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小王吧?
作家父親,老呂,一個曾經的五四獎先進工人,身體常年不好,有不少慢性病,支氣管疾病和肺炎嚴重,上了年紀之后更是時常往醫院跑,這次來江堯是青光眼手術。 老呂清楚自己拖累兒子早不是一天兩天,這次得了青光眼,心里過意不去,一直瞞著,還是作家mama呂阿姨發現他連面前的水杯都看不見了,才趕緊拖著他去醫院檢查。 老呂執意不肯手術,呂阿姨沒辦法,只好給作家打了電話,作家立刻就在江堯市找了醫院,要母親火速帶著父親到江堯,拗不過兒子,老呂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院。 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一個小手術硬生生拖成了大手術。 呂阿姨渾身上下都是汗水,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拿著一家男科醫院發的廣告牌扇子,使勁地扇著風。 高中生幫忙把呂阿姨的東西往外拿。 “誒誒誒,那個是臘rou,我帶給我兒子吃的,臘rou不會壞,不用放冰箱,等會兒我放陽臺就好了!放著吧放著,有點油吧?拿紙擦擦來?!?/br> “別打開!那個是米酒,那是帶給我兒子吃的,小呂就愛吃這個,別灑了,那個我來弄?!?/br> “別摔了別摔了!那是玻璃瓶!里頭是蜂蜜,好蜂蜜,等會兒你們也挖點去嘗嘗,家里還有,還有?!?/br> “那個是藥瓶!是小呂他爸的藥瓶!別丟別丟!” 富二代站在客廳攪著咖啡,看著作家疲憊的身影,好歹才沒吭聲。 “媽,”作家無奈地說:“你帶這么多東西來做什么?” 呂阿姨樂呵呵地說:“你這孩子,我這不是給你帶的嗎?” “你背著多重啊,我沒說要,你下次別帶了?!?/br> “不重,不重,這才多重啊,”呂阿姨還在打量房子,笑容里有一種質樸的快樂:“哎呀,你住的這個房子不錯,還兩樓呢,真大!比家里的房子還大!離市區也近,好,真好?!?/br> 女房東回來了,看見地上擺滿了一地的農副產品,饒有興趣地說:“阿姨,這都是你從無錫帶來的呀?” 呂阿姨笑得合不攏嘴:“是是是,給我兒子帶的,你們要是喜歡吃,你們也吃一點,吃一點,家里別的沒有,這些東西多?!?/br> 阿姨放下扇子,把女房東上看下看。 “哎呀,”她笑著嘆了口氣:“你就是小王吧?我兒子常說呢,說你照顧他!來來來,別客氣,這提臘rou你拿去吃吧?!?/br> 呂阿姨說著便站起來,從地上敞開的袋子里挑揀了一條油光瓦亮,皮rou焦黑的臘rou,說什么也要塞給她。 作家有點臉紅,趕緊把那條rou拿走了:“媽,你先洗個澡吧?!?/br> 女房東也想起來了,忙道:“是啊,阿姨,我先帶你上樓洗個澡吧?!?/br> 呂阿姨趕緊擺手:“不用不用,我就在我兒子那間屋洗澡就行了!” 作家跟富二代共用一個衛生間。 富二代沒說話,把勺子攪動得哐當哐當響。 想來這位大少爺也不可能愿意一陌生婦女共用衛生間。女房東把阿姨汗涔涔的胳膊一挽,笑道:“阿姨,樓下都是男人用的衛生間,不干不凈的。你以后都用我那屋的,比樓下的還大呢,洗發水也不用拿了,用我的就行了!” 作家也說:“是啊媽,你上去跟小夏用一個,上廁所也在她那上,上個樓梯就到了?!?/br> 呂阿姨還想說不用麻煩,便被女房東半拉半架地帶上去了,這小姑娘真熱情,又細心,一路提醒她小心樓梯,還說晚上,要帶她出去逛逛這大城市! 呂阿姨簡直喜上眉梢,心花怒放,連聲說著好好好。 呂阿姨嘴角咧到了耳根,臨上二樓,又探出一個腦袋,歡聲囑咐道:“兒子,別忘了把米酒和湯圓放冰箱!媽洗澡去了!” 作家剛癱一會兒,聞言,又蹭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你帶湯圓來干嘛呀?!這不得全化了!天哪!這螃蟹還活著!” 在作家彎著腰翻翻找找的時候,富二代終于說話了。 “呂哥,你媽真行?!?/br> 父親在住院,作家思來想去,在父親病床旁邊弄了一張小的陪護床,晚上睡在醫院里。 呂阿姨住在女房東這里,白天,作家開車回來把她接過去,來來回回地折騰著,沒幾天,rou眼可見的瘦了。 呂阿姨每天都在家里做好飯帶去醫院,吃不完的剩菜剩飯都帶回來留在冰箱里,自己晚上慢慢吃,為了不浪費,在某天,把幾天前的雞蛋放在了一鍋紅酒牛rou里煮了。 富二代掀開蓋子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失去了嗅覺。 女房東在客廳也聞到味道不對,跑過來一看,也連忙捂著鼻子,問:“什么呀?” 一看,鍋里躺著三四個圓滾滾,被紅酒汁煮的紅彤彤的熟雞蛋。 她下意識覺得要出事,忙安慰富二代:“沒事沒事,明天再煮,明天再煮?!?/br> 呂阿姨掐著時間差不多了,跑過來拿自己的雞蛋。 女房東說:“阿姨,這個雞蛋不能吃了,這個味道太大,里面已經壞了?!?/br> 呂阿姨嚇了一跳:“怎么會不能吃?現在這個天氣有點味道是正常的,沒事的,沒事的,我吃,我煮來自己吃的?!?/br> “阿姨,您以后別把這種有味的放在新鮮菜里,弄得新鮮菜也有味了?!?/br> “沒事的沒事的,我撈出來就沒事了?!眳伟⒁踢B忙去拿勺子:“東西味道壞了,營養沒壞,煮在牛rou里,牛rou也有雞蛋的營養了,你吃下看,放在這鍋里一煮,全是香味,聞不到什么壞味了,你吃,你吃?!?/br> 她忙不迭要讓女房東嘗一下。 “那是,”富二代臉色難看地說:“我明天燉鮑魚,您把您那三天前的空心菜煮進來,空心菜還有鮑魚味了?!?/br> 女房東使勁拽了拽他衣角。 呂阿姨一時不知道富二代是不是生氣了,端著一碗雞蛋,猶猶豫豫地說:“我聞著真沒什么味,你要是不愛吃雞蛋,阿姨已經把蛋全撈出來了,你們吃你們的、吃你們的?!?/br> 女房東道:“阿姨,以后東西就不要放這么久才吃啦?!?/br> 富二代攪著鍋里的牛rou。越攪越難聞,餿了的泔水味撲鼻而來。 這是雪花牛里脊,成色也是難能一見的好,女房東喜歡綿爛的牛rou,他燉也燉了兩鐘頭了。 全他媽毀了。 富二代脾氣上來,當著呂阿姨的面,一抬手,把一鍋東西全倒進池子里,櫻桃、紅酒和牛rou塊熱氣騰騰,醬汁黏稠,富二代面無表情,拿起一個勺子,嘩、嘩,把鍋底都刮得干干凈凈。 女房東一聲還沒喊出來,富二代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拔掉塞子,嘩啦啦的水流打著漩渦,把那鍋東西沖得更快了。 呂阿姨的臉色由白轉紅,扳著裝雞蛋的碗,兩腳緊并,像個罪人似的站在那里。 她看看女房東,又看看富二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話也不敢說。 女房東狠狠地瞪了一眼富二代,富二代心里更火了,視若罔顧,懶得說話,哐啷一聲扔下勺子就走出了廚房。 呂阿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女房東,顫顫地彎腰去把勺子撿起來,女房東忙道:“阿姨我來?!?/br> 阿姨的身體其實也不好,腰腿不便,看得出常年cao勞。 女房東撿起勺子,柔聲安慰呂阿姨道:“阿姨,您別理他,他是我們這兒出了名的大爺,動不動就發脾氣,也朝我砸過東西呢,您別怕,往后呀,咱們少搭理他?!?/br> 呂阿姨心有余悸,仍然生怕自己給兒子得罪了人,半晌,委屈地辯解道:“這雞蛋是好東西,煮在你們湯里,也沒壞處,剛好你們湯沸了,我想著放下去一塊煮了省得重新燒水,浪費煤氣……你們城里是不是都不吃雞蛋了?” 女房東哭笑不得,耐心地道:“阿姨,你仔細聞聞這個蛋。這個味道不是正常雞蛋,有這個味道的蛋都不能再吃了,吃了會吃壞身體的,以后您也別吃了!” 呂阿姨聞了又聞,滿臉通紅地說:“這怎么能是壞的呢,我放冰箱里了,也沒放幾天呀,是沾了點剩菜味吧……” “阿姨,雞蛋煮熟以后二十四小時就最好不要吃了,您下次吃幾個煮幾個,放幾天的熟雞蛋致癌的!” 呂阿姨低著頭說:“我給小呂他爹煮的,結果他都沒吃……這好好的雞蛋,我也舍不得倒……唉,是我不好,我不好,還把人家的牛rou搞壞了,那么一大鍋牛rou,得多少錢……” 女房東趁手把那碗發餿的雞蛋拿了過來。 她說:“阿姨,叔叔身體現在怎么樣了?不是眼科手術嗎?怎么東西都吃不下了?” 說到老伴的身體,呂阿姨愁苦起來,粗糙的手抹著眼睛,被女房東扶著往沙發上走,可算把雞蛋拋到腦后了。 “說是說眼睛壞了,人家醫院說他的喉嚨也不行了,我也聽不懂,我也不知道,唉……老頭子命苦,我兒子也命苦……” 呂阿姨說著說著便沒忍住哭了起來,坐在沙發上,寬壯的肩膀傷心地下埋,從女房東這個角度看過去,深色的襪子外面,呂阿姨穿著一雙邊沿已經破了的運動鞋。 雖然差了輩,但是女房東確實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想起了很早很早的時候,她們一家五口住的陰濕的地下室。 想起吃不完的剩菜剩飯,奶奶穿了一年又一年的粗糙的棉鞋。 女房東問:“醫生聯系好了嗎?” 呂阿姨仍然哭,邊哭邊搖頭:“小呂要找好醫生,可是這么緊急,好醫生都叫人家占完了,床位也不好找,做完眼睛的手術,眼科也要趕人了……” “別急,阿姨你別急,”女房東把手放在阿姨肩上,勸慰道:“呂哥他在江堯這么多年,肯定認識些人,肯定能找到好醫生的,實在不行,我叫我們居委幫忙找找人,我們居委認識很多厲害醫生的,不著急。您別哭了,我給您煮點吃的,對了,您來江堯這么久,江堯燒粉吃過嗎?我帶您去吃咱們這兒最有名的燒粉,然后一塊兒去看看叔叔?!?/br> “不麻煩不麻煩,”呂阿姨連忙擦一把臉,拉著她的手道:“等會兒小呂要來接我,不麻煩你,醫院不是什么好地方……哎呀……這,……哎呀,謝謝你呀,小王姑娘,我現在可以想象到,你平時有多照顧我兒子了!我……我這,還把你們的牛rou給……” 呂阿姨又感動,又欣喜,又自責,又難過,百感交集,攥著女房東的手,語無倫次。 女房東笑道:“哎呀!阿姨,別再想那鍋牛rou了!是他不好!浪費糧食!我回頭批評他!” 眼前這個小丫頭,雖然面相比昨天那個小陶老師苦了點,手……好像也不旺夫。 沒編制,沒工作,沒學歷。 但是實在是貼心得很,說起話來,神采飛揚。 這房子過幾年拆遷,鐵定不少錢。 又年輕,又持家,模樣也端正。 呂阿姨越看越歡喜。 她攥著女房東的手,激動得眼睛亮閃閃的,忍不住問:“小姑娘,多大了?有沒有談對象?家里幾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