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原創首發
叢蕾飛快地閃到巷墻后, 與腥臭的垃圾桶一同注視著他們。那是個平凡的中年女人,身材圓潤, 穿著直筒筒的棉衣,老式的黑色褲子,每天有無數個這樣的婦女與她擦肩而過, 誰也不會認清她們的五官,和她那個花枝招展的媽涇渭分明。 難怪叢豐在家待的時間越來越短, 為了他的情人,他果斷將她的生日棄之腦后。 往年在冷奶奶的提醒下, 叢豐就算想不起她的生日, 每年的生日飯卻是免不了的,大家和和睦睦地圍著小桌子坐好,那是叢蕾生命里為數不多的溫馨一刻,如今這最后一點快樂也被剝奪了, 女人靠在叢豐的肩膀上, 他們如膠似漆, 叢豐眼角眉梢都含著笑, 是天下再平凡不過的一對恩愛情侶。 恩愛到顛覆了叢蕾對叢豐的認知。 自從叢蕾的媽丟下他們父女倆一走,叢豐便如一具紙板做的軀殼,無為度日,他沒有雄偉的目標, 也很少去鉆研其它賺錢的門路, 每個月揣著那千把塊死工資, 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已是知足。他與叢蕾都是甘于現狀的人, 不喜歡生活掀起風浪,發生任何改變,他們按照一條直線而活,安穩就是至上的追求。 鄰里給他介紹過幾次相親,都被叢豐拒絕了,像是對婚姻失去了憧憬。叢蕾記得自己以前不知事,老纏著叢豐問mama什么時候回來,叢豐從不回答,也不會動怒,他要么自己出去,要么把她往臥室里一關。有一次叢蕾被他鎖上,哇哇大哭,叢豐約摸煩透了她,約了人出門喝酒,酒一上頭,回家把這回事忘了個干凈,叢蕾在黑暗中孤獨地待了一宿,第二天被冷千山找上門時,她已經哭得失了聲。 后來冷奶奶把叢豐教育一通,他沒再鎖過她,叢蕾吃夠了虧,也意識到這是說不得的。她一天比一天長大,叢豐對她也一天比一天漠然。叢蕾總覺得自己被她媽生下來,天生就帶了原罪,她媽對不起叢豐,她存著同樣的歉意,比誰都希望叢豐可以再找一個女人,來彌補她媽犯下的過錯。 一個家不能沒有母親,而今他終于找到了,她將會有一個正常的家庭,經年的夙愿得以實現,她卻竟沒能撈起些微的快樂。 叢蕾怎么也不明白,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叢豐為什么要瞞著她,為什么只字不提?她從未對他的生活指手畫腳,他們始終是父女,是有血緣羈絆的人啊,難道叢豐覺得她不會接受么,她哪有資格不接受? 叢蕾目送著他們離去,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那個最壞的可能縈繞在她的心間——叢豐找了新的女人,他們便是新的一家人了,本就疏離的父女關系,從此更加分崩離析,她徹底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 叢蕾的腳踝有傷,走起路來猶如踩在針板上。她是不會撒嬌的女孩,她辛酸地想,那個肩膀,她也不過在年幼時靠過幾次而已。 * 冷千山扳著叢蕾的臉觀察:“消了不少嘛?!?/br> 叢蕾問:“看得出來嗎?” “放心,”冷千山道,“還好你本來就胖,奶奶頂多以為你又長肥了?!?/br> 叢蕾自動過濾掉他的譏諷,冷奶奶把昨天她沒能吃得上的生日飯熱了熱,一個勁兒給叢蕾夾菜,讓她一定要多吃點,他們那一代殘存著饑荒后遺癥,總怕小輩吃不飽,叢蕾只要大口吃飯,冷奶奶就笑逐顏開,無論冷千山怎么阻撓,她仍然固執地把叢蕾的碗堆成了小山。 飯后冷千山又替叢蕾上了一次藥,順便甩了套教科書給她。叢蕾抱著嶄新的書本,兜里揣著冷奶奶塞給她的兩百塊錢紅包,用這些暖意填補起自己的缺憾,不管冷千山是不是只把她當作寵物,冷家都比她那個徒有其表的家,更像一個避風港,要是沒有他們,不知道她的人生會淪落到什么地步。 晚上,叢蕾聽見叢豐開門換鞋的動靜,有一瞬間很想沖出去問他,你是不是要結婚了?可她沒有,她只是抬了抬手指頭,呼吸聲拖得慢而重,一閉上眼,一張張繚亂的臉龐紛至沓來,將她枯竭的腦液攪拌為層層疊疊的漩渦。 明天就是周一了,叢蕾退無可退,一想到她即將面對袁瓊之、卓赫,面對可畏的流言,面對楚雀……整個人便焦慮得無法入眠,好像只要不睡,明天就永遠不會來臨。叢蕾拔腿想逃,天下之大,卻沒有供她逃竄的地方,命運為她設置了一道道關卡,她歷經艱險,一次次落入水中,一次次從頭再來,直到抹去她對生活所有的憧憬,才算是抵達終點。 叢蕾徹夜未眠,睜著眼直至清晨,叢豐照常送她去上學,寒風凜冽,叢蕾用圍巾包住頭,她坐在后座,喊聲隨著風,生澀地飄向叢豐:“爸?!?/br> 叢豐:“怎么了?” 叢蕾用一種不經意的口吻問道:“你這周末去哪兒了?” 她不曾問過叢豐的行蹤,叢豐一時編不出一個盡善盡美的回答,敷衍道:“你別管大人的事,專心讀書?!?/br> 他一句話就打發了她,叢蕾毫不意外,她對他而言無關緊要,叢豐不會追問她的意圖,正如不會看到她衣服褲子下被人毆打的,交錯的傷疤。 叢蕾抵達教室后,便全程低頭看書,宛如展館上表演行為藝術的模特,后面進來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會看她幾眼,不過沒誰來跟她搭話,叢蕾頂著他們若有若無的目光,不敢造次,半個字都沒看進去。班里漸漸坐滿了,教室仿若一個方方正正的棺材,將他們所有人關在里面,她一抬手就能摸到逼仄的棺材板,吸的全是別人吐出來的氣,嘈雜而渾濁。 前面楚雀的凳子動了動,叢蕾維持著同一個姿勢,肩膀僵得酸痛,她封閉不了五感,楚雀的氣場傳達她這里,有一根紗線牽住了她們,她們因著共同經歷的事,滋生出一種無法為外人所道的感應。多奇妙,即使叢蕾不看她,也能敏銳地從她的肢體語言,甚至她的氣息里,猜到她在想什么。 同樣的情形還有黎晶晶,黎晶晶沒有一坐下來就和她打招呼,她欲語還休,叢蕾只做不知,江源和申馨他們每隔幾分鐘就往她這里看,叢蕾手心捏著汗,她有如一頭獵物,四面八方的危機把她包圍在中間,準備將她捕捉。她的心咚咚地跳,卓赫和石文君踩著點來上課,臉上都掛了彩。一進教室就死盯著她,叢蕾蝸居在書堆后,再不露面。 平靜的班級里,潛藏著起起伏伏的暗涌。 袁瓊之今天沒來上課,叢蕾暫時松了口氣。有消息靈通的得知袁瓊之要打楚雀,然而一見袁瓊之沒來,楚雀反而好端端地來上課了,再看看與袁瓊之一黨的卓赫,對之前傳得沸沸揚揚的新聞立馬信了八.九分。 鄭德在講臺上講課,唾沫星子漫天飛,叢蕾的視線繞過楚雀的頭,記下ppt上的重點,盡量讓自己專注在課本中。她補不起課,沒有額外的家教,每一節課都務必要值回學費。黎晶晶躍躍欲試,想和她講上兩句小話,但叢蕾的認真逼退了她。一直挨到下課,黎晶晶終究沒憋住,竊竊道:“那個……冷千山是你……” 來了。 叢蕾強打起精神:“什么?” “冷千山,”黎晶晶被八卦之神附體,沒頭沒尾地問,“到底是不是真的?” 叢蕾:“什……” “誒,別裝啊?!崩杈ЬУ?。 叢蕾闔上嘴,面有難色。 黎晶晶篤定地說:“那就是了?!彼龖粦粎怖俚募绨?,“誒,我第一次離八卦這么近,你藏得夠深的?!?/br> 叢蕾不知道這算是好話賴話,只聽黎晶晶嘖嘖稱奇:“我才發現你這么會裝傻,我跟你提了這么多次冷千山,你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真是你哥么?” 她頻頻確認,還是難以把這兩個完全不搭邊的人聯系在一起,堪稱世界第九大奇跡,叢蕾道:“你們都是怎么知道的?” “貼吧啊,”黎晶晶說,“好多人發帖,貼吧都炸了,袁瓊之還在微博罵你?!?/br> 叢蕾聞言,登時兩眼一抹黑,她不用手機,家里也沒有電腦,每周只用學校的機房上上網,對于此事最大的想象就是眾口相傳,根本沒把貼吧、微博這種傳播廣泛的社交工具考慮在內,她局促地問:“他們都說了什么?” “說得可多啦?!崩杈Ь]帶手機,把自己看到的內容大致告訴叢蕾,基本上都在問周五的情況,卓赫和袁瓊之是不是被打了,叢蕾和冷千山為什么不是一個姓,是不是冷千山認的干meimei,以前從來沒聽人說過云云……討論得熱火朝天,各個答案千奇百怪,還有海中的跑過來友情串門。 “哦,去年的貼子也被挖墳了,就是說冷千山的神秘meimei那個,我剛看到你的名字還以為見鬼了呢?!崩杈Ьг谶@種狗血的轉折中不能自拔,叢蕾就如同那位名不見經傳的掃地僧,她沒說袁瓊之罵了她什么,只羨慕道,“要是我有這種哥哥,才不給人打掃衛生?!?/br> 黎晶晶扯得天馬行空,叢蕾越聽越心慌,第二節語文課,音響里的詩歌朗誦生聲情并茂,叢蕾如坐針氈,覺得自己還不如不問,她趴在桌上發呆,楚雀的手一折,遞給她一張小紙條。 叢蕾盯著那紙條成了斗雞眼,靜了片刻后,才將它打開: “叢蕾,我們下課了能不能談一談?” 叢蕾沒有回,她還沒有找到和楚雀相處的方式,她活得勤勤懇懇,只因為當初對楚雀的一個熱心之舉,原本有序的列車就朝著脫軌的方向一去不回,仿佛一連串的蝴蝶效應,她越是改變,就越是糟糕,當她不知道該做什么時,只能什么都不做。 叢蕾只有在課堂上才感到安全,一旦下課鈴聲一響,她便擔憂著卓赫隨時會過來,她沒有膽量走出教室,唯恐被人拉到小花園里挨揍,期盼著老天能下場雨讓今天不要再做課間cao。奈何老天爺對她從來都是間歇性犯聾。叢蕾只能誠惶誠恐地去給裴奕請假,裴奕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溫和,關切地說:“那天補完課我才知道袁瓊之她……早知道我不應該關機的?!?/br> 他也聽說了。 盡管叢蕾一身清白,但一個女生被打,始終不是一件光榮的事。任何人知道都無所謂,裴奕不知道就好??伤粌H知道,還親自告訴了她。叢蕾仿若被扔在鐵路上公開處刑,火車隆隆地碾碎了她的矜持,她的自尊心,她就像那塊抹窗戶的破布,散發著熏天的酸腐氣,讓人連幻想的余地也沒有。 叢蕾無話可說,裴奕諒解道:“不舒服就休息吧,要是學校查人我會跟他們說?!?/br> “沒有不舒服?!眳怖僮煊驳?。 她心甘情愿面臨千軍萬馬,也要提著那零碎的驕傲,佯裝成滿不在乎。叢蕾跨出教室,腳上灌注著一往無前的孤勇,然而這種悲壯只堅持了幾秒,她又開始如履薄冰。她像一個巨大的磁鐵,吸收了所有的視線,隔壁班的人不斷前來搭話,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她。 學校的生活枯燥無聊,冷千山是叢蕾哥哥的消息在學校掀起驚濤駭浪,叢蕾是誰?就是之前楚雀身邊的那個胖妞!這種大八卦可遇而不可求,叢蕾和冷千山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若非基因突變,能生出差別這么大的孩子也是一種本事。等到課間cao一做完,撲朔迷離的真相從卓赫嘴里得到證實,眾人紛紛奔走相告,盛況比起當時的楚雀更勝一籌。 風水輪流轉,這次的主角變成了她。許多外班的人在走廊上探頭探腦,再私下對她的樣貌奚落上幾句,叢蕾恨不得縮到桌子角落里再也不出來。中午,楚雀打了飯,把盤子與她挨在一起,她早上沒有得到叢蕾的回復,決定主動出擊,反正叢蕾絕對不會當面給她難堪。 果然,叢蕾只是頓了頓,楚雀是強勢的個性,她直接問道:“叢蕾,你怎么樣才能原諒我?” 若在一個月前,叢蕾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楚雀有一天會希求她的原諒。 “叢蕾,我那天,我不行……”楚雀不愿再回憶這個話題,跳開說道,“可是你不是也騙了我么?” 叢蕾捏住勺子:“我……騙你?” “你跟我說,你和冷千山不熟?!?/br> 是,她的確說過這句話,可那是因為…… “我們都會有不得已的時候,但我們不是那種故意去害人的人,我們不是袁瓊之,對不對?” 楚雀只需一句話,就能動搖她。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她的情緒包容能力一流,本就生不了太久的氣。楚雀那么單薄,碰一下,骨頭架子就碎了,反正自己是砸也砸不壞的,就算砸得稀巴碎,也能獨自黏起來,如果那天經歷那場毆打的是楚雀,她會變成什么樣子? 楚雀堅定地說:“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團結,否則怎么跟他們抗衡?” 叢蕾今日被人圍觀,設身處地地體會到楚雀的滋味,她并不具備足夠的能量來支撐自己與外界對峙,正如楚雀所說的,她們都需要一個同伴。 叢蕾向來以阿q為精神榜樣,友情實際上就是各取所需。楚雀算計她一次,她為了裴奕,將冷千山推向楚雀,也算計了楚雀一次,雖然后果不同,但看起來似乎扯平了,這么一想,仿佛也會好受許多。 原諒或是不原諒,歸根到底是她允不允許別人自私,人都有自我保護天性,何況裴奕讓她照顧好楚雀,她愛屋及烏,如何忍心拒絕裴奕的要求。 叢蕾舀了一勺蛋羹在楚雀盤子中:“你最喜歡吃的,我還沒碰過?!?/br> 她選擇向這種天性妥協。 楚雀感激地說:“你以后就是我最好的朋友?!?/br> 石文君一群人聚在最后面吃飯,他不過是圍觀了一下,根本沒動手,也被常澤打得夠嗆,第一天大家都持觀望態度,石文君問道:“我們現在怎么辦?” 卓赫接連敗在冷千山手上,此仇不共戴天,卻出乎意料地沒找叢蕾算賬,他說道:“放心,我們不弄她,有人替我們弄她?!?/br> 晚上放學,叢蕾與楚雀相伴往車站走,一堆人從校門拐彎處直直地朝她們走過來,叢蕾心驚rou跳,往街邊挪了挪,那堆人卻沒給她們過馬路的機會,一個魁梧的男人走上前,眼睛先在楚雀身上轉了一圈,最后落到叢蕾身上。 叢蕾不寒而栗,楚雀握緊了她的手,那人正待開口,不遠處一個人喊道:“大虎,有事?” ※※※※※※※※※※※※※※※※※※※※ 這章是手機發的,我在趕回去的路上,還有一章沒存草稿箱,在電腦word里,要回去檢查下,我現在都心急得不行,反正今晚一定會發完,回去一起發紅包哈,紅包隨機的,領不到不要生氣,摸摸。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風蕭瑟、黃卻、禿頂貞子、dragon啊啊、會淩、瓜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28508570 1on啊啊 7瓶;拉布拉兜 5瓶;泥點er、有什么終于不見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