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你是好人
范大爺好像戀愛了。 是小白說的,他說的很認真,還鎖定了嫌疑對象。 女房東被白警官的措辭逗笑了,自從上次的事情,女房東已經很久沒提起過他的警察事業。 小白今天主動遞給她兩塊跌打膏藥,說:“在背上,幫幫我?!?/br> 女房東便問:“是工作原因嗎?” 小白點點頭,自顧自脫掉了襯衫,他體魄強健,很早就換上了春裝。 讓女房東沒有想到的是,他年紀這么輕,又是剛當警察,居然滿背的傷痕,一時不知道這次的膏藥該貼哪里。 小白說:“看見一道紫紅的長疤了嗎?形狀像灰太狼臉上那道一樣?!?/br> 女房東說:“看到了?!?/br> “貼在它右下方,五點鐘方向?!?/br> 女房東試著摁了摁,小白輕笑一聲,很配合地哎呦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撕開藥味刺鼻的膏藥,問:“怎么傷的?” “哪一處?” 女房東挨了挨他脊梁骨上最惹眼的,那一道粗粗圓圓的暗褐色。 “換一個問吧,”小白說:“那是我爸打的,不光彩?!?/br> 女房東笑起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貼上膏藥,仔細地將它撫平。 她有點擔憂地道:“一切小心呀?!?/br> 小白把衣服穿上,背對著她系扣子,活動活動了背肌,確認她貼好了。 他說:“別擔心?!?/br> 衣裳穿好了,他又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攝影師,年輕而英俊,勾勾她的指頭,像是約定,也像撒嬌。 他裝出一副不高興的語氣說:“我的鴿子湯呢?” 女房東啊了一聲,說:“不是喝過了嗎?” 小白說:“那次我才喝了一碗,鴿子腿也沒給我?!?/br> 女房東知道他這會兒故意裝小孩子逗她,笑得腰得直不起來,她說:“那你現在告訴我范大爺和哪個大娘好上了,要是給你猜對了,我專門給你一個人燒一只!” 小白眼睛亮了亮:“真的?” 女房東道:“真的真的,快說,誰呀誰呀?” 小白口中的嫌疑對象,是前不久新搬來馬戲區的宋大娘,兒子在江堯上班,一起搬過來住的一位四川嬢嬢。女房東為什么知道她呢?因為這位宋嬢嬢非常厲害,初來乍到,就搶了李阿姨社區廣場舞的c位。 范大爺那天又約小白打牌,小白出門前通知了女房東,女房東為了一睹范大爺是否真的動了凡心,故意坐在范大爺米酒店對面的馬路牙子上喝豆腐腦,里面的情況盡收眼底。 范大爺最近已經輸了不少錢了,今晚也一樣,打開始就一直輸,米酒缸都要輸空了。 另一個牌友馬大爺不樂意了,說:“老范,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再輸下去,缸子都要叫小白搬走了?!?/br> 范大爺強打精神,虎虎生風地道:“來來來,再來一局!我一把全贏回來!” 然而他又輸了,柳大爺馬大爺都贏得沒勁了,說:“老范啊,老李兒子被抓了,他打不起牌就算了,你怎么也沒精神了?怎么啦?小白要嫁人啦?” 范大爺啐了一口,罵道:“你個老頭子,老死不正經,有本事小白娶媳婦的時候,你不要來吃酒!” 馬大爺才不干,他說:“胡說,我跟小白也好著哩!小白不請誰都要請我!是不是小白?” 小白忍著笑,陪這些七八十歲的小孩子道:“請的請的,到時候我娶了媳婦,瞞著媳婦也偷偷跑出來,咱們一起打牌哩?!?/br> 馬大爺很驕傲地哼了一聲,意思是,你看看,小白也和我親著呢。 范大爺說:“唉,要是我們年輕些就好咯,小白娶媳婦,我們還可以幫忙擺桌子哩!” 馬大爺是范大爺多年好友,奇怪道:“怎么回事老范,你什么時候怨起自己老來了?這可不像你!” 小白心知肚明,忍著才沒笑出聲。 范大爺揮手趕人:“走走走,一直輸,今天不打了,不打了,你們回家看電視去吧,我要跟小白鍛煉身體去嘞!不跟你們這些高血脂的人玩?!?/br> 馬大爺氣呼呼地說:“你怎么回事,怎么最近一到七點多就開始趕人了?!我回家,新聞聯播都沒播完嘞!” 范大爺接著趕人:“多看點多看點,一天到晚不關心國家大事,幾十年了沒見你看過新聞聯播,你知道特朗普是誰不?” 馬大爺說:“誰?馬戲區新來的電工???” 范大爺覺得好友的思想覺悟已經跟不上自己了,拉著小白,不由分說地走了。 女房東豆腐腦剛好吃完,看見范大爺跟小白走出米酒店,連忙站起來跟范大爺打招呼:“大爺,您好呀!您這是上哪兒去呀?” 范大爺說:“不去哪,你要去哪兒呀?” 女房東哦了一聲:“我想去球場呢!我看看高中生有沒有逃課去打球?!?/br> 范大爺很高興,袖子一挽,又正了正自己的衣領,說:“好好好,我跟你一起去,小兔崽子,我去逮他!” 正在上晚自習的高中生打了個噴嚏,搔搔鼻尖,換個胳膊又睡著了。 走到cao場,看到李阿姨正顯得非常高興,因為今天宋嬢嬢沒來,她又站在c位,音樂都放的比平時大聲,帶領一群阿姨太太翩翩起舞。 女房東聽見范大爺哎了一聲,像是嘆氣。 她和小白對視一眼,故意問:“大爺,您瞧見了嗎?” 沉浸在沒有看見心上人的悲傷中的范大爺搖搖腦袋:“沒有哇,沒有哩?!?/br> 女房東說:“是呀,沒有,他能去哪兒呢?” 范大爺說:“難不成是家里出事了?還是不想來跳了?我就說你李阿姨老是這樣,咄咄逼人的!” 女房東說:“咦,我說高中生,您在說誰呀?” 范大爺猛咳起來,小白和女房東趕緊拍他的背。 智慧如他,咳完了馬上跳起來打小白:“你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叛徒!叛徒!” 小白叫冤:“這不是您自己交代的嗎?” 范大爺到底是江湖中人,打完了小白,搓搓老臉,也就認了。 女房東鼓勵他:“大爺,居委老早給你找老伴,您年紀也大了,就算找人搭伙過日子,也該考慮考慮了不是?!?/br> 范大爺說:“小夏囡,你大娘去世的時候,你記不記得?” 女房東說:“記得,我那時候都三年級,記事了?!?/br> 范大爺說:“她走的時候,最后一句話就是叫我找個老伴過日子,給我擦背,我說我不找,我臟死了,就去底下找她,還要她給我擦背……她最后,你大娘最后,就是氣得給了我背上一巴掌?!?/br> “我去年,倒酒的時候,手都打顫了,天晴的時候曬壇子,壇子被我打碎了好幾個,在這么下去,我非得把壇子都打完了不可。你知道我一輩子沒什么本事,就是靠這幾個酒壇,前兩年什么民俗博物館的人來收,五千塊錢一個,我都沒有給?!?/br> 范大爺到底認了:“我老了哇!” 女房東不高興地道:“大爺,您不老,前些天您還幫樓上潘姑娘抓了賊呢?!?/br> “嘿,”范大爺也不高興了,他怒目圓睜地看向女房東:“沒有你家小高幫忙,我非得給那毛賊厥一蹄子,我年輕的時候可以下山打老虎,現在抓個小毛賊,還要小兔崽子們幫忙!” 女房東嘀咕道:“我看您抽煙喝酒半夜打牌的時候,可沒嫌自己老?!?/br> 范大爺要攆她:“不抽煙不喝酒,那還是個人嗎?!” 女房東頂嘴:“小白就不抽煙不喝酒,您說小白是不是人?” 范大爺搖搖頭:“我看不太像,樓上小潘丫頭那么好,他都不跟人家處對象?!?/br> 小白臉微微一紅,道:“大爺,人家還不一定愿意和我處呢?!?/br> 范大爺脖子一梗:“胡說!我看你根本就沒約過人家!” 女房東說:“哪,您也知道處對象要靠約人家的,我明天就幫你約宋嬢嬢!” 范大爺又狂咳起來。 小白和女房東送了范大爺回家,范大爺已經七十多歲,是真的不年輕了,彎腰放卷簾門的時候,腿都在打戰。 但是他活一輩子,就是倔,他瞪回小白伸出來的手:“不許碰!我自己家的門,我還關不上?!” 小白說:“這個槽沒上油,太澀了,我幫您上了油,您再自己放?!?/br> 范大爺力拔山兮氣蓋世:“胡說八道,自己家的門,我還能不知道什么時候該上油嗎?” 最后還是把腰閃了。 女房東和小白決定去打聽打聽宋嬢嬢今天為什么沒來跳舞,是不是家里真出了什么事情,一問才曉得,宋嬢嬢每個星期五晚上,都去市里和她兒子一家吃火鍋。 她也是沒了老伴,兒媳婦生了二胎,來江堯暫時幫忙帶帶孫子。 回去的路上小白也想起來了,問女房東道:“范大爺沒有孩子嗎?” 女房東說:“原先是有的,也是個兒子。上大學那年見義勇為,下水救人,人救回來了,他沒有救回來?!?/br> 小白沒吭聲。 女房東踮起腳,看著面前傷痕累累的白警官。 她說:“你知道為什么范大爺這么喜歡你嗎?你記得你剛來馬戲區沒多久,那件英雄事跡嗎?” 他來馬戲區就是臥底,哪敢干什么好事揚名立萬。 小白微微一愣:“你是說爬到樹上救的那只貓?” 女房東說:“你可別小看那只貓,那可是小潘姑娘的貓,她出去旅游,托范大爺照顧照顧,他打兩圈牌,貓就跑到樹上去了。那棵樹被雷劈過,中間都是空的,其他人不敢上,你幫我買醋回來路過,把醋放下就上去了,最后還把醋給打了,又回超市買了一瓶?!?/br> 小白沒想到一年前的事情,她細枝末節都記得這么清楚,對她來說,每一只貓都重要,每一瓶醋都難得。 他說:“大意了?!?/br> 女房東笑起來,她輕聲說:“有時候我經常想,如果老天爺真這么公平,就不該要范哥哥出事,他出事那年我還沒出生,是聽我爸爸講的。我爸爸和他年紀相仿,但是要我叫他哥哥,因為哥哥去世的時候才十八歲,一輩子就是個小哥哥。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去世的哥哥還是十八歲。人家都說好人不長命,我是相信的,我爸爸也沒做過什么壞事,他在外面掙了錢,回來還捐錢給社區的福利院,范大娘之前是居委會的骨干,帶領大家搞建設,cao場還是范大娘執意要修的,給小孩子跑步。但是我爸爸被一個酒鬼撞死了,范大娘胸悶了一陣子,去醫院沒一個星期就死了,范哥哥成績比我爸爸好得多,正要去北京上大學,救了一個小孩子,就再也沒起來。我不明白為什么,但是我害怕?!?/br> 小白立刻拉住了她的手。 她摸摸小白的掌心,摸到薄薄的繭,因為他長年訓練拿槍。 她說:“小白,你是好人,來江堯市做好事,我希望你平平安安。郝警官犧牲了,我知道你很自責,但是我希望……我希望下次,你不要學他?!?/br>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小白胸中激蕩著難以言表的強烈的情感,摩挲著她細細小小的手,突然明白了高中生為什么肯為這樣一個jiejie拼命。 他也愿意,就憑今天晚上的話,他也愿意為了這個女孩子拼命,為了她生活的這個城市拼命,為了和她一樣相信警察的人們拼命。 但是他嘴上說:“好,我以后一定把自己放在第一?!?/br> 女房東一眼就看出他在說假話,氣死了,小白也覺得自己該真誠些,大腦被感動得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該怎么真誠,此時越想清醒,越不清醒,一緊張,肌rou本能反應,突然“啪”的一聲,標標準準給她敬了個禮。 女房東嚇死了,趕緊把他的手拉下來:“你干嘛呀?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警察?” 小白自己也覺得自己腦子短路,有點丟臉。 他思來想去,還是只有那句話,最慎重,最頂級:“你放心?!?/br> “明天下了班,我們一起去約宋嬢嬢吧?!?/br> ※※※※※※※※※※※※※※※※※※※※ 劇透范大爺和宋嬢嬢是he 可以入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