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第22章 羊rou串 雪微微的落。 木門似一副畫框,將初雪、暮色、少年描入畫里。 月牙兒忽然有一種預感,今生今世,她或許忘不了這張畫。 心弦輕輕撥動一聲,似落雪一般輕柔。 她回過神,低聲道了句:“謝謝?!?/br> 吳勉將提籃擱在門邊,轉身欲離去。在他身后,已有人家點了燈,是細碎而溫柔的燭光,映在雪地上。 該把人留住。月牙兒心想,往前一步跨過門檻:“我提不動,你幫我拎回去?!?/br> 這話她自己也不信,是誰整天挑擔子走得飛起? 所幸天色暗,誰也瞧不清她的兩靨飛霞。 吳勉回眸,歪著頭向她笑。 “好?!彼徽f了一個字。 廚房的墻上,顯出一雙淡淡的人影。吳勉蹲在灶前燒火,火鉗撥動著柴火,碳燃燒著,生出星星點點的火星子。 在他身后,月牙兒正料理羊rou。刀躲在案板上,“篤篤”的響。 “碳差不多燒好了?!眳敲闾嵝训?。 “我快切好了?!痹卵纼核σ凰︻^,她鬢邊有一絲碎發,老是垂下來擋住視線。 “勉哥?!彼龁舅?,孩童一般理直氣壯:“你幫我把頭發重新綰一下?!?/br> 忽而一靜。 身后有細碎的腳步聲,離得不遠,站定了。 月牙兒仍切著她的羊rou,呼吸卻越來越淺。 她只覺有人輕柔地拔下她鬢上的桃木簪,修長的手指捻起她的青絲,綰成一髻。 柴火仍在灶中燒,散出青白色的煙。在這人間煙火里,一股清冽的皂角味縈繞在月牙兒身畔,像雨后天青的梧桐般清爽。 “好了?!?/br> 吳勉的聲音微微有一絲顫抖,他很快退了回去。 月牙兒偷偷笑起來,這人怕是,耳尖又紅透了罷? 一塊好羊rou,洗去血水,用蔥姜水泡著去腥。一半切成薄如蟬翼的羊rou片,一一擺在盤中,用作涮羊rou。另一半則切成指節大小的rou段,肥瘦相間,用小樹枝串起五六個,預備燒烤吃。 新鮮蘿卜切丁,用旺火曬開一鍋沸水,用羊骨燉湯。配以蒜段、小蔥,再往鍋邊淋上一圈熱油,鍋底便制好了。沒有講究的黃銅火鍋,只能圍坐在灶臺邊,倒也別有一番野趣。 月牙兒夾了一片羊rou按在清湯里涮,眼見羊rou片斷生,立刻夾出來盛在碗里。喝一口湯,吃一筷羊rou。蘿卜的鮮甜融化在湯底,遇見羊rou的鮮,二者相輔相成。一碗下肚,從五臟六腑里暖和起來。 吃過羊rou蘿卜湯應景,月牙兒又忙著張羅起烤串來。 用火鉗將還未燒完的木炭夾出來,放在火盆里,上頭支一個鐵架。 吳勉瞧著新鮮,當地人少有這樣的吃法,也不知月牙兒是從哪里想到的。 羊rou串被碳火炙烤,夾雜的肥膘被烤至焦黃,油滴到碳火盆里,滋滋作響。 一屋子的香氣。 月牙兒翻動著羊rou串,揀了一串微微有些焦黃色的羊rou串遞給吳勉:“我喜歡吃焦一點,吃起來最香,你試一試?!?/br> 吳勉接過,輕咬一口。外層焦黃香脆,內里猶嫩,人間竟然有如此至味! 他從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但今日吃了這羊rou串,倒是明白了那些食客的心理。不管什么煩心事,一頓美食下肚,心情也平靜了大半。 “你這羊rou串如此好滋味,何不拿出來賣?不比你日日做rou松小貝來得輕松嗎?”吳勉吃完一串,問她道。 月牙兒正吃得開心,聽了這話,樂了:“我現在在茶肆檐下擺攤,整天弄得煙熏火燎的,人家于老板豈不想打死我?” 她吃完一串羊rou,悠悠道:“要是我有家自己的小店,那就好了?!?/br> “會有的?!?/br> 吳勉說著,眼光卻瞟著碳火上的羊rou串。到人家做客,怎能多吃?他告誡著自己,然而嗅見羊rou串的香氣,他心里卻有些蠢蠢欲動。 再吃一串,就再也不吃了。 他心里暗自發了誓,忍不住伸手再拿一串。 就在他伸手的時候,月牙兒也不約而同地看準了同一串羊rou串。 兩兩伸手,指尖相碰。 吳勉抬眸望見月牙兒眼眸中倒映出的燭火與他,一愣。 那支桃木簪,就簪在她鬢邊,是他曾夢過的模樣。 有一股熱流,順著他鼻子流下。 “你上火了?”月牙兒忙起身,拿開吳勉捂住鼻子的手:“別仰著頭,把頭低下來?!?/br>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他鼻翼:“像這樣捏著?!?/br> 說完,月牙兒忙推開廚房的門,到屋外抓了捧雪印在帕子上。再用冷帕子敷在吳勉鼻子上。 吳勉活了十五年,從來沒有這么狼狽過,一張臉紅的要滴血。 許是看出他的窘迫,月牙兒忍著笑,聊起另一個話題:“你去思齊書屋念書了嗎?” 他捏著鼻子,說話甕聲甕氣的,強裝鎮定:“下午去,上午還要做生意。但字是每夜都練的?!?/br> “唐先生對你好吧?” “還成。他說明年開春,讓我去試一試縣試?!?/br> 月牙兒點點頭:“你這樣聰明,一定沒問題?!?/br> 風聲忽然喧囂起來,兩人齊齊看向門邊。 “都說瑞雪兆豐年?!痹卵纼浩鹕?,走到窗邊瞧:“我們的日子,會一年比一年好的?!?/br> 院里漆黑一片,借著屋內的燭火,她只能瞧見窗外的一小塊夜雪:“我其實很喜歡下雪天的,看著銀裝素裹的世界,真美?!?/br> “你在屋里,當然覺得下雪好??擅魅?,未必就這樣想?!?/br> 月牙兒回首看他,一時沒想明白。 吳勉起身道:“我該回去了?!?/br> 他手握帕子,有些尷尬:“我,洗干凈再還你,多謝?!?/br> 說完,他加快步伐,閃到門外去。 到了第二日早上,月牙兒出門的時候,終于明白吳勉的意思了。 她挑著擔子,很小心的前行。落了一夜的雪,現在還沒停,地上理所當然的結了冰垢。鞋子踩在上頭,又滑又重。怕摔跤,月牙兒只能一步一步踩穩了往前走。 昨夜落得鵝毛雪,現在下的是渣子雪。江南的渣子雪不比北方,一粒一粒,打在傘上,沙沙作響,像落雨。 今日來買點心的主顧人手打著一把傘,立在寒風里。月牙兒看了,心里怪過意不去的。 她暗自下定決心,要快些掙錢,有一間屬于自己的點心店才好。 第23章 雪衣紅豆 臘月一到,過年的氣氛立刻濃厚起來。 收了攤,月牙兒回家去的時候,路過楊柳渡口,正瞧見一艘船靠岸。歸鄉人背著大包小包的行囊,也有牽著孩子的,不管是布衣還是錦衣,臉上都帶著笑意。 讓人瞧了,不自覺地將心情放的很輕,像伴著鴻雁的一縷輕云。 月牙兒獨立望了一會兒,才漸漸往家里走。 這些天為了攢錢,她出攤的時間明顯變長了。星夜猶在時,她便起來制作點心,出攤賣完了,就忙去訂購原料。昨天徐婆來給她送紅雞蛋和如意糕,心疼得數一數她指腹上的繭子:“又瘦了,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月牙兒只是笑,并不做聲。她這些天忙著做事,有時的確忘了給自己做一頓像樣子的飯。 看她不語,徐婆心里就明白了,半罵半嗔:“你收了攤就直接來我家搭伙吃飯,多一雙筷子的事。若你不來,以后就不要登門了!” 徐婆這個人,平日里嘴巴子多,喜歡打聽人家里事。但真認準了什么事,跟餓到發慌時看到草的牛一樣,決計拉不回來。月牙兒只能接受她的好意,吃過飯后就將伙食費藏在徐婆家的五斗柜上。 徐婆家正好在杏花巷口,從一座斗拱橋走過去,就是她家茶坊。茶坊有一面窗,正臨著小河。窗前窗后,栽了好幾株杏花,每一株都比徐婆年紀大。每到人間三月天,杏花便睡醒了,枝頭熱熱鬧鬧的,全擠著花骨朵兒。才開花時,是nongnong的艷紅色。過了幾日,杏花們便嫌顏色俗,要換身白衣裳。于是春風一吹,水面飄雪。這也是為什么,大家都把這條巷子叫“杏花巷”。 月牙兒才行到橋上,就聽見一陣笑聲。只見徐婆坐在茶坊里,同一個男子說話。 徐婆朝她揮了揮手:“月牙兒,我兒子兒媳回來過年啦?!?/br> 走過去一看,那個男子有著和徐婆如出一轍的圓臉,很憨厚的樣子。 這就是徐婆在姑蘇當學徒的兒子,從前和月牙兒說起,就是發牢sao:“好好的金陵不呆,非跑去姑蘇當學徒,腦子有毛病?!?/br> 抱怨歸抱怨,可她眼里一直含著笑呢。 月牙兒才同徐婆兒子打了聲招呼。里頭便傳來一聲:“娘,吃飯了?!?/br> “走走走,吃飯去?!毙炱艔埩_著眾人往里走,一邊回頭朝月牙兒笑道:“我這兒媳娘家是當廚子的,你試下味,比起你做的吃食也差不了多少呢?!?/br> 徐婆媳婦做的飯菜,跟她人一樣扎實。一大盤五花rou,肥瘦相宜,先用猛火斷生,加一勺黃酒、少許冰糖炒出顏色,再用小火慢燉。等鍋里的湯汁“咕嚕咕?!惫钠鹦∨?,便裝入盤,再燙上兩顆挺括的小白菜解膩。 月牙兒夾了一筷子,五花rou燒得極爛,rou皮紅亮而有勁道,入口竟然不膩。最妙的是湯汁,淋一勺醬汁在米飯上,rou香滲入米粒,吃的每一口都是鮮香。 吃過飯,月牙兒起身告辭。徐婆卻執意送她到家門口,其實也就是幾十步路。 到了月牙兒家門口,徐婆才偷偷和她講:“我兒子在姑蘇做事做得很好,買了房子還置了地,這次來,是想接我跟老頭子一道去。我倆就生了這么一個討債的,他硬要留著姑蘇,我們也只能跟過去養老?!?/br> “跟他去么,這里的茶肆和房子就要轉手?!彼厣砜戳艘谎勰侵晷踊ǎ骸澳銊e說,還怪舍不得的。一住就是大半輩子,真要把這房子賣了,又怕后來人糟蹋?!?/br> 徐婆猶豫道:“原本我是不想和你說的,但看你生意這樣好,來買點心的主顧都排隊排那么長。我想著,你也許想有間自己的店?!?/br> 月牙兒忙道:“我確實是這么想的,不知干娘想要多少錢轉這屋子和茶鋪?” “你叫了我這么些年‘干娘’,我也不唬你?!毙炱艑⒈晨吭陂T檻上:“就西門的墳邊,一所空房都要五十兩銀子。我這一間鋪子兩間房,最少也要一百八十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