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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蕾的頭皮以他的碰觸為圓心, 酥麻了一片。 她的耳朵根通紅,幸虧包廂里光線黯淡, 掩蓋了她的窘態,一束射燈照過來,襯得兩顆大眼珠子朦朧水潤, 直不楞登地瞅著裴奕。 這副神態,與裴奕家養的小狗一模一樣。 難怪他總覺得她眼熟。 起初他并沒有怎么注意到她, 叢蕾默默無聞,唯一的交流是他收作業, 每次到她那兒尚未開口, 她便會埋著頭迅速遞給他。后來她與楚雀成了好友,兩人對話的機會與日俱增,他才發現叢蕾像極了只呆頭鵝,臉圓就罷了, 有時嚇一嚇她, 眼睛瞪得老圓, 傻乎乎的, 讓人想掐一把。 呆歸呆,偏巧成績還不錯,挺奇特。 裴奕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大家將他架到班長這個位置, 給他貼上“品學兼優”的標簽, 很令人煩悶, 日漸被束在一個框里, 稍微做點出格的舉動,就會有人大呼失望。他也想去網吧打游戲,把看不順眼的人揍一頓,但這些事卓赫能做,冷千山能做,他不行。 班里有人找他求助,他能幫就幫一把,若非看不下去,裴奕很少插手別人的糾紛。叢蕾被袁瓊之欺負,他心知肚明,那日他們在天臺,楚雀來找他幫忙,他根本不想蹚這趟渾水,叢蕾的處境終歸需要她自己解決,袁瓊之太纏人,一鬧起來沒完沒了。楚雀是了解他的,指著他的鼻子說他是個偽君子,戴著張溫和的面具,騙過了所有人。 她說的是實話,所以裴奕不生氣,只是有失偏頗。裴奕自認他起碼還有底線,沒有楚雀說的那么糟糕,否則他不會在看到他們逼著叢蕾和劉全才接吻時,主動去找袁父讓袁瓊之轉學,導致如今袁瓊之動不動就給他奪命連環call,他還不能發火。 裴奕善于觀察,叢蕾這半年來變化巨大,由懦弱地承受,到奮起反抗,猶如某種生動的人類實驗。 “裴奕!”卓赫嚎道。 鄭德來這邊巡視,卓赫將他逮了個正著,男生之間沒那么多計較,叢蕾早已經坐遠了,眼觀鼻鼻觀心,等到裴奕隨著鄭德離開,四下無人,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頭。 今天沒白來。 楚雀在和沈雯娜聊天,叢蕾咂摸著竊喜的滋味,冷不丁被人一下抱住,抬眼一瞧,黎晶晶醺紅著臉靠在她肩頭。包廂內女生居多,鄭德不允許他們飲酒,有人耐不住,到隔壁順了幾瓶啤酒。黎晶晶酒量不好,多貪兩杯就上了頭,叢蕾僵如石雕,試了試推開她:“呃,晶晶?” 黎晶晶沮喪地摟著她:“我成績不好,大概考不上本部了?!?/br> “不會的,分還沒下呢?!眳怖賹捨康?。 “唉,你不用開導我?!崩杈ЬШ霰鱿?,酒后奔放,手直往她背上呼,耍賴似的,“叢蕾,我要感謝你!” 叢蕾耳膜鼓噪:“謝我什么?” “袁瓊之?!?/br> 叢蕾長期活在袁瓊之的陰霾下,乍然聽到她的名字,心頭硌得慌。 黎晶晶兀自道:“你不知道袁瓊之被打了,我有多高興……她總瞧不起我?!彼T著嘴,悲憤地說,“我老家也是農村的,農村的又怎么了?哪里比人差了么?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叢蕾默然不語。黎晶晶八卦時沒心沒肺,心里竟也壓著事,看來大家活得都不輕松。 “她整天胡作非為,我可算受夠了!”黎晶晶要哭不哭,她憋了太久,只能借著酒精宣泄出來,喃喃道,“多虧有你……叢蕾,你、你是個好同桌!” 叢蕾與楚雀孤軍奮戰,方才聽到那兩個女生的編排難免心寒,黎晶晶的支持來得及時,無疑給她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讓她知道,還有人認可她,所有的不屈并非是一文不值的。 暖流融進血液,也跟著上了頭。 夜入九點,大家開始零零散散地告辭,這一別,有的同學情份也許就此遙隔天涯了。黎晶晶不舍別離,非要和叢蕾喝一杯,清脆的撞杯聲,終于撞出了叢蕾對初中生活所剩無幾的留念。 她心緒交雜,回家洗完澡,疲憊地接了杯水,喝到一半突然感覺不對,猛地一轉身,只見冷千山氣定神閑地坐在她家客廳,皮笑rou不笑地望著她。 “神經病??!”叢蕾險些嗆死,一通咳嗽,“你來出點聲兒好不好!” 冷千山倨傲地說:“朕走宮還需要通知你?” 叢蕾不明白什么叫“走宮”,興許又是哪個電視劇的臺詞,她進門時將畢業照隨手放在鞋柜上,現下卻到了冷千山手里,叢蕾怕他又打歪主意:“還給我?!?/br> 冷千山用目光把裴奕和叢蕾連成了一條虛空的線。 礙眼。 自從她家多了韓泰和蔣秀娟,冷千山不問自來的習慣有所收斂,叢蕾家今天沒人,他問了楚雀,知道他們要開同學會,他在窗臺巡視了一晚上,抓心撓肝地守著她進了樓梯才翻下來,叢蕾躍躍欲試,冷千山警惕地把畢業照舉高:“干嘛?!?/br> 叢蕾一陽指直戳他腋窩:“我才要問你干嘛?” 冷千山被她撓得發笑,擋住她的手:“喂,你是不是長高了?” 照片里,叢蕾站在楚雀身旁,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她被襯得大了一圈,但只比楚雀矮一點點。 叢蕾自己倒沒發現,冷千山拿了卷尺:“過來,我給你量一量?!?/br> 叢蕾筆直地貼著墻,冷千山從她腳跟量起,一寸一寸往上拉,他湊近了看刻度,下巴緊挨著她的額際,呼吸的氣流擦過她的耳廓,叢蕾被他的身軀籠罩著,乍一看像被他摟在懷里。叢蕾剛洗過澡,沐浴露的香氣若有若無,冷千山看似專注,腦內卻止不住地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以前她胖滾滾的,他最愛揉她的肚子rou,如今心里有了鬼,反而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太近了。 叢蕾偏了偏腦袋:“你快點?!?/br> 冷千山低下頭,使勁嗅了嗅她的脖頸。 唰,叢蕾登時炸了毛,青春期的少女,早懂了男女有別,她正要嚴厲譴責,冷千山已正色道:“你喝酒了?” 她的酒氣還沒散凈,叢蕾“嗯”了一聲。 冷千山輕哼:“膽兒肥了?!?/br> 他忖度這胖丫頭該不會趁著喝高了跑去跟裴奕表白吧,不,她應該沒有這種膽子…… 他有什么立場來教訓她,叢蕾不耐地催促:“你還量不量?” “一米六七?!崩淝绞樟司沓?,“你這繩跳得有效果?!?/br> 叢蕾愕然:“你知道我跳繩?” “你梆梆梆把那感應燈跳得亂閃,誰不知道?” 她在樓下揮汗如雨,圓鼓鼓的身子,狀若一只蹦蹦跳跳的大白兔,認真又賣命,滑稽得有些可愛。 叢蕾一想自己蠢笨的模樣都被冷千山瞧了去,恨聲道:“你就看我笑話吧!” 破天荒地,冷千山沒有借坡下驢嘲笑她,他仿佛有心事,坐了會兒便拍拍屁股走了。叢豐還沒回家,叢蕾懷著忐忑,撥通一個號碼,半晌后,那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喂?” 叢蕾心跳如擂鼓,掛斷了電話。 老式電視機黑黢黢的屏幕對著她的臉,映出一團混沌的暗影,時隔多年,她又聽見了她媽的聲音。 叢蕾的媽是一朵姹紫嫣紅的牡丹,會為了一件漂亮衣服夙夜難眠,為了一只口紅哭天喊地,對美的追求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又土又胖,這樣去找她媽,她不僅不認識自己,保不準認出了也未必想搭理。 叢蕾繾綣地描著畢業照上裴奕清俊的臉,隨后,悵然摸了摸那一小塊頭皮。 她做了一個決定。 她要減肥。 * “冷千山!” 胡老頭指著冷千山的空座位,擲地有聲:“這是他第幾次不來上課了?!” 班里靜如死水,胡老頭是海中從一中高薪返聘的老教師,擺著名師的范兒,做人一板一眼,責任心與使命感高度飽滿,誰敢和他叫板,他就敢氣到暈厥,哪個領導的賬都不買。 “個兔崽子,別以為家里有錢就能欲與天公試比高!學生要有學生的本分!”老頭扯著破鑼嗓子跟冷千山隔空喊話,“常澤!叫冷千山立刻回來上課,不然直接退學,大家都不糟心!” 常澤嘀咕:“關我屁事?!?/br> “你說什么!”胡老頭耳背,但不妨礙他眼神兒好,粉筆頭精準地砸在常澤桌上,“不樂意是吧?” “樂意!我樂意不成嗎!”常澤憋屈道。 冷千山成日忙他的工作,與他們廝混的時間少之又少,說來夸張,這周常澤只見了他兩回。冷千山估計在拍攝,電話照樣沒人接,他發了條短信:“胡老頭要請你家長?!?/br> 孟笙的助理關掉打光燈,冷千山出了一身汗,希戈把毛巾裹著手機扔給他:“你電話吵死我了?!?/br> 楚雀的名字在界面上閃爍,冷千山掐斷后,又看到常澤的消息,想了想,揣進兜里沒管,和希戈侃道:“你四級考得怎么樣?” 希戈是h大的學生,簽了模特公司,順便在孟笙的工作室兼職,大家一來二去混熟了,相處得還算投緣。 “沒考?!毕8暾f。 “你不可刻苦了么?” 前一陣拍攝空閑之余,希戈總拿著個單詞本裝模作樣地背。 希戈灌了口礦泉水:“考試要帶身份證?!?/br> 冷千山:“你沒有身份證?” “我有,”希戈淡定地說,“我帶成了銀行卡?!?/br> “牛大鋼,你太他媽有創意了!” 冷千山狂笑。 希戈惱羞成怒:“說了讓你不要叫我這個名字!” 希戈的長相肖似混血兒,他翻遍字典,給自己取了一個高大上的藝名,結果有次和他媽打電話無意中碰到了揚聲器,他媽悠揚地喊了聲“牛大鋼——”,從此前功盡棄,冷千山卯足了勁兒起哄,搞得現在誰見了他都叫他牛大鋼。 希戈為了扳回一局,費盡了心機,他直覺冷千山剛才的態度不尋常,故意問道:“你怎么不接電話,那是你女朋友?” 冷千山語焉不詳:“sort of?!?/br> “……”希戈道,“我背單詞的時候你是不是在旁邊偷摸學?!?/br> “sort of.” 靠,希戈白眼亂翻:“怎么沒見過咱們弟妹,工作室的都以為你單身?!?/br> 他親眼所見,好幾個模特來找冷千山要電話都無功而返,希戈甚至一度懷疑過冷千山的性取向。 “問這么多?嘴碎?!崩淝较铀麊?,自己卻沒忍住畫蛇添足,“我不喜歡她?!?/br> 他曾經逼著自己喜歡楚雀,然而經過多日來的深思熟慮,冷千山徹底弄明白了,愛不愛的勉強不來,無論他怎么努力,對楚雀不來電就是不來電,再拖下去也于事無補。 “渣男??!”希戈痛心疾首,“你這不是玩弄別人的感情嗎?” 冷千山粗聲粗氣地說:“我又沒和她上床!” 他戀愛經驗稀缺,尤其楚雀是叢蕾為數不多的朋友,讓他騎虎難下。算他活該吧,冷千山承認自己對不起楚雀,單方面冷暴力,希望她主動離開??扇绻f了分手,楚雀跑去給叢蕾訴苦,然后叢蕾又會來當說客,胖妞現在脾氣見漲,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還屁顛顛地跟著摻合,他更煩。 希戈大呼小叫說他是陳世美,冷千山被惹毛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腳踏兩條船的破事兒?” 希戈悻悻閉了嘴,上次他交的兩個女朋友在工作室撞見,鬧得雞犬不寧,成了全公司的笑柄,他換上便服,問道:“我們公司晚上搞party,你來不來,看有沒有合適的業務?!?/br> “不去?!?/br> 希戈道:“玩玩唄,美女很多的,孟笙也去?!?/br> “就是,”孟笙攛掇道,“累一天了,好好放松放松?!?/br> 冷千山到底松了口,他對美女不感冒,不過如孟笙說的,他實在無事可做,學習沒動力,上網沒興趣,打牌沒意思,干個架萬一出了岔子,又得去找紹哥,找紹哥等于向他爸認輸。要是不泡在工作室,他的日子活似出家人。 同行的除了他們三個男生,還有一個叫鄒青的女模特,這家私人會所是希戈老板的哥們兒開的,要人領路,不是熟客概不接待,包間里坐滿了俊男靚女,希戈的老板叼著雪茄,左手擁著美男,右手抱著美女,鄒青和孟笙都和他打過照面,只有冷千山是生面孔,希戈恭恭敬敬地跟他介紹:“金總,這我弟弟?!?/br> 金總人如其姓,金手鐲金戒指金項鏈加身,自帶反光,長得宛若彌勒佛,大大的耳垂,眼睛瞇成一條縫,把冷千山從頭打量到尾,慈藹地說:“喲,可以嘛!” 他仿佛在挑選商品,冷千山極其不適,寒著臉把希戈拉到一旁:“你他媽陰我?” “你想到哪兒去了!”希戈高呼冤枉,“你自己看看他喜歡的是你這款么?!” 冷千山稍一留神,果不其然,倚在金總懷里的小鳥們全都乖巧嬌弱,他和這個調調情,和那個談談愛,儼然是個廣灑雨露的慈善家。 “把我想得這么陰暗,”希戈沒好氣,“動不動就要打人,早知道不叫你了,一般人我還不帶呢!平白讓人看笑話?!?/br> “那我還得謝謝你抬舉啊,牛大鋼?!?/br> 希戈齜著牙縫,惡狠狠地說:“不許這么叫我!” 他愈發覺得帶冷千山來是個錯誤,冷千山聽他顯擺自己的人脈,什么a走過國外的秀,b做過法拉利的車模,c當過演員……這群abcd們聚在一起吞云吐霧,個個都美,美到千篇一律,美到近乎平庸。 希戈諱莫如深:“你別看他們有的人端著架子,一會兒就顯原形了?!?/br> “希戈,別聊了,來喝酒!”一位豐腴的熟女招呼道。 這女人被稱作靜姐,三十歲上下,之前是模特,后來退居幕后作了管理,在公司內部很有話語權,冷千山被擠到中間,左邊挨著靜姐,右邊坐著鄒青,靜姐輕聲慢語:“希戈說你還在讀高中?” 冷千山:“嗯?!?/br> “這個,”金總挺著將軍肚,指點江山,“我來說一句啊,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咱們的團隊,來了個真正的小鮮rou!一,二,三,慶祝!” 一聲令下,大家叮叮梆梆地敲杯子,大珠小珠落玉盤,包間里響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看得冷千山匪夷所思。 希戈隔著鄒青酸他:“金總很看好你哦,我當初可沒這待遇?!?/br> 有人敲累了,喊道:“金總,接下來玩什么?” 靜姐作主:“老游戲吧,先熱熱場?!?/br> 【此處省略一千字見作話】 或許是孟笙的文藝細胞感染了他,冷千山覺得這一幕仿似荒誕電影里的抽象場景,與打架帶來的刺激不同,像浮在云端,輕飄飄地落不著地,把煩惱一股腦拋進旮旯角,抽離了世事,被全世界放逐。 感謝冷世輝。 冷千山有種報復的快感,冷世輝篤定他不成器,會灰溜溜地回去求他施舍,絕對料不到他還有今時今日。 冷千山到哪兒都吃得開,和他們玩過幾次后,便榮升為希戈公司團建的“特邀嘉賓”。凌晨三點,夜風獵獵,他出了會所,穿過滿街霓虹,抖落一身醉生夢死,癱在出租車的后椅上,手機里是叢蕾幾小時前的未接來電。 他第一次沒及時接她的電話。 翌日,冷千山去敲叢蕾家的門,應門的是韓泰。 他問道:“你姐呢?” 韓泰指了指廁所,繼續看電視。 “你不上學?” 韓泰撓撓頭:“放假了?!?/br> 這時叢蕾雙眼通紅地走出來,眼里淚水未干。 冷千山一怔:“你怎么了?” ※※※※※※※※※※※※※※※※※※※※ 晉江付費修文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目前出現了許多誤鎖亂鎖章節,錢賺不了幾分還要倒貼受氣,為免誤傷,今后更文會有一點變化,詳情見公告。 關鍵詞:盤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