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艾德文按了按喬治的肩膀，俯身說了句什么。

    保羅爵士立即起身跟隨艾德文遠去，而喬治則拉了拉木椅子，與埃莉諾靠得更近：“埃莉諾女士，艾德文大人離開的這段時間里，請容許我暫且為您解悶?！?/br>
    他泰然自若，就好像剛才手心的小動作是她的幻覺。

    “您太客氣了?！卑＠蛑Z露出禮節性的微笑，“大人似乎非?？粗心?，據我所知……這很罕見?！?/br>
    喬治低低一聲笑：“艾德文大人也許看上去不易取悅，但他和所有人一樣，也有過散漫不羈的年少時光。錦標賽、白日夢和一群不靠譜的同伴……我恰好是其中一人?！?/br>
    他的唇抿成細細的一線：“當然，那是威廉·盧克索死前的事?！?/br>
    威廉是長子。正是他的意外身故成就了艾德文的繼承權。

    見埃莉諾沒有答話，騎士又主動問：“夫人，就我所知，您尊貴的母親來自帝國？”

    “的確，首都是我的出生地?！?/br>
    不論是西陸諸國還是帝國疆域內，所有人口中的“首都”只會指皇都艾斯納。

    “首都……似乎沒有別的城市當得起這個名字，”喬治輕輕感嘆，火焰在他的眸中閃爍，映下星點模糊的紅影，“我曾有幸造訪艾斯納，我敢說那里的美景能輕而易舉地讓西陸八國最偉大的城市黯然失色?！?/br>
    他的眼睛里有未盡的話語：

    您的美貌也讓八國的繆斯自嘆弗如。

    只要他愿意，僅僅是這一雙漆黑的眼睛便能書就雋美的十四行詩，令最矜持的少女暈生雙頰。

    埃莉諾垂下視線：“離開首都時我還太小，什么都不記得了?！?/br>
    －－說謊。

    低而柔的語聲宛如鬼魅，在腦海深處譴責她。那是屬于她母親和那一脈族人的艾奧語，與西陸通行語截然不同，每個音節都柔軟而意味深長。這整日盤縈不去的、屬于死者的聲音令她再次回想起來：

    火焰中的宮殿，寶石和黃金鑲嵌的王座上的男人，以金銀線刺繡的衣袍從高階上垂墜而下，浸透了鮮血，那張臉癲狂卻也容光煥發……

    但說謊者才能活下來。

    埃莉諾將陰魂不散的聲音驅趕開，拿起銀酒杯呷了一口。杯沿飾有藤蔓，葉邊黑黑地附著銹斑，可見這餐具和吊燈一樣，都荒置已久。

    她微微垂著頭，側顏在顫動的光影中顯得恬靜而優美。紅褐發絲中點綴的紅寶石危險地隨著火焰閃爍，無聲地警告因她柔美外表而誤入禁區的人。

    中庭的琉特琴聲再次變得柔和。喬治并未因為她的寡言而退縮，反而如他此前所承諾的，盡心盡力地尋找著話題：“恕我直言，聽說艾德文大人成婚時，我真的非常驚訝?！?/br>
    話中有話。埃莉諾抬眸，秀麗卻也略顯鋒銳的眉毛一抬。

    “北洛林的氣候不算宜人，而艾德文大人……盧克索家也并非最佳的婚配對象?！眴讨蔚恼Z聲極低，埃莉諾卻聽得很清楚。他抬眸打量這座古堡曾經輝煌的大廳，目光在埃莉諾身后陳舊的織毯上頓了頓，了然一笑。他隨即謙恭地道歉：“我無意冒犯，埃莉諾女士?！?/br>
    “無妨，”埃莉諾平和地答，“寡婦的選擇余地不大?！?/br>
    她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我的丈夫很愛我，對此我已經心滿意足?！?/br>
    喬治的微笑中似乎多了一絲善意的嘲弄，他似乎還想說什么，卻忽然坐正拉開了距離。

    下一刻，艾德文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大廳門邊。他徑直走到埃莉諾身邊，止住她起身迎接的動作：“下面沒什么，是個喝醉的騎士鬧事，保羅已經去處理了?！?/br>
    埃莉諾似乎不疑有他，向丈夫輕聲說：“大人，時間也……”

    艾德文克制住笑意，吻了吻她的手背：“我還要在這里留一會兒?！?/br>
    “我等你?！彼垌樥煞虻恼峙垡埋?，指尖在他胸口一擦而過。語畢，她便向在座賓客頷首示意，往大廳另一端走去。

    從火把之間的黑暗中突然冒出兩名侍女，她們沉默地跟隨女主人的腳步，穿過重重門洞和陰暗的石頭走廊，終于在一扇木門前停下。

    侍女合力推開房門，立即走到壁爐前撥動柴堆。即便是夏日，卡斯蒂利亞的夜晚也需要燒火。悶悶燃著的暗火冒出頭，陰冷的房中頓時暖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