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這話怎么說?”賀師虞裝糊涂。 太子玩味地笑了,“日子不短了,有不少事,我只有聽著看著的份兒,但在居處想東想西的時間多的是。整治jian佞的一些案子,都有蔣侯的影子,尋思多了,便想通了一些事?!?/br> 賀師虞沒接話,做了個請太子品茶的手勢。 太子噙著笑品了一口茶,問起秦昊冒充景家后人的事——寫折子用得到。 賀師虞早有準備,純屬是被無辜卷入的立場而生的說辭,此刻便拿出來應付太子,態度自然十分真誠。 太子再睿智,也萬萬想不到一切根本是賀家、何家、蔣云初與洛十三的推波助瀾,聆聽期間,神色變了幾變,聽完后慶幸道:“幸虧侯爺與我岳父言辭沒有不妥之處,要不然……”要不然,他那個混帳爹定會抓住這個小辮子,往死里整治兩家。 賀師虞聽了,心頭一寬。 討論了一陣是非,太子道辭離開。賀師虞送他到馬車前,注意到他并不是輕車簡從,也就是說,與賀家走動的事,無意隱瞞外人。 至此,賀師虞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愈發松快。 . 夜半,蔣云初悄無聲息地起身,給酣睡著的賀顏蓋好被子,穿戴齊整,出門去天牢。這時間很適合刑訊。 路上,有錦衣衛說了太子明打明造訪賀府的事,他笑了笑。 太子果然很精明,直接與賀家走動,與他沒瓜葛也成有瓜葛了。景家的事有儲君出面,更容易些。 到了天牢,蔣云初先提審端妃。 不過一個晝夜,端妃已被折磨得不輕,看起來蒼老憔悴了不止十歲。 她如何也沒想到,蔣云初會這么狠、這么毒:宮里慣用的一些殘酷卻不見明傷的刑罰,他全讓手下給她用上了,聽獄卒說,梁王情形也一樣。 如此,蔣云初是篤定他們母子再無翻身之日了。 端妃被人架著到了刑訊室,腳一站地,便癱軟下去,幾經掙扎,才坐起來,驚懼交加地望向蔣云初。 蔣云初淡聲道:“方志的事你不認,罷了。說些別的?!?/br> “別的?”端妃沙啞著聲音問道,“你指什么?” “作孽?!?/br> “……”端妃緩緩地垂下頭,想哭,眼底干涸一片。 朝夕之間,尊嚴被無情踐踏,讓她自云端跌入地獄,不認為還有希望,卻又不能放棄希望。 這般處境,遲早會讓她崩潰、發瘋。 蔣云初點燃一炷香,香燃盡,她若還不說,便用刑。 打阿洛、岳父、何國公主意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不需手軟。 端妃聞到那支香的味道,看了一眼,愈發焦慮。 她該怎么辦? 蔣云初刑訊的手段,與她聽說的見過的任何人不同,可以說他完全不通此道,也可以說他比任何人都擅長此道。怎樣的階下囚到了他手里,都離不了沁入骨髓的痛苦、恐懼。 長夜漫漫。 長夜再無盡頭。 . 一大早,何蓮嬌到聽雪閣找陸休,“顏顏昨日來過,你怎么不讓我見她呢?” 她后知后覺到了這地步,還有理了。陸休瞥她一眼,“還沒睡醒吧?昨日你去了何處?” “和你侄子采買了些筆墨,出門時顏顏已經來了,我居然不知道,怎么沒人告訴我和書窈?” 陸休道:“她來有正事,也不想你們當差?!?/br> “那好吧,休沐時我們再去找她?!焙紊弸烧f道,“蔣侯這一陣七事八事的,她沒跟著上火吧?瘦沒瘦?” 陸休眉心微蹙,有些不耐煩,“啰嗦,滾?!被仡^自己去問去看不行么?追著他問什么? 何蓮嬌笑出聲來,“我才不滾。等會兒知味齋的伙計送早膳過來,一起吃飯好不好?” “不好?!标懶菡f著起身,“我去山上吃?!?/br> 何蓮嬌很失落,又擔心,“是不是有煩心事?不然不會去找那些和尚老道?!?/br> 陸休懶得說話,徑自出門。 何蓮嬌望著他的背影,黯然嘆息。 這個人不把她當外人,但也從沒把她當自己人。 頭疼。 陸休離開書院之前,馮湛急匆匆地追上來,“先生,今兒我得請假,有事找云初?!?/br> “不耽誤事情就行?!?/br> “放心,有人幫我做妥今日的事?!?/br> 陸休頷首,輕一揮手。 馮湛風風火火地策馬離開書院,去找蔣云初,隨后發現,好友如今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錦衣衛所、北鎮撫司、天牢轉了一圈兒,都沒見到人,有知曉他根底的錦衣衛好心告訴他,蔣云初在宮里,午后得空,要回家一趟。 馮湛看看天色,已近正午,笑著道謝,找了個飯館用飯,又著小廝拿著帖子去了蔣府。 . 皇帝臥在病榻上,看起來萎靡不振,且難受得厲害。 蔣云初、莫坤站在近前。 皇帝問道:“那母子兩個,審得怎樣了?” 蔣云初道:“端妃拒不承認與方志過從甚密,但是招認了一些謀害嬪妃的舊事?!闭Z畢,將口供交給皇帝。 皇帝冷哼一聲,“招認那些也是死罪的事,便能證明她與方志的清白?笑話!” 他還是比較了解端妃的,沒急著看口供,又問:“梁王呢?” 蔣云初道:“梁王始終緘默不語?!?/br> 皇帝瞪著他,“那你就由著他裝啞巴?” 蔣云初很認真地扯謊:“曾用刑,沒下重手?!边@是必要的工夫,不然不合常理。 “為何?!”皇帝惱火起來,“不是與你說過,只管用刑么?” 蔣云初一臉無辜,“真動刑的話,會有明傷,甚至殘廢?!?/br> “你管那些做什么?”皇帝責問之后下令,“放手去做!盡快撬開他的嘴!” 蔣云初稱是,心生笑意:皇帝所謂的撬開梁王的嘴,是要梁王招認什么?是端妃與方志不清不楚,還是意圖謀朝篡位?正常來說都是不可能的——皇帝是真氣迷糊了,到這會兒居然還沒清醒,另一方面,丸藥的作用也不小。 皇帝又吩咐莫坤:“這類事,蔣云初是生手,此刻起,你全力幫他?!?/br> 莫坤求之不得,忙不迭領命。 皇帝本想多問幾句,但精力不濟,身體幾個地方實在疼得厲害,草草打發了二人。 服藥之后,陷入幻夢之前,他非常不情愿地承認已經身不由己,太子監國的事,這幾日便要定下來。要不然,群臣會生怨言,詬病他不顧大局。 從未想過,病痛會成為他最大的敵人。 . 未時左右,馮湛來到蔣府,遇到楊素衣,純屬意外:他下馬時,她剛好下馬車,無意間四目相對,都愣了愣。 他們要細看之后,才能認出對方——比起同在書院時,變化太大了。 馮湛沒了讀書時的青澀毛躁,此刻端然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楊素衣就不消說了,樣貌依舊,變的是氣質。 讓馮湛說心里話,她以前那種大小姐做派,他總覺做作。如今卻是不同了,她整個人透著真正的優雅與謹慎,給人我見猶憐之感。 念及她那樁婚事,以前他與很多人一樣,當笑話,這會兒則唏噓她時運不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終歸同窗一場。 她變化這么大,賀顏多多少少有點兒功勞吧。馮湛胡思亂想著,走過去與楊素衣見禮,“許久不見,這一向可好?”刻意沒用世子夫人稱呼她。 楊素衣側身還禮,“勞馮師兄記掛,還不錯?!?/br> 馮湛一笑,“我有件急事要蔣侯幫忙,算是貿然登門。你這是——” “蔣夫人派人傳話,說侯爺有幾句話吩咐我?!睏钏匾抡f到這兒,覺得措辭不妥,“也不能說吩咐,總之就是有點事,他要親自知會我?!彼⒉恢朗Y云初為何見自己,為此很是忐忑。 馮湛見她提起蔣云初這般謹小慎微,心中失笑。 她曾有意于云初,他是知道的,且知道她那點兒心意只出于虛榮——自認為最出色,便要找個最出色的少年,僅此而已,一如有些男子娶妻的條件,只是女子貌美。人虛榮起來,也能做盡荒唐事。 當初虛榮荒唐的小姑娘不在了。她長大了。 常興與一名管事mama走過來,請兩個人分別到外書房、花廳品茶點。 兩個人禮貌地點一點頭,剛要隨引路的人走開,蔣云初回來了,便止步見禮。楊素衣的謹慎幾乎到了局促的地步。 蔣云初神色淡淡的,對馮湛道:“你的事等會兒再說?” 馮湛頷首一笑,“應該的,要講個先來后到?!?/br> 蔣云初望向楊素衣,“就是幾句話的事兒。稍后你要去內宅,我送你幾步?” 楊素衣欠一欠身,低聲稱是,與蔣云初隔著三兩步的距離,一起順著甬路往內宅的方向走,走出去一小段,便示意隨從退遠些。 蔣云初開門見山:“想離開趙家?” 楊素衣輕聲稱是,想就此說些什么,又不敢。 蔣云初道:“你能如愿。等著便是了?!?/br> 楊素衣非常意外,心知是賀顏與他提了自己的心愿,不然他才懶得管她的事。只是——“趙家是真正的無賴,若侯爺會因此惹上麻煩,哪怕再小,也不必了?!?/br> “怎么說?”蔣云初慢悠悠地瞥她一眼。 “侯爺是蔣夫人的夫君?!睏钏匾抡f完這一句聽來根本是廢話的話,又補充道,“我不想給蔣夫人添麻煩,朋友不是用來禍害的?,F在,這是我最明白的一個道理?!?/br> 蔣云初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沒麻煩。你離開趙家,與蔣家無關,今日我不曾對你說過什么?!?/br> 楊素衣聽出弦外之音,喜出望外,因在外面,不敢表露得太明顯,只是語聲誠摯地道:“大恩不言謝?!?/br> 蔣云初道:“給你三天準備退路。去向隨你,不必離開京城,離開也沒人阻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