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那個男的吼我?
“沃爾瑪喜迎新春,電器立減一千,陪你過大年!” “大潤發超級年貨節,滿88立得禮包,388獲超級大禮!” “蘇寧過新春,全場七五折,全家一起上蘇寧!” “……” 女房東埋頭在各大商場的節日促銷里,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拿著計算機摁來摁去。 “決定了!”女房東筆一拍:“瑪卡商城,我來了!” 瑪卡商城位于江堯新地標黃金塔附近,是今年剛落地江堯的大型商場,不同于其他超市響聲震天的《恭喜你發財》,瑪卡商城里面的氣味和音樂都十分舒適,令人如沐春風,恰到好處,商品齊全,活動也令人心動不已。 女房東列了年貨清單,五個人的春節儲備,事無巨細,沒一會兒就裝滿了兩輛購物車,還有一整層沒逛。 今天勞動力充足,女房東卷起袖子,一定要大干一場。 琳瑯滿目,目不暇接,作家想起小時候跟家里趕集的場景。 他體力不支,跟在高中生后面,焉呆呆地問:“你姐還要逛到什么時候哇?我瞧著東西都差不多了,咱們勸勸她理智購物吧,再逛下去非得出事不可?!?/br> 高中生瞪他一眼:“大過年的,出什么事?” 作家忙呸呸呸道:“大吉大利,不出事,不出事。我的意思是……她的錢包要出事了?!?/br> 女房東在前面發現新大陸:“富二代,快去搶牛奶,買一送一??!要高鈣的!青少年喝的那個綠色包裝!” 作家說高鈣低鈣都是騙人的,打折都是消費陷阱,咱們不能讓你jiejie掉進商家的陷阱……嘟嘟噥噥,嗶嗶賴賴,沒一會兒,高中生就忍無可忍地跟他現實碰了一碰,等女房東走到水果區,一回頭,只剩一個推車的小白還乖巧地跟在后面。 她問小白:“吃什么水果?” 小白說:“都行?!?/br> “芒果好不好?” “我不挑?!?/br> 她嘆口氣:“小白呀,你這樣下去找不到女朋友的?!?/br> 說到女朋友,女房東就忍不住八卦:“你跟綠裙子怎么樣了?” “咳,”小白伸手和她一起挑芒果,岔開話題道:“這個行不行?” 女房東看看他手上的芒果,又大又黃,表皮已經起了細小的黑斑。 她搖搖頭,拿另一個給他展示:“你這個熟得太過了,回家的時候就碰壞了,要這樣的,你捏捏看,感受一下這兩個的區別——” 小白伸手一捏,熟透的芒果吧唧一聲凸出五個手指印。 女房東:…… 小白尷尬地收回手:“買下來吧,我吃?!?/br> “這個芒果稱一下?!?/br> “獼猴桃稱一下?!?/br> “三十七?!?/br> “二十五?!?/br> 售貨員依次貼好標簽,那一袋黃,一袋綠,還放在電子秤上沒人動。 穿藍馬褂的大姐不耐煩了:“都稱好了,拿走呀?” 還是沒人動。 大姐一抬頭,看見拿水果來秤的一男一女,站在她一左一右,一個仰臉,一個低頭,望著對方,木頭似的定住了。 女房東打死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梁偏安。 他還是那樣白皙,高挑,下巴瘦削,即使是來逛超市買水果,依舊一絲不茍地穿著灰色的大衣,帶著圍巾和金絲眼鏡,像個六十年代畫報上走下來的徐志摩。 那樣浪漫,多情,憂郁,眼鏡背后的眼睫毛細長細長地垂下來,遮住他灰黑色的眼睛。 他也看著她,看著曾經這個和他執手在夕陽中貼身跳過舞的女子。 那邊打完追上來的高中生和作家也瞧見了,鮮艷的水果柜臺邊,無辜的售貨大姐左看右看,人模狗樣的梁偏安伸手推著購物車,站在稱重臺的一側,定定地望著女房東,燈光打下去,皮膚白得像雪。 微啟的嫣紅雙唇里,仿佛是他欲說還休的深情。 今生已不再,尋覓。 逝去的容顏,嘆息。 冷清化一場,游過往,只?;ㄩg癡夢。 作家急死了:“這商場放的什么bgm??!” 梁偏安還站在那里和女房東四目相對,旁邊忽然有個高挑精致的女子走了過來,挽住梁偏安的胳膊,朝女房東嫣然一笑,伸手撩撩頭發,手上戒指碩大閃耀。 “我對不起你,”幾年前,梁偏安離開馬戲區時,愧疚地對著女房東道:“我這輩子不會再回江堯了?!?/br> 言猶在耳,他重回江堯找女房東復合失敗,已然又安家落戶,新娶她人。 高中生勃然大怒,作家連忙伸手按住他:“大哥!冷靜!冷靜!” 女房東看見那女子,也是一愣。 被嬌妻一吻,梁偏安也回過神來。 他伸手提走獼猴桃,朝妻子笑道:“買好了?!?/br> 女房東對獼猴桃過敏,梁偏安曾說他陪她一起再也不吃。 她不知說什么好。 梁偏安瞧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小白。 糟糕。 小白心下一驚。當年他們瞞著女房東私下挑釁梁偏安的事情怕是要露餡。 梁偏安看看他,又看看女房東,心恨如割,卻強撐冷淡朝小白點點頭:“恭喜你?!?/br> 女房東一怔:“什么?” 小白忙道:“我們走吧?!?/br> “搶到了!搶到了!我靠,我都要被人踩死了,最后一盒高鈣裝可算被我搶到了!我……” 富二代揮舞著兩提牛奶,興高采烈地一路狂奔過來,看到女房東對面的梁偏安,戛然而止。 作家替別人尷尬的毛病犯了,腳趾抓地,百爪撓心。 梁偏安看看富二代,又看看小白。 轉轉頭便看見不遠處的高中生,看見三個人的臉色,和女房東茫然的神情,梁偏安一切都明白了。 他冷笑一聲。 “王小夏,”他說:“你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這么多年過去了,喜歡你的男人依然都是假的?!?/br> “別跟著我!” 女房東氣瘋了,聽見他們四個跟在后面窸窸窣窣,卻沒有人一個人開口解釋,更是火冒三丈。 難怪呢,難怪梁偏安從執著見面到突然消失,那天下午,他狂躁地打來電話,質問她為什么要侮辱他,而她還一頭霧水。那個下午她去找了陶夢媛,陶夢媛也很驚訝,當時她還覺得陶夢媛可能只是記性不好。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已經入夜,江堯市燈火通明,路邊殘雪和夜風冷得令人哆嗦,她卻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腦子里沖。 四個人里只有高中生認識梁偏安。 “小語,”女房東還是沒有接受事實:“你和他們合起伙來騙我?你明明知道我關心你的學習,你就拿陶老師當借口把我支走,是嗎?梁偏安回來找我,我既然答應見面,就是和他有話要說,你把我支走,叫他們兩個去鬧事,是不是?你圖什么?!” 女房東從來沒有拿這么重的語氣跟高中生說過話,原本就不善言辭的高中生愣在原地。 偶遇梁偏安的震驚和高中生的“背叛”讓女房東的內心幾乎崩潰,一時忘了顧及孩子的情緒,吼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恨他,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你還是把我支走,最后幾句話都不讓我跟他說!你圖什么?!” 高中生悶聲不語,風一吹,眼睛紅彤彤的。 作家試圖緩和氣氛:“先問問清楚嘛……” “問清楚?有什么可問的?”女房東道:“那我問你,你參加了嗎?” 作家下意識推脫:“沒有沒有……我什么也沒做?!?/br> “那就是他們倆了?” 作家支吾了一聲,覺得自己還是閉嘴吧。 小白終于理清楚了那天的前因后果——他們原本不是去侮辱梁偏安的,這是個誤會,他們原本是想著阻止女房東賣房子來著。 他小心地開口:“不是這樣的……” “你別說話!”女房東揚聲道,天寒地凍,嘴里吐出憤怒的白汽,怒不可遏:“你們合起伙來騙我,覺得我很好騙是不是?!” 她的確沒有長進,遇到梁偏安的時候被梁偏安騙,梁偏安走了被別人騙。 女房東最討厭被騙。 她盯著這個點想,越想越氣,氣得呼哧呼哧,跳起來叫了一句:“別跟著我!你們自己滾回家反??!” “你嚷嚷什么呢???” 富二代突然出聲,女房東一愣。 高中生一愣,大家都一愣。 富二代盯著她的眼睛,兇道:“你問他,我還問你呢,你為那個男的吼我?吼咱們,吼你弟弟,是不是?” 女房東突然心虛:“我……” 節奏大師富二代繼續帶,冷笑一聲道:“怎么著,他把你欺負得團團轉,還不許我罵他兩句,是不是王小夏?行啊,你挺情深義重啊,還是說瞧見那王八蛋結婚了,你心里不痛快是不是?你對他余情未了,我跟你弟弟棒打鴛鴦了是不是?” 女房東果然被他一番節奏帶得云里霧里,好像自己才是犯錯的人。 “不、不是……” 她手足無措地看看高中生,只見孩子被她剛剛兩句“圖什么”吼得委屈至極,紅著眼睛,埋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女房東更急了:“我的意思是……” “你什么意思?”富二代提著兩大袋東西,站在那兒,像個蒙冤受辱的小嬌妻,哼了一聲,意有所指地道:“瞧見那個男的,魂都沒有了,眨也不眨地盯著人家看,人家罵了你,你還要罵咱們,罵你弟弟!把孩子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王小夏,要不是今天給我遇著了,我還真不知道那姓梁的在你心里比咱們還重要!” 高中生適時地吸了吸鼻子。 “不不不,”女房東急得跳腳,忙道:“你怎么能這么說?他怎么可能比你們還重要?我、我是說小語不該騙我,我……” “你別說話!”富二代已然扭轉戰局,一把拽過高中生道:“咱們回家,讓她一個人在外頭好好反省,什么時候反省完,什么時候回家!” 女房東連忙要跟上去:“不是不是,你聽我說呀!” “別跟著我!” “……” 作家對富二代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是大寫的顛倒黑白,行走的睚眥必報。 他再一次將“不要跟傅哥吵架”記上人生小本本。 富二代真走了,打車走的,還帶著被她吼哭的弟弟。 女房東一個人在寒冷的大馬路上游蕩,一邊擦被凍出來的鼻涕,一邊反省自己怎么能因為梁偏安而生這么大的氣。 她錯了。 她被洗腦成功,決心回去負荊請罪。 她掏出手機給富二代打電話,絲毫沒有注意到后面跟上來的人。 “傅……” 女房東被人突然蒙上黑布,她大叫不及,后頸被人精準地一斬,立刻失去了意識。 聽見對方的尖叫,富二代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喂?!喂?!” “王小夏你跟我來這一套是不是?出聲!” “王!……” 接電話的成了個男人,拿半熟不熟的北京話,喊他一聲少爺,說了一個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