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聲水陣
到了晚上,沈鶴偷偷出門,去找那個哨子。 “怎么不見了?”沈鶴找累了,就靠著墻,有些泄氣。 那個小妖怪說那個哨子是個寶物,他還以為真的就是什么寶物,可……這是信物。 這個小妖怪正是七歲的模樣,死前也大概七歲那樣。 若他沒猜錯,昨天死的那個男子的女兒,就是這個小妖怪。 可惜那個凡人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女兒早在被賣去青樓的那一年就已經死了。 “亓官譽?”沈鶴抬頭。 躲在拐角的亓官譽站出來,神色在昏暗的夜晚不大清楚,“連玄都告訴我了?!?/br> “他嘴巴里說出來的不是全部!”沈鶴不用猜就知道連玄不會說他什么好話。 “那個妖和昨天死在這的那個男人的女兒有什么關系?” 沈鶴愣了愣,“虧你能把這倆想到一塊?!?/br> “你這么聰明,總不會大發慈悲在連玄手底下護那只妖?!?/br> “那可說不準?!本退闼虿贿^連玄,可他也是妖族,自然沒有不幫自己人的道理,“我想幫誰就幫誰?!?/br> 亓官譽將一個東西扔給沈鶴,“你的東西?!?/br> 是沈鶴找個大半天的哨子。 他說怎么找不到,原來是被亓官譽撿走了。 亓官譽走了幾步回頭問沈鶴,“這東西重要嗎?” 沈鶴愣了愣,“重要?!?/br> 亓官譽道:“以后別打著打著氣撒出來卻丟了重要的東西,不值?!?/br> “別告訴連玄哨子在我這?!?/br> “為什么?” 沈鶴握穩這個東西,諷刺道:“這樣他就知道自己錯手殺了他要找的人,既然是錯手,以他那豁達的性子沒幾天就把這事忘記了,太便宜他了,讓他找吧?!?/br> “連玄殺的……不是妖?” 沈鶴扯了扯嘴角,“是妖,曾經是人?!?/br> “你……”亓官譽欲言又止,最后道:“你……為何待妖如此好?” “好嗎?” “尹道長說你昨天在屋頂上哭了一宿?!?/br> 沈鶴的臉瞬間通紅,氣惱道:“他怎么胡說八道!誰哭了?你看我像哭的人嗎?” “……”亓官譽認真思考起來,“不像?!?/br> “我只是怕我下了地就忍不住把連玄大卸八塊,所以才待上面的!” 亓官譽忍俊不禁笑了。 沈鶴氣鼓鼓地離開此地,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鼓搗這個哨子,只吹了幾聲,就感覺到周圍源源不斷的妖氣聚攏,被他控制。 這是個好東西。 他握著這東西卻覺得燙手。 那個小妖怪把這哨子給他求他救那個凡人。 可收了哨子卻沒做到。 第二天。 尹子宸打算和其他道士一起上山,葉倩被葉洲敲暈留在山下,其他人一同山上。 沈鶴從上山開始就沒再惹連玄,一個眼神都不再給連玄,而亓官譽不知道和連玄說了什么,連玄也沒有來招惹他,但總是監視他。 偶爾還會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 沈鶴本來不在意的,后來就受不了了。 連玄肯定是懷疑他的身份。 “天色將暗,前面起霧,此時不適合行路,我們在此休息,明天再動身?!必凉僮u和去前方探路的尹子宸商量過后說道。 他們和其他道士一起行路,大家都同意在此休息,沈鶴觀察了一圈,有道士有凡人,凡人是沖著山上寶物來的,可能也有人知道長生蝶,沖著長生蝶去的。 太多道士,沈鶴一路上都不怎么舒服,雖然尹子宸有想法子幫他緩解。 而他們這群人里除了臉色蒼白的溫散,尹子宸是最厲害的一個,夜晚困不住尹子宸的視線,所以尹子宸沒有休息,去四周查看地形。 沈鶴有了機會不和這些道士挨那么近,開心得不得了,跟著尹子宸離開。 一路纏著尹子宸問他要鎖妖囊,因為尹子宸說鎖妖囊不止可以鎖妖還可以鎖人。 他要找個機會把連玄鎖進去,否則連玄遲早發現他是妖這件事。 和連玄帶一起他也膈應至極。 尹子宸被他的想法逗笑了。 想了想就給他了。 畢竟把道士鎖里面并不會對道士造成什么傷害。 沈鶴卻覺得,尹子宸其實也不喜歡那個連玄,畢竟連玄初見尹子宸那會兒并不友善,尹子宸嘴上不在意心里可比他記仇了。 和尹子宸單獨相處借鎖妖囊的目的達到了,沈鶴高興,回去很快就睡著了。 亓官譽這幾日忙著和其他道士聊天,沒有空理他。 他也不想理亓官譽。 和臭道士走得近,遲早得和他分道揚鑣。 當然,尹子宸不是臭道士。 沈鶴看不到亓官譽的正臉,索性閉眼睡覺。 半夜大家都睡過去時,他聽見溫散的動靜,等了幾分鐘后才睜眼變成貓跟過去。 半夜三更,他挺無聊的。 結果路過亓官譽的時候不小心踩了他一腳,把亓官譽弄醒了,趁著亓官譽沒發現它,趕緊溜。 溫散蒙著眼睛往一個方向走,行動便利,明顯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沈鶴跟著他,在一處停住了。 一個身披黑不能辨男女的人站在那,見到溫散并不驚訝。 兩人應該是約定好了要在這里見面。 那神秘之人揮手隔出一個空間,防止他們說話的動靜被不遠處的人聽見。 那人轉過身,沈鶴還沒來得及看對方斗篷之下的臉,溫散就瞬間掐住那人的脖子,像是要活活掐死那人。 那人掙扎之間,斗篷散落,沈鶴看見了女子妖艷的長相。 女子氣息也在這一刻泄露出來。 沈鶴一瞬間就辨認出這是同族人,是一只妖。 “溫……大人!” 溫散忽然松了手,那女子劇烈咳嗽,眼神中含著溫怒,卻又不敢發作,“大人,我也沒把他怎么著,你何必生氣?” 沈鶴發現,溫散此刻沒有白日那么虛弱,白天是裝的? 溫散聲音沙啞,溫柔的聲調藏著說不出的威脅之意,“你下次再用血來控制我利用我,我殺了你?!?/br> “別呀!”女子諂笑,美好的容貌襯得她楚楚可憐,眼尾的一滴紅點鮮艷如血,“你不是想要同類嗎?已經有很多個在誕生了?!?/br> “停手。我沒有承諾過要幫你得到長生蝶,你只是在白費力氣?!?/br> “什么?”女子笑容滯住。 “更何況,你用我的血去污染人類,制造的是怪物,不是同類?!睖厣⒀壑袧M厭惡,說完就轉身離開。 女子瞬間提高分貝,“你不想回你的世界嗎?鳳凰村是兩個世界的交界處,我已經知道鳳凰藏在這里多年的秘密,只要你助我得到長生蝶,我就告訴你怎么回去!” 溫散依舊往回走,漫不經心的低聲回道:“別癡心妄想了,這世上沒有長生?!?/br> “溫散!”女子見對方完全不在意她的話,急躁之余有些氣憤,臉上的表情都扭曲起來。 這只妖想要長生蝶? 沈鶴心頭浮現一個答案。 “不如jiejie和我做交易?”沈鶴變回人身,勾唇。 …… 第二日。 沈鶴問尹子宸要了傳信的特殊信鴿傳信給蘇青和二寶。 傳給蘇青的鴿子好好的傳了出去,可傳給二寶的鴿子沒半個時辰就出了事。 按鴿子的速度,半個時辰的時間不可能飛出蝶山,沒飛出去就死了,只能說明這地只是看起來風平浪跡。 尹子宸在一條小溪發現幾具從半山腰漂下來尸體,尸體皆臉色全白,瘦如皮包骨,面容安詳。 亓官譽警惕起來,“快到村長說的玄聲水陣了?!?/br> 尹子宸正色道:“我先去前面探路,你們后面跟上若有危險,先退?!?/br> 葉洲眼眸閃過一陣精光,拉住要跟上去的亓官譽,趁著旁人未注意,小聲道:“小師弟,我有法子繞過這玄聲水陣,一會兒和人群走散,我們和他們分開行動?!?/br> 鳳凰村此地與安夙長公主淵源頗深,暉冷閣又怎么會沒有任何把握就來此拿長生蝶? 亓官譽點頭,大師兄今日讓他將木紋木冥留在山下接應也是怕人多誤事,那二人畢竟不是暉冷閣的人。 目光掃過跟著尹子宸一同去探路的沈鶴,步子稍有猶豫,“你確定此陣不會傷人?” “小師弟放心,我不會騙你,此陣不傷人,頂多是讓他們睡上一天,真正能傷人的只有山頂失去理智的蝶妖?!?/br> “好?!?/br> …… 尹子宸對沈鶴道:“按計劃行事,你與她相處要小心,若有不對,立刻用我給你的法子逃跑,保命要緊?!?/br> 沈鶴會心一笑,“放心吧,尹道長?!?/br> 昨天和蛇妖做交易,蛇妖給他一顆隱瞞妖族身份的蛇瞳珠,他就把他知道的有關長生蝶的消息告訴他。 這蛇妖比他們這行人來的早,若所料不錯,早在幾個月前就來了,偽裝成蝶妖四處變模樣殺人,借此讓村民以為是蝶妖發狂殺人,實際上是蛇妖為溫散做實驗。。 蛇妖奪不了長生蝶,需要助手。 他好歹也是妖族的,蛇妖同意和他做交易。 而后要了那個能隱匿身份的蛇瞳珠,蛇妖沒了珠子,只要現身,尹子宸必能抓住蛇妖。 此計合尹子宸之力,無人干擾才能順利進行。 玄聲水陣就是最好的地方。 所以只能先和亓官譽他們分……?! 沈鶴轉頭就看見亓官譽二人脫離隊伍往別處去了。 細想一二就知亓官譽和葉洲二人計劃好要單獨去拿長生蝶。 一路上這二人都不擔心自己要的寶貝被別人搶走,原來如此。 “不厚道!”他原本還打算把他和尹子宸的計劃告訴這二人,現在壓根不用了! 他小小的郁悶了一下隨后算了,正事要緊。 悄悄離開人群后走了一會兒,視野開始變得狹小,周圍樹木越發茂密,層層白霧幾乎讓沈鶴看不清周圍的枝干。 溫度也越來越低,絲絲涼意透過衣服刺進沈鶴的骨髓,他抖了抖。 越望前走越覺得沒有盡頭,令人生畏生退意,可往回望更是看不清來路,仿佛夾在兩個盡頭的中間,進退兩難。 這里給他最大的感受不是冷,是靜。 安靜得他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你是誰?”一個空靈沉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進沈鶴的耳中。 沈鶴加快步子,屏住呼吸,當做什么也沒聽見,不停的搖晃尹子宸給他的清心鈴,閉著眼睛走路,但是心中有點點慌張。 尹子宸說這個玄聲水陣就是一個普通的幻陣,只要拿著清心鈴,什么幻覺也不會出現,一直走上一柱香的時間,迷霧就能散去,可這個聲音哪冒出來的? 怎么和尹子宸說的不太一樣? “你是誰?”那個女聲機械的重復著這個問題。 更加神奇的是,沈鶴搖一下這個問題就說一遍,一層層的重音重復的都是“你是睡你是睡你是誰……” 沈鶴以為是自己敏感了,便停下清心鈴,結果聲音沒了。 ??? 什么鬼? 隨后聲音雖然消失,但是沈鶴面前瞬間出現亓官譽的身形。 嚇得沈鶴立刻抖鈴,亓官譽的身形消失,聲音又起,“你是誰?” “能不能換一句?”沈鶴瘋狂搖鈴。 下一秒,鈴鐺叮當得一聲摔在地上。 沈鶴呆住,“這東西怎么這么不經搖?” 地上的鈴鐺聲開始詭異的自動搖晃出叮鈴叮鈴叮鈴的聲音。 見鬼了,周圍無風,鈴鐺怎么會響? 這聲音猶如響在沈鶴耳畔一樣雖沒有震耳欲聾的效果卻也讓沈鶴腦子空白。 一剎那,他眼前的世界瞬間添上了白天的光線。 讓他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悄悄的幻化成一座座房屋,如同海市蜃樓。 沈鶴怔怔看著這陌生的一切,有些茫然,“這是什么?” 那個聲音沒有再重復“我是誰?”而像是聽懂了沈鶴的話一樣,一字一頓的回答:“天空、白云、高樓、街道、路燈、公路、汽車、還有——” “還有?”沈鶴看見那個四個輪子的黑色大盒子,腦子浮現一個詞,汽車。 他盯著這車,門開了,里面走出來一個人。 沈鶴看清那個人的臉,雙瞳一點點的放大。 那個機械的女聲再次響起,“還有——你?!?/br> 那張臉確實和他一模一樣。 沈鶴踉蹌著退了一步。 只這一步,整個世界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方才那些陌生有神奇的景象就像是一場夢一樣,除了在沈鶴的腦子里深深刻下,沒再留下任何的痕跡。 空中迷霧一點點的消散,周圍花草一點點的映入沈鶴的眼中。 尹子宸的話忽然一字一句狠狠敲在沈鶴心上,“若是不小心生了幻覺,不要相信,不要好奇,不要去想,不要沉溺,不然會再此跌進幻境,每一次它都會把新的東西放進去勾起的興趣,但每次都會在你興致正濃時拉你出來,一遍又一遍,全是假的……” 沈鶴狂搖頭,下意識把剛才看見的所以都忘記,嘴里喃喃著尹子宸告訴他的話,“不要信幻境里看見的東西,不能信,不要好奇,不要去想……” 沈鶴再睜開眼睛時,整個人都在冰冷透骨的湖水之中,一點點的往下沉。 我去,要不要這么突然? 他拼命的掙扎往上爬。 越爬越心驚,有無數的人在一個接著一個往水的深處下墜,沒有一個人掙扎,似乎都睡了過去。 沈鶴咬牙往上爬,他不能停,總感覺有一股力量通過水一點點的滲進他的五臟六腑一樣催促著他的身體往下,自己的力量也一點點的在流逝。 越往上爬,這海水漸漸的不那么冷,可卻讓沈鶴腦中的神經越繃越緊,因為他感覺到暖意,這股暖意一點點的剝奪了他逆水上游的、掙扎的力量。 像是睡前的催眠曲,溫柔、無聲、無知無覺。 然后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亓官譽! 亓官譽面容安靜,頭朝下,身子在上,整個人都被湖水推動著往下墜。 沈鶴看著亓官譽的臉在他面前從他的頭頂下到他的脖子、胸口、腰間…… 他看見了亓官譽的袖子里掉出來的香囊。 那是他送給亓官譽的香囊,后面回到盛徽兮手中,不知怎么又回到了亓官譽手中。 沈鶴腦子里開始激烈的思想斗爭,伸手還是不伸手? 一咬牙他伸手抓住了亓官譽軟綿綿的手掌。 少年的手掌不大,纖細,此刻沒有知覺,被沈鶴一抓就抓住了。 然后他整個人就被亓官譽和湖水拽著一同往下。 沈鶴直覺不妙,想要松開亓官譽往上游,卻被無知覺的亓官譽握緊了手。 沈鶴看見亓官譽眉頭一點點的皺了起來。 他只能一邊游一邊在心里亓官譽罵上幾百遍。 直到氧氣進入口腔,整顆頭都探出水面,他才松了一口氣。 “玩死我了!還好我喜歡抓魚會游泳不然今天就交代在這里了?!?/br>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亓官譽托上按,躺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看了看依舊握著他手的亓官譽,粗魯地推了推亓官譽,人不醒,改推為捏臉,對著亓官譽的耳朵大聲喊道:“亓官譽!亓官譽!醒醒!亓官譽!” 醒來他一定要好好和這家伙算賬! “哎?亓……亓官譽,你別嚇我???”沈鶴趴下亓官譽身上探脖子探氣息探心臟。 沒毛病啊。 總不能在這守著亓官譽吧?尹道長還等著他發信號呢,看了看亓官譽濕透的臉,沈鶴眼珠子轉了轉,隨機露出賊兮兮的笑容,“沒辦法了,只能進你的腦袋看看了?!?/br> 說罷他將亓官譽身子掰成側躺,靠過去,額頭對住額頭,閉眼,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