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中
上官家被這么糟了一手,上下都謹慎很多。 光沈丹青在沈盡歡面前說的一些朝廷官員的事情,包括尚書府在內,大部分帝盟黨羽都被暗中設計。 不用猜就知道是梁侯府干的。 沈盡歡喝完第五壺茶,沈丹霜才回來。 親人相見當然十分歡喜。沈丹霜拉著沈盡歡問了很多問題。如此熱絡,顯得親生的上官彥在一邊多余。 “我瞧見二丫頭的教書先生了,文質彬彬的,就怕二丫頭單純看上了先生,往后說媒不答應!”沈丹霜開玩笑道。 這個姑姑性子是最活潑的,說起話和小孩子一樣,所以和小輩們最合得來。 沈傾寧心里那點貓膩沈盡歡一眼就看出來了,只是府里都關注著大事,沒人發覺沈傾寧萌動的春心罷了。 江余的出身自然是配不得當尚書府的女婿,況且還是教書先生,李靖瑤也是防了一手,將他歸入東堂先生名錄,讓江余自己明白界限。 沈盡歡打心眼里是看好沈傾寧有自己喜歡的,她現今和沈傾寧交好當然不會再教唆家里讓她和前世一樣去做活寡婦。沈丹霜這么一提,沈盡歡自然知道深意,不光沈丹霜這么說,沈丹青也擔心過。 沈丹霜貪嘴的很,拿過一碟子蹄子酥吃了起來,吃相也不講究,上官彥上前責備:“娘,這不是家里,還有下人看著呢?!弊焐险f著,手里卻自覺地遞過茶水。 好像沈丹霜是孩子,上官彥是個大人。 沈丹霜也不惱:“這怎么不是我家!我生在府里長了十六年,你早上在前院兒夸過的那顆扶桑樹,可是我十年里成日照顧出來的!” 說罷擠眉弄眼地讓沈盡歡幫腔。 沈盡歡低頭一笑:“彥哥哥就不要規矩姑姑了?!?/br> 上官彥被這么一說,苦笑著揉著胸口回到位置上。 “二丫頭身邊沒伺候的人,我讓你阿娘也別費這心找了,我帶了個心腹丫鬟過來,叫秋文,是我出嫁時候你祖母給我的家生子,我在上官府伺候的人多,現在讓她回來也好?!鄙虻に烊丝煺Z,說了一連串子的話也不喘氣。 門外的雪打窗的聲音小了,曹嬤嬤進來說請沈丹霜和上官彥去齋心院用午膳。 既然無人作陪,沈盡歡也回了院子。 下了雪,陽光倒是很好 。沈盡歡搬了椅子在院里坐著小憩,沈常安也沒通報一聲就來了,驚得沈盡歡一下跳起來。 “阿姐還在病中,怎么能出來再受寒氣!” 沈盡歡拉著沈常安進了里屋,讓之彤去小廚房拿了熱湯過來。 沈盡歡的屋子是整個府里最暖的,沈常安受不了這個熱度看著沈盡歡:“屋子里弄得這般熱,里外溫差這么大,早知這樣我就不來了?!?/br> 沈盡歡不好意思一笑,讓丫鬟撤了多的火盆子,將西邊得窗開了小縫。 沈常安來的時候呂巖也來了。一般情況呂巖是不會現身的,沈盡歡剛要問,就聽jiejie道。 “這幾日我不出門,既然阿娘讓你著手打理東堂,你就按著我說的每兩日去一次,阿娘總歸不愿意料理堂內的瑣事,你要幫她?!?/br> 沈盡歡頷首,又瞄了一眼院里的呂巖問道:“阿姐是想讓呂巖跟著我?” 沈常安抿了一口熱湯:“他跟著你,我放心些?!?/br> 好吧,沈盡歡這兩日也在想出府的事情,這下子算有了盼頭:“歡兒記下了?!?/br> 呂巖還算信守承諾,白紀的事情一點兒沒透露出了,還幫著送了信出去,沈盡歡也不防著,跟著也好,關鍵時候還能用上。 沈常安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人和事情,就回長安閣午覺。 “大姑娘當真要叫三姑娘去東堂嗎?”芷兒幫沈常安寬了衣。 “歡兒病好了以后思量的多了,單從一件事就能看出來她大了不少,出去走走也好?!?/br> 沈常安虛弱地嘆了口氣,自己病了這么久還不見好心里也著急。 芷兒扶沈常安坐進被窩道:“上官夫人把老夫人給她的家生子秋文,送給二姑娘使喚了?!?/br> 說到底也是一家人,沒什么承情不承情的,但沈丹霜現在已經是嫁出去的姑奶奶,回來是半個上官家的人,說來道去也是一份人情。 “這就不必我cao心了,阿爹阿娘會看著辦的?!鄙虺0矊⑿厍暗拈L發撩在腦后正準備躺下。 “沛文今日在西苑當值,隱約聽見......夫人和上官夫人......在商議為大姑娘你挑選夫婿的事情?!避苾赫f完就后悔了,沈常安是最容不得下人偷聽主子說話的主兒,忙提了裙子跪下“芷兒說錯話了!” 沈常安心里百轉千回,這會子倒是沒發作,抓被子的動作停了下來,沉默了片刻淡淡說了一句:“這話爛在肚子里,別讓旁人知道?!?/br> “是?!避苾旱念^低的更下。 沈盡歡從沒來過東堂,上一世只是聽沈常安和邵塵說起過。本以為是裝飾普通的私塾風格,卻沒想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就兩座主房,三座次間是學生的住房,一個院子,還有教書先生備案的大書樓。 整座東堂都是清白畫風,一條五曲長廊走過去能看盡院里的景色,剛下過小雪院子里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出來。聽說東堂里有株名貴的花,春分時定要來看看。 “姑娘別瞧著雪,仔細傷了眼睛?!敝缴仙虮M歡的眼睛,讓她閉目養一會。 沈盡歡來的時候是授課時間,透過一排雕花窗,里面抱書朗讀的聲音十分大,為了避免富家子弟和普通人家的孩子相互攀比,所有書生的打扮都著布衣布鞋,不掛一件裝飾,腰間掛一個刻了名的牌子,頭發盤于頭頂用一木簪子束住。 睜開眼正走著,迎面撞見了幾個人。 走近了,帶路的書童恭恭敬敬地朝對面一個年長的先生作了輯:“長師,尚書府的三姑娘來了?!?/br> 后向沈盡歡介紹道:“這位是東堂的長師,林閱撫大人?!?/br> 沈盡歡標準地行了禮:“小女沈盡歡,見過林大人?!?/br> 這就是李靖瑤磨破嘴皮子請來的長師,沈盡歡大致看了一眼,古道先風的,一看就是滿腹經綸。 林閱撫撫了撫長須,聽見是沈盡歡,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從容大方的姑娘,一點兒也不像傳聞里的那般嬌柔做作脾性暴戾,心里狠狠擯棄了一通俗惡的市井流言,遂拱手作輯:“沈大人和下官說了三姑娘協理東堂的事情。三姑娘要是有什么不懂,大可來問下官?!?/br> 沈盡歡又行了一禮,抬頭看向林閱撫答謝,卻被其身旁的人吸了目光,頓時目光一滯,話引子也卡在喉嚨里。 這人的樣子,直沖向沈盡歡最深的記憶,攪得天翻地覆。 最心痛的人,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眼前,毫無征兆。 邵塵從小就長得很好看,特別是眼睛,細長的丹鳳眼沈盡歡第一次看見就喜歡上了,如今這份喜歡,帶著一絲刺痛。 他站在那里,一身玄青大麾,烏發高束,面色清冷,宛如謫仙下凡。 邵塵身材很好,這拉人身段的大麾在他身上像是襯托,顯得他身段更加修長。 本來只想來東堂巡視,沒想見到眼前這個差半頭高的姑娘像今日雪后陽光一樣,一下讓他晃了眼。 方才聽得“沈盡歡”這三個字時,腳底灌了鉛一樣,挪不動步子。 沈盡歡不喜歡繁瑣規矩,所以周身總凝著一股靈氣,雖然帶著面紗,但邵塵任然一眼看出這個自己魂牽夢繞很多個日夜的姑娘。 靈氣。 邵塵第一次看見沈盡歡,腦子里就只有這個詞。 前世如是,現在亦如是。 真是造化弄人。 當年拼盡全力想要保護,現在竟然不得不裝作不認識。 林閱撫見氣氛尷尬,忙向沈盡歡介紹:“這是當朝太子殿下?!?/br> 沈盡歡只是覺得身上燥熱,頭有些發暈,低了低眉眼,緩緩上前福下身子:“臣女......沈盡歡,見過太子殿下?!?/br> 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絞痛。 邵塵一瞬間也感覺身體內部某處供血不足被撕扯的感覺,眉頭微微皺起。 他不再看她,將目光挪到一邊清了清嗓子:“難為沈姑娘來照看東堂?!?/br> 是自己看錯了么? 他剛才分明有些動容。 這聲“沈姑娘”讓沈盡歡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再抬頭,那人眼里除了漠然,就是陌生,完全是素未相識。 自己真是可笑,這個年份,他左不過十五歲。 去年今時,本就未謀面。 “若有來世,我不去找你,你亦不要來尋我......可好?” 是他要忘了我。 如今看來,他或許真的多喝了三兩孟婆湯,把我忘的精光了。 沈盡歡頭上的珠釵瑤子碰在一起叮咚響著,有穿堂風過來將她耳邊的頭發吹在額前。 邵塵還沒讓她起來,她就不能起身。 沈盡歡強忍鼻尖酸意:“東堂是尚書府的心頭事,臣女理應出份力,倒是殿下如此著心民情,是北燕子民的福氣?!?/br> 邵塵頷首,心里悶著透不過氣,這種強忍的感覺一點都不舒服。 從前桀驁不馴、性子莽撞的沈盡歡,換了一世變得這么懂事,著實沒想到。 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吧,一切都重新來過。 也許這樣也挺好。 “起來吧?!?/br> 邵塵從來沒對沈盡歡這般陌生,就算他知道在這一世是第一次見面,心里還是難以掩飾。 他可能不知道,不光是沈盡歡還是他自己,在身邊人看來都有一絲不自在。 “既然這樣,那本王就回宮復命了?!?/br> 邵塵對林閱撫點了點頭,逃也似地往堂外走。 待他快步走到大門前,長舒一口氣,跳動的地方還是被人攥緊的疼痛。 明明下了決心要忘記她,為什么忽然大腦一片空白。 邵塵轉頭朝堂內望去,還想著那個身影,這樣看去,一點也看不見了,干脆揮了袍子鉆進了轎子里。 澤宇在一邊抱著劍很納悶,總感覺他們認識,看見自家殿下的樣子又覺得不是,反而是沈家姑娘見過殿下似的。 時間有一刻是靜止的。 邵塵走后,沈盡歡才直起身。 初見也好,再見也罷。 每次遇見他,自己都很狼狽。 是啊,他是北燕的皇儲,未來的天子。 就算上一世輸得一敗涂地,這一世也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我在躲什么?是他說要忘了我的,又不是我! 沈盡歡藏在麾下的手抓上心口,硬生生將眼眶里濕潤逼了下去。 “北燕第一場雪,可真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