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困池魚(修)
天寶六年,姑蘇城只下了場薄雪,淺淺覆蓋了青石板,陸沉水每走一步,就污一方雪地。 “沉水!”少年追著前面的黑衣少女。 他施展了輕功,卻抵不過疾行的陸沉水。 “沉水!站??!”池仲語喊道。 陸沉水腳步停下,側身睇他,遠山霧靄似的淡然眉目,不帶一絲情緒,池仲語看不出她的心緒。 他一直看不懂她,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距離池仲語上次見到她,已經過了一年半,陸沉水依舊是一成不變的老道沉默,十七歲如花的年紀,不識得胭脂香粉,整日與影樓的刺客探子為伍,習武是她這些年做的唯一一件事。 去年第一次出任務就令天下人聞風喪膽,如今人人都知道落雪閣除了有個天下第一的劍客寒店,還有個隱于暗處的刀客。別人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姓名,只知道她刀刃極快,沒有人能在看過她的刀后還活著。因她殺人無差別,實乃為禍一方的新興魔頭,是以江湖人皆用“禍刃”指代她。 他與她同期習武,縱使都師從寒店,他武藝卻不及她,寒師父說他根骨極佳,只要用心修行必成大器,囑咐他不用急躁。只是有一日他在院外聽到芙蓉師父質問寒師父為何陸沉水比他武藝高那么多,寒師父只是淡淡道,陸沉水是天縱奇才,尋常人等不能與之相較。 如今見她個頭又長了不少,較同齡女子高出至少半個頭,還好他個子也竄得快,不然……反正他真不想比她矮了。 陸沉水倚著廊下的柱子,抱臂看他,池仲語小她兩歲,今年也有十五了,繼承了他老娘的如花美貌,現如今長得眉清目秀,俊美得猶如謫仙。他娘教得好,打小就言行規矩,落到落芙蓉手上一言一行更是受到了嚴厲到近乎苛刻的□□,現在這般品貌,來之不易。 連陸沉水也不由感嘆,落芙蓉是真的有眼光,也是真的有耐心,這么多年,養兒子一般的養了這么個徒弟。對池中魚來說,也幸得當時得了落芙蓉青眼,不然這般樣貌在外流浪,于他而言可不是好事。 落芙蓉疼愛池仲語,給他吃穿皆是上等,連腰間掛著的劍也是名品。陸沉水認出那是她師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剿除光明教的戰利品,她還記得師父當時撫著劍身良久感嘆,說這般好劍可遇不可求,還說劍身裝飾璀璨,她一定很開心。這個她是誰,她跟隨師父多年,自然再清楚不過。 而如今這劍掛在池中魚身上,她師父曉得了,不知該作何感想。 池仲語走近了,“沉水,你外出一年多,杳無音信,若不是我常常去影樓問人,我都不知道你回來了?!?/br> 他聲音難掩關切,見陸沉水垂目看他的劍,他問道:“怎么,你喜歡?”說著準備把劍解下來。 陸沉水抬眼看他,“說事?!?/br> 池仲語解劍的手一頓,又放下,輕輕垂眼:“就是想看看你?!?/br> “看完了?” 池仲語點點頭。 陸沉水道:“那我走了?!?/br> 池仲語說:“好?!?/br> 不過一個閃神,池仲語只捕捉到她衣角消失在墻角的虛影。 陸沉水剛出完一個任務回來,腦子里還殘留著那家人死時的情景。 她走進里屋,脫了外衣,里面是濕噠噠的黑衣,她把衣服脫下順手扔進桶里,從衣服中滲出一股股血色,頃刻就染紅了整桶水。 陸沉水用涼水擦洗了下,拿了干凈的衣衫換上。 應該沒有漏殺,陸沉水躺在床上閉目回想,她還特意補了刀,是次完美的刺殺。 那她在心慌什么?不過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刺殺,為何會讓她如此在意?這家人到底有何不同? 陸沉水細細回想著,肯定有什么她忽略了的細節。 落雪閣正殿里,寒店正在同落芙蓉交代此次衡山行的來龍去脈。 落芙蓉如今二十幾歲,正是風華正盛的年齡,她生得美,又會穿戴,此刻狐裘裹身,領子上一圈茸茸的雪白狐貍毛襯得一張臉更加嬌美可人。 落芙蓉一邊聽寒店回話一邊把卷軸漫不經心卷起,道:“以后這些你自己做決定就是,不用特意報我?!?/br> 寒店微微頷首,“閣主始終是閣主?!?/br> 落芙蓉嗤笑一聲,道:“得了吧,你心里有沒有拿我當閣主我還不清楚?” 寒店道:“屬下一直將閣主尊為天人?!?/br> 落芙蓉似笑非笑地看他,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怎的沒管好你的那個戾徒?落雪閣在江湖上的好口碑可別被她敗了?!?/br> 寒店道:“沉水她并非暴戾之人?!?/br> 落芙蓉秀美的眉頭一挑,“是么?我怎么覺得她每次看我都暗含隱忍之意?可不是還記恨我當年不收她嗎?小時候就是這樣,現在長大了,倒是越來越會隱藏了?!?/br> 寒店垂眸不語。 “我也不是說她壞話,只是放任她胡亂殺人也不好,你做師父的心里有數就行?!甭滠饺氐?。 經過寒店時對他輕語:“落梅院里的紅梅開的正好,去賞賞?” 輕雪壓紅梅,溫火煮清茶,落芙蓉見寒店將沸水淋到杯里醒茶,他修長蒼白的指尖端著茶盞,也不怕燙,就那么慢斯條理地晃蕩著醒茶。 寒店煮茶,動作行云流水,把第一杯好茶呈給落芙蓉,他才道:“苗疆的事,蓉蓉不必憂心?!?/br> 落芙蓉眼里閃過驚訝,片刻后又平復,“有你在,我自然是高枕無憂的?!?/br> 寒店輕笑兩聲,溫茶入口,仿佛也暖了心,道:“蓉蓉有沒有想過,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 落芙蓉心頭一跳,強自鎮定道:“你想說什么?” 寒店略一垂目,片刻又笑了,“我的病,你知道的?!?/br> 這是他們之間的禁忌,咋一被提及,落芙蓉沉默著沒有接話,只偏頭看了看寒店。 “不用怕,蓉蓉,”寒店溫柔地凝視她,“我已經給你準備了另一把好刀?!?/br> 他飲下剩余的茶,“一把絕世的好刀?!?/br> 落芙蓉以手支頜賞著紅梅,對寒店的話不置可否,她沒說出口的是,我誰也不需要,除了你。 聞得輕細的腳步聲,落芙蓉轉頭,遙遙望見一身白衫的池仲語緩步前行,他身形優雅,走路輕緩穩重,聽腳步聲,她就知道是他。 這是她悉心栽培出來的少年,這風姿,的確俊雅如仙。 她疼愛他,雖然他武功造詣不如陸沉水,但在如今的江湖也是個中楚翹。 池仲語止步于亭外,對落芙蓉和寒店拱手行禮,道:“芙蓉師父,寒師父?!?/br> 芙蓉對他展顏一笑,柔聲道:“仲語,進來吧,”說著走向他,順手探了探他的衣衫,池仲語下意識地閃了下,又頓住,僵在原地,任落芙蓉摸了摸,聽她嗔道:“怎的又穿這么少?這都臘月了?!?/br> 池仲語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躬身道歉,“徒兒下次多穿些?!?/br> 落芙蓉給他整了整衣衫,“傻小子,為師又不是真怪你?!鞭D身見寒店給池仲語倒了茶,她順手端起遞給池仲語,“你寒師父的茶,味道是極好的,喝杯暖身?!?/br> 池仲語接過茶,道:“謝謝芙蓉師父,謝謝寒師父?!?/br> 落芙蓉見寒店自顧自地擺弄手里的茶,對她的伎倆沒有反應。 見池仲語喝了茶將茶盞擱到桌上,寒店對池仲語道:“去把沉水喊來?!?/br> 池仲語點頭,道:“是,寒師父?!?/br> 落芙蓉見池仲語遁去,對寒店道:“叫她來做什么?!?/br> 寒店道:“光明教雖被剿滅,但是余孽眾多,如今到處惹是生非,我打算讓沉水和仲語去把他們南邊的分舵端了?!?/br> 落芙蓉暗自思忖,仲語這個年紀確實應該多出門歷練,有陸沉水在身邊也放心,這端分舵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正適合現在的他。 目光流轉到寒店身上,寒店做事一向沉穩,此番安排真是再妥當不過,她點頭道:“嗯,你安排總是周密?!?/br> ※※※※※※※※※※※※※※※※※※※※ 修正了一下落芙蓉與寒店的人設和二者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