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驚情
思墨很想不動聲色地探探他到底知道多少,但又怕弄巧成拙,到時候反而提示了他,豈不更糟。 有時候我們會覺得一些人聰明,因為我們明白他要得出這個正確的結論需要經過多么復雜的算法,而有的時候我們覺得一些人聰明,是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在不知道前提條件下是如何得出正解的!陸惟生對她來說就是后者,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如此又過了幾日,城里的情況越來越糟。前方戰事吃緊,皇家軍隊節節敗退,大量百姓流離失所,流寇趁亂摸魚,越發猖獗,有幾家富戶接連遭了毒手,陸惟生在城里頗有名氣,算一算怕是下一波洗劫就要拿他開刀了。 夜里,陸惟生簡單收拾了些細軟,帶著思墨騎馬從后門走了。他的莊子多,打算去一個偏僻的莊子避一避風頭,等朝廷鎮壓過后再回來。 此刻,思墨一個勁地往陸惟生懷里鉆,春寒料峭,夜里也不含糊,冷得思墨直罵娘,陸惟生倒是很享受她依賴他的時刻,騎馬奔馳一點減速的打算都沒。 天光微亮的時候,二人行至一處林間,四周靜謐無聲,陸惟生把凍僵的思墨抱下來,生了火讓她烤著,見她神情疲憊,輕聲道:“睡一會兒吧,我守著?!毖粤T展開毯子將她裹住,讓她枕著自己的腿休息。 而他則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思墨累得很,枕著他的腿就昏昏沉沉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朧朧聽到“咝咝”的聲音,睡夢中的她猛地一個激靈,一睜眼,瞬間頭皮發麻,她周圍居然有幾條黑白相間的銀環蛇! 銀環蛇有劇毒,被咬上一口就完了……思墨掃了幾眼四周,陸惟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幾條蛇在她身邊游走,隔她很近,懶懶散散的模樣,不像是要攻擊她,思墨突然想起陸惟生會控蛇這事,不會是陸惟生放在這兒監視她的吧…… 思墨起身試著朝前走了一步,蛇立刻立起來,咝咝朝她吐信,思墨連忙把腳縮回去,那些蛇也后退些,俯下身子貼地,看起來似乎放松了些。 這個該死的陸惟生! 他居然用蛇監視她! 思墨恨恨地跺腳,無計可施地蹲在原地,大概過了十多分鐘,遠遠看見陸惟生疾步而來,他身上沾滿血跡,手上還在滴血,她知道他輕易不會離開她,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不得不讓他離開的事。 他見她安然無恙,輕舒口氣,走近了見她蹙眉看他的手,他心口微暖,沖她粲然一笑,“別擔心,這不是我的血?!?/br> 卻見思墨一愣,片刻后幽幽問道:“你又殺人了?” 陸惟生表情一凝,隨后輕聲應了一聲,他盡量放柔聲音不想嚇到她,“是幾個壞人,見我們兩人少又帶了不少糧食,想打我們主意?!?/br> 思墨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面,“他們……都死了?你怎么做到的?” 陸惟生垂目遮住眼中神色,思墨看著腳邊的蛇,問道:“你指使這些蛇監……保護我的嗎?” “嗯?!?/br> 他瘦削的身影沾滿血色,低著頭樣子竟有些落寞,思墨心中不由一陣內疚,她想討好下他,可腳邊有蛇也不敢亂動,她柔聲道:“很危險吧,你有受傷嗎?” 見陸惟生愣在原地沒動,氣氛有些沉悶,她剛剛說漏嘴了,暴露了內心的想法。他不是想監視她,他只是想保護她……她其實……都知道。 “陸惟生,你過來抱抱我好嗎?”思墨輕聲哀求,“惟生……” 陸惟生抬起頭,露出他慣有的溫柔自信的笑容,好像剛剛那個失落的人不是他似的。他慢慢走過來,蛇散開,流連在他腳旁,他展臂擁住她,下巴抵著她額頭。 思墨閉上眼,他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帶著鐵銹般澀然的血腥味,卻是她熟悉的味道。 這種無與倫比的安全感,她只從陸惟生這里獲得過。 “惟生……”思墨道,“惟生,你不要再殺人了,我們逃得遠遠的,再不要遇到這些壞人,好不好?” 陸惟生垂眸睇她,她迎向他的目光,那一刻,第一次,陸惟生感受到了她的情意,依戀繾綣,像強韌的絲線把他硬生生絞成了繞指柔,他喉頭顫動,壓抑著心緒輕聲回應她,“好?!?/br> 思墨在陸惟生身上賴了好一會兒才和他分開,看他從褡褳里拿出布條和水,還扔了幾塊rou給身邊的蛇。 思墨忍不住好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話沒頭沒尾,陸惟生卻知道她問的什么,他仰頭喝了口涼水,“我也不知道?!币娝寄缘戎慕忉?,他回憶了一番,“就是有一次看到一條蛇,突然心念一動,覺得自己和它好像有某種聯系,然后試著用意志cao控了一下?!?/br> 見思墨長大的嘴塞得下一個雞蛋,他斂笑一聲,不再多言。 他祖上供奉蛇神,祖祖輩輩,一直延續到他這一代,雖然他從沒見過蛇神顯靈,但或許是被母親強行獻上了許多祭品,竟讓那蛇真的與他有了些聯系。只是cao控蛇對精神力的消耗十分巨大,他一般不用,剛剛也是不想在她面前殺人,才不得已而為之。 他將手上的血擦凈了,從包袱里拿出一件干凈的衣裳換上,牽了馬過來,“走吧,這里不太平,不宜久留?!?/br> “剛剛那些人,有很多嗎?”思墨撣了撣衣角的灰起身。 “不知道,沒細數?!标懳┥涞胤砩像R,朝她伸出手。 思墨把手遞給他,借力一蹬,被他抱在胸前,她其實很想問他到底是怎么一對多的,但是想到他能馭蛇,毒蛇殺人也是片刻功夫,如此,思墨心里更憂了,那豈不是只要有蛇,她就永遠跑不了…… 永遠在他們之間的這個怪圈里做著無謂的掙扎。 她懶散地偎進陸惟生懷里,陸惟生放緩了速度,空出只手抱住她。 若是逃跑無望,就要和他綁在一起過一輩子……其實他對她,真的很好?;蛟S,她應該放過自己,就算成為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又如何呢?他對她的愛與關懷,不正是她從前無比渴望的嗎? 放過自己,接受他,他們說不定也可以…… 思墨努力說服自己放棄掙扎,可他對她做過的那些事歷歷在目,即使重活一世也模糊不了分毫! 那些駭人的疼痛與恐懼如跗骨之蛆,如何能輕易忘懷?她本以為自己是個健忘的人,可那些被硬生生剝離的指甲,那雙被敲得粉碎的腿,那把尖刀刺入咽喉的絕望,每每稍微觸及便令她毛骨悚然! 是他!是他殺了她!縱使他此刻對她多么溫柔也抹殺不了這些罪孽!她逃離他是天經地義!誰想會和殺人魔一起! 思墨心頭憤恨,身體也下意識有些僵直,陸惟生敏銳地察覺到了,正覺得奇怪,突然看到前面有人影,他勒住馬,正打算掉頭,卻被思墨猛地抓住了手,聽她道:“前面好像是一大家子?!?/br> 陸惟生認真細看,果然是有些老弱婦孺,衣著不俗,身邊還有些壯實的男人,想是富貴人家集體轉移,還帶了護衛。 思墨還拉著他的手,“看樣子不像是壞人,我們與他們結伴同行怎么樣?我們兩個人,我總覺得怕怕的?!?/br> 陸惟生搖頭,“不,他們這么多人,速度必然要慢些,還不如我們兩人輕裝來得快?!?/br> “可是不安全啊,萬一又像剛剛一樣碰到流寇怎么辦?”思墨擔憂道。 “我可以處理,沒有不安全?!彼词治兆∷氖?,“相信我?!?/br> 思墨斜眼睇他,抿嘴輕笑,“我一直相信你?!?/br> 二人耽擱的時刻,那邊的護衛已經發現了他們,并朝他們走來,一個衣著端莊的老者隨后起身,對他們遙遙喊了道:“二位若是去青陽縣,可愿與我等同行呢?” 陸惟生揚聲道:“多謝老丈相邀,我們急著趕路,先行一步了?!?/br> 老者見他拒絕,也不多勸,回身坐下了。 陸惟生帶著思墨繼續前行,直至天黑,到了個小村莊里,村人已經逃離了,整個村子空蕩蕩的,有些陰森。 陸惟生找了間干凈點的,去井里打了些水,思墨就著冷水梳洗了一番,見陸惟生熟練地生火烤rou,問道:“你怎么這么熟練?” 陸惟生手上動作不停,回道:“不知道,從前也沒做過,但做起來倒是不手生?!?/br> 思墨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可真神奇?!?/br> 陸惟生似想到了什么,他手一頓,抬頭看她,見思墨以手為梳在那里理頭發,便就著火光饒有興趣地觀察她。 “看什么看?”她偏過臉去。 “思墨,你有沒有,有時候會突然想起些什么?” “什么?” “就像有些畫面或者場景會突然出現在你腦海,好像你從前經歷過一樣?!标懳┥裷ou翻了一面。 思墨蹙眉思忖,他說的是第六感?“沒有,你是看到了什么畫面?或場景?” “嗯?!标懳┥粗鹧尕澙返靥蛑诠髯由系膔ou塊。 思墨轉臉看他,等著下文。 “我看到我和你在一個山上?!彼哪抗鈴幕鹧嬉频剿樕?,“在一堆火前,你用木棒在地上寫字?!鳖D了頓他又道:“你教我識字,教我烤rou?!?/br> 思墨笑道,“怕不是你做的夢?” 見她笑,陸惟生也笑起來,火焰落進他的眼睛,讓那雙眼睛亮亮的,他點頭附和她,“大概是吧?!?/br> 他一邊低頭捯飭烤rou,一邊回想近日來橫空出現在腦海中的那些場景,嘴角不禁帶了弧度。 思墨,你與我,從來都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