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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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昨天之前,祁曜可能未必對此感興趣,但她現在極目遠眺主體隱藏在云霧繚繞之間的要塞,沒來由地心動了一下。 祁曜其實見過一次要塞的近景,是她乘升降梯上來時,要塞和瑕礫洲之間罕見地落下梯橋,升降梯的落地點就在橋梯之間的孤立高臺上,被放上來的黥徒手腳都束在四條長長的鏈上,被驅趕往瑕礫洲,腳下便是遮不盡的云景,靄靄云霧時而匯聚時而稀薄,稀薄時能看見一眼望不見底的下方。有人就被嚇得坐在原地,涕淚交加抱著橋梯不肯走,他身后的眾人只能被困在原地進退不能。 祁曜就是那時轉頭回望了一眼,這樣近的距離,要塞一覽無余,比起要塞更接近一座超微型城市,圓頂建筑的屋頂被涂成天藍色,外墻裝飾整潔明麗,裝點著星星點點的燈,看起來有如奢華又明凈的仙都一般。 堵路的家伙很快被人敲暈,身體被人拖曳著前行,沒走出太遠被橋梯和鐵鏈把身體割得血rou模糊,看樣子只剩出氣沒進氣了。遭此不幸的并不止這一個,每隔十幾個人就有這么一兩個被拖著走的。 梯橋的盡頭是半開放的圓形廣場,所有進入瑕礫洲的黥徒都要在此脫光衣服進行身份登記,名義上是為了防止他們私藏違禁品帶進城。 祁曜遠眺了幾眼,心里突然有了主意,眼看梯橋的盡頭還有幾十米遠,她垂下頭,手腳一并收了力,任身體軟軟垂吊在鐵鏈之間。 一側的手肘跟腳踝很快被磨得血rou模糊,好在另一只手的腕上箍著鐐銬,在這種關鍵時刻能起到一點防護的效果。 那一日她混在死人堆里被運走,本想著趁沒人注意時逃掉,孰料百密一疏,來了一伙人搜刮起尸體身上的財物。 腰間的匕首她不怎么在乎,但懷里的鐵盒,尤其是那枚芯片,萬萬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祁曜輕飄如游魂地起身,緊貼著墻壁,卡在搜刮者們的視覺死角,如泥鰍一般悄沒聲息地躍出了墻,卻和站在墻另一側的薛竅撞了個正著。其實她本可以避開的,腳踝的傷偏在此刻發作,于是她一頭栽倒在地,還順帶把薛竅壓在身下。 那隨便搶來的面罩不合她的臉型,直接被撞的彈飛出去。 祁曜斜伸出手去,將面罩抄在手上,掛回自己的臉。做完這個動作,她才注意到這個倒霉的被撞者。 她不知怎么想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將對方敲暈,而是對被壓在身下的青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許是因為青年的表情,那張俊朗討喜的臉上流露恰到好處的詫異,不比被一只野貓撞翻更夸張,那種懶洋洋的,凡事都不會影響其心情的腔調。 尤其當他學著祁曜的動作,豎起食指,“噓?!?/br> 思來想去,那居然是祁曜在瑕礫洲真正意義上見到的第一張臉。 她欠了薛竅一個大人情。他不僅掩護她的行蹤,還幫忙安頓了她的衣食住行。 但許多事情其實是有端倪可尋的,譬如薛竅為何不早不晚在那個時間點路過,地下市場為何會藏著見不得人的尸體。 目送著青影晃悠悠飄遠,祁曜跳下欄桿,晃回了住處。 時間還早,她從床底拖出附影,開始新的的修復工作。如果說昨晚的維修是為了最低限度投入使用,那么現下的修復更細膩,也更溫存。 脫眶的眼球被拆卸,擦洗,再被重新裝回眼眶,盤繞的線路被整理,加固,塞回頭顱的里側,破損的表面涂層尋不到修復材料,便用淘汰的調溫服裁剪出遮掩的面罩,溫熱靈活的指盤旋清潔這不具生命的軀體的每一寸,最后的步驟是抹上護理油,黯淡無華的仿生涂層頓時有了肌膚紋理的光澤。 當薛竅再次到來時,看到附影也不免感到驚嘆。 身軀還是原來那副身軀,面容被面罩遮住小半,暴露在外的部分無論怎么看都與常人無異。 灰黑眼瞳的青年朝他優雅地行了一禮,“歡迎光臨?!?/br> 聲音經過調和,語調雖仍是機械的一板一眼,卻絕不會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它的真實面目。 祁曜淡聲吩咐著,“附影,給薛竅倒水?!?/br> 附影應了一聲,走過去提起墻邊的水桶。水是它兩小時前從公共區域打回來的,看起來清澈見底。 “我算是知道你為什么需要仿生人了,有這么一個能干的助手幫忙,倒也——”不錯兩字還沒說出口,薛竅緩緩低頭,看著杯壁溢出的水流,和被水打得盡濕的衣角和褲子。 祁曜尷尬地咳了兩聲,“還在調試磨合中,有點蠢?!?/br> 附影也跟著眨眨眼,一本正經道,“你可以對我提出意見,但請不要污蔑我的智商,因為有研究表明過度打壓智商會起到反效果?!?/br> 薛竅以手托腮,瞧了瞧附影又望向祁曜,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祁曜從沒見過他笑得這么夸張,就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我收回剛剛的話,有這么個活寶在,平日里你該不會無聊了?!彼⒉[著眼看了一會兒祁曜,忽道,“照這樣下去,搞不好你能發展成機甲維修師呢?!?/br> 祁曜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知道機甲有多大嗎?” “你見過機甲?”薛竅有些意外。 “貝斯特洛圣裁的時候見過一次,”祁曜想也不想地答,“一架金色的和一架黑色的,那架金色的一炮就能轟掉一整條街,那場面見過就不可能忘得掉?!?/br> 祁曜把整個過程說得簡略,薛竅卻聽得有些入神,“我出生在瑕礫洲,這么些年從沒離開過,一開始是沒想過要出去,等到想出去見識一下又已經來不及了?!彼瓜卵?,樣子看起來有些蕭瑟,“外面的世界廣闊,我們這些黥徒卻注定困死在這里?!?/br> 祁曜覺得奇怪,問道,“要塞不是也會接收黥徒嗎?” 薛竅搖搖頭,“要塞那邊是不把黥徒當人看的,云川要塞名義上是為了監督瑕礫洲所設立,但你也看到了,瑕礫洲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放著黥徒不管根本翻不出什么花來,所謂的監督也就沒有了實際意義。于是要塞就成了發配人的去處,那些人在原來的世界吃不開,來了要塞卻能作威作福,把黥徒當成取之不盡的玩物,想殺便殺的家畜,當然,即便是這樣,想進要塞的黥徒還是會排著隊?!?/br> 有一點是他沒說出口的,在要塞里比起漠視人命的上位者,對待黥徒最瘋狂最下狠手的往往是同類,人一旦自輕自賤到了某個限度,就不再把自己視為人,更不會將同類視作人,把命運的不公自圓其說成天生劣等的罪惡,滿懷激情地審判同類的“罪行”,見識過那場面,會攫取對人性的全部信賴。 “你和他們不同?!逼铌纵p聲道,有些人天生在心性上超出常人,哪怕站在同樣的位置,他們也看得比旁人高,想的比旁人遠。她自問同樣的事自己卻是做不到的,假如沒遇見晷,她或許早已經死了,又或者渾渾噩噩度日,等著被林星源安排。 她想了一下,從身上摸出個吊墜來,鏤空的六角金屬,其間若隱若現一顆不規則形狀的晶簇。 “受你這么長時間的照顧,沒什么可回報的,這個就收下吧?!?/br> 祁曜將吊墜放在薛竅掌心,手掌翻轉,自掌心忽綻出銀白的冷芒,那刀影距吊墜幾厘米時,嘭地一聲觸到看不見的屏障,彈飛出去釘在墻壁上,刀柄兀自嗡嗡震動。 薛竅眼睛一亮,“外面的科技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br> 他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把吊墜掛在身上,鄭重其事地貼身收好,“我會好好保管的?!?/br> 他的反應倒讓祁曜有些無所適從,“對鐳射,激光一類的攻擊沒什么效果,物理攻擊一旦超出閾值,也起不了太多效果?!彼肓艘幌?,又補充道,“晶簇是消耗品,一旦耗盡就沒用了?!?/br> “我這次來原本是想勸你換個住處的,搬去下面可以專門劃出來一間工作間,離得近也好照應些?!毖Ω[忽然開口,“看這情況,你應該不會同意的罷?!?/br> 他所指的是附影,地下市場魚龍混雜,不排除有人見過附影曾經的模樣,祁曜費盡心思想讓附影如常人的行動,自然不會冒這個風險。 祁曜頷首,“住在這里也沒什么不好,有什么要我做的,你盡管說便是?!?/br> “的確有事要你幫忙?!毖Ω[邊說著拉開門,刺眼的天光霎時傾瀉而入,頭頂一片燦白刺眼的天幕,沒有太陽卻勝似璨陽。 “再有兩個月,雨季就要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