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幼稚
三天后,電影的拍攝終于正式開始了。 劇組定了三個地區取景,一開始就要飛到一個西部城市,待上一周又要馬不停蹄趕往北京。 雖然拍攝過程并不輕松,但因為團隊很有凝聚力,共演的幾個演員也很好相處,日常竟也充滿了樂趣。鐘鳴倒沒有易暢想象中那么嚴厲,只是非常地看中效率,可能是兩人在表演方式方面的觀念比較契合的緣故,合作還挺愉快。 在日夜顛倒的日子中,易暢覺得生活又重新亮了起來。 這天清晨在北京落地后,他一開機就收到盛越澤的消息,讓他去機場大廳找他。 自從他去往西部,他們兩個之間就幾乎沒有什么聯系,他不了解對方整天在忙什么,對方也對他的工作不感興趣。 然而這個時候卻又突然出現在北京,他真的摸不透這個公子哥的心態。 即使已經累得閉上眼就能睡著,他也只能先跟劇組告別,說自己臨時要去見一個朋友,明天會準時和他們在場地會合。 等他拖著行李趕到大廳的時候,只見一個高挑的身影以標志性的隨性姿勢站著,一身街頭的牛仔衣打扮。 對方見他來了,把一張機票遞給了他,道:“走吧?!?/br> 當他睜了睜眼,看清這張一小時后北京直飛東京的機票后,一時間覺得對方可能在開玩笑。 他抬頭,問:“飛東京?現在?” 對方一臉坦然,轉過身往安檢處走:“你沒看錯,走吧?!?/br> “盛越澤!” 見前面的人正大步往前走,他也只能跟著他,說:“你有沒有搞錯,我明天還要拍戲!我跟你過去我怎么交代?” 對方將背包單手拎在肩頭,背對著他朗聲道:“你放心,不會讓你遲到的?!?/br> 于是他就這么沒頭沒腦地再次坐上了另一個航班。 等到了頭等艙內,目之所及是全然不同的設施,不斷回答空姐各種“噓寒問暖”的問題時,他突然覺得不需要問盛越澤,他是怎么解決他的簽證的了。 他看了一眼身邊一坐下就閉上眼,此時已經睡得很沉的人,一陣無力感襲來。 有錢人的世界…… 真是難以想象。 抵達東京后,已經有專車在等他們。 易暢在飛機上睡得并不好,一上車就昏昏沉沉進入夢鄉,過了許久,等到身邊人喊他時才醒了過來。 “快起來,到了?!?/br> 他揉揉眼睛看向外面。 他們的車停在一個很寬敞的廣場上,周圍人頭攢動,十分熱鬧,他再仔細看了看,發現遠處立著一座十分夢幻的城堡,還能依稀看見正在街上游行的花車和大只的卡通人物,讓他恍然明白了他們在哪里。 “盛越澤,你……”他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旁邊剛和司機交代完事情的人,“我們來迪士尼干什么?” 他并不認為成年人來迪士尼不正常,而是盛越澤想來迪士尼不正常。 這個在名利場如魚得水無往不利,下手狠辣沒有人性的男人,竟然喜歡這種充滿童真樂趣的場所?還為此臨時起意大老遠地飛到異國他鄉? 這真是進一步刷新了他對他那個圈子的人的認知。 “傻著干嘛,走了?!?/br> 盛越澤似乎心情挺不錯,自顧自下了車。 三月是櫻花逐漸盛開的季節,便也是日本旅游的旺季。此時剛過九點,園區內卻已經人山人海。 有很多人戴上了各類卡通頭飾在路上自拍,一些孩子坐在爸爸的肩上,拿著印著米奇圖案的小瓶子吹著泡泡,燦爛的笑容讓易暢也不禁勾起了嘴角。 他想起了小時候,他爸很愛帶他去家邊上的小公園。那時候他也有一瓶這樣的泡泡水,調皮的他還喜歡對著他爸的臉吹,他爸不開心作勢要對他發火,他就嚇得跑遠了,過一會又不怕死地回來,開始新一輪的“挑釁”。 他想著那時候懵懂的自己,眼眶有些濕了。這時他聽見盛越澤指著邊上道:“我們去那吧?!?/br> 他跟著他跑到摩天輪下面,排了很久的隊才坐了上去。 安靜的車廂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和盛越澤之間很少有這樣安靜對坐的時候。他們之間的相處不外乎言語甚或身體的暴力相向,好像從沒有那么安寧的時刻。 車廂緩緩上升。 漸漸地,遼闊的園區全景映入眼簾。東方的太陽大方地照耀著土地,讓人心中洋溢起希望和朝氣。 對面的人安靜地坐著,單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從易暢的角度能看到他略微上挑的眼尾和精致的鼻尖,此時情景之下竟還透出些孩子氣來。 他輕咳了一下,問道:“為什么會想到來這里?” 對方沒有看他,過了一會道:“以前和人約了來玩,沒來成?!?/br> “為什么?”他想了想,有些惡意地道:“絕交了?還是……被甩了?” 盛越澤胸口微微起伏著,沒有回答他。 他覺得有些沒趣,單方面的奚落并沒什么快感,也只能繼續沉默地看風景,直到車廂緩緩下降。 坐完摩天輪,他又被拉去坐了云霄飛車和過山車,怎么刺激怎么來。 他膽子并不算大,但對于這種挑戰身體負荷的活動并不排斥,一趟趟下來并沒什么特別的不適,倒是盛越澤似乎已經有些扛不住,但還跟發了瘋似的要繼續玩。 坐完過山車下來一走到街上,盛越澤就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引來身邊幾個路人的注視。 易暢無言,只能去買了幾包紙將地上簡單清理了一下,心想還好不多,不然真有夠他受的了。 等他清理完,把一瓶水遞給還彎著腰對著水泥地的人,道:“休息一下吧?!?/br> 沒想到對方擰開蓋子喝了幾口,馬上又站了起來,說:“去鬼屋吧?!?/br> “……” 易暢閉了閉眼,對他喊:“你這么折騰圖什么???” 他看著已經慢慢走遠的背影,也只能無奈追了上去。 等到盛越澤盡興,他們走出大門已經是傍晚時分。 上了車,盛越澤用日語對司機道:“去中央區?!?/br> “去哪?”易暢問。 “去逛街,給你買衣服?!?/br> “我?”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我不需要啊?!?/br> “得了吧,”對方斜眼看他,“你覺得穿襯衣去會所無所謂,我覺得丟臉?!?/br> 易暢想了想,上次和劇組見面時大家也并不都穿得很正式,他也一直覺得打扮不要邋遢就可以了,沒想到盛越澤會這么看不慣。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外觀相對低調的店鋪。然而門口為他們扶門的保鏢,寬敞極簡的衣物擺設,和近三層樓高的天花板讓人不敢去想象這里的消費檔次。 招待他們的女店員是一位中國人,應該是品牌為了抓住中國客人特地雇傭的。 盛越澤對她道:“給他挑幾件正式場合合身的?!?/br> 店員應了聲,把易暢帶到了試衣間,然后很快拿出了五套搭配,一套一套地遞給他。 每次換完新套裝,他就要拉開簾子像展品一樣供人觀察。店員摸著下巴贊賞地點頭,一旁的盛越澤則是微蹙著眉,將他從頭審視到腳,然后說:“下一套?!?/br> 易暢自認時尚品味不算差,也懂得基本的日常搭配,他覺得身上試過的都很好,沒有必要繼續往下試了。 他扯了扯有些硌的褲腰,道:“要不就這套吧,別麻煩了?!?/br> 盛越澤沒應他,等他往下又試了快十套,身上都悶出了汗時,對方才道:“可以,就這個吧,還有之前那套純黑的一起?!?/br> 店員終于松了口氣,笑著對盛越澤說:“我們家衣服還是做得有些寬敞了,您先生比較瘦,合適的難挑,真是辛苦了?!?/br> 易暢愣了愣,只覺得臉上有點熱,對她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他先生……” 他說到一半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這亂七八糟的關系怎么對外人解釋? 店員卻一臉很了然的表情,繼續保持著親切和善的微笑。他看向盛越澤,對方像是沒聽見似的,自顧自走向柜臺。 等到了酒店已經是十點,他將裝衣服的袋子放到一邊就癱倒在床上。 他沒想到原來出去玩可以比工作還累。 在神智游離的時候,他聽見門鈴響了,有人說了幾句話又關上了門,接著一個聲音在耳邊道:“喝點再睡吧?!?/br> 他本不想理睬,懸在床沿的腿卻被來回踢了踢,他煩躁地坐起來后,眼前便出現了一杯紅酒,在略有些暗的燈光下晃著寶石般晶瑩的光。 他伸手要拿,對方卻又抬高了一點不讓他碰到,如此反復,看他終于不耐煩才停了下來。 易暢捏著杯子盤起腿,抿了一口酒道:“說吧,你幾歲了?” 他當然是想諷刺對方的幼稚,但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好奇。 盛越澤在他身邊坐下,靠在床頭,晃著酒杯道:“二十二?!?/br> 易暢心下震驚,他有想過他年紀可能不大,但是沒想到比他小那么多。 “日語是哪里學的?” “國外讀高中的時候,現在勉強還記得一點?!?/br> 易暢點頭,“年紀輕輕就出去讀書,挺辛苦?!?/br> 對方輕笑了幾聲,“比起待在老頭邊上,可是輕松多了?!?/br> 提到盛廣元,易暢心便往下沉了沉。 他沉默一會,道:“盛少,我姐的遺物你什么時候給我?” 從踐行約定到現在,他跟盛越澤提了很多次遺物的事,卻都被諸如“知道了,下次再說”之類的說辭打發,不斷拖延。他不禁想,難道對方是顧慮他拿到東西就毀約走人,或是壓根不想還給他? “我跟你說了,會還給你的,你急什么……” 床頭的人仰頭喝完第三杯,語氣已經有些微醺。 易暢覺得一陣氣悶,道:“你別想賴賬……” 話還沒說完,原本安靜靠著的人坐起身,下一秒就靠在了他的腿上,“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是多貴的東西……” 對方眉頭緊緊地皺著,嘴里不停地喃喃:“不是什么貴的東西……” 易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醉了,因為他發覺枕在他腿上的人好像在流淚。 他承認對盛越澤的任性無計可施。 有著含金湯匙而生的驕縱性情,很多時候行事作風又像個城府極深的成熟男人,實在是一個復雜的矛盾體。也許正是在小小年紀就看多了復雜的人性,精神上又少了身邊的人認真的照顧對待,才會激發出一些扭曲的傾向,脫離了正常的成長軌道。 他低頭,看著那張此時顯出脆弱的臉,發現自己竟也恨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