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余非和魏秋歲看著她們二人進了一個房間。 房間在走廊的最盡頭, 和余非他們二人的房間幾乎隔了一個走廊。他們二人就一左一右靠在走廊旁, 目光凝視著走廊盡頭。 過了半晌, 那扇門終于開了。方才的中年女人對著門里笑著說了兩聲什么,轉身出了門。 “我一會就回來哦!”中年女人關上了門, 轉身的時候,就看見對面走廊向著她走過來的兩個高大男子,心里一抖。 “阿姨?!庇喾窍蚯芭芰藘刹?,壓低聲音, “阿姨,能借一步說話嗎?” “你們是誰???”中年女人頓時警覺起來。 余非開門見山道:“我們想見見里面的那位梁思?!?/br> 五分鐘后,余非和魏秋歲坐在民宿的一間房間內,里面坐著另一個女人。女人看起來三十來歲, 包養得頗為不錯,留著半長的卷發,但面相柔和又親切,唯獨那雙眼睛,余非總覺得被她盯上一會,很容易被吸引進去。 “我是梁思的主治醫師白媛,之前一直聽聞你們的事情,想和你們見上一面, 但一直沒有機會, 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了?!?/br> 她拿了自己的手提包, 從里面拿出一沓病例:“之前的事情, 我基本也已經從她這里知道一些了。但是你們也知道, 她這個病情,需要非常多的耐心?!?/br> “嗯嗯?!庇喾屈c頭,“您辛苦了?!?/br> “這倒不是辛苦不辛苦的問題?!卑祖潞攘丝谒?,“雖然現在兇手抓住了,但她身上的創傷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br> 余非嘆了口氣,魏秋歲在旁邊用手抵著下巴:“她現在可以和人正常交流嗎?” “可以,之前一陣子她非常懼怕男性,和短發的女性。但凡有男性性別特征的,她都會有所抵觸?!卑祖抡f,“最近還緩和了一些,雖然還是有所懼怕,但如果我在場,就能有些少量的接觸了?!?/br> 余非眼睛一亮:“那她的記憶力呢?” “她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但智力發育遲緩,記性也并不好。不過我發現,她對一些以往的記憶,好比十來歲的記憶,其實是記得清楚的?!卑祖抡f,“但是最近幾年的記憶,她就很少能有完整的?!?/br> “選擇性記憶?!蔽呵餁q在一旁道。 “可以這么說?!卑祖曼c了點頭,“她會故意去遺忘一些?!?/br> 她站起來把手上的病例放回了包中,一邊道:“她最近幾天比較安靜,應該是比較喜歡這里的環境,山林河灘,可以讓她盡可能地放松。如果你們想找她談話了解案情,我雖然不是很贊成,但對她未必不是好事?!?/br> 中年女人是白媛帶來的營養師和護理師,都叫她曾阿姨。 “曾阿姨對她挺好的,我們都想她快點好起來?!卑祖抡驹陂T口,和魏秋歲余非交代道,“她精神很脆弱,所以我和曾阿姨都要在場。你們的問題最好循序漸進,如果實在不方便,我會在旁邊引導和提醒。如果她出現情緒崩潰的情況,我會立刻終止談話?!?/br> “好?!蔽呵餁q點點頭。 白媛先進了屋子,余非和魏秋歲躲在門后面,就聽見白媛輕松的聲音:“怎么樣,今天感覺怎么樣?” 梁思細細軟軟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吃了早點?!?/br> “早點吃了什么?” “糕?!?/br> 白媛和她閑聊了一會,余非和魏秋歲始終耐心地等在門外。直到白媛說:“你有沒有記得,之前給你看jiejie照片的哥哥?” 屋內一陣沉默,余非和魏秋歲在門外看不見屋內的動靜,梁思沒有開口說話,就一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直到她忽然開口道:“打架……打爸爸?” 白媛舒了口氣:“對,幫你打爸爸的那兩個哥哥?!?/br> 余非和魏秋歲對視了一眼,余非眼里騰起了興奮,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勾著。魏秋歲倒是沒什么大反應,但目光也隨之緊緊盯著內部。 過了半晌,白媛對他們道:“進來吧?!?/br> 余非先進去,魏秋歲跟在他的身后。太陽升起之后,她們的屋內灑滿了陽光。面前的梁思端坐在一把木椅子上,身上披著一條駝色的毛絨披肩,陽光下,和那個在陰暗屋子中的少女已經截然不同,變得又蒼白又脆弱,但至少有種暖洋洋的人氣在。 她在看見魏秋歲和余非時,表情變化很是明顯,像一只渾身炸毛的貓,向椅子內部縮著。 “別擔心?!卑祖驴聪蛴喾堑吐暤?,“和她打個招呼,讓她覺得你沒有惡意,隨意一些,自然一些?!?/br> “你好?!庇喾菍χc點頭,彎下了些腰,“我是余非,我們見過,這是魏秋歲哥哥。之前是我們倆……” “打爸爸!”梁思提高聲音,急促地喊了一聲。 “對?!庇喾锹犚娏怂@一聲叫聲,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樣,鼻子一酸,柔聲道,“以后沒有爸爸再出現了?!?/br> 余非一直有種小太陽一樣的溫暖,和不熟的人聊天向來不認生,梁思不愛說話,一開始甚至還有點戒備,后背繃得很直。但余非這么和她東拉西扯地聊,還拿著手機給她看和她說要帶她看山上的好風景,梁思才慢慢把背脊放松下來。 魏秋歲就在旁邊默不作聲地觀察,連話都不會插上一句。 “他們聊得挺開心的?!卑祖略谂赃叾酥乇?,笑道,“是好事?!?/br> “嗯?!蔽呵餁q不自覺淡淡笑了笑。 “余非這孩子挺有意思的,他也是做刑警的嗎?” “不是?!蔽呵餁q說,“他只是之前讀過警校?!?/br> “難怪,他挺有意思,很善良?!卑祖抡f,“我見過的人不少,經常一眼就能看出這孩子的特質?!?/br> 魏秋歲吸了口氣,表情柔和下來,他看了一會余非,忽然發現梁思猛地抬起頭來。 她的雙眼盯著魏秋歲看,但并沒有什么攻擊性。魏秋歲愣了一下,對她彎了彎眼。 余非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她在看魏秋歲,隨即道:“還記得這個哥哥嗎?” 梁思沒有回答,只是盯著他看了一會。 余非耐心地彎下腰,手肘撐著自己的膝蓋:“對他有印象嗎,他……” “jiejie……”梁思盯著他忽然開口,“你是王希才……王希才……” 她一心一意記得魏秋歲就是王希才這件事。 魏秋歲和白媛對視了一眼,用眼神征得白媛的同意,想和梁思進行接下去的對話。白媛對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繼續。 “梁思?!蔽呵餁q指指自己,灰色的眸色沉沉,“關于你jiejie梁念……” “jiejie很想你?!绷核伎粗?,語氣軟軟的,“jiejie死之前的晚上,被砍掉了腳趾,還背著爸爸在給你偷偷寫信?!?/br> 魏秋歲輕聲問:“jiejie……寫了什么?” 梁思的目光垂下來,輕聲說:“她說,讓火燒死她和爸爸?!?/br> 余非電光石火間腦袋一嗡,他迅速從一旁抓住魏秋歲的手背:“等一下?!?/br> 魏秋歲側臉看向他。 “我們知道,梁念寄給王希才的幾張照片被塞錯了桌子,但實際上,說不定不止這幾張照片。她說,她jiejie給王希才寫了一封信?” “那封信……”魏秋歲也想到了什么,轉眼看梁思,“告訴我,jiejie還寫了什么?” 梁思的嘴里問不出更多的話來了,她翻來覆去只會告訴魏秋歲和余非,jiejie寫了一封信,信里jiejie說要燒死他們,jiejie說自己的腳很痛…… 說道后來,余非明顯感覺到她開始混沌起來,一直喃喃地念叨一句話而不自知。白媛及時上前阻止,給梁思倒了一杯水讓她喝著,一邊看向余非:“她是極限了,談話先終止吧?!?/br> 余非還想問,魏秋歲出手攔在他的胸前,對他搖搖頭,示意不用再繼續了。 再多問只會徒增壓力,對于他們不是什么好事。梁思瘦小的身體縮在白媛的懷里,一邊怯生生地看著余非,余非嘆了口氣,彎下腰對她道:“你身體好一點了,哥哥帶你爬山?!?/br> 實際上,他的年紀比梁思還小上幾個月。 梁思被曾阿姨帶著去床上休息,白媛和魏秋歲余非就一起站到了門外。 “你們也看見了,她就是這樣的情況?!卑祖率值挚恐T,“你們真的想問些什么,估計也問不出來?!?/br> “其實已經不錯了?!庇喾钦f,“還是要謝謝您配合啊?!?/br> “我也希望她早點好起來?!卑祖聡@了口氣,“她們姐妹倆遇見這樣的事情,誰都會覺得不幸吧?!?/br> 兩人告別了梁思和白媛,沒有回房間。午時太陽高掛,沿著山路走一路都有陽光,方才有些低落的心情也被溫暖得愜意。余非和魏秋歲都沒有吃午飯,這會正餓著,決定沿著山路下山去淺灘附近的景點覓食。 “我有個想法?!庇喾呛鋈徽f,“僅僅是猜測而已?!?/br> 魏秋歲腳下踩著枯葉,細碎的聲響幾乎要蓋過余非的說話聲:“梁念的信件和照片,最后一個看的人是馮光義。津溪別墅案件的作案手法有模仿這梁家案件的痕跡,按照我們后來所知道的,秦雯坦言她和馮光義的關系是情侶,她就是馮光義家中那個‘女人’,她又是津溪別墅案中的‘受害人’或者說‘幸存者’,并在之后坦言她和弟弟參與了案件策劃……有沒有可能……” “梁念給王希才的最后一封信中,有詳細的一份作案過程?而秦雯所看見的正是這種手法,她不光模仿犯罪了那幾張照片而已!她也要對自己的家庭和父親實施一份自己的復仇,但最后卻落入別人的圈套?!?/br> 魏秋歲的眉頭緊鎖,長腿邁步,腳下生風:“秦家的兩兄妹,他們能力,他們背后的一切都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積累的,你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br> 魏秋歲忽然頓了頓腳步,原地停下,轉眼看余非:“但為什么秦雯一定要模仿這些,僅僅是因為那是馮光義陰錯陽差拿到的照片嗎?” 不遠處就能看見淺灘。 陽光灑在河面上,是碎鉆一般熠熠生輝的光。 余非盯著那光芒看了一會,喃喃道:“如果是這樣呢?……馮光義是‘編劇’,而秦雯和秦客,是個‘演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