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余非愣在原地, 嘴角非常傻逼地流出一口酒。 在它快流到下巴的時候, 余非才手忙腳亂地把自己嘴邊的紅酒漬, 邊咳了兩聲。 和魏秋歲認識的九年里，他很少聽見魏秋歲說“愛”這個詞。他們二人有時候遠距離戀愛打電話, 余非在電話里喊魏秋歲親一個，說想他，想見他，魏秋歲都也只是回應一個“嗯”字。 最多告訴他, 我也想你。 對于魏秋歲來說，愛這個詞就是不能隨隨便便說出口的東西。 能聽見魏秋歲說出“我愛你”這個詞，余非第一反應是：“是不是曾隊派給你什么任務了！你要走？” 魏秋歲收回了手, 拿起叉子吃菜，神色頗有些無奈：“為什么這么說?！?/br> “……”余非狐疑地看了眼四周，又回過頭看他, “真的？真不是你有什么任務？真是忽然……發自內心表白一下？怎么聽都跟個flag似得?！?/br> 魏秋歲手一頓, 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又放下了眼皮。 浪漫的氣氛除了燭光, 一時間消失殆盡。余非邊抹著嘴邊想，好像確實是自己疑神疑鬼的。 “魏秋歲?！庇喾请S即輕聲道，“再說一遍給我聽聽?！?/br> 魏秋歲沉默著，用他的單手叉著服務員肢解好的牛排送入嘴里。 “生氣啦？”余非看他剛才掀起的那眼皮的眼神里, 分明還有種難以言喻的……委屈？ 他忽然覺得魏秋歲也是不容易, 手伸到桌邊抓著他的袖口搖了搖, 討好似得道：“魏秋歲, 魏秋歲？歲歲？不生氣啊，再給我說一遍唄?！?/br> 魏秋歲似乎打定主意不說了，抬眼道：“坐好，上菜了?！?/br> 服務員上了菜，又準備給用手不便的魏秋歲切分好，余非見狀道：“哎我來我來！” 他說罷，微微起身，一刀一刀把面前的菜分成小份，一邊用叉子把菜叉到他的盤子里。 “坐下?！蔽呵餁q用手擋了擋，對著余非的盤子挑起下巴，“吃吧?！?/br> “不麻煩啊?！庇喾亲聛?，手擱在桌上，“你別生氣了啊?！?/br> “我沒生氣?！蔽呵餁q拗不過他，抬手舉起酒杯喝了口酒，“……我就是想把這些告訴你而已?！?/br> “那我賠你一個吧?！庇喾亲绷松眢w，正色而嚴肅道，“我也愛你?！?/br> 可能是因為實在是非常高興，余非這一頓喝得有點多，不至于到醉的程度，無非就是走路有些飄飄然的舒服。 “大出血啊?！庇喾呛退⒓缱咧?，肩膀時不時和他的肩膀碰撞摩擦，魏秋歲怕他迷迷糊糊走路不看路，走到路邊的時候，用手扶著他的肩膀穩了穩。 余非忽然抬頭，對著他的臉頰親了一下。 魏秋歲垂下眼，把手微微緊了緊：“別動?！?/br> “嗯?！庇喾切χ局绷?。 魏秋歲在路邊看了一會，準備打車回去，余非在原地跺了兩下腳，看著自己的鞋子：“我發現我確實長高了，之前想抬頭親你可不帶這么省力的?！?/br> “你為什么不叫我哥了?！蔽呵餁q忽然說。 “嗯？”余非愣了一下，抬起頭，“你喜歡聽我叫？哥……哥？” “……”魏秋歲叼起一根煙，從鼻子里溢出一絲哼笑，“傻不傻?！?/br> …… 到家已經十點。 魏秋歲開了門，側身讓余非進去，進屋之后，余非踢了鞋沒走兩步，就感覺到他從后面緊緊抱住了自己。 他的嘴貼著自己的耳朵，低低的呼吸聲。屋里很暗，沒有開燈，只有一圈路燈的光線，時鐘滴答的聲音和兩人微微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魏秋歲抱著他收緊的手臂。 “你今天怎么了……”余非靠著他的肩膀，背后被他的胸口抵著，“都不像你了?！?/br> “是嗎?！蔽呵餁q蹭了蹭他的脖子，“我也不知道，就想抱著你?！?/br> 余非翻過身子，一把把魏秋歲抵在門上。魏秋歲低眼看他，余非的頭就貼在他的肩膀上，雙手環住他的腰。 “我在?！庇喾怯脷饴曊f，“你還活著，我還活著，你的傷很快會好……我答應和好了，我的父母也很喜歡你，我們今后不會因為彼此離開，重點是……我也愛你?！彼?，“我愛你，非常愛你，我再也不任性和你分開了。我們會把失去的那些日子補回來，我們重新開始……我們重新開始，死亡才會把我們分離?！?/br> “死亡也不會?！蔽呵餁q吸了口氣，抱住他的手臂和頸脖都在微微顫抖著，似乎在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余非，我開始害怕死了……” “死什么死！我們都會好好活著！”余非拍了一把他的后背，把他抵在門上輕輕喘息，“魏秋歲，我現在特別想和你zuo/愛?！?/br> 湊近了看，魏秋蘇的雙眼發紅，他有些粗暴地捧著他的頭，低頭撬開了他的嘴唇。 …… 魏秋歲像頭略食的豹子，上一次經歷這么兇猛的一場大概還要追溯到新年之前，魏秋歲喝醉的那次。 當然，那一次的余非全程是清醒的，魏秋歲卻未必。 而今時今日，他們二人都有種無比清晰的感官和記憶。兩具荷爾蒙爆棚的身體碰撞之余，流下的汗水都酣暢淋漓。 余非去清理完，天都快亮了。魏秋歲的手不能沾水，洗澡還困難，折騰了一陣子。 他和魏秋歲一起疲憊地倒在床上，他靠著魏秋歲的身體，看著窗外泛起的白，有一下沒一下地觸碰著魏秋歲的臉。從他高弓起的眉骨，到硬挺的鼻梁，再到他的薄唇。而魏秋歲卻已經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他一晚上都在確認自己，就像魏秋歲說的，他突然開始怕死了。 在無限接近死亡前魏秋歲究竟經歷了什么他可能不知道，但他卻感覺到了魏秋歲在一遍遍確認自己，無論是言語還是身體，難得看見這樣沒有安全感，脫下防備的魏秋歲，余非其實覺得開心又擔心。 就像魏秋歲曾經告訴他的，希望他想好了再回應。 從他第一次認識魏秋歲到如今九年，但他了解的魏秋歲，和魏秋歲了解的他都太少了。一直抱怨對方給的自己不夠多，愛得不夠深，但到頭來卻發現，這種感情早就已經深埋在他們彼此的心跳之間。 余非去年的此時在想什么，他已經不太記得了。 但他肯定記得有那么幾次的深夜里，也像此時此刻的時候，他躺在身邊無人的床上忽然想到，未來的某一天他可能再也不會和魏秋歲這個人碰見，他們所有的生活軌跡，都在彼此平行的道路上呈直線狀消失后，那種不想哭不想笑，被忽然從心底涌現的窒息感吞沒。 想到這里，他馬上翻身抱住魏秋歲，手一用力打到了魏秋歲的胸口。 “……”魏秋歲咳嗽了一聲，翻身把他抱住箍在懷里，迷迷糊糊道，“睡覺?！?/br> …… 兩個人睡到中午，才起床洗漱吃飯。今天是個休息天，雖然對失業青年來說天天都是休息天，對魏秋歲而言又是難得一個假期。 “之前你提起過的進入警隊的事情……”余非定著鳥窩頭刷牙，邊刷邊看已經洗漱完畢，正裸著上身刮胡子的魏秋歲，他手上的繃帶都已經自己換好了。 他看著他的身體，忽然話鋒一轉：“……你冷不冷啊哥，你知道現在幾度嗎??？” “地暖?！蔽呵餁q說。 “地暖我也冷??？！”余非低眼看著自己穿的棉質珊瑚絨睡衣，這還是從魏秋歲衣櫥里翻出來的，大了一號穿得松松垮垮，遮不住他一身的痕跡，看起來莫名……咳。 魏秋歲刮著胡子：“我不冷?！?/br> “您真是火爐成精沒錯了?！庇喾菍λQ豎拇指，繼續他的話題，“之前提起過入警隊的事情，我想說……” “……”魏秋歲忽然緊張地回眼看他，手頓在臉上。 余非手指指他的手背：“……你把刮胡刀放下?！?/br> “你想來嗎?！蔽呵餁q問。 “嗯，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想來的?！庇喾钦f，“當警察還是我的夢想，我感覺我錯過第一次可不能錯過第二次了……” 魏秋歲皺起眉頭：“我還是想讓你考慮一下……之前是我沖動了，或許你繼續當老師也不錯?！?/br> “？？？”余非道，“為什么？之前不是挺想一起共事的嗎，??？你不會是嫌給我開的工資太高了吧?！?/br> 魏秋歲把刮胡刀放下，他右手還不能沾水，只能把臉直接放在水龍頭下沖，沖完甩了甩，臉壓在毛巾上一寸寸擦干。 擦完之后，他灰色的眸子盯著余非，沉聲道：“我……有點不希望你涉入案件?！?/br> 余非看了他一會，沒有什么表情。魏秋歲被他盯著有些茫然，隨即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手，用手環住他的腰間：“你在生氣嗎？” “沒有?！庇喾腔乇ё∷?，“我說你……你是不是對剛經歷的事情有些心理障礙？需不需要找個心理醫生看一下??？” 魏秋歲沒有說話。 “雖然我覺得你這種粘不拉幾的感覺還……不錯……但我果然還是希望你別想太多了，會很累，很辛苦?！庇喾怯H親他的耳朵，“你覺得呢?！?/br> “是太累了?！蔽呵餁q抬起身子，揉了揉眉心，“忽然放松之后，過于不真實?！?/br> “那就多休息休息?！庇喾钦f，“但警隊這件事，我還是希望你重新考慮一下……你看，社會需要我這種三好青年五好模范，我已經充分做好了為社會懲jian除惡的準備，希望白津市刑偵支隊也能給我這個機會……” “余非，余非……”魏秋歲扶著額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br> 天氣晴朗，兩個人下午無視，還是想出門走走，享受一下難得的休息日子。 “去街心公園嗎，還是想看電影?！蔽呵餁q拿著手機，他的一只手已經已經幾乎可以自由活動，用手機也頻繁了起來。 “兩個男人逛什么公園?！庇喾峭铝送律囝^，“而且那邊離白津二中近，我可不想下課時候遇見什么老師?！?/br> “那就去看電影?！蔽呵餁q幫他決定了，拿起手機訂票，“你想看什么，有……” 余非忽然停下了腳步。 魏秋歲跟著停下來，抬起頭。 眼前站著一個姑娘，余非看見她穿著日系的可愛毛衣，戴著大大的圍脖，一動不動看著自己，頓時覺得有點眼熟。 “余非?！蹦枪媚锏?，“還記得我嗎？” “……方云子？”余非脫口而出。 “嗯?！狈皆谱幼哌^來，看了一眼魏秋歲，對他點點頭，“我們之前在黑溪見過，記得吧?！?/br> 余非當然記得，魏秋歲也和他說過，黑溪那伙奇怪的，把秦雯行蹤透露給他們的人的真實身份一直有待考慮。甚至他現在都會有些后怕怎么能放任余非在那日和他們一起喝酒。 當然，和其他一些事比起來略微無關緊要了些，查詢這些人下落的事情就一拖再拖，畢竟誰都精力有限。 余非本來也想給方云子的微信留個言，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 他沒想到，方云子會自己找上門來。 “那個……其實，我之前騙了你們?！蹦枪媚镎f，“我不叫方云子，我叫沈嵐?！?/br> “嗯？”余非直覺她有什么話和他們二人說。 …… 余非去前方的小店買了三杯咖啡，把熱乎乎的咖啡放到了沈嵐的手中。 “謝謝?！鄙驆古踔乐x。 “……你是說你是老居民區的居民？”魏秋歲繼續了剛才他們在聊的話題。 “沒錯?！鄙驆拐f，“上次你們看見的我們幾個人基本都是，當時就是個聚會而已?！彼龜傞_手：“但我發誓，我并不是一名‘黑客’。我就是電腦技術比較高超。我不做犯罪的事情?！?/br> “女生挺少見的?！庇喾窃谂赃呎f。 “哦是嗎？那你真是低估女生了?！鄙驆购攘艘豢诳Х?，“我身邊的伙伴，男女可以五五開?！?/br> “為什么當時要告訴我們那些事情?！蔽呵餁q問。 “因為其實我認得你，魏警官?！鄙驆拐f，“當時你一進屋子，我們屋內所有知情人有一半兒已經認出了你。覺得你們可能可以……幫到我們?！?/br> 余非扶著額頭：“但其實我們太蠢了，當時甚至還不知道秦家兄妹的存在。以至于你們說的提示線索都不能考慮到?！?/br> “你們應該直說?！蔽呵餁q說，“應該當時就考慮尋求警方幫助?！?/br> “如果警方不能幫助我們，我們就慘了好嗎，那一桌子人也并不是人人都是朋友?！鄙驆孤柭柤绨?，“想想馮光義，他死的時候我可真是去現場看了，我和他也算是半個朋友，看見他死狀凄慘，我還是有點于心不忍呀……所以我當時就在想會不會是秦雯那個瘋女人干的?！?/br> “你們很了解她嗎？”魏秋歲問。 “不算了解，僅僅認識。誰不認識秦家的兄妹倆啊……他們出手闊綽，開單的價格都高，我有幾個朋友就是因為錢才跟他們走的，算啦，大家道不同不相為謀吧?！鄙驆拐f，“你們在找他們倆，對吧？” 魏秋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余非在旁邊道：“說了那么多，你今天不是來和我們閑聊的吧，如果是，把咖啡給我吐出來?！?/br> 沈嵐趕忙喝了一口，笑道：“當然不是，如果你們在找秦家的兄妹，或許我們可以幫上一點忙……他們兩人最近出現在了黑溪市?！?/br> 話語一出，余非和魏秋歲一齊看向了她：“消息可靠嗎？” “唔……算吧，因為接連發生了這么多事情，我們一直想把他們一群人的一些證據提供給警方參考，但是無奈自身力量不太足。但可能是老天開眼吧，最近他們在自己的車上裝了新的gps，估計他們自己也沒想到這個gps帶記錄功能。我們可以從遠程黑入，直接讓機器實時發送位置，昨天，我們看見他們去往黑溪了?！鄙驆孤柭柤绨?，“不過今早已經無法追蹤了，可能他們發現了這個bug，趕緊修復了吧?！?/br> 余非和魏秋歲對視了一眼，余非又對沈嵐道：“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可以追蹤到他們！” “我說啦，他們非常謹慎，我來這里也就是想告訴你們這個消息而已……其實真的能力有限，也幫不上什么忙?！鄙驆拐f，“我也希望你們能早點抓到他們呀，對于我們老居民區的居民來說，如今沒有家也沒什么可牽掛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br> 余非垂下肩膀，還是感激道：“已經非常有用了，謝謝?！?/br> “加油啊……”沈嵐嘆了口氣，“我真是沒想到有天我還會來求警察?！?/br> …… 余非和魏秋歲當然沒法再去美滋滋看場電影喝個下午茶了，秦雯和秦客的行蹤，魏秋歲對白津市局和整個刑偵支隊還是有所保留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津溪別墅的案件。 余非說：“如果市局現在能支持你辦之前幾起連環殺人案，或許這起陳年舊案……他們也會重新考慮？” 魏秋歲搖搖頭，站在路口看了眼手機時間：“未必?！?/br> “你還是決定自己查下去嗎?！庇喾菃?。 “對?！蔽呵餁q說，“……秦家的兄妹要抓，這起案件也一定要破獲，兩者不沖突?！?/br> 他手抓著手機，慢慢垂了下來：“休息夠了，走吧，去找他們?！?/br> ※※※※※※※※※※※※※※※※※※※※ 0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