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是有奇怪的味道
馬戲區經常有熱心長輩給女房東一家安排相親,在小白到來之前,給作家牽過線的紅娘數在馬戲區高居榜首。 小白年輕,又英俊,不是作家那樣白白嫩嫩的弱雞書生長相,也不是富二代那樣整天嬉皮笑臉沒正經的樣子,是非常符合長輩審美的劍眉星目,腰挺腿直,英氣逼人的長相。 居委會計生委的幾個牽過線,小白都婉拒了,上次跟著碰瓷男來的那個李大姐,也給小白介紹過她二老妹的女兒。 這天范大爺說要給小白介紹對象,小白還是挺懵的。 范大爺很煩躁地說:“哎呀,我莫得辦法,我說了你只是我的牌友,我樓上那個小姑娘非要我叫你去跟她交朋友,她瘋瘋扯扯的,說起話來吵死你,要不是我老是摘她們家花椒樹,我就不理她了?!?/br> 小白說:“多大年紀呀?” 范大爺一聽有戲,樂呵呵地道:“年輕,年輕,跟你差不多大,今年才二十二歲哩?!?/br> 同桌一起打牌的鄒爺爺問:“是不是那個姓潘的?那個小姑娘好啊,長得就有福氣?!?/br> 另一個爺爺也笑瞇瞇地說:“可以見可以見,我看還是跟小白蠻有夫妻相的?!?/br> 小白不好拂了范大爺的面子,只好道:“那下次有時間就見見吧?!?/br> 范大爺喜笑顏開地道:“好小孩子,其實那個小姑娘蠻好的,心眼也好,又活潑,你肯定喜歡的?!?/br> 那位小潘姑娘膽子很大,第二天就約小白去喝茶,小白答應了范大爺,只能去了,作家聽說他要去相親,非常羨慕地道:“那人家有什么好閨蜜,你給我介紹介紹哈?!?/br> 天已經涼了,小白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自從上次,他再也沒見過綠裙子出過門,直到今天,他一關上門,轉身便看見她上身傾斜在那邊遙遠的走廊上,在晾曬著的飄揚的布單里,黑色的頭發成了一幡美麗的旗幟。 樓下五年級的小姑娘抬頭跟她說著話,jiejie,超市里有你的快遞,童音瑯瑯,被他自作主張叫做陳小舞的綠裙面帶微笑,伸手朝小姑娘揮舞著,示意自己聽見了,她的手臂纖細又修長,像是白色天鵝的羽翼。 她抬起頭來,和小白的視線撞個滿懷。 小白咳了一聲,移開視線,去找那個姓潘的姑娘。他在馬戲區是執行任務,別說相親,若是真的遇見喜歡的,也只能我見青山。 無非是推不開馬戲區這種人情往來罷了,范大爺孤單一人,怕是也很喜歡這位樓上的活潑的小姑娘。 地方不遠,小白想多在江堯市里走走,步行過去,江堯市的秋天已經到了,路上到處都是落葉,旁邊的小學生放了學,追著足球,跑著叫著從旁邊經過,小白模仿著小孩子的腳法,瞄準一堆葉子,嘩啦踢了一腳。 落葉像爆米花一樣蓬散開來,小白連忙又拿腳把它們攏到一起,右邊胳膊忽然被人疾速地撞了一下,沒過幾秒,后面穿來抓小偷的喊聲,“抓小偷”“抓小偷”“小偷……”一個穿著白短袖的中年男人喊著朝前狂奔著。 葉子剛剛攏好,小白問:“是那個穿條紋的嗎?” 男人喘著粗氣,跳起來喊道:“就是他!他偷我老婆包!” 小白拉好外套的拉鏈,立刻朝前跑去,條紋男帶著帽子,跑得飛快,在人群里左突右沖,小白得過學校的長跑亞軍,跟小偷的距離越來越小,但是小偷也不是蓋的,飛快鉆進轉彎的小巷,小白跟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消失了。 白警官立刻被激起了莫名的勝負欲,面前只有一條巷口,兩邊錯落地開著店,商店門口的小孩在玩跳皮筋,老人在電視機前昏昏欲睡,小白馬上抬頭,果然從面前灰樓樓梯的間隙里看到飛速閃動的雙腳。 小白抬腿就追。小偷只跑到四樓,四樓是家網吧,他馬上鉆身進去,快速丟下五塊錢開了個機子。 小白一進門,就看見網吧里龍騰四海的喜慶場景。 他快跑著追了兩條街,信步走近網吧,網吧里的人帶著耳機,噼里啪啦地窩在椅子里敲鍵盤,小白像是也要找一臺合適的機子一樣,慢慢地一臺一臺找過去。 小偷怎樣也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平息住狂喘,膽戰心驚地抬眼看了看,小白在三臺機子開外朝他露出一點淺淺的笑意。 小偷蹭地跳起來,不管不顧,打開窗子就往外跳,二樓有個大棚子,他掉在棚子上,棚子被他砸得搖搖欲墜,小白只能扒著窗框,又穩又準地換手到三樓,一伸手,幾乎就能撈到他。小偷使勁地把那個女士的紫紅皮包砸向小白,抓著旁邊的廣告牌,打著滾從二樓跳到平地,還在地上沒掙扎起來,小白已經下到一樓半了。 腰上丑了吧唧又穩穩當當地綁著那個紫紅皮包。 小偷今天真是出門沒拜祖師爺,罵著自己,不管身上的劇痛,爬起來就跑,還沒跑上三百米,被人從后面一把摁倒。 如此精彩的戲碼,許多群眾舉起手機探頭探腦地錄像。 小偷叫喊著:“我包已經還你了!還你了!” 小白說:“是嗎?那你跑什么?” 小偷咬了咬牙,反身一拱,使盡全身力氣背水一戰,瞧準了拿頭一頂。 白警官把扭到脖子的小偷綁了起來。 移交警察局,還包給女士,在他身上又搜出了至少三個錢包,再謝絕了那位老公的答謝金,小白一氣呵成。唯一頭疼的事就是估計會有市民把他抓小偷的視頻發到網上,梁隊知道肯定會痛罵他。如果他再做這種寫著“我是大好人”的事,還鬧得人盡皆知,他這次臥底生涯肯定就到頭了,梁隊不可能再花時間、給機會、冒風險地栽培他,他只能遣返回隊,按隊里書記的想法,做一個拍宣傳視頻時站到前排微笑的門面特警。 但是他怎么能坐視不理? 可梁隊也沒錯,如果他要長期蟄伏在江堯市,如果他要和小鄧一樣混到他鄰居朝警察局舉報他涉嫌黃賭毒,他一絲一毫的放松警惕,都可能在最后要了他的命,甚至更多隊友的命。 也許他更適合做個天天都能曬太陽的民警吧。 小白走出警察局,微落的橘色陽光照在他臉上,他今晚在大爆炸是半夜班,凌晨兩點到早晨八點,按照計劃他應該在下午兩點到達約會地點,四點左右和小潘姑娘一起回到馬戲區,完成在范大爺心里好感加一的任務。 他看看時間,剛好下午四點半。 小白還是去了跟那位姓潘的小姑娘約好的店里,約定的座位果然已經空了。 服務員說:“那個小姑娘點了兩杯茶,最后都喝得干干凈凈的,喝完了,她就走了?!?/br> 小白只能苦笑一聲。 小白想,自己母親和父親離婚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在很多個約定的日子里一個人喝完了兩杯茶,喝得干干凈凈的,最后就走了呢? 他母親姓陳,一直沒有改嫁,小白知道她是愛父親的,她只是不想再這樣喝著兩個人的茶永遠等下去了。 誰知自己也和父親一樣當了警察。 小白沒說話,跳下樓時被空調架子刮破的手臂的滴滴答答地流下殷紅的血來。 小白又走回了馬戲區。 走過超市,他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 超市老板問:“買煙買水???” 小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迷心竅地道:“拿快遞?!?/br> 超市老板噢了一聲,問:“多大的呀?今天昨天的?” 小白說:“今天的——我們家前面,那個綠裙子姑娘的?!?/br> 他想知道她叫什么,僅此而已。 鄰居間幫拿快遞的很多,小白又自帶正義氣場,老板不疑有它,翻翻找找便拿出一個包裹遞給他,磕著瓜子,眼睛里帶了調侃的意味,道:“可以嘛?!?/br> 小白心虛,又咳了一聲,拿過快遞,薄薄的,像是一本書,上面寫著收件人,小許。 她姓許。 小白將快遞拿在手里,道:“謝了?!?/br> 他走過范大爺家的米酒店,范大爺還在跟熟悉的牌友搓麻將,看見他回來,樂呵呵的。 “大爺,今天……” “哎,別說了,小潘已經跟我說啦!她說你好著哩,我看她八成對你有了點意思,你要是還想跟她多見幾次,盡管去找她!去找她!哎呦,你的手怎么啦?” 小白沒吭聲,抬頭看了看范大爺家樓上,在心里想,那一定是個很好的姑娘,窗臺有花的那家是她吧? 小白說:“好,我知道了?!?/br> 他走回家,小許家的門一如既往地關著。 小白舉起他沒受傷的那只胳膊敲了敲門。 過了五分鐘,門開了,她仍然是那么白,白得像一只陽光下透明的蝴蝶身體,穿著墨綠色的裙子,外面披著暗沉沉的針織外套。 小許看著他,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不意外,也不驚喜。 小白把冒領的包裹遞給她。 她沒接,只極其淺淡地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你總是有奇怪的味道?!?/br> 小白說:“摔了一跤?!?/br> 她笑了:“警察局的味道?!?/br> 小白怔了,瞬間想到兩種可能,她是同事,和他一樣臥底在馬戲區,不然就是,敵人。 也許是小白的眼神變了,她破天荒解釋似的道:“我爸爸是警察,只要從警察局走出來的人,我都能聞出來,鐵銹和生垢的茶杯的味道?!?/br> 小白笑起來:“有人搶我包?!?/br> 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小許朝他伸出手:“給我吧?!?/br> 小白將那個包裹遞給她,心里卻想,或許他應該先拆開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