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謝懷瑾等了兩場日出日落,終于等到他們來見自己。 還要多久他的手受了傷,不用戴枷鎖,謝懷瑾冷笑著推開面前的金瘡藥,“想問什么就問,皇上對我的處置下來,你們可就沒有人問了?!?/br> “有的是時間問?!敝x暮白啟唇。 “為何?”謝懷瑾抬頭。 “四叔上奏折稱自己才是暗中謀劃之人,你只是與父從謀,并無大過。是他一開始就與外族聯絡,闖破玉門關引起轟亂,三叔鎮定入侵之時被偷襲,戰勝之后流血過多回天無力。白夫人察覺出了異樣,想帶著孩子入京尋得庇護,亦被與白氏勾結的你父親發出暗號,要求斬草除根?!?/br> 府里的人根本不相信謝四的說辭,勸說他不必為了一個逆子而赴黃泉。 謝四的外表完全是個書生,平日又少與人為敵,就算是謝二這個不著調的也來阻攔,謝四知道他們很難相信,他開口問:“杏姐怎么沒來?” 謝杏素來待最小的兄弟親厚,老四沒有上頭的調皮,每日只是跟著大哥念書,讓她少去看顧的煩惱,謝二急忙答:“懷蘭來了,要請她出佛堂,她性子倔,這些日子更是緊閉門戶,任誰來都不聽?!?/br> “那就幫我轉告她,當年是我對不住她,”謝四緩緩道,“我在二哥身邊當了自己人,攛掇促成了舊案?!?/br> “你說什么?”謝二連聲音都帶著訝異。 “所以你是故意讓我知道老二的計劃?”謝楨問。 “對,要不是有你們推波助瀾,我又豈會成功?!?/br> “阿杏待你最好,你為何要陷她于如此境地?” “這時候來兄妹情深了,當初為了巴結某人你們可是上趕著勁,又是飲酒詩會又是打獵賽馬,犧牲她時還不是毫不猶豫。我倒是想問問你們,有誰看出來杏姐與那人早就暗自心儀,若她沒有那么固執,大可有情人終成眷屬?!?/br> “原來阿杏這么苦是你害的?!敝x楨怒斥。 “錯,她是我們三個人害的,我只是構架了想法,二哥進行實施,大哥冷眼旁觀?!敝x四把自己的官帽扔在地上,他踏出府外,禁軍立即給他上了枷鎖關入囚車。 沒有人追出來。 謝懷瑾收到了一封家書,是謝四臨出發時寫的,謝暮白他們沒有偷看,謝四也全然相信他們不會偷看里面的內容。 謝懷瑾把家書放在抽屜,沒有打算在他們面前拆開閱讀,他知道他們不會偷看,但自己不能允許自己痛哭流涕展現脆弱的一面。 所以他要他們快些走出去。 “這些年男扮女裝的感覺怎么樣?”謝懷瑾忽然問了一句。 謝暮白回答:“比起舊時生離死別,不過爾爾?!?/br> “因為你走過來了,你覺得不算什么??晌沂莻€旁觀者,就算現在想起來,你那副不男不女又不甘心的樣子還真是搞笑?!?/br> 沒錯,他早就察覺謝暮白的男兒身,卻沒有揭穿,就如貓抓老鼠,當然是看獵物求生意志不斷碰撞,卻始終不得其法,直到最后臨近崩潰,甚是有意思。 “寒山寺的大火滋味怎么樣?”謝懷瑾笑得溫雅,像是問今日有沒有讀書習字的家常話一樣平常。 略微思索,謝暮白明白過來,“不是何若茗,而是你出的手?!?/br> “確實是她先買通殺手組織,想要謝音儀的命,我看你的笑話看夠了不想再看,就讓自己的人殺了那伙人冒充殺手,畢竟你也算繼承人?!?/br> 殺手失手之后,又自稱是謝暮白的人,意圖對謝音儀不利。 謝暮白卻用抓到的人實行了一場身份轉換,故意用錯處把自己替換,堂而皇之地入朝堂拜官。 “還有別的要問沒有,我的手還沒好,需要休息?!敝x懷瑾冷聲。 謝四被抓走生死未卜,謝懷瑾何以睡得著,不過借此趕客。 “最后一個問題,”退出房門之時,謝暮白語氣凝重,“四叔他真的是所有事情的幕后推手?” 還是出于愛子之情替謝懷瑾頂罪? 謝懷瑾沒有給出答案,他抓住房門打開時的一絲陽光,想來他要幽禁于此,這扇門恐怕再難打開。 如此想著,他大笑。 門再次打開,女子腳步輕輕。 蘇秀的身后傾斜陽光,落在他的手上,被紗布纏繞得手臂染上金色。 “你來又是問什么?”謝懷瑾搖頭笑。 “阿秀已稟明侯爺,長住別院與三公子一起幽禁?!碧K秀開口笑。 這個女子真是奇怪,在他登上巔峰之時執意打他落深淵,又在他跌落深淵之時自己跳了下來。 “此時此刻,我無比希望你能學學大嫂?!?/br> 周氏走得堅決,所以沒惹上一身麻煩順利歸家,謝懷瑾突然發現周氏才是活得最通透的,世間普通夫妻要什么真愛真情不離不棄,你活著就這樣糊涂過,你死了帶孝過后改嫁,你落了難就抽身,只要自己過得不錯就行。 “阿秀只當自己,不需要學習任何人?!?/br> 來此之時,蘇夫人最先怒不可遏,甚至要請用家法,蘇秀跪下來主動打自己,蘇夫人怎忍心看女兒真的挨打,可謝懷瑾不是好歸宿,她只能哭著求蘇秀留下。 蘇秀首次沒有聽蘇夫人,她去求了大伯母,又去找了老太太,千辛萬苦來到謝懷瑾這里。 她特意帶了新的紗布,看到正好有上好的金瘡藥,于是湊近,給謝懷瑾涂藥換紗布。 手腕的口子很深,有些血rou裸露在外,蘇秀沒有害怕,那是新長出來的血rou。 假以時日,他的傷總會好。 或許連謝懷瑾都沒有想到,即日搬離的周氏曾設法與謝暮白謝郁離會面,她斬釘截鐵告訴他們,謝懷石最為痛恨侵擾國土的外敵,不可能與風巖部落勾結。 與謝郁離對視一眼,謝暮白讓周氏不要激動,他們會留意動態,絕不讓未做過的罪名出現在別人頭上。 周氏說完后,照舊一群人馬奔赴出城門,她從不等錯誤的人。 謝郁離問:“真的是他?” “白梔猜到回京兇險,故意畫了一張假地圖,上面設計城關邊防,她把地圖藏在了馬車。一旦有心人尋找,便可尋地圖的氣味從而找到流到何人手中?!?/br> 花費了五十兩銀子,白棠把白氏刺青用的顏料配方完完整整地送給白梔,這種顏料刻在身上會有種花草方向,是白氏特意想出的防偽標志。 白梔又用膻腥味重的羊皮當圖紙,兩重味道更加容易被謝暮白帶來的蒼犬辨別。 蒼犬歇置在永安侯府,對著各處吠叫不停,吵得不得安生,只得改變犬只住所。 遷出之時大犬的威猛模樣嚇到謝煙煙等人,謝懷瑾擋在人犬之間,又用扇子轉移它注意力,可大犬卻猛地撲過來,咬住謝懷瑾不放,謝懷瑾出手制服把犬打暈。 一場鬧劇結束。 這場小插曲被如實上報,旁人不知,犬只訓練有素,出口咬人要么是發了瘋病,要么是這個人就是尋找的目標。 謝懷瑾活動的軌跡遍布府內,氣味各處都有難以找尋,犬只找不到他的具體位置才不斷吠叫。 “看來我們得演一場戲?!敝x暮白提議。 “正有此意?!?/br> 這場戲結束,一切也都收網,好像什么都畫上了終點。 別院送來一條信息,風巖部落從更北方的邊外遷來,而那個地方屬于一個國家,風巖部落并沒有與原來的國家脫離關系,反而是國家的部屬。白氏也是風巖一手扶持的,他們會派出自己人駐扎在白氏族群,關注異動且暗中出謀劃策。 他國派遣自己的部族挑釁邊防,擄掠百姓,意圖什么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白氏被捉拿之時說不定已有jian細回國,我明敵暗,邊關防守刻不容緩。 想起還在烏壘城的白夫人等人,謝暮白不得不早做打算。 偏偏此時白梔不見蹤影。 謝暮白找了很久,就連蒼犬都找不到她的方位,他沉思,抬步去了心中猜到的地點。 京城一座涼亭,文樂跪坐在矮幾沏茶,沏茶工序繁瑣,這只是第一步。 “你來得比我想的還要早,茶放溫一點才好喝,等我弄好犒勞奔波勞碌的謝大人一杯?!?/br> 只有文樂通曉謝暮白的犬只作用,所以刻意地抹去了白梔的氣味。 “謝某不喝茶,涼水即可?!敝x暮白倒了一杯白水。 “白姑娘在我的寒舍歇息,謝大人還是先與我敘敘舊,免得吵醒她?!?/br> “圣上正值壯年,受寵的賢妃又喜得愛子,三皇子還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施展才能上,與外臣多接觸會被扣上結黨營私的帽子?!?/br> “謝大人想多了,文樂只是想著初來京城沒有朋友,唯一信得過的還是昔日同僚,往后的前程長著,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結盟了總有個倚仗?!?/br> 謝暮白舒緩笑容,還是擺首拒絕。 “看來白姑娘得多在寒舍歇息一段時間了?!蔽臉穱@道。 謝暮白抬眸,眼里盡是了然:“她如此聰慧的一個人,怎么可能被輕易脅迫?!?/br> 文樂泡茶動作越來越慢,并不是他在想謝暮白的話,腦中一片混沌,他看什么都是空白的,就連夢中都是空白。 夢無所夢。 醒來矮幾換了一人,齊阮替他完成繼續的步驟,茶泡得正好,她端給對面。 “我看到你的人鬼鬼祟祟,偷偷跟隨他們,發現他們綁了白梔,是我放了她?!?/br> “是么?”文樂不明所以地微笑。 齊阮的話一半真一半假,確實是她偷偷進了三皇子的小院,可發現白梔之時她正爬窗回屋,而且故意在涼亭留下訊息提醒要來的人,文樂沒有發現由此中招。 回想吃過喝過的東西,文樂依然沒有頭緒,到底這個女子把迷藥下在了哪里。 文樂不得不承認,他栽在了白梔與謝暮白手里。 齊阮看著謝暮白在三皇子昏倒后順利找到白梔,她為他們暗中打開后門,這是她力所能及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之后齊阮等待文樂蘇醒,她才道:“三皇子是齊家殘余的第三個血脈,齊阮要奉勸您一句,圣上本就冷待你,不要再重蹈覆轍,安心地當自己的皇子殿下好不好?” 就算被迷暈過,文樂還是氣定神閑,“我如此,才能真正安心?!?/br> 他把茶水一飲而盡,“昔日齊大人意圖兵變,為了師出有名,于是計劃策立我為新帝,謀反之事敗露。母親知道圣上定然會忌憚我這個兒子,她去求救了賢妃,賢妃的人帶我離開宮中,我也隱姓埋名用偽裝的身份活著?!?/br> 齊阮沒想到真相是這個,“那賢妃她們……” “這些日子你一直守著賢妃,直到她產下皇子也不松懈,防的就是我?!蔽臉沸α艘幌?,毫不介意道:“我無比想要坐上龍椅,但不代表就要因此鏟除自己的兄弟,我需要的是時間,讓圣上可以讓我留下,讓我爭上一爭?!?/br> 要是他一直沉住氣按捺不動,于圣上才是眼中刺,只有等他主動出手并且失手還吃虧,圣上才會放下心來。 “希望三皇子可以做到?!?/br> 齊阮起身,文樂叫住她,“其實我的人是故意讓你看到的?!?/br> “所以三皇子是故意讓我來的?” “要是沒有此次波折,你我會如此對坐談話?” “我是賢妃的人,幫不了三皇子?!?/br> “文樂已經說過,我不會傷害賢妃的孩子?!蔽臉纺托慕忉?,“你姓齊,就是我的表妹,文樂自然要照撫一二?!?/br> “我是假千金?!饼R阮回答。 “你是假的齊姑娘,我是真的三皇子,同樣在人世間摸爬滾打,真真假假,墜入低谷最終與俗世欲望熱火熔鑄,真假一體?!?/br> 齊阮亦分不清文樂的話中真假,也許他只是胸懷苦悶對自己剖白,也許他是一時失手再尋目標獲得信任。 愛民如子溫雅隨和的文百戶與城府極深善用人心的三皇子,或者早已改變,更或者從未改變。 齊阮只確信一件事,文樂說他需要時間來改變圣上看法,他確實可以做到,至少現在,她有些動搖。 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皇位可以如文樂所愿傳入他手,也可能皇帝偏愛幼子交給賢妃的孩子,還有可能宗室內亂,又有別的皇族爭奪。 謝暮白通曉所有可能性,而他能做的就是抵御外敵,至于最高的位子是誰坐,他們各憑本事。 午后陽光暖意融融,他和白梔擠在一張搖椅,廊下微風輕拂,他不再搖蒲扇,改為用腳輕踏踏板,搖椅緩緩動,搖動的聲音吵醒白梔。 她又回到房間補覺。 戰事結束,謝暮白百無聊賴,在院落舞刀弄劍,驚起落葉沙沙。 醒來的白梔跳起來輕松摘到一個青澀的果實,她把果實扔過去,謝暮白以劍銜住,他把青色的果實在手中翻轉,唇角笑意深深。 “吃晚飯了,夫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