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女房東拿鑰匙給他開門,問:“你蹲在這多久了?怎么不知道敲門?冷得頭發都豎起來了?!?/br> 他說:“我沒找著門鈴啊?!?/br> 得,一傻子。 女房東給他開了門,懶得打擾他們兄弟相見,把富二代給他喊出來,就上了樓。 富二代有個同齡的死黨,跟他生日就差兩天,小時候一起在富二代外公家里玩水,富二代從船上掉下去,十歲的張揚毫不猶豫就跳了下去,雖然最后是富二代游過去救起了張揚,但他心里還是認定了這個哥們的。 富二代回國之后張揚也回國了,跟富二代不一樣的是張揚上面還有個哥哥,那才是他們張家的頂梁柱,張揚也很愛他哥,干脆小腚一攤小手一翻,凡塵俗世與我無關,沒心沒肺地過著他快樂紈绔的生活。 張揚來馬戲區找富二代的時候,富二代也是非常之……不爽。 “你是人嗎揚哥,”富二代說:“我叫你給我捎個駱駝像,你帶的那他媽是什么?!” 張揚剛從迪拜回來,墨鏡一摘,曬痕分明,功夫熊貓似的。 “什么什么???那不是駱駝是什么???” “那是駱駝嗎?!那他媽是羊駝,你罵誰呢?” 張揚哈哈大笑,一把跳起來要給他親愛的傅哥一個熊抱,富二代往后一退,道:“鞋,換鞋?!?/br> 張揚都傻了,傷心而震撼地看著他。 “哥,我踩臟你家地了是嗎?我的腳印還不如你家保姆一拖把嗎?” “什么保姆,”富二代給他找拖鞋,道:“那是你嫂子?!?/br> 張揚腳一滑,差點摔出門外。 要是老唐、燁子,或者任何一個人聽到他說什么嫂子弟妹這種話,耳朵都聽起繭了,但凡是個好看女孩,富二代馬上說,老唐,我給你找弟妹去,但是,他不會在張揚面前說這話,張揚第一次聽到他說這話。 張揚傻了三分鐘,才穿上鞋。 “狗屁吧,”他說:“我能喊嫂子嗎?大兩天的人可是我?!?/br> 這才是他揚哥呢!富二代大笑一聲,問他:“來這兒干嘛?” “接你回京過年呀,怎么著,跟你爹吵架連你家都不要啦?” 富二代說:“你走吧,我不回去?!?/br> “拉倒吧,”張揚說:“你爹早就不生你氣了,你差不多得了,演什么哈姆雷特呢?!?/br> “滾你媽的張揚,”富二代道:“老子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他拿八抬大轎請我我也不回去?!?/br> 張揚說:“那我也不能走呀,張總叫我把你喊回去,我一個人回去了,到頭來怎么交代呀?怎么著,還要我哥親自請你唄?” 張揚他哥張宋,從小就是他跟張揚兩個人的大哥大,接管張家的生意后,兩個人故意喊聲張總,張揚的話可以不聽,張宋的話必須得聽……一點。 富二代撓撓頭,說:“得,叫咱哥別管這事兒了,張總日理萬機,這點破事兒用不著他勞心?!?/br> 張揚說:“你不是為了那丫頭片子吧?” 富二代說:“哪兒能啊,我這不是自力更生呢嗎?更到一半回去算什么個事,先帝創業未半吶?” 張揚說:“傅哥,在我這兒你就別裝了,你創什么鬼業,你那直播我也能直,打賞大頭不就是我還有看中你□□的小姑娘么?你投的那些資,咱高中沒畢業就會了,算什么先帝創業?你有本事,姓傅的,你有本事把原先的關系給我拋了,能干成燁子那樣,我就算你能,行不行?” “滾蛋,你管我干什么,我愛干什么干什么?!?/br> 張揚哎了一聲,走進去說:“算了算了,我也是一樣的,我比你還不能呢,這破房子叫我住一天,我都得哭著叫張總,撒丫子跑回去了?!?/br> “怎么說話呢?這房子好著呢,你懂什么呀?!?/br> 真是轉了性了,張揚搖搖頭,感嘆著江堯市已經重新鍛造了他傅哥高尚的人格。 正說著話,小白從樓上下來了,背著小旅行包,張揚也是個自來熟,趕緊跟人打招呼:“哎呦,這兒還有個帥哥呢?帥哥好,我是傅哥的朋友?!?/br> 小白笑道:“你好?!?/br> 富二代問:“去哪兒?” 小白說:“回家,現在去高鐵站?!?/br> 張揚趕緊見風使舵:“你瞧瞧,人家都知道大過年,闔家團圓多好啊?!?/br> 富二代踢了張揚一腳,跟小白說:“我送你?!?/br> 張揚說:“呦!我傅哥什么時候還這么熱心的?” 富二代罵他:“這不是主要請你出去吃飯嗎?!好不容易家里小孩放寒假,一家人出去吃火鍋,這大好的晚上都拿來賠你了,我虧不虧呢?!” 什么小孩,什么寒假,聽得張揚稀里糊涂,完犢子,這才多長時間,傅哥業還沒立,家都成了。 高鐵站是后來新建的,跟老車站不同,離城區不遠,要過橋,張揚從上海開了車來,富二代好久沒開這么好的車了,一時也是開得激情澎湃。 張揚說:“傅哥,你必須得回北京了,你瞧瞧你看我這車的寒酸樣子,不知道還以為你頭一回摸勞斯萊斯呢?!?/br> “閉上你的破嘴?!?/br> “留在這送你了,要不要?” “我那小電驢挺好的行么,張二少爺,我費老半天勁從老唐他們家保姆那里搶來的,充一次電能跑四十公里呢?!?/br> 張揚無語,問他:“你在老吳那買的二手奧迪呢?” 富二代打燈看路,道:“送人了?!?/br> “我說……” “吱——”前面喇叭四起,緊急停車,富二代罵了一句,使勁把車剎住了。 “我去他……” 話音未落,前面的sao亂立刻引起眾人的注意,馬上就過橋了,擁堵得水泄不通,叫聲四起,到處都是下車看情況的人。 小白遠遠地看見前面攢動奔跑的人群,立刻警覺起來,馬上開門下了車,站在路上朝事故源頭看去,他們在路邊,離人行道臺階最近,小白站上臺階。 交警的哨聲尖銳地劃破著灰沉的傍晚,小白甚至看到灰黑的焦煙,騰卷著,一輛車后蓋嚴重破損的轎車停在十字路口前,紅綠燈仍然川流,警察大聲地指揮者人員和車輛后退,撤離。 人太多了,甚至有爬到車上看熱鬧的人,富二代跟張揚也從車里出來了,張揚說:“我cao,大白天鬧市酒駕,你們江堯真他媽牛?!?/br> 不是。 ……不是酒駕。 是毒/駕。 小白喉嚨動著,緊緊地攥起拳,他的心臟在胸腔中狂跳著,抬頭看路標,又看著腕上的表,艱難地喘著氣,那些灰黑的焦煙像是攫取了他的氣管。 就算幸運的情況,附近街區剛好有巡邏警,在晚高峰的時間要開到橋邊這個大十字,一路開道,至少也需要十五分鐘。 而那輛被撞的車上傷員流血不止,滿臉玻璃,警察和熱心路人拼命才將人從掉火星的車內扛出來,救護車還沒開到,交警不斷地給傷員做喚醒。 那輛前蓋冒煙的毒駕車輛,仍然癲狂地左突右沖。 如果是酒駕,完全沒有好端端地將車開到十字路口,但是突然發狂到不知死活、劇烈碰撞仍然繼續行駛的可能。 不要……他祈禱著,那位交警不要試圖攔車了。 “你干什么去?” 被富二代突然一喊,他才發現自己無意識的扒拉著前面那位看熱鬧司機的肩膀,試圖從人群中擠出去。 他的手心全是汗,他的喉嚨干得可怕。 小白說:“我……我去幫那個傷員?!?/br> 富二代說:“你別去,離那個車太近了,等會兒爆炸了算誰的?!?/br> 一直瞅著眼睛看的張揚忽然叫道:“那不是老橋賊嗎?” 富二代問:“哪個老橋賊?” 張揚說:“橋息啊,前幾年被張總送進去那個?!?/br> “差點□□張總秘書那個?” “是啊,”張揚道:“他家里有點底子,這才幾年就出來了,怎么跑到江堯來了?!?/br> 富二代低笑一聲,說:“這年頭,往江堯跑的可不少,你知道那個姓董的嗎?” 張揚說:“禍從口出,你跟他們離遠點?!?/br> 小白不認識他們說的“老橋賊”,他只遠遠地看見小刀骨,披著一個黑皮外套,探著手,在背風處給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點煙。 那個高個子的男人穿著西裝,系著紅色的絲絨領帶,江風吹過,漆黑的外套微微敞開,他皺著眉頭,在人群中,冷靜而平淡地注視著那個在尖銳的哨聲中瘋了一般的前蓋冒煙的車。 小刀骨將煙給他點好了,站在他身后不遠,回頭跟另一輛車的人說話。 算上這一次,小白也只是第二次看見小刀骨,他不確定這時沖上去,小刀骨能不能認出他來——這個在大爆炸遞給他電影票的大學生售票員,身手拔群地沖過人群,沖過車流,沖過火焰,去協助交警,截停一輛他眼皮子底下的車。 小白感覺自己要窒息了,江風一下子灌進他的耳朵,他幾近失語,站在人群里,他突然想起一個他們警校第二年因為體能考核太差被退學的同學,離開學校那天兩手空空,把所有的東西都留在了警校,站在他們訓練場的旁邊,看著cao場上飛揚的沙塵。 那時小白正從障礙墻上翻躍而下,同學站在cao場邊緣,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露出了一個無能為力的笑容。 無能為力的笑容。 梁隊的罵聲在耳邊播放著,小鄧拍肩的力氣在身上重演著,父親嚴厲的眼神在面前如電影般無限放大,“白攝影師”,“白攝影師”,是誰在喊?——小白渾身上下都像被鐵釘釘在板子上,血液流盡的焦竭感讓他口干如焚——他腦海和焦距一片空白,意識全無,只有大腦深層反反復復地回放那個同學無能為力的笑容。 離的那么近,卻什么都做不了。 小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發狂的人一邊開車橫沖直撞,一邊從窗戶里伸出手來。 窮途末路的罪犯開車墜江,最后一刻,半邊身子探出窗戶,死死地拽住了那個執勤的中年交警。 沒有人去幫他。 砰,橋那頭的水花轟然一聲,傾盆大雨一般澆落下來。 尖叫聲,sao亂聲,幾乎震破了站在原地不動的白警官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