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沈良州的眼睛像一潭深水,不知深淺不知真假,但是此時,青頌望著他的眼睛,忽然浮現出淺淺的兩個字,認真。 她想了想,就說:“我做什么都可以嗎?” “你想做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想了很久,才唧噥道:“我想回家?!?/br> 沈良州輕笑,抬手招她過來,把人抱在了腿上,柔著嗓音問她:“你的家在哪?” 青頌怔怔的看著他,忽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想說那個貧窮的王家溝,可是那只是她生活過的地方,并非是家,她在那里生活了六年,在紅磚綠瓦的皇宮高墻里生活了五年。 那么她的家呢?她有家嗎? “我沒有家?!?/br> 青頌垂下眉眼,聲音悶悶的:“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br> “你知道什么叫家嗎?”沈良州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問。 她想了想說:“一直生活的地方?” “是出生的地方?!蹦腥藬埶M懷,下巴在她的頭頂摩挲,聲音從胸膛里傳出來:“所謂落葉歸根,有根系的地方,不就是最初出現在這人世間的家嗎?” “我的家在這里,而你是出生在我家的?!?/br> “綜上所述,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br> 青頌從他懷里探出頭,盯著他良久:“寧世子跟我說,你能把死的說成活的?!?/br> “是嗎?”他挑眉:“他真這么說的?” 青頌昧著良心點了點頭。 “枉費他救你,我才讓左易過去,竟然說出如此以下犯上的話?!?/br> 沈良州嘆了口氣,指節輕點桌面:“明日就給他把藥停了,左易召回,任其自生自滅?!?/br> “你別?!?/br> 青頌閉了閉眼:“是我說的,不是他?!?/br> 沈良州輕瞥她一眼,似笑非笑:“知錯了?” “知錯了?!?/br> “那你的家在何處?” 她咬了咬牙,道:“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br> 呸,不要臉! 船只在湖面上飄蕩,岸邊的柳樹成片,郁郁蔥蔥的枝條垂在湖面,月色寂寥,湖面波光粼粼,像是閃著光,形成一處美景。 這處美景下,較小的觀光船只單獨??吭诖?,船上燭光搖曳,琴聲悠悠。 她問沈良州:“那只船為什么停在那不動了?” 沈良州輕瞥一眼,反問她:“你真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彼檬种噶酥福骸拔乙惨ツ抢锟纯??!?/br> “你確定?” 她點頭。 于是,船身慢慢向??吭诹鴺渲ο碌牡胤娇繑n,青頌趴在闌干上,隨著由遠至近可以看到,船房內燭火晃動的厲害,船身也隱隱起伏不定。 船房四周掛著紗幔,隨風輕飄,兩個身影隱約從紗幔中透出,帶著些細碎的聲響。 青頌歪了歪頭,看清在紗幔的朦朧下,身著浣紗妖艷的女子香肩外露,跨坐在領口大敞的男子身上,披頭散發,媚態百生,細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清晰起來。 她立馬縮了回來,有些面紅耳赤,再沒了東竄西看的勁頭,乖乖坐在原處。 “看到什么了?”沈良州不禁失笑。 “沒什么?!彼⒅_尖,不敢抬頭:“我們走吧?!?/br> “去哪?” “回去?!彼ь^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回將軍府,阿聽一定在等我?!?/br> 沈良州饒有興趣的挑眉,手肘撐著桌面,托著下巴:“不讓你看你非要看,怎么樣,好看嗎?” 青頌一下明白他一開始就知道那個停在暗處的船只是為何,臉紅的更厲害,急忙搖頭:“我不敢了,我在不看了?!?/br> “沒關系,你有興趣是正常的事?!彼终兴^來,把人按在胸口,下巴在頭頂摩挲:“不過你還小,等你長大了,我會再教你?!?/br> 小姑娘的臉紅的更厲害,連呼吸都是燙人的:“你別說了?!?/br> 她的聲音悶悶的:“我們快點走吧,我想回去了?!?/br> “這么快就想回去?!鄙蛄贾葺p嘆了口氣,指腹摩挲著她的耳朵:“這么多天沒見,你都不想我的嗎?” “也沒有很多天?!彼亩溆行┌W,蹭了幾下想要躲開:“而且不是我做什么你都知道的嗎?” “那不一樣?!鄙蛄贾莸穆曇粲行┚o,半響才說:“你不懂的?!?/br> 是是是,不懂不懂。 青頌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對了對手指:“皇上,咱們回去吧,這里有蚊子?!?/br> 沈良州靜默一瞬,緩緩吐出一個字:“呸!” 青頌掙脫他的懷抱,搖搖晃晃著沒站穩,咚的一聲撞到柱子,疼的她呲牙咧嘴。 聲響有些大,正隱蔽在柳林下船只里偷歡的男女聽見動靜,女子慌忙穿上衣物,男子則暗罵幾句,裸著上身站在了船頭,朝他們喊:“誰???” 青頌嚇噤了聲,哆哆嗦嗦想要回頭,沈良州一把將人拽了過來,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郎聲回:“將軍府云澄,經過此處,馬上就走?!?/br> 那男人愣了愣,竟忘了回話。 撐船人緩緩將船重新劃到湖中心,青頌才松了口氣,就問他:“你用云澄的名字,他會不會生氣?” 沈良州輕笑:“他敢?!?/br> 街上的人已經散去不少,商販們還在費力吆喝,吾悅閣的門前依然熙熙攘攘,門口攬客的女子笑靨如花,嬌俏可人。 青頌老遠看見,住了腳轉身就走,被從腳邊飛快竄過的一團東西嚇得退后一步,定睛一看,是一只毛茸茸的小貓咪,通體白色,鼻尖和爪子粉嫩嫩,被人來人往嚇的不輕,縮在角落里發抖。 “哪來的小東西?” 沈良州單手捏起小貓,仔細打量一番,嘆息一聲:“品種是好的,可以腿有殘疾,怪不得被人丟在街上?!?/br> 小貓一條后腿明顯不一樣,走起路來也像重心不穩,歪歪扭扭。 青頌小時候被貓撓過,看見貓怕的要命,鼓足勇氣湊近看它,覺得可憐,又試著摸了摸它的小腦袋,見它不反抗,順從的叫了聲,這才放下心:“它會怎么樣?” “被馬蹄踏死,被車輪攆死,被附近的小孩子捉弄,野狗欺負,天氣變冷了,也有可能凍死在路上?!?/br> 沈良州慢條斯理,食指輕撓貓咪的下巴,它喵叫了聲,舒適的瞇了眼,在他手上蹭了蹭。 “死法很多,反正不被收養的話,它是一定會死的?!?/br> 青頌猶豫著,躊躇道:“我能養它嗎?” “不是怕嗎?” 沈良州有些意外,嗓音溫潤,帶著笑意:“我以為你會讓我帶回去?!?/br> 青頌啊了聲,覺得這也是個好主意,可沈良州就算帶回去,估計也會丟給有福公公照顧。 想了想有福公公那體型,在看看瘦小的貓咪,她忍不住一陣惡寒。 還是算了。 “我自己照顧就好,它還小,我不怕的?!?/br> 青頌把小貓咪小心翼翼的抱在懷里,仿若珍寶,她和貓咪藍盈盈的眼睛對視,然后笑了起來。 沈良州眼里的笑意更深,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溫聲說:“有什么不明白的跟我說?!?/br> “你養過貓?”青頌略顯驚訝。 小皇帝居然還養過貓? 不是應該養頭狼嗎? 他輕嗯了聲,然后道:“我小的時候養過一段時間別人送我的貓?!?/br> “那貓呢?” “死了?!彼嫔绯?,眼睛里波瀾不驚:“貓將我抓傷,我差點死了,醒過來之后貓已經被殺了,送我貓的人也被殺了?!?/br> “后來父皇告訴我,那人在貓爪上抹了毒藥,天天都抹,就為了置我于死地?!?/br> 他看著她笑了出來:“雖然養過,不過并不是什么好的回憶?!?/br> 青頌愣了下,心里涌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她仿佛能夠看到,當初他醒來知道貓咪已經被殺了,一定會難過,后來他知道貓爪上有毒,又會是什么滋味? 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也一定很不快樂吧? 其實她錯了,當初沈良州被貓抓傷后感覺不對勁,就已經明白了怎么回事,死里逃生后他并沒有找貓,而是想方設法得知了送他貓的人已死,這才放下心來。 沈良州并不覺得難過,有些習以為常,他不認為這是別人對他的壞,因為在那個灰暗充滿陰霾的日子里,那個人的所作所為甚至還不如他所謂的至親手足,他甚至有些感激那個人,將貓咪送到了他身邊,即使時間很短。 先帝從前評論自己的兒子們,褒貶不一,只有他得到四個字。 不動聲色。 是的,不動聲色。 他年紀最小,也最被寄托繼位的希望。 有的時候,沈良州也會忽然想起來,他從前身為九皇子,有八個性格各異的皇兄皇姐,七皇姐與他為同母胎,年長他三歲,最為照顧他。 在他七歲那年,與皇姐出宮游玩,不料卻碰上刺客追殺,走投無路之際,皇姐穿上他的披風,然后將他藏進了水里,囑咐他不能出來。 水流湍急,他被沖的很遠,是云澄把他從水里撈了上來,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皇姐已經死了。 先帝龍顏大怒,下令封鎖城門,必定要找出兇手,與這件事有關的護衛,宮女,宮人一個都沒放過,官兵挨家挨戶的搜查,一時之間,玄京城內人心惶惶。 皇姐入殮時,他穿著白色的喪服,眼眶通紅,神情卻異常平靜。 他記得當時皇姐對他說,你是我的弟弟,你一定要活著,只有你活著,我才會安心。 是的,他會好好活著,一定會。 沈良州陷入難得一次的傷感,完全聽沒見身邊的人說著什么,只聽見小姑娘最后鄭重的點頭:“嗯!就叫團團了!” 貓咪喵了聲,表示很滿意。 他禁不住失笑,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見團團抻著脖子,順便也碰了下貓頭。 “小東西,沒有人嫌棄你,偷著樂吧?!?/br> 團團叫了聲,懶洋洋的窩在了青頌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