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蔣云初手中多了一個白瓷藥瓶,放在一旁的幾案上,“你找些事與我聊聊?!闭Z氣溫和,但不容置疑,“若識趣,我不為難你?!?/br> “……”古氏有生以來,從不知道,這種事也可以做的這般高深莫測,那份霸道,竟是優雅從容的。 她說,他聽。她該說什么?他想聽的又是什么? 可以斷定的一點,便是她不能說假話——識趣二字,已是警告。 關乎生死的大場面,她經歷過不少,也正在經歷著,但從沒有一次,心神這樣緊張。 許是現狀的詭異導致,許是少年視線背后意味的睿智與洞察人心導致。 他態度的溫和淡然,帶給她的只有更深的不安。 無措之際,古氏瞥見那個藥瓶,辨出與自己常用的那種樣式一樣,領悟到這是他給的提示,便知從何說起了: “那個藥瓶,是不是從我家里拿過來的?”說話間,揣度著蔣云初的神色。 蔣云初淡漠地睨著她,不置可否。 古氏繼續道:“瓶子里面的丸藥,是我親手配制,要送給宮中一位顯宦。此事只有我經手,家里人并不知情?!?/br> 蔣云初星眸瞇了瞇,目光一冷,整個人的氣息亦驟然轉冷。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眼下只看她是否老老實實招認,若她一直這樣試煉他的耐心,那么,孩子是不是就會被殃及? ——世無雙的俊美樣貌,并不能讓人看出他的善惡;不符年紀的氣勢與城府,很有可能是亦正亦邪的心性。 該剎那,古氏繃緊的心弦幾乎斷掉,抿了抿迅速干燥起來的唇,“不、不是,我剛剛說了謊。孩子不知情,我夫君知曉丸藥的效用,至于我與宮里的人來往的事,他真的不清楚?!?/br> 蔣云初神色恢復如常,道:“我知曉你一些事。你說來聽聽?!?/br> 古氏恭聲稱是,“我出自金陵古氏,先父曾官至兩江總督。 “我有兩個兄長,一個jiejie。 “二十年前,皇帝巡視途中降罪于古家,過十歲的男丁一概斬首,女眷沒被牽連獲罪。 “先母沒多久病故,我輾轉來到京城,嫁了一名秀才,平平淡淡地過到如今。因略通藥理,知曉一些偏方,常以此換取些銀錢。 “至于我jiejie,閨名蕓娘。聽聞今上這些年來都在找她,她已不在人世,家中出事那年就自盡了,當年我與索公公——也就是索長友一起將她埋葬的?!?/br> 她說這一席話的時候,目光坦然,并無悲戚之情;語氣非常平淡,也無令人當下受觸動的措辭。 真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痛到恨到極致,一些心性堅韌的人提起心結,便是這種意態。 無疑,相似的境遇下,古氏比很多男子都要明智敏銳。蔣云初不可能煩聰明人,端起手邊的茶盞,對她示意。 古氏低聲道謝,用茶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講述起自覺有分量的過往中事。 后來,蔣云初不再只是聆聽,間或問她一兩句。 古氏一概照實答復。 蔣云初臨走前,對她交了底,最先提出的一點是:“我需要你的方子?!?/br> 古氏稱是,“懂些藥理的人,只要用心,三兩日便能學會。只是罌粟不常見?!?/br> “知道,不勞掛心?!笔Y云初溫煦一笑,“不需擔心前程,會有人妥善安置你們。先前的宅子,就說是錦衣衛征用了?!彼鹕砬?,放下一疊面額不等的銀票,“這些算是索長友許給你的好處?!?/br> 古氏道謝,起身深施一禮。 “你夫君和孩子在后罩房睡著,明早醒。告辭?!闭f話間,蔣云初已到了門外。 古氏望著微微晃動的門簾,心里百感交集。確定他已離開,人松懈下來,周身一陣無力,險些跌坐在地。 之前見過的少女走進門來,捧著的托盤上有一碗羹湯,“我是這兒的管事,您有事隨時吩咐就是?!睉B度明顯變得親切隨和起來。 古氏忙說不敢,隨少女去了后罩房,看過的確在睡夢中果真安然無恙的夫君、孩子,心算是踏實了七/八分。 沒錯,蔣云初一度把她嚇得不輕,但她相信他是言出必行的人。 回到正屋廳堂,古氏看到窗前桌案上的那一束花,隨意走過去端詳。對插花,她還是有些心得的。 三色花朵、綠葉交錯成畫,賞心悅目。 只是……古氏很快發現,這不是尋常插花的手法。 插花這事情,正常來講是手邊多少花,除去瑕疵較重的,都會安置到瓶中。今日蔣云初也是這樣——她記得,他并沒丟棄花枝。 細看之下、推想之后會發現,瓶中再容不下一朵花,多一朵,幾乎就要將先前的花的位置全部移動,才能讓呈現的畫面悅目;又一朵不能少,取出一朵,便等于將畫卷扯掉了一塊,沒辦法彌補,看不過眼,要將余下的花移動大多數。 少女見古氏看得入神,解釋道:“遲一些有一位公子要過來。公子與侯爺相識已久,這些花,侯爺是要他看的?!?/br> 古氏微笑,“這種手法,瞧著像是在布陣?!?/br> “也說不定,是在較量劍法精髓的高下?!鄙倥Φ?,“好些事到了他們手里,是相通的?!?/br> . 與古氏的五日之約到了,索長友對皇帝扯了個謊,告假回到私宅。 在外書房等了很久,古氏也沒來。 索長友開始不安,差遣下人去找,焦慮地等了近一個時辰,下人面色發白地來回話:“古氏一家人不見了,房里有一份請帖?!?/br> 索長友接過請帖,打開來看:聞君喜血薔薇,于寒舍略備薄酒,君當入夜前來,一觀月下紅花之美。 落款是蔣云初。 索長友眉心驟然一跳。血薔薇三字當然不是原意,指的是那種不可輕易提及的花。 蔣云初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他滿心驚訝、狐疑。至于恐懼,倒是沒有。有幾年了,他把每一日當做最后一日來過,預想的取自己性命的人不同而已。 有下人走進來,稟道:“有車馬來接您?!?/br> 索長友苦笑,整了整衣服,當即出門,見到來接的人,問:“侯爺吩咐的?” 答話的人恭聲稱是。 索長友上了馬車,路上又看了一遍請帖,又好氣又好笑:擺明了不安好心,卻說的詩情畫意的。 蔣府后園。 蔣云初信步走著。自家的后花園,但他很少過來,全由兄嫂著人照看著。 景致還不錯,有幾處可圈可點。 常興來稟,說索長友到了,蔣云初轉到楓林前。 沒什么紅花可賞,只有滿目紅葉。 索長友走過來,蔣云初依禮相見,隨后請對方在石桌前落座。 常興帶著兩名小廝,奉上幾色小菜、一壺美酒,便遠遠地退開。 蔣云初親自斟酒,“您是稀客,只恐招待不周?!?/br> “言重了?!彼鏖L友端杯聞了聞酒香,便贊許地頷首,“好酒?!?/br> 蔣云初對他端杯,一飲而盡。 第二杯酒,索長友先一步取過酒壺斟酒。 蔣云初噙著清淺笑意,凝視著他。 看起來在笑,目光中疏無笑意,也無敵意、殺氣,卻仍是讓索長友生出莫大的壓迫感。小小年紀便有這般氣勢,來日不是睥睨天下,就是把自己折騰死的主兒——還要看心智手段。 索長友笑呵呵地落座,扯閑篇兒一般問道:“那幾名暗衛去了何處?” 蔣云初淡然笑道:“處置了?!?/br> 得,方志那邊他也下手了,說不定之前那檔子事,就是他弄出來的。索長友慢條斯理地喝酒、吃菜,得承認,蔣家的酒菜精致美味得很。 蔣云初則還是靜靜地凝視他,直到他再出聲問道: “侯爺在看什么?” “在看是敵是友?!笔Y云初從袖中取出一個白色小瓷瓶,倒出一禮丸藥在掌心,送到索長友面前。 索長友接到手里,細看幾眼,聞了聞味道,笑一笑,問:“古氏還活著?” “活著?!?/br> “她為了兒女,必然與你說了不少?!彼鏖L友將丸藥送還,“侯爺意欲何為?” 作者: 感謝在20200119 22:26:52~20200121 22:02: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來日之日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飄飄魅影 10瓶; 非么么噠,愛你們! 第43章 合謀/冤大頭/落力鋤jian 蔣云初的態度還是很客氣,“這正是我要問您的?!?/br> 索長友道:“侯爺以為, 這世道如何?” “差得很?!?/br> “同我想的一樣?!彼鏖L友坦然對上蔣云初的視線, “我人微力薄,尋到的機會不大上得了臺面?!?/br> “為誰效力?” “老王爺, 今上的胞兄?!?/br> 蔣云初釋然,“難怪。您與古氏——” 索長友嘆息一聲, “當初皇上降罪古家,我隨行。古家的確有罪, 皇上從重發落, 是為殺雞儆猴。他年輕的時候, 與如今判若兩人?!?/br> 蔣云初嘴角一牽,“他變成這樣, 您與方志、楊閣老之流功不可沒?!?/br> 索長友沒否認。 蔣云初做個請的手勢,“您接著說?!?/br> 索長友瞧了他一會兒, 意態很放松地娓娓道來:“古家的事, 我心里有些不落忍。在當時, 還發生了一件事:古家男子全部處斬之后, 皇上無意中見到了古家女眷,其中有古氏的胞姐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