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術
“什么?京城不讓進,進了就被逮起來?這算什么破事!” 進京經商卻被迫中途折返的商人對家中夫人抱怨。 夫人愁道:“可是我聽說這段時間,連我們這兒也要封城了?!?/br> 他大聲嚷嚷:“那我也得回來,被關在家中,也比關在京城回不來要好??!” “這倒也是?!?/br> 商人好歹去了京城,頗有感慨地道:“你說這瘟疫惹就惹了,怎么就不許在外頭談呢?” 夫人驚訝:“不許談的么?” 他道:“是啊,你都不知道京城那塊地方守得有多嚴這會兒,先是不肯外傳,再是不許出城。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鉆了個空回來了!” 夫人配合著她相公道:“他朝廷是在怕什么?” “誰知道呢!說不定又是京城那幫人研究什么奇怪的東西,自己搞了場瘟疫出來,不肯讓天下人曉得怕丟了面子!” 夫人信以為真,問:“哎呀!這……你知道這個事情了,他們會不會滅口??!” “呸!他要掩住悠悠眾口絕對不會采取這種手段,不然得殺多少人?不過,其他法子倒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是朝廷,連王法、歷史都是他們執筆寫的,有什么做不出來?” 商人冷笑,這都是平時混商圈不敢說的話。 夫人嘖嘖不已,連連說這朝廷黑! * 正如天下娘親擁有奇跡般說“你是娘從路邊撿來”的默契一樣,五湖四海的消息不翼而飛,傳得極快,口徑又極其一致。 可由于大伙兒受制于朝廷,猜測朝廷有著種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若是說了或許引火燒身,于是只敢私下里說說,只有患了病的敢不怕死地罵上兩句。 不過傳得快的消息也有一條好的。 “你聽說了沒,京城里下了指令,結果就三日,一座大醫館就建起來了!” “哎喲真了不起!看來是真急了……” “可不是,平時哪有這效率!你看以前先帝還在時那次,一夜之間掃清積雪是個什么概念!” “要么說我大昭朝執行力強呢!下令下達,哪有敢不賣力的!” * 百姓對朝廷略有不滿,而朝廷這里也不好過。 從發現第一例開始算,這才過了七天,無數個需要等待的二十一日摞起來,看上去是那么漫長。 時間過去得越長,死去的人就會越多。 那些試過的藥都僅僅成了試過,能不能出現奇跡呢?哪怕一例也好啊…… 盡歡閉著眼睛打個盹兒,還沒進入睡夢,一陣急促的腳步就朝她來了! 她皺眉,累得不想睜眼。 “盡歡起來了!出現一例有好轉的跡象??!” 她聽到是錢葙的聲音,騰地躥起來,被光亮晃得眼睛生疼:“真的?” 錢葙笑道:“是啊,是在石磨胡同醫館的一例!病人喝了七天藥,已經退燒了?!?/br> “靈澤讓你來的罷?她定是已經知道了……快去,咱們去見她!”盡歡腳上加速。 靈澤在太醫院忙得不可開交,這個重磅消息砸在太醫院樓頂,如木屑般的病例亂飛。 “靈澤哎,我的澤!”不見盡歡,先聞其聲,大老遠飄過來的好嗓門兒。 靈澤揮揮手:“這兒!快來!” 盡歡直接開門見山,笑著問:“就問你,這藥研究了這么些回,算是確定了能治病是罷?” 靈澤道:“還要比對,看看其他人反應怎么樣。不過就目前看來……”她翻翻這些病例,“抑制病情是可以的?!?/br> 盡歡尖叫著上去抱住她,狠狠吧唧一口,差點沒把她吃下去。 她松開驚愕而嫌棄的靈澤,一面往外走,一面朝候在門外的孔維玄招招手。 “你,立馬去整理所有州府的清單,以病情嚴重程度排序,依次按人頭計算所需的這副藥的花銷,不用太精確,算個大概就行了。然后去戶部,讓準備好銀子,咱們好分撥款項?!?/br> 靈澤插話:“只需要將藥方傳去就行了,藥材什么的叫各地自己準備,豈不是更好?你何必從中央發……” 盡歡道:“哎,這你身在內宮就不懂了。這兩天因為這瘟疫鬧得,全國上下那是百興俱廢,停滯不前啊,這個時候朝廷不賑災,不撥款,各州府就得借藥之名盤剝百姓了?!?/br> 靈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拙S玄默記好離去。 * “哦?是么,她讓你去戶部調銀子?”韓呈站著練書法。 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如此淡定地練書法,都得歸功于忙里忙外、把急事處理得井井有條的盡歡。 孔維玄剛到的樣子,悄悄道:“是?!?/br> 韓呈問他:“你去過戶部了么?” 他回答:“沒有,因為事關重大,所以微臣先來請示圣上?!?/br> 韓呈露出滿意又含著微妙的顏色,慢條斯理地對他道:“你去戶部,傳朕的話,讓他們告訴顧盡歡國庫的銀子不夠?!?/br> 孔維玄道:“圣上,可這兩天戶部的賬都是經過她的手閱過的。萬一要問起來,微臣怎么說呢?” “朕昨兒已經讓內務府的連升從國庫提出備用官銀了。你去照做就是了?!?/br> “微臣遵旨?!?/br> 韓呈手中撇捺一氣呵成,收尾提筆之際,比那紙上之字更飛揚得意的,是他目送孔維玄離開的眼神。 那眼神,充滿弄味,一半是對盡歡的逗弄,一半是對孔維玄的嘲弄。 孔維玄完成任務后趕緊趕去告知盡歡,臨進門兒還故意原地跑了幾步,做出氣喘吁吁的模樣。 盡歡沒抬頭,在案上擬寫給民曹的通知:“那邊備好了,咱們今兒晚上就得加班加點趕工了?!?/br> “大人,不是這么個情況,戶部那邊說庫銀不夠了,調度不來?!?/br> 盡歡疑道:“不對啊,這賬我都對過了,綽綽有余啊?!?/br> 孔維玄照著圣上說的,道:“大人有所不知,圣上讓內務府連升連大人提走了一部分,因此現在庫銀所剩不多了?!?/br> 盡歡看著他的眼睛,知道這“圣上”二字里,存著幾分的說者無心的言外之意,于是道: “好罷,你先去,各州府的事情繼續辦著,我回去想想辦法,銀子一定有的?!?/br> 說罷思忖再三,揣著賬目回府去了。 * 小團扇胡同可熱鬧起來了,盡歡回去立馬請戶部尚書楊巨昀派人悄悄來給自己私藏的物什估個價。 至于為何要悄悄的……看到她屋里這些東西就明白了。 算盤打得飛起,核對整箱銀子時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一箱是白銀整兩千兩?!?/br> “銀票共計一萬七千五百兩?!?/br> …… 阿喪不安極了,與盡歡耳語:“這是要捐出去的?” 盡歡瞇著眼:“看上去是不是像被抄家了?” “姑娘,我都緊張死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盡歡道:“這怕什么,要真抄了家我也不怕,更何況楊大人是自己人?!?/br> 所謂自己人,也只不過是利益的相互牽制罷了。你給他好處,他給你方便,各自有各自的利用價值,各自在對方手中都有把柄。 個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 她起身問:“核對得怎么樣,都好了么?” 派來的頭兒問:“顧大人這兒總共是兩萬八千多,您確定都進國庫么?” 估完價后她心里舒坦多了。才兩萬多兩!剛剛出于擔心讓他們偷偷摸摸過來,看來是多余了。 她生怕被圣上、被其他官員知道自己腰包之肥。 想完一點不磨嘰:“罷,你們記清楚賬就行了,我說給國庫就給定了。趕緊動手搬罷?” 又叮囑,“記住,大張旗鼓的!該去典當鋪去典當鋪,該去票號去票號,換成銀票再給我大大方方地進宮收庫!” 就當是把自己拿出家當為朝廷的事跡,想方設法傳到圣上耳朵里。 畢竟,兩萬兩,不多。 “是嘞……”所有人當起了力巴,抬著大箱子、小箱子,捧著珠寶首飾,一點不遮掩,浩浩蕩蕩地回去了。 盡歡倒在椅子里,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圓潤的把手,松了口氣。 * 韓呈在宮里聽到盡歡捐家這個消息,可是,同時他也聽到了另一個消息: 京城百姓都對顧盡歡贊不絕口。 他作為一個帝王心里不舒服,不舒服極了! 即便他知道這段日子確實都是顧盡歡在上下cao勞,自己全權交付她也是這個意思,可是……他畢竟是個帝王,但凡帝王,都是不喜歡臣下的名望高于自己的。 他不恨盡歡,沒有她不行;也不恨百姓,他需要百姓;那他該恨誰呢? 誰也不恨,就是不舒服而已。 “都說什么?” “說她辦事果斷,愛民如子,是個難得的好官,能臣……” 韓呈也承認,她的確是個能臣,而“愛民如子”四個字卻是容不得的。 或許進讒言的人添油加醋了,或許他這個帝王偏聽偏信了,但顧盡歡在民間突然崛起的聲望是鐵一般的事實! 盡歡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她是太高估了這位帝王。 她以為傳說中的明君圣主就可以隨意“欺負”,殊不知帝王之術,是所有臣子看得透、躲不開的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