院的時候,周老爺子已經蓋上了白布。 周曄帶著梅嫣向老爺子深深鞠了一躬。 已經卸任退休的梅成山看著梅嫣,眼神也平淡了許多。 再看到略顯瘦削的兒子,他打心底對梅嫣說了聲:“謝謝您,梅博士?!?/br> 金錢和地位,到底還是不如眼前的親情來得溫暖人心。 梅成山問:“你mama也快好了?!?/br> 周曄嗯了一聲。 “你……”他看著梅嫣,“你倆準備什么時候辦事?” “先辦爺爺的事?!敝軙系?,“我們不急?!?/br> “那可以把證領了?!泵烦缮降?,“你也老大不小了?!?/br> “領好了?!?/br> “哦?!泵烦缮綗o奈笑了笑,“我說呢,你小子會不急才怪?!?/br> 這時,一波又一波前來探視的人過來同周曄問好。 梅嫣看著這一張張不熟悉的面孔,聽著那些略顯枯燥的言辭,并不覺得煩躁。 只因,她是和周曄站在一起的。 她側頭打量剛成為他法定丈夫的周曄,笑意不自覺浮上嘴角。 在和這些人周旋,周曄看上起游刃有余,他甚至趁著別人別人不注意,悄聲問梅嫣:“熱嗎?困不困?餓不餓?一會你想吃點什么?” 見梅嫣沒吭聲,他又追問了一句:“周太太?” 梅嫣笑著回答:“不熱,不困,不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