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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裝, 下流!”叢蕾的拳頭有如秋風掃落葉, 打得冷千山抱頭鼠竄, 他吼道:“兩坨rou有什么稀奇的……誒, 別打了……別打了!老子走了!” 叢蕾將冷千山無情攆走,回到宿舍, 黎晶晶和呂輕揚已經先一步到了,門一推開,大家整齊劃一地望向她,討論的內容分明與她有關。 黎晶晶迫不及待地問:“冷千山也轉到一中來了?” 目前還沒開學, 許多人不知道冷千山轉學的事, 在黎晶晶的科普下, 舍友們看她的眼光皆帶了驚奇:“你居然是冷千山的meimei!” 有人問道:“他和楚雀裴奕三角戀是真的嗎?” “楚雀和他分手了?” “他真的是富二代???” “你們的姓怎么不一樣?” 傳說中的名人近在咫尺, 宿舍的女生們纏著叢蕾東捱西問, 像一窩聒噪的麻雀, 叢蕾一直想丟掉“冷千山meimei”的頭銜, 現實卻總與她作對,呂輕揚見她焦頭爛額, 解圍道:“下午還要軍訓,先睡會兒再說吧?!?/br> 她倒頭躺下, 大家看她休息了,不好再多說, 各自爬了床, 呂輕揚和叢蕾都睡下鋪, 她悄悄跟呂輕揚道了聲:“謝謝?!?/br> “沒事?!眳屋p揚對叢蕾的敵意減輕了些, 她初中也是一中的,聽人說過冷千山的meimei是個胖子,這么看來,叢蕾節食的確是因為減肥,不是瘦子的瞎矯情。 午后集合,大家睡得無精打采,焉巴巴地駝著背,宋教官氣沖斗牛:“誰再耷著個眼皮,我現在就去拿牙簽給你們撐起來!……打哈欠的,給我出列,打滿二十個,不打滿不要歸隊!” 打哈欠的男生嘴張到一半,費勁地憋回去,出列后被逼著打到下頜酸軟,宋教官道:“舒服嗎?” 男生委屈:“不舒服?!?/br> “還打嗎?” 男生敢怒不敢言:“不打了?!?/br> “再想打憋著!” 鬧這一出笑話,倒是給眾人提了神,他們下午的任務是站軍姿,艷陽高照,樹葉擋不住毒辣的陽光,叫人汗淚齊流。有女生中暑暈倒,旁邊的人扶她去陰涼處休息,集滿了全排人羨慕的目光,恨與她互幫互助的不是自己。 烈日炎炎,叢蕾站在第二排,腳跟并攏,腳尖分開,中指貼緊褲縫,陽光直照她的臉,她的汗水緩慢地沿著額頭流入軍訓服,仿佛有蟲子爬過。教官眼如鷹隼,專逮那些愛扭動的人,他逛到叢蕾旁邊,叢蕾站慣了墻,目視著前方,不動如山,下顎微收,立得像塊鋼板。 宋教官見她神采奕奕,表揚道:“不錯?!?/br> 整頓好軍容軍紀,他們開始學下蹲和擺臂,叢蕾膽小,為了不被拎街示眾,動作猶如復刻,一等一的標準,宋教官觀察了她片刻,說道:“你,過來,給大家演示一遍?!?/br> 叢蕾左顧右盼,身側的人都沒有反應,她指了指自己,無聲地問:“我?” “就是你!”宋教官說,“出列!” 叢蕾心跳驟急,強作鎮定出了列,全排一雙雙眼睛盯著她,軍綠色的花紋像一張兜頭大網,她汗毛倒豎,犯了密集恐懼癥,緊張得想打噴嚏,比站軍姿還痛苦,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宋教官道:“沒讓你罰站,愣著干嘛!” 沒想到學太好了也要被處刑,叢蕾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動作,步步謹慎,生怕當著裴奕出丑,教官指著她的腿,講解道:“這才叫正步!我都不好意思說你們那些貓步,這是當兵,不是作秀!看懂沒有?!” “看懂了……”大家稀稀拉拉地說。 叢蕾示范完,宋教練又問:“你叫什么名字?” “叢蕾?!?/br> “大點聲!” 宋教官令叢蕾想起了吳教練,她壓著羞恥,繃著一張嫩臉皮叫道:“叢蕾!” 太傻了,實在是太傻了,這下不用冷千山的光環加持,大家都認識她了。 “你以后就負責女生的隊列,有沒有問題?” “???” “啊什么啊,阿里巴巴!”宋教官霸氣地說,“聽清命令,不要讓我講第二遍!” “沒、沒有問題……” 大家笑得不行,裴奕站在打頭陣的第一排,也沖著她樂。叢蕾自小當得最大的官就是衛生委員,驟地被架到領隊的位置,有苦說不出,眾人的目光比紫外線更烈,照得她的身體像個火球,快要自燃而死。 宋教官維持秩序:“把你們那口牙給我收起來,誰再讓我看到大牙縫,五十個下蹲!沒個正形!” 叢蕾無所適從地回到隊列,繼續和大家練習三步走,她不敢懈怠,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教官把他們當成了羊,每次跑步走到半途,指令突變正步走,但凡有同學開了幾秒小差,立馬火星撞地球,被拖出列承受宋教官的體能攻擊。 演練了數十遍,仍然有人踩到前面的同學,兩人疊羅漢摔在地上,教官發令全排休息一分鐘,讓犯錯的幾個同學出來表演相撲,給大家娛樂娛樂。其余人就地而坐,裴奕在叢蕾的斜前方,如同一尊古希臘的美男雕塑,這是叢蕾熟悉的角度,初中三年,他都是以這三分之二的側臉存在于她的世界里。 叢蕾的自控能力太差,本想只瞟一眼,卻一發不可收拾,大家都在看相撲,只有她在看裴奕。 裴奕陡然轉過頭。 “?。?!” 叢蕾偷瞄的眼珠子和他撞了個正著,她躲閃不及,眼球在眼眶里四處游走,總算停在地上。搬家的螞蟻似乎知道這個龐然大物在盯著自己,米粒大的身子提溜往洞里鉆。裴奕忍俊不禁,帶著一點點抓包的得意。隊伍發出一陣叫好聲,叢蕾顧不上他們的狀況,再抬頭,裴奕早就起身鼓掌了。 他那個意味不明的笑,使得叢蕾的臉似火燒云,許久才恢復了常色。 叢蕾狼狽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宋教官讓他們向右看齊,然而她一轉頭,躍入眼簾的不是隊友的后腦勺,而是坐在升旗臺上的冷千山。 他盤著雙腿,臉板得死沉,宛若一個人形監視器,不知盯了她多長時間。 叢蕾無緣無故被他仇視,疑惑不已。宋教官大喊了一聲“立正!”,叢蕾連忙眼觀鼻鼻觀心。教官放他們去喝水時,升旗臺上已是空無一人。 叢蕾松了口氣,要是他過來了,她又要不得消停。她口里冒煙,灌了大半瓶水,剛一合上蓋子,冷千山憑空大變活人,陰鷙地站在蓋子后,把叢蕾嚇得勃然變色,水含在半道,嗆了個昏天暗地。 冷千山拍著她的背,充斥著不容靠近的霸占欲。他體魄高大,留著一個桀驁不馴的平頭,劍眉壓著狹長的眼皮,在軍訓的隊伍里鶴立雞群,冷千山對他人的視線置若罔顧,拿紙巾給她擦嘴,叢蕾自行搶過來:“都說讓你別來了,你不上課啊?!?/br> “自習?!?/br> 冷千山面有薄怒,伸手便要拽,叢蕾后退道:“我一身汗,別碰我?!?/br> 冷千山將她盯著裴奕的癡呆相盡收眼底,醋海滔天地說:“老子碰你又怎樣?” 叢蕾被曬了一整天,心火正旺,見他又要不分場合耍無賴,懶得和他糾纏:“我先回去了?!?/br> cao,冷千山強逼自己忍下怒氣,決定不和叢蕾硬碰硬,循序漸進地誘導道:“你們教官是不是脾氣不好,我給你轉個排吧?” 冷千山后悔自己生早了兩年,不能和叢蕾同一屆,手把手地看緊她?,F在臭丫頭招人得很,他對她一百個放不下。都說軍訓是戀愛的溫床,若是叢蕾單相思還好,萬一裴奕哪根神經搭錯,也看上叢蕾,兩人摩擦出愛情的火花,那就大事不妙了。 叢蕾的反應很激烈:“轉什么呀轉,你少干涉我!我待得好好的!” “我就要!”還敢頂嘴,冷千山火冒三丈,“你他媽就想和那個裴奕待一塊兒,對不對?” 他們站的位置離花壇不遠,叢蕾慌亂捂住他的嘴:“你瘋了?!” 冷千山攥緊她的手腕,把她往裴奕那兒推:“怕他聽到?你不是喜歡他么?你去喜歡啊,你倒是去跟他說??!” “與你無關,你神經??!”他越做越出格,叢蕾措手不及,“你心情不好別把火撒給我,我又不是你的垃圾桶!” “與我無關?我是為了誰心情不好的?”冷千山氣不打一處來,真想踹她兩腳,“老子讓你減肥,不是為了讓你去早戀!” “你和楚雀不也早戀了嗎?憑什么來說我!”叢蕾含冤抱屈,“況且我也沒早戀!” “不管你早不早戀,”冷千山道,“你吃了我的飯,就要聽我的話!” “難不成我在你家待了兩個月,就要給你做牛做馬?”叢蕾能忍受他沒頭沒腦的怒火,卻忍不了他挾恩圖報。當初是他和冷奶奶一起讓她去冷家住的,叢蕾欠了他情,對他已是百依百順,萬一以后冷千山拿這事兒處處掣肘她,她還活不活了? 冷千山強詞奪理:“廢話!” 他們倆拉拉拽拽,根本沒有道理可講,裴奕和申馨等人都望著自己的方向,叢蕾道:“我現在不想和你爭?!?/br> “什么時候輪到你說了算?” 教官的口哨聲解救了叢蕾,大家統統回到隊伍,冷千山也氣得拂袖而去。有女生不清楚情況,花癡地問:“那男生好帥哦,你男朋友?” “不是!”叢蕾頭搖得像撥浪鼓,負氣道,“誰找他當男朋友誰倒霉!” 初中的同學們知道冷千山和她關系匪淺,托申馨的傳播,一天的軍訓結束,整個排的人都聽說了叢蕾是冷千山的meimei,找她扯閑篇兒的人有,敬而遠之的人也有,撇開裴奕,排里就屬她最出名。 晚上,大家洗完澡癱在床上,看書的看書,玩手機的玩手機,透著大寫的精疲力盡。叢蕾休息了一會兒,把瑜伽墊鋪好,雙腿伸直,一起一伏地做燃脂cao。 舍友們像看怪物一樣,紛紛停下了手頭的事。 黎晶晶佩服地問:“叢蕾,你不累???” “還行?!毕啾葏墙叹毥o她規定的運動量,軍訓消耗的卡路里完全不值一提,得到了裴奕的夸獎,叢蕾巴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在運動。 眾人對她五體投地,呂輕揚捏著自己的小肚子,煩惱地拿書蓋住臉。 后幾日學軍體拳,叢蕾出拳力道十足,又成了宋教官講解的標桿,還和藹地問她以后有沒有意愿考國防大學。叢蕾素來隨波逐流,沒有愛好,沒有才藝,更沒想過今后要做什么職業,她知道自己不是那類成就大業的人,僅有的夢想就是考個好大學,獨立養活自己而已。 宋教官說當兵的話國家會發補貼,叢蕾有些心動,不過她剛上高一,此刻考慮未免太過超前,只一門心思做好當下的事。大家早先以為她和冷千山一樣飛揚跋扈,然而叢蕾長得好看,說話也不拿架子,宋教官讓她去教女生們做cao,她有求必應,有問必答,待人極有耐心,在排里呼聲很高,誰遇上了難題,被叫得最多的就是叢蕾。 叢蕾起初顧慮重重,擔心自己講錯話得罪人,初中的她飽受孤立,不想再要一個同樣凄慘的高中。叢蕾給別人做分解訓練時,申馨總在一旁不屑地打量她,像是在看地主家的泥腿子,飛黃騰達后拼命地想洗去一身泥氣,卻終究當不成名媛。 叢蕾盡力低調做人,每次申馨對她指指點點,她都格外憂懼,怕同學們聽信申馨的話,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但這畢竟不是初中的小圈子,申馨的凝聚力不如袁瓊之,除了一小撮人附和她,別的同學待她一如既往,叢蕾漸漸適應了與他人的交流,甚至享受起了與戰友們并肩作戰的感覺。 到了軍訓的第五天,宋教官給大家變相地放了個假,組織全體隊伍學習唱歌,和四排的人進行拉歌比賽。他們的主打曲目是《軍中綠花》,教官讓叢蕾管女生隊,裴奕管男生隊,叢蕾如臨大敵,她哪里懂唱歌,頂多小時候唱過幾首兒歌。有一次叢蕾在家里哼《粉紅色的回憶》,這是向一萍當年最喜歡的流行歌曲,被冷千山聽到,嘲笑了她一個星期,說她土里土氣,聲音難聽得像豬,從此她再也沒唱過。 宋教官指望他們學會了去教底下的同學,自己好當甩手掌柜,結果叢蕾和裴奕都聲稱自己不會唱歌,他認定他倆對好了口徑偷懶,中午吃完飯將人雷厲風行地拉到辦公室,扔給他們兩張簡譜:“來,唱!” 兩人修起了閉口禪。 宋教官教道:“拉咪來咪——哆西——拉——” 叢蕾:“……” 裴奕:“……” 宋教官豎起眉:“唱??!” 叢蕾與裴奕面面相覷,裴奕發揮紳士精神,讓叢蕾先唱,叢蕾苦笑:“我真不行?!?/br> 宋教官鐵面無私:“唱了再說行不行!” 橫豎是逃不過,叢蕾趕鴨子上架,機械地跟著唱了前面幾句,她等著被他們笑話,卻見兩人都頗受震動地望著她。 叢蕾結巴道:“干……干嘛?!?/br> 教官一拍大腿:“得,你這副嗓子,還是去考音樂學院吧!” 叢蕾臊得緊,不知道宋教官是不是在說反話,裴奕看她傻乎乎的,翻譯道:“教官夸你唱得好?!?/br> 叢蕾平常說話習慣壓著嗓子,歌曲的調子一拔高,秀出她一把清亮的聲線,像一匹絲滑的綢緞,沒有過多的技巧,天然去雕飾,純真而澄凈。 宋教官贊許有加:“我就說你是裝的!” “我沒有……”叢蕾被搞得迷迷糊糊,不信自己真有此能力,莫非他們的聽覺和冷千山不是一個系統? “該你了?!彼谓坦俅叽倥徂?。 裴奕雙手投降:“我先聲明,我確實跑調?!?/br> “不要假謙虛,”宋教官說,“先唱先唱?!?/br> 裴奕只唱了半句,就被宋教官打斷了,他匪夷所思:“你故意的吧?” 縱使外行如叢蕾,也能聽出裴奕每個音都不在調上,啦變嗦,咪變唻,調子拐到了鄉下姥姥家,裴奕嘆氣:“失禮了,天生的?!?/br> 裴奕對自己不會唱歌的事并不感到自卑,調子跑得坦然自在,仿佛這首歌就應該是他的唱法,令叢蕾大開眼界??此仆昝赖呐徂?,也有不擅長的領域,像無暇的大廈開了個允許通行的入口,染上了塵世的氣息。 教官不肯死心,還想要拯救他,可惜裴奕儼然是音癡界的王者,宋教官只得先把叢蕾教會,她一板一眼地學道:“寒風飄飄落葉,軍隊是一朵綠花……” 叢蕾膚如凝脂,兩瓣玫瑰色的嘴唇一張一合,發鬢毛茸茸的,臉上有未褪的嬰兒肥,穿著迷彩軍服,倒真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軍中綠花。 整首歌學完,裴奕和她從教官辦公室出來,叢蕾抱歉地說:“讓你久等了?!?/br> “沒事,聽你唱歌挺有意思?!逼鋵嵟徂炔怀?,大可以先離開,但他思慮周詳,叢蕾一個女孩子,單獨和教官待在房間里始終不合適,他寧愿等一等。 午間寧靜,校園進入休眠期,偌大的cao場空空蕩蕩,叢蕾和裴奕各自回宿舍,兩人道別時,叢蕾又看到了冷千山。 冷千山沒注意到她,大概是等別人吃完了,才來食堂吃飯。他一身黑衣,手插著兜,孤零零的一個人,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一看就知道脾氣不好。 上次他們吵完架,叢蕾晾了他兩天,給他發了條不痛不癢的消息,冷千山傲得很,沒睬她。 裴奕說道:“不打個招呼?” “……算了?!彼臍膺€沒消,假如故意不給她臺階下,反倒讓她尷尬。冷千山的情緒比更年期的婦女還捉摸不定,叢蕾長期放低自己順著他,有時候也覺得挺累的。 下午拉歌比賽,眾人摩拳擦掌,藝術性暫且不談,誰的嗓門大誰才是王道,叢蕾這邊起了個頭,對面的立刻蓋過他們:“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 男生們不服氣,改了歌詞:“親愛的戰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爸爸’!” 四排的白撿了一群爸爸,也不甘示弱:“兒子你不要牽掛,爸爸我已經長大——” “你們幼不幼稚!”女生們加入大亂斗,讓教官來主持公道,“宋教,他們唱我們的歌!” 四排的齊聲高喝:“不要吵,不要鬧,教官的眼睛最公道!” 宋教官和四排的教官是好兄弟,勾肩搭背地看熱鬧,意思意思地吼了一聲:“都給我好好唱,慣得你們,亂改歌詞的二十個俯臥撐!” 雙方不唱了,改為喊口號放狠話,叢蕾他們喊:“三排拉歌土,實在太落伍,不如打背包,回家賣紅薯!” 四排的懟道:“東風吹,戰鼓擂,四排的,怕過誰,誰怕誰來誰怕誰!” 大家對這種只動口不動手的游戲樂此不疲,掌聲起哄聲滿天飛,叢蕾身旁的女生飆出海豚音:“紅旗飄,綠漆飄,四排的男生是草包——!” 這聲音橫空出世,一人頂過千軍萬馬,對面的人全被吼得愣住,隨即大家哄堂大笑,宋教官打趣道:“可以啊,咱們排出了個巾幗英雄?!?/br> 那女生躲到叢蕾背后:“我死了!” 叢蕾捂著肚子,笑不可抑,不自覺地去看裴奕,裴奕正好也望向她,她摘去了木訥的面具,牙齒宛如圓潤白凈的貝殼,散發著煥然一新的明朗。 裴奕被她的笑晃了眼。 傍晚人散鳥歸巢,cao場上還彌漫著愉快的歌聲。叢蕾喉嚨沙啞,回宿舍吃了兩顆潤喉片,她想起冷千山的提醒—— 得了,何必跟他計較,冷千山永遠是他自己世界里的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叢蕾念著他的好,給他發了條求和信息:“吃了嗎?” 等了一分鐘,冷千山依然沒回,叢蕾放下手機,照常去樓道跳樓梯,健身房的器械帶不過來,她就地取材,每天從一樓跳到頂樓,至少來回三遍。 “叢蕾,我和你一起吧?!眳屋p揚叫住她。 “好?!苯涍^這幾日的相處,舍友之間熟稔了不少,她們倆下到一樓,呂輕揚說:“你以后減肥能不能都帶著我?” 叢蕾意外:“我以為你不喜歡我?!?/br> “沒有,”呂輕揚辯解道,“從小那些長得漂亮的女生就喜歡拉著我,讓我去襯托她們,我以為你也是那種人?!?/br> 叢蕾聞言,忽然想到了楚雀。 楚雀也考上了一中,可叢蕾并未遇見她。她和冷千山分手后,和叢蕾就沒了聯絡,當初她和自己成為朋友時,袁瓊之她們也這樣揣測過楚雀。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如今竟輪到自己坐上那個高位,難怪呂輕揚會對她有偏見,叢蕾道:“我沒覺得自己漂亮?!?/br> 呂輕揚犀利地問:“你是想讓我夸你么?” “真的沒有,”叢蕾連忙擺手,“不信你去問黎晶晶?!?/br> “相信你了,”呂輕揚搖頭,“唉,身在福中不知福?!?/br> 到了第三層,呂輕揚的速度減慢,叢蕾照著吳教練的方法,教她呼吸吐納,鼓勵道:“不要心急,慢慢來?!?/br> “樓梯都在震,”呂輕揚欲哭無淚,扶著膝蓋,“黎晶晶說你以前和我一樣胖?!?/br> “嗯?!眳屋p揚的眼神就像剛減肥的她,既充滿希冀,又蘊含了迷茫、不自信。叢蕾心里一軟,鼓起勇氣,說起了她在健身房的血與淚,她一根根拉伸的筋,一斤斤丟掉的rou,她與惰性相抗爭,對食物的渴求吞噬著她,叢蕾道:“你知道我那段時間告訴自己最多的話是什么嗎?” “?”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眳怖俸币姷卮蜷_心扉,向人吐露出真心話,恍然發覺其實自己也是有野心的,她不僅不愿任人宰割,還想要徹底翻身。 呂輕揚聽得入了迷:“你真厲害?!?/br> 借著她的激勵,呂輕揚又上了兩層,她們聊得惺惺相惜,經歷驚人的相似,都是小學發胖,吃夠了肥胖的虧,像在開比慘大會,只差抱頭痛哭,叢蕾道:“長胖的滋味,太難受了?!?/br> 是人就有功利心,越是弱勢,越容易被他人的看法左右。她的世界堆滿了歧視的磚頭,當別人都用鄙夷的態度對待她時,她也很難不用鄙夷的態度對待自己。 叢蕾自嘲:“以前我們班的男生都叫我母……大蟲?!?/br> 呂輕揚感同身受,憤憤地說:“我也是,有男生叫我呂肥豬,全被我揍了?!?/br> “你敢揍他們?”叢蕾驚詫道。 “當然了,我才不會忍呢?!眳物w揚性情彪悍,“我就算不揍,也要罵死他們,只要兇一回,他們就不敢來招惹我?!?/br> 叢蕾被同學們欺壓,只知一味忍受,若非被逼到無路可走,從未生過揍人的念頭。呂輕揚的無心之言,猶如一股冰冷的荒漠清泉,澆了叢蕾一個寒噤。 搞錯了。 她全搞錯了。 不是因為別人看不起她,她才看不起自己。是她看不起自己,別人才會看不起她。 她過去固步自封,把自己被欺負的原因悉數歸結到肥胖上,可呂輕揚和她出發點相似,軌跡卻截然不同。 叢蕾一頭撞出了密閉的死胡同,看到胡同外廣袤的天地,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紋絲不動,呂輕揚納悶道:“走啊?!?/br> “呂輕揚,”叢蕾一把捉住她的手,誠懇地說,“謝謝你!” 呂輕揚看傻子似的,她跳完一棟樓,已經累得走不動路,叢蕾讓她先回宿舍,自己又跳了兩遍。她發了一身汗,醍醐灌頂,她竟然現在才活明白,治標不治本,改變肥胖不等于走出困境,若是不根除自己怯懦的性子,恐怕還是會重蹈覆轍。 這個問題縈繞著叢蕾,睡前,她收到冷千山的短信,他回了兩個字:“吃了?!?/br> 叢蕾關掉手機,五分錢一個字,真不劃算。 * 東方欲曉,大家全副武裝,集體去郊區拉練。叢蕾瘦到了一百二十二斤,驚喜地發現一周前的扣位已無法錮緊皮帶,需得往里再扣一格。黎晶晶在鞋里墊了一張衛生巾,全宿舍的人都在笑她,到了cao場,各個班排成兩行出發,一路往山里行進。 有同學趁教官不在,跑去和自己的閨蜜手挽手聊天,被宋教官罵了幾次“你們是來春游還是來拉練的?”,奈何管不住,一不留神,又有人亂搭伙。亂著亂著,原本身處前方的裴奕漸漸被擠到了后頭,和叢蕾站成了一排。 大地初醒,天空顯出水洗過的蔚藍,萬丈朝霞升起,清晨的空氣和暢,惠風拂面,右手是漫山遍野的黃色小花,左手是她喜歡的男孩,裴奕的磁場不斷吸引著她,叢蕾的心脈長出一株茁壯的小樹苗,隨著裴奕的動靜,搖曳得花枝招展。 叢蕾滿懷竊喜,卻像個道貌岸然的老學究,她悶頭走路,并不和裴奕說話,獨享著隱秘的夏日快樂。他們爬坡上坎,要翻越一座小山,山路狹窄,裴奕走在前面,叢蕾不小心踩到一塊松掉的土壤,險些滑倒,裴奕迅速拉住她:“當心?!?/br> 他溫暖的手掌握住她綿軟的手,他們四目交接,都有些不自在,叢蕾道:“謝謝?!?/br> “不客氣?!?/br> 叢蕾把手揣進兜里,搓了搓酥麻的手指。隊伍暫時停在半山腰的平臺休息,他們找了個石墩坐下,叢蕾裝模作樣喝了一口水,裴奕拍拍褲腿的灰,問道:“累么?” 她和裴奕離得近,幾乎肩挨著肩,石墩就這么長,躲也沒處躲,叢蕾攏了攏下巴,又想起自己已經沒有雙下巴了,說道:“不累?!?/br> 這一禮拜,裴奕對叢蕾刮目相看,不像有的女生認為打拳憨傻,忸忸怩怩,叢蕾能吃苦,軍體拳打得漂亮利落,宋教官有時因為她的隊練得不好而罵她,她也不為自己辯解,個中韌性連男生亦不可企及。 叢蕾為了不把天聊死,絞盡腦汁找話題:“怎么沒在學??匆姵赴??” “她請假了?!?/br> “她生病了?” 裴奕道:“裝病?!?/br> 楚雀嬌氣,偽造病假條逃了軍訓。叢蕾見裴奕對她的近況了如指掌,懊惱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喪氣地說:“楚雀和冷千山分手了?!?/br> “我知道?!?/br> “哦,那你……”叢蕾想說,那你怎么看,又覺得這么問太僭越,畢竟是裴奕的私事,于是她生硬地轉了個彎,“那你知道得還蠻多的?!?/br> 裴奕一下笑了。 叢蕾天然呆的樣子配上那蔡明式的嘲弄語氣,像一出自帶反差的喜劇,裴奕肩膀抖動,她滿腦門問號:“怎么了?” “沒什么,也不算多,”裴奕掩著嘴,輕咳道,“沒發現你這么可愛?!?/br> 叢蕾知道裴奕一向不吝于贊美別人,成績好的他夸別人聰明,成績差的人他夸別人勤奮,成績又差又不勤奮的,他夸獎別人有理想。 基于三年來叢蕾對裴奕的觀察,他這句話在她腦海里自動轉碼成了:“沒發現你這么蠢?!?/br> 但奇怪的是,叢蕾并沒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種不知名的歡騰。 拉練結束,軍訓也迎來了尾聲,最后一天全體成員會cao,眾人都被虐出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抱著宋教官哭成一團,叢蕾和他合完影,宋教官老氣橫秋地囑咐她:“小叢,今后膽子大一點,想做什么就放心地去做,別總是人踹一步你走一步,我帶出來的兵,不能慫!知不知道!” 叢蕾條件反射地想立正敬禮,她一開學能碰上宋教官,得到他的賞識,被委以重任,讓她不再畏懼與人交往,是莫大的幸事,叢蕾真心實意地紅了眼眶:“謝謝教官?!?/br> 兩天后,高中生活正式開啟,各個班的新生七零八落地聚在班門口,等待班主任的認領。孫韜百無聊賴地蹲著:“不是說七點半集合嗎,咱們班主任怎么還不來?” 裴奕看看表:“還有十分鐘?!?/br> “我都蹲累了,”孫韜發牢sao,“我就說不應該來這么早,我媽非得催我……我靠!” 他“嗖”地一下蹦起來,指著走廊盡頭,瞅直了眼:“裴裴裴奕!” “干嘛?”裴奕莫名其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竟也沒了聲音。 走廊處進來一個高挑的女孩,穿著白色短袖和牛仔褲,秀腿頎直,腰肢不盈一握,上身凹凸有致,腰臀比例驚人,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肩若削成,纖儂合度,舒展的身軀仿若南方優雅的山巒。 那是叢蕾。 她扎著簡單的馬尾辮,顱頂渾圓,下巴如尖尖的荷葉,肌膚吹彈可破。叢蕾不易曬黑,一天擦三道防曬霜,軍訓完,大家都黑了兩個色號,更襯得她白潤水靈。她五官明艷,偏偏氣質內斂,似乎不太習慣被人圍觀,眼眸淡垂,十指相扣,眉梢間浮出稚弱的嫵媚,當真是溫香軟玉,盛世花開。 所有人的眼珠全黏到了她身上,叢蕾艷冠群芳,讓其它女孩都失了顏色,她骨胳條件本就優越,吳教練花了大功夫給她塑形,脫下了舊撲撲的迷彩龜殼,叢蕾勻稱而豐腴的身材一覽無余,仿佛破繭成蝶的明星。 裴奕自然知道叢蕾漂亮,卻不知她會一天比一天更漂亮,長長的走廊里沒有人說話,像是怕驚動了她的美。叢蕾被看得毛毛的,努力讓自己忽視別人的目光,心想說不定冷千山又惹出什么事連累了她,直到班主任出現,拿著花名冊通知眾人:“大家先排好隊,我們今天按學號分桌,要是同學們有別的意見,可以來辦公室告訴我,再做進一步的調整?!?/br> 叢蕾腦里蹦出一個成語:否、極、泰、來。 她一定是被幸運之神眷顧了,所有的心愿都唾手可得,班主任依次念道:“……下一個,裴奕,你的同桌是……” 叢蕾默念:“叢蕾?!?/br> 老師說道:“叢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