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00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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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紅熹挈著小竹籃,隨著一群包頭馌婦去了到田里。 她如蓬蕊的臉,施了點胭脂,穿著豆綠短夏紗衫,一條佛青穿花百迭裙。小小的足兒踩著一雙紅提跟子的鞋,腰掛一個七事荷包,還系著一條玉叮當禁步。油光光的鬢兒下晃著一對金燈籠墜子,抹了層紅的嘴里吃著一個拳頭般大的酸餡兒。 酸餡兒是昨日剩下的,隔了一日,里頭綠油油菜都變成黑黃黑黃的顏色。 味道沒有壞,喬紅熹是個不浪費食物的好姑娘,早上起來時起鍋餾了一下就拿來填寬空的肚子。 田里的耕種人頭頂遮陽帽,上身赤裸,闊肩上搭著一條大汗巾子,穿著一條舊牛頭裈,腳踩豁口芒鞋。 他們渾身上下留著酸溜溜的汗水,連眼札毛上都承著幾顆汗珠子,那在遮陽帽下的頭發上藏了多少汗水,不能去想。 馌婦送來馨膳,耕種人摘下遮陽帽,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兒,就地圍成一圈兒坐下食馨膳。 田里有許泥濘,喬紅熹今日身穿甜凈的衣裳,想了想就沒下到田里去,在田岸上延長了脖頸張望。 耕種人嘴里嚼著東西,還要呲著白牙兒說話。腔兒洪亮,說的話有幾分樂趣,說至酣處,有沫星子和飯里偶爾從口出。 喬紅熹閑得無聊,提起一點裙擺,露出一截暑襪,亦走到田里去聽他們說趣話拔悶。 “今年的天兒熱得嗆喉啊?!?/br> “是啊,熱死咯,一天到晚衣服濕噠噠的,都沒干過?!?/br> “我去年新編的蓑衣一回都沒用上呢,倒是這頂上的遮陽帽,帶壞了叁個?!?/br> “定是那兩個叁婆惹的禍,好端端的跑去龍王廟里鬧事兒?!?/br> “是啊,她們鬧過之后,這天兒一滴雨不下?!?/br> 他們說了多久,喬紅熹就聽了多久,話頭都不離雨的字眼。忽一個男子把話繞到了她身上來。 “小喬姑娘今日做了什么糕點去供奉龍王爺?” 天一熱,喬紅熹就是一個懶言之人,見問,她慢慢地掀開竹籃,把籃里的東西給他們看。 只見籃子里有叁碟盤子,都裝些可人的糕點。 一碟盤子里裝著用大紅、宮粉紅、潔白梅花做成的餅,每色各一個;一碟盤子里裝了兩塊團花形的糖糕,兩塊如意形的栗糕;一碟子里裝了一個大大的金黃花邊月餅。 耕種人看見這些精美可人的糕點,都贊道:“小喬姑娘雖是圬工,但這手藝是不錯啊。這龍王爺,就是愛吃糕點?!?/br> “是啊,不錯?!眴碳t熹敷衍地笑了一笑。 喬紅熹是揚州東關街唯一一位圬工,確切點說是揚州東關街唯一一位姑娘家當圬工。 圬工就是干砌磚﹑蓋瓦等等這類苦累活的。 一個姑娘家干不了上天蓋瓦之活,但在地下砌個磚可行。喬紅熹能接到的活兒,就是幫那戶人家修修墻,幫這戶人家砌個水池。 干這些在地下的小活兒,大家都會尋喬紅熹來。因為請一個能上天能下地的圬工所需要的銀子可不少,而請她來,并不需要多少黃白物。 說白了些就是價極廉。 姑娘家揾錢糊口,靠實是不容易啊。再加上近來是張火傘時節,單坐著不動就是一身汗,這種天請能上天下地的圬工,所花的銀兒更是翻叁倍不止。 喬紅熹今日要隨這群馌婦到龍王廟里上香,求龍王爺爺莫再吝嗇,大大方方地賞賜些雨水。 揚州東關街的道地是那座金莖雕墻,且有百年之久的龍王廟。 廟不大,但香火頗盛。 可這座有百年之久龍王廟已差一點就被兩個叁婆給親手毀了。 耕種人口中的兩個叁婆,一個是東邊賣花的花叁婆,一個是西邊賣茶的茶叁婆。 為何差些被她們給毀了,這說來也是話長。 半年前,在某日天清月郎之際,花叁婆與茶叁婆的孩子攜手去上花臺。 花叁婆與茶叁婆也不管這兩個孩子,都是而立之年,松解個花奶奶的摟帶兒,讓臊根舒爽一番怎么了,但分不要鬧出人命來就好。 但叁個月以后,這兩個叁婆聽了一件事情之后登時喉間含腥,很快就從喉里噀出一口濁血。 這兩孩兒真鬧出了人命,還是兩條。 兩孩兒半年前,聽了yin店說書先生的書之后就去上了花臺,害了酒,于是上的是同一個花奶奶,不巧的是都忘了避妊,當夕那位花奶奶胞宮里就結了珠。 嘖,還是雙珠。 花奶奶尋死覓活,今日要花叁婆的孩子負責,明日要茶叁婆的孩子負責任。 這事兒在東關街傳得沸沸揚揚的,有人說這位花臺女子的孩兒有雙父,逢年過節得走訪兩家人,好忙乎! 兩個叁婆的孩兒都不愿意負責,花奶奶一氣之下,掩面投湖去了。 花奶奶沒死成,被好心人救了下來。 花叁婆與茶叁婆關系不深也不淺,一個賣花的,一個賣茶的,無需攙行奪市,她們劈面相見,略略頷首打個招呼還是會有的。 可出了這檔子的糗事兒事兒,她們說分顏就分顏,分顏分得明明白白的。 一日,她們各自收了攤兒,不約而同地去龍王廟里上香。 這一逢面就開始對罵。 花叁婆矮墩墩的身兒站得筆直,道:“你家兒子就是個綴狗尾的賊丑生,沒臉沒皮?!?/br> 茶叁婆與花叁婆都是矮墩墩的身兒。 花叁婆把身兒挺直,茶叁婆不甘示弱,覷定腳邊一張四足活絡的小木凳就站上去,回罵:“臭婆子,嘴巴辣,我茶叁婆祝你兒子跳不上龍門?!?/br> 花叁婆“呸”了一聲,伸直食指與拇指,道:“嗨呀,你兒子只有我這一折長的臊根,還敢去上花臺?不知道人家姑娘樂意不樂意了?!?/br> 茶叁婆眅了一記眼,她學這花叁婆食指與拇指伸直,但又縮了一半距離,綽著經兒,狠狠道:“我家兒子一折長,你家兒子半折長?!?/br> 花叁婆老臉一紅,道:“你家兒子臊根長你兒子管花臺女?!?/br> 茶叁婆老臉一青,道:“孔融讓梨,你家兒子短,該讓你家兒子管?!?/br> 兩個叁婆都是捋下臉兒,臉兒上的顏色是一乍紅一乍青的輪兒換,一替一句,吵得如火如荼。 爭吵至酣處,不知是東街的叁婆先動了手還是西街的叁婆動了手,總之她們把頗緣發黑的袖子一折,各抄起竹筐里的東西亂扔起來。 一個扔鮮花,一個扔茶葉,花與茶都是輕如羽毛之物,砸在身上不痛不癢。 她們穿著壯乳的鞋兒,一邊扔還一邊怕疼似地躲,從廟外扔到了廟內,一個不小心把木案上高燒的香火燭火與寶鴨給打翻了。 燭火正好掉在了裝著小河婆的黃花梨圓神龕上。 這龍王廟不僅奉龍王之像,還奉了小河婆之像。 神龕寬一尺,長二尺,從頭至尾罩了一塊紅綾子布。說是那小河婆面皮嫩,不大愛見人,故而要用一塊紅綾子布罩住。 紅綾子布是易燃的物件,燭火一倒下,火苗燒光了紅綾子布,登時就燃起了神龕。 那神龕亦有百年之久了,受過潮,也不知里頭的木可否被白蟻給食了??傊?,耐不住火燒,碰到了一點火苗就成了灰燼。 紅綾子布和黃花梨圓神龕都在眨眼之間燒盡。 兩個叁婆不迭救火,火又開始燒起龍王像。 龍王像高過丈,那時候是數九天,外頭是六花飛天,百姓擔心龍王感寒,給他肩頭罩了一件長氈衫。 氈衫亦是易燃的物件?;鹁蛷拈L氈衫擺處一直往上燒,燒到一半,兩個叁婆才反應過來要去救火。 兩個叁婆手忙腳亂地去尋水,待她們尋到水時火已被駐守龍王廟的小和尚給救下了。 一場小小的火燒掉一塊紅綾子布,一個黃花梨圓神龕,還有罩在龍王爺身上的氈衫。 神靈喜靜不喜鬧,經過這一出鬧劇,可不就惹怒了小河婆和龍王嗎。 龍王一怒,半年滴雨不下。 河婆一怒,那河水卻是日漸泛濫。 曰:龍王怒而不下雨,小河婆怒則河水泛濫。興許啊是大火燒著了小河婆的臉,小河婆日日以淚洗面兒,淚化作河水,于是那河水就不住地上漲了。 【002】 喬紅熹跟隨的那群包頭馌婦,臉上也細細地抹了一層胭脂。天兒熱易出汗,且穿了透氣的淡色紗衫子與羅裙。她們是纏足婦女,腳下穿的是杏葉。神靈喜靜,故而腰上要系著一條玉叮當禁步來束縛舉止。 去上香神靈,衣著不需華煥,著浣濯之衣尚可,但需分明齊楚。舉止不需嫻雅溫柔,但需禮貌得體。 有七不可需要牢記:口中不可吐污言,鼻里不可嘆哀氣,心中不可藏穢念,廟之花草不可折,廟之門檻不可踩,廟之銅錢不可覬,廟之眢井不可探胡底。 看書請到ㄚuωаnɡSHē。Mē 更新快人壹步 馌婦臂上掛著籃子,籃中裝的也是形形色色的糕點。 世間美味如此多,龍王廟里只供奉了糕點。 其實前些月,龍王廟可不止有糕點。 一場小火之后,較之往前,百姓更是勤奮,一戶人家叁天兩頭就要往廟里上上香。 上香的同時需奉上供品,供品四季都不同。 供品有鮮如初摘的香橘、甜桃、櫻桃等,有用糯谷做成的炮谷,以鵝膏作餡的粉果,孩兒都愛吃的糖通,天涼了就供些像蝴蝶面、餛飩這些暖胃的湯餅,逢年過節就供上美味鉆腮的八珍。 總之是無所不供。 龍王廟是揚州的道地,萬歲爺每年二月時,也會素服草履的來揚州來拜一拜,上個香,乞求國能風調雨順。 萬歲爺的供品十分豐盛,都是宮中宴會時才會有的東西:一碗花頭鴛鴦飯,一壺夏時釀的荷花蕊,一碟絲窩虎眼糖,一盤桃花鲊…… 以前萬歲爺上完香,天兒就開始下雨,而今年萬歲爺上完香,連個焦雷也不打一個。 龍王爺真是生了好大一通脾氣,連人間的龍爺也不給半分情面。 從小火之后,百姓所供奉的rou果糕點之中,只有糕點第二日時總是不翼而飛,盤子里只剩下那糕屑。 至于什么果子rou干,昨日是如何放著的今日就是如何放著的。 百姓以為是乞丐賊人偷吃的,遂秘密籌謀,一群人幾夜幾日不睡,藏在龍王廟各地各處準備抓人。 他們等了一夜又一夜,人影都沒看到,糕點仍然消失。 這一抓就是大半年。眾人思來想去,想來思去,都沒有結果。 突然有人問:“乞兒賊人為何只偷糕點,供奉之rou肥美無比,瓜果香甜可口,怎就不偷?” 百姓恍然大悟,是啊,定是龍王爺喜吃糕點,派蝦兵蟹將來拿的,而且神仙又怎會被凡人的rou眼瞧見呢? 想明白了這個理,所以那些供奉之物大多變成了各式各樣的糕點。后來漸漸的,供奉美味糕點成了各戶人家的競短爭長。 要是誰家的糕點第二天不翼而飛,這家人可是臉面有光,且見著誰都要炫耀自夸一通:吾所做糕點,可是連那四海神靈都愛吃。 看書請到ㄚuωаnɡSHē。Mē 更新快人壹步 喬紅熹一直不大業尚神靈,這是第一次來龍王廟上香,她先隨馌婦去了陸家香鋪買香。 陸家香鋪出賣各品名香,是東關街最有名的一家香鋪。 香鋪門首垂掛了一顆雕漆粉金香球,里面燃著淡淡的芙蓉香,煞是好聞。香鋪內角落的梅花高幾上,又燒著佛桑心字香。 喬紅熹進了香鋪內,看也不看,向伙計直截了當地買了幾根高香與線香,與了銀子,就站到門首去看那個雕漆粉金香球。 這時街上有幾個小兒郎在唱歌: 龍王發雷霆啊,焦月不下雨。 汗兒從頭下啊,命將撒西天。 熱氣往上跑啊,眼神看不清。 禾苗艱難生呀,愁壞了芒郎。 奇樹瓊葩死呀,徒增一悲傷。 何時施雨霖呀,何時降甘澤。 香火伴青詞呀,底處出差遲? 龍王爺最靈唉,亦是無情物。 不知珠有淚唉,不知人生苦。 人生須行樂唉,但求一場雨。 曲調與歌詞有些凄苦,可度入小兒郎細嫩的喉管唱出,聲調抑揚頓挫,歌詞又有那么一點活潑的意思。 喬紅熹只一遍便嘿記曲調歌詞,在心里默默唱了一遍。 陸家香鋪對面是一家蒸作鋪,用腳走去龍王廟少說也得一刻鐘,喬紅熹早上只食用了一個酸陷,肚很快就咕咕作響。 蒸作鋪此時并不熱鬧,鋪前只站一個穿著妝花緞大袍的男子。 男子折了一折袖,伸出五根指頭,道:“來五個饅頭?!?/br> 看到軟乎乎的饅頭帶著一團熱氣從籠中出來,喬紅熹口中泌出涎沫,快馬溜撒地去買了個饅頭來,一塊一塊拗著吃。 買完饅頭回來,那群馌婦買好了高香與線香,卻在案臺前選了又選。 只見案臺上有萬壽回文豆形香盒六個、銅胎掐絲琺瑯香盒叁個,黃花梨香筒兩個、倭制玳瑁香盒一個、剔紅雕漆香盒一個、舀香餅用的金匙箸與銀匙箸各叁個。 “這個香盒可真好看?!币粋€庚齒稍卑的馌婦拿著一個萬壽回文豆形香盒說道。 “好看,我正想買一個呢?!绷硪粋€馌婦說道。 “誒,那我也買一個?!?/br> “那我也買一個?!?/br> …… 六個萬壽回文豆形香盒價最廉,稍有些銀者尚買的起,很快便被一掃而空。 喬紅熹吃完饅頭,溜了一眼。 只一眼,灼熱目光膠在那個細巧絕倫,又玲瓏可愛的剔紅雕漆香盒上移不開。 有眼色的伙計見狀,便悄悄牽過她的袖子,壓低喉嚨道:“我家少爺說了,小喬姑娘看中何物則情拿去,不需銀。那幾根高香線香,本不該收銀,只是姑娘是要去上香的,這香火錢,必須得收著?!?/br> 給神靈的香火錢必須得花,不可吝嗇不花,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沒……我只是看一下而已?!眴碳t熹搖頭拒之,香盒好看是好看,但于她一個圬工而言沒什么大用處。 饅頭有些噎喉塞管,喬紅熹向伙計討了一碗清水飲了。 “我家少爺說,莫客氣。小喬姑娘看中的,我先留著,姑娘什么時候想要就來拿?!?/br> “我真的不需要?!?/br> “小喬姑娘放心,這帳,記我家少爺身上?!?/br> 伙計只當喬紅熹害羞,他十分體貼喬紅熹,急急腳腳回到案臺,將唯一一個剔紅雕漆香盒收起,想了想,再挑了一個做工最精的金匙箸收起。 喬紅熹頓口無言,等馌婦買完了東西,才動腳去龍王廟。 龍王廟在一處小林中,林中有一條百年不竭,且日漸漲溢的小河,河里面住著個面皮嫩嫩的小河婆。 天熱,走了一刻足力已疲,喬紅熹面色抑郁,汗侵黛綠,她拿出汗巾輕按去額鼻上涔出的咸汗。 方才在蒸作鋪買饅頭的男子蹲在小河旁拿著一根魚竿,魚竿上掛著一個饅頭。 喬紅熹行步微濡,嫌棄地看上一眼,心道:這得是東海里的魚才有這般大的嘴能一口食入一個拳頭般大的饅頭。 默默嫌棄了之后,喬紅熹收回目光,迭起汗巾袖在袖中,如風掃云一般,掃開臉上的抑郁之色,腮上堆起一個淺笑去了龍王廟。 初進到龍王廟,只見一棵估摸有百年之久的龍爪槐樹,張著個綠幕似的,將天井上方的天兒遮去了一半。 龍爪槐樹下放著一鼎石榴足的香爐,爐上插滿了高香,有的已燃盡,只剩下一截玫紅色的香腳。 一名穿著海青的小和尚與穿著一裹窮的茶叁婆、花叁婆,拿著半舊不新的笤帚綽掃地上的落灰與落葉。 茶叁婆與花叁婆自知得罪了龍王爺,茶也不賣了,花也不賣了,就在龍王廟里賣力干活來謝罪。 笤帚在地上擦擦有聲。 廟階砌旁植了矮小的金絲荷葉,廟墻爬滿了西番蓮,西番蓮之果累累如貫珠,燥白的墻根生著招粉蝶與狂蜂兒的粉團花。 粉團花陸離可愛,喬紅熹十分喜歡,她只覺自己身臨一處朱紅人家的庭院中。 上了廟階,跨過大堂的高檻,只見一張香案鋪著簇新的黃綾子布,燃著兩根大紅燭火,龍王爺威武之像矗立在香案上。香案前又置了一張稍矮的供桌,亦鋪著一張簇新拖地的黃綾子布,兩頭各放一盆翠色欲流的天目松。 喬紅熹什么都不懂,又靦腆去問,一抹眼梢靈活轉動,偷學那些馌婦的行止。 馌婦先去供桌奉上糕點,喬紅熹效之。糕點整齊奉上,拿出自己所買的線香,朝兩根大紅燭借點火。 線香點燃,便要去拜墊上。 喬紅熹是最后一個點著線香的,馌婦已都在拜墊上開始念起了文辭。 她心里一緊張,趕忙要到拜墊上去,步子才邁,只覺自己的提跟子被人拽住了,腳下的力被扯回,身子當即朝前一摔,鞋脫離了足兒,飛進了供桌底下。 人摔在地上所發出的聲響可不小,馌婦紛紛睜開眼,外頭掃地的小和尚也被聲響引了進來。 膝蓋骨直直著地,暴痛如割,喬紅熹蹙著眉頭,盈淚盈眶,沒有呻吟出聲但作著呻吟之態。 小和尚見喬紅熹不雅地摔倒在地,心下一驚,邊扶著喬紅熹起身,邊對龍王爺笑道:“嘿喲,這姑娘庚齒稚,初次來龍王廟給龍王爺您上香,行了個大禮,結果磕錯了方向,龍王爺您莫見怪,莫見怪?!?/br> 【提跟子:附縫在鞋后幫上的布耳朵,用以提鞋使上腳,由一寸布帛為之】 小和尚又轉頭對呆不騰的喬紅熹軟聲道:“都說在廟里跌一跤,往后啊,是笑口常開?!?/br> “成,姑……我往后笑口常開?!痹趶R里哭喪是不被允許的,喬紅熹強忍欲掉出眶中的淚,揚起一個微笑,借著小和尚之手起身。 足失了履,窄窄小小的足穿著白絞暑襪兒,映襯腰上系著的佛青穿花百迭裙。裙及踝而已,喬紅熹微微屈膝,將自己的襪兒遮起,緩了疼之后道:“我去拾鞋兒?!?/br> 衣裳可以不華煥,但必須齊楚分明。 喬紅熹是姑娘家,姑娘露著襪兒,不禁引人想到襪兒下的足兒是如何的玲瓏波俏。 小和尚只瞧了一眼就收起了失禮的目光。 喬紅熹掀起垂地的黃綾子布,半個身子探進供桌底下拾鞋兒。 供桌底下無垢漬積塵,喬紅熹拾起鞋兒立刻穿起,拂了小和尚搭手相扶的好意,重新點了叁根線香,一個人腳窄隆窄隆地拖地而行。行至拜墊旁,將裙擺一撩,雙膝輕投到拜墊上。 膝上的皮rou已損,投到拜墊上時喬紅熹疼得咈咈的吸氣,心里忍不住叫苦罵人。 小和尚慢退出大堂,喬紅熹側手跪著一位身材苗條的馌婦,她歪過身子來與喬紅熹咬耳朵:“小喬姑娘往后帶個護膝吧。姑娘的膝蓋嬌,磕一回損一分,磕多幾回可就直不起腿兒了?!?/br> 說完那馌婦不等喬紅熹回話,正了身子,把那額頭往地上磕,叩齒念著文辭。 馌婦們兩片抹了口脂的鶯唇慢慢蠕動,字音念得模糊不清,喬紅熹不會念文辭,想學著她們念,可耳朵連個字眼兒都沒捕捉到,只聽得到停凝樹上的鳥兒在喋喋不休對語。索性剔開一點眼皮兒,拗著頸,偷覷馌婦念文辭的光景。 她們眼兒虔誠地閉著,嘴兒念著一串文辭,口中吐出了香噴噴的一團溫和之氣,捻在手上的香,頂上的瑞煙一縷一縷地繞在施了胭脂的面龐上。 都是脾性溫柔如水的婦人。喬紅熹撇撇嘴,斜溜著眼兒微微打了個呵欠,幾顆淚珠子瞬間掛在長睫上。 要是自己的性子能與她們一樣就好了,正想著,眼挫里似乎看到一團黑影在供桌上晃動。 喬紅熹拗回頸,供桌下慢慢伸出來一只手,那只手左右搖擺,最后停留在她的盤中,迅雷不及掩耳地拿走了一塊糕點。 供桌底下有人?喬紅熹蹙起眉,剛剛自己摔了一跤,似乎是提跟子被人拽住了。若真是被人拽住,那拽她提跟子的人與偷吃糕點的人定是一個。 她瞇起眼,發出一聲嗤哼,什么蝦兵蟹將來取食,依她看來就是一個賊子在做鬼串罷了。 狗東西! 東西都被賊人偷吃了,怪不得龍王爺爺不下雨。 廟內都是些手無寸鐵的女子,喬紅熹回想那男子之手,比她大了一半不止,且筋骨分明,身高定是八尺其高,一旦性兒起,可是會拿著逼綽子將人的頭顱和削菜瓜一樣削下。 用滾熱的頸血來祭賊刀祭龍王廟,并不值得。 喬紅熹沉住氣,瞟見手邊上立著一把笤帚,小腦筋兒骨碌一轉,一個妙計從心上閃來。 馌婦念完了一長串的文辭,低著頭起身,理了理微亂的衣擺走出大堂,將手中的線香插到龍爪槐樹下那鼎香爐上。 待堂中的馌婦一一散去,喬紅熹全然忘了廟中的槽道,迅速地起身,抄起笤帚橫掃桌底,喉急大罵:“賊丑生,姑奶奶我看你往哪兒跑,竟敢拽你姑奶奶的提跟子,還敢偷吃姑奶奶親手給龍王爺做的糕點,找死!” 廟里的人皆被喬紅熹的一聲地雷般的怒吼唬住了,紛紛轉過頭來看她。 喬紅熹抄著笤帚在供桌下掃出了一團灰,也掃出了一陣風。 灰落鼻竅中,使得鼻rou滋了sao癢,喬紅熹噴嚏狂打叁回,打完噴嚏,她縮了縮鼻,抄起笤帚再次橫掃了桌底,還是只掃出了一團灰。 “何方來的賊人閃得如此快?” 喬紅熹心存疑惑,也不管膝蓋疼還是不疼,一心想鉆到底下去將情頭看明白。 雙膝才投地,還沒往前爬一寸,一身海青的小和尚又趕過來,奪走她手上的笤帚,按著她的頭往地上磕了幾磕,啞聲道:“姑娘你這又是在做甚的不敬之舉,快快磕頭,給龍王爺賠個不是?!?/br> 小和尚自顧說了無數的高帽子來孝敬龍王爺,他手腕力度控攝得當,喬紅熹額頭碰到地上,沒有痛感,只有一點涼意,倒是小和尚自己把額頭磕的霹靂亂響。 頭磕完了,喬紅熹有些暈頭轉向。數十道帶著疑惑的目光膠在自己身上,她面色不禁發紅,湊過去與小和尚咬耳朵,分辨道:“不是,是這廟里有賊,就在那底下呢?!?/br> 喬紅熹手指著供桌底。 小和尚一副急淚,又是跺腳,手似撈鈴打嘴,一再強調賊人是可愛的蝦兵蟹將:“呸呸呸,姑奶奶怎么還在打花!那不是賊,是龍王爺身邊可愛的蝦兵蟹將,是可愛的蝦兵蟹將?!?/br> 揚州有整整半年不曾下雨,眾人心里急如鍋中蟻。來龍王廟里上香,哪個人的言語舉止不是再叁小心的,就生怕哪個小舉動又惹怒了龍王。 喬紅熹的狂野之舉與粗俗的言語,在眾人的眼中都是禁忌。 眾人惶汗大流,攝衣跪下,磣可可頭磕地,一齊磨了半截舌頭來糖食龍王爺,道: “龍王爺大人有大量?!?/br> “龍王爺您莫生氣?!?/br> “龍王爺您且吃糕點?!?/br> …… 眼看滿堂磕頭趨奉的光景,耳聽一派啼哭之聲,喬紅熹嘆了口氣,不管是賊還是蝦兵蟹將,她確實是破了廟里的槽道。 喬紅熹尋了一處空地,給龍王爺深深磕了一個頭,不情不愿地糖食龍王爺:“小女子舉止粗魯,無意犯間了您老人家,還請您莫見怪?!?/br> 頭磕了,也糖食了龍王爺,喬紅熹下梢頭還是落得和兩個叁婆一樣,待膝蓋上的傷好了,便要來糞除龍王廟,直到天兒下雨。 喬紅熹欲哭無淚,心情不大佳,腳窄隆窄隆地走出龍王廟。將出廟時收到了兩個叁婆投來同情的目光,她不以為然,一笑置之,心里納悶方才是不是自己眼岔了。 出了龍王廟,喬紅熹發現那位穿妝花緞大袍的男子還蹲在河邊。 大抵是晴光強烈,男子戴上了一頂綠珠頂纏棕帽遮陽。他放下了魚竿,兩只手里各拿著一個饅頭,對著河里低低說道: “蠻蠻,蠻蠻,你怎么不出來吃東西?!?/br> “蠻蠻,我今日給你帶了饅頭?!?/br> “蠻蠻莫生氣了?!?/br> “蠻蠻,我錯了?!?/br> “蠻蠻,蠻蠻,蠻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