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曜撬開一道閘門，道，“東北角有一架小型浮空艇?！?/br>
    “悄悄，你告訴我這個，就不怕我把它偷偷開跑？”

    祁曜不假思索反問，“你會嗎？”

    霍熒無奈嘆息，“不會?！币驗樗緵]想過要活著離開。

    “為了報仇，搭上自己僅有的一條命，值得嗎？”

    “……為什么這么問？”

    “你可以選擇繼續掙扎在復仇的深淵中，可世界廣闊，為什么不將此作為起點，脫胎換骨，重獲新生？”

    霍熒笑了，“遲了?！睙蔁芍?，不照前路，從一開始，他就只不過是一點將死的熒然鬼火罷了。

    一陣信號干擾的雜波過后，通訊裝置里忽然加入第叁個聲音，“薛竅在我這兒，沒有生命危險，你們有閑心聊天，怎么還不走？”

    響起的聲音從語氣來看有幾分像附影，但霍熒清楚這不是附影。

    祁曜卻在聽到聲音后整個放松下來，甚至有力氣抱怨了，“就算想走，也得知道方向吧?！彼龑@里的地形一無所知，純屬兩眼一抹黑到處亂撞。

    話音才落，左手旁的一道閘門自顧自開啟。

    “……”

    祁曜閃身進去，伴隨著她的行進，前方的閘門一道道開啟，身后的閘門跟著一道道落下。

    “前方右手邊的房間，里面有一套動力裝甲?！?/br>
    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祁曜的穿戴速度快多了。

    “是你準備的？”

    “我才睡醒沒多久，只來得及布置這些?！标械恼Z氣帶有一點不明顯的責備，“在懷疑天喋之變合理性的前提下，你對盤蜃的判斷和對策都太武斷了?！?/br>
    “你是想說我被薛竅利用了？”祁曜啟用了動力裝甲，謝天謝地，傷痕累累的身體終于擺脫沉重的束縛。

    呼嘯的風聲在耳旁響起，因為失血而渾噩的腦子也稍微清晰了些，祁曜把后半句說出，“我不在乎他說的是真還是假，因為我本身也只是想往要塞跑一趟?！?/br>
    從一開始，她同薛竅就是心照不宣的利用關系罷了。

    拋去擅自搶走附影這件事，薛竅并沒有直接傷害到祁曜，甚至假如他沒有搶走附影，她本來要前往的也是杜坤陽所在的西區，因為只有這里，才可能尋到仿生人聯通外界的通訊網。

    “薛竅是羅遠昭給自己準備的備體，是他嚴格按照自己基因制造的產物?！标杏靡痪湓捊忉屃藝@在薛竅身上的諸多謎團，瑕礫洲中的好人脈，對要塞不合常理的了解。

    “羅遠昭對自己的才學匱乏十分不滿，所以在初期給他灌輸了過量知識，這一行為反而導致了薛竅對于靈魂對接的排斥?！?/br>
    霍熒不滿地摸了摸下巴，這種感覺真不爽，這兩個家伙旁若無人的對話，讓他覺得自己像強行被塞進來的布景板電燈泡。

    “咳咳，”他強調存在感地咳了兩聲，“這的確是羅遠昭會做出來的事，一個草包想要一個聰明人心甘情愿成為他的容器，未免貪心太過?！?/br>
    所以薛竅是想要反客為主，借著盤蜃的時機殺掉羅遠昭并取而代之，假如有不合理的破綻，還能借莫名出現在東區的仿生人將一切推卸到杜坤陽身上。

    祁曜心中豁然開朗，她腳步不停，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靈魂對接？”

    “簡單來說，就是記憶的復制剪貼，想必你對記憶剪除了解得更深吧?！?/br>
    祁曜“哦”了一聲，哪怕曾經被清除過記憶，也沒讓她變成另一個人，既然如此，“開什么玩笑，橋接一段記憶，就能讓他變成另一個人？”

    “聽上去不可能，但在遙遠的極東之國，已經有成功的先例……”

    霍熒好心給她解釋，后半句聲音被陡然加大的信號波擾蓋過了，祁曜險些忍不住將通訊器丟掉。

    盤蜃的電磁干擾波急遽上升，祁曜很快發現，她跟霍熒之間的通訊就這么生生切斷了。

    前進的腳步來不及停止，她已然來到堡壘外部，半露天的平臺，狂風的巨大沖力幾乎讓她整個人站不穩，她埋頭猛咳了一陣，在找到石柱掩體時，沒忍住摔了一跤。

    “你看起來情況不怎么好，身體還撐得住吧？”

    所幸晷的聲音還能響在耳邊，不僅如此，他還能充當霍熒同祁曜之間的橋接。

    “霍熒說，東北角沒有發現浮空艇，也許是被盤蜃吹走了，又或者你被騙了?！?/br>
    “這就是你把我引往錯誤方向的理由？”

    祁曜倚靠在石柱上，她從來都站得筆直，很少有這種歪靠著的情況，這恰恰說明她的身體真的撐不住了，如果說她的臉頰方才還只是有點蒼白，那么她現在的臉已經比慘白好不了多少了。

    “東區現在已經失陷了，地下倉庫的那些失敗的培養物現在跑得四處全是?！标泻闷獾亟忉?，“而且那邊是羅遠昭的地盤，我沒法控制?！?/br>
    是因為西區是尤彌亞地盤，所以你才cao控自如吧，祁曜忍住沒把這句說出口。

    “我現在在——”

    “西南角?！?/br>
    很好，霍熒在東北角，而她在西南，所謂的會合，徹底成了無妄的空談。

    祁曜沉默半晌，“晷，你可以不用什么都替我下決斷的?！?/br>
    這是她有史以來對晷說過的最重的話。

    晷一直以來，說得難聽叫沒心沒肺，說得好聽叫理智冷酷，這一次想必也不例外——

    祁曜本以為如此，她甚至替晷尋好了說辭，“這是為了保障你的生命安全的必要措施”，又或者“我不認為你在非理智狀態下的決斷有能力解決困境”。

    但晷卻直接向她反問，“你在向我尋求更多的自由？”

    祁曜甚至能從他的語氣里聽出感情色彩，失望……這應該是失望吧。

    她很快為這個想法感到可笑，晷怎么可能會有人類的情感呢，想必只是單純的詢問吧。

    但祁曜還是回答得慎重，“這不是自由不自由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按照你的思維邏輯，我為了安全選擇留在瑕礫洲，那么我就不可能和你重聚，你這一覺會睡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叁十年，五十年？”

    晷沒吭聲，于是祁曜把話說下去，“人類的生命是很短暫脆弱的，我不可能這樣一直等下去，也許在那之前我會遇到意外死掉，再或者我等著等著就老了，很有可能在那之前，我就淡忘你了?！?/br>
    她從晷身上學來的思考方式一如既往的冷酷，哪怕現在身體衰弱得就快要死掉，都無損那種對自己，對他人的淡漠。

    “不會的，”晷說，“在那之前，我會找到你?！?/br>
    同一時間，要塞東區，另一組對話還在進行。

    霍熒費力地把閘門關上，閘門扣合，伴著窸窣聲靠近的繁雜腳步聲也被擋在門的另一側。

    “你為什么就不能像幫她那樣幫我一下呢？”他半真半假地抱怨著，“就是那個讓閘門自由開合的能力?！?/br>
    晷的聲音還是那么有禮貌，“適度運動有助于保持身體健康，特別是對缺乏運動的閣下而言?！?/br>
    “晷，你是叫這名字吧？”霍熒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架暗金機甲的主人，是為了處理瑕礫洲的異變而來，還是為她來的？”

    “都有?！?/br>
    “哈？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如果我沒記錯，那小子是教宗血親意義上的兒子吧，他這樣跟他老子為敵，等同于給昶境的那位皇帝當槍使，這么做有什么好處嗎？”

    “這世上不是所有孩子都懷著父母的期待與愛意生下來的，何況他只是個意外產物?！?/br>
    晷對這問題沒什么興趣，畢竟他和霍熒都不具備制造這種“意外產物”的功能，故而他只簡單的一語帶過，并很快轉移了話題。

    “你還要磨蹭到什么時候，祁曜已經抵達西北角的露臺了，她現在——”晷的聲音頓了一頓，“很想見你?！?/br>
    “太好了，請替我轉達給她，我也很想見到她，只是想到那架特型機的主人剛剛登陸要塞，心里有點緊張?！痹掚m如此，男人的臉上可看不出半點緊張。

    晷的話語里有恰到好處的恭維，“你的焚煬永劫并不遜色于他?！?/br>
    “能收到你的贊美讓我受寵若驚?！被魺梢砸环N夸張過了頭，卻不帶笑意的冰冷語調說道，他打個彈指，“嘿，睡得夠久了，也該出來活動下筋骨了?！?/br>
    整個云川要塞頃刻間猛烈晃動起來。

    假如此刻站在要塞外部，從東側能看到一個rou眼可見撕出來的大洞，龐然大物生生將堅固要塞開膛破肚，重見天日的剎那，紅色的流焰騰地自表面燃起，經年積下的沙塵很快被亂風吹得半點不剩。

    當那團刺眼的紅色映照在視網膜時，祁曜同時聽到兩個聲音。

    “跳過來?！边@是晷的聲音。

    “來吧，我會接住你的?！甭曇魜碜曰魺?，并非來自通訊器，而是從不是很遠的距離之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