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為了不打擾二人敘舊,謝暮白和白梔、謝清清退到圍墻之外把門,自從上次解釋與敦煌白氏的瓜葛后,與白梔都沒有好好說幾句話,正想暗示在一旁礙事的謝清清走開不要打擾二人世界,白梔與他之間退開兩步直接挪到謝清清身邊,調皮地眨眨眼:“我與三姑娘有話要說,麻煩表哥站遠一點喏?!?/br> “你們之間有什么話是我聽不得的?”謝暮白立即黑了臉,一天天又是謝歲歡又是謝清清的,就沒見她對自己有個東奔西走的架勢,沒想到換回男兒身后還是要和原先的這群jiejiemeimei爭寵。 “哎呀,女孩子的講話不能給外人聽的,”謝清清出來打圓場,眼珠子咕嚕嚕的轉動,繼而調侃起來,“五哥真想知道的話,不如今日和我們一道做個女兒家?!?/br> 一番話令謝暮白想起往事,頓時不想吭聲,可現在回想,確實是謝清清在新婚前夜將青廬讓給一對有情人相見,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抬步向前,卻沒有走遠,立在一處矮墻根,那個方位剛好可以察覺是否有人經過,門前的兩名妙齡少女不時側頭小話,明月高高掛在天上,為女孩子的衣裙罩上一重白紗,謝暮白注視著其中一人的側臉,那月光仿若另一層輕薄的青帳圍繞在她周邊。 習武的人比較警覺,在白梔回頭看他之際,他早一步舉頭貌似目光不經意地略過夜幕。 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白梔重新收回視線,專心致志地面向謝清清。 “剛剛說到哪了?” “你講到奶茶了?!敝x清清隨即提醒。 “別提了,以前喝它怕長胖,來到這里以后恨不得有個奶茶店一起穿過來,椰果和珍珠必須一起加上,最好是大杯?!闭f著說著,白梔嘆了口氣,現代美食五花八門,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真的想吃?”謝清清問她。 白梔連連點頭。 果不其然,謝清清在圍墻上摸索了一會,神秘兮兮地找出一只提籃,這是她一早就藏好的,不知道哪個古代人想的破規矩要在青廬守一整夜,外面喜氣洋洋吹吹打打的,這怎么睡得著覺,還不如弄點東西來犒勞自己的肚子。 將里面的杯子遞給白梔一只,謝清清興奮地從酒壺里倒出一些液體分給自己,又給白梔灌上一杯,液體不是尋常酒水的透明色,帶了一些濃稠,入口醇香,分明就是奶茶的味道。 “你怎么做到的?”一飲而盡,白梔欣喜不已。 “烏龍茶是現有的,正好王府送來了上等牛乳,我便索性想著試一試沒準就成功了,就是煉化牛乳那股腥味程序復雜了些?!彪y得有人欣賞自己的杰作,謝清清自豪地將實驗過程一一講解,想當初她將實驗成品端給醉客喝時,小丫鬟含了一口擰緊眉毛,特別糾結地給出品鑒:“味道有點怪怪的,與奴婢常喝的茶不一樣,想必姑娘這等金尊玉貴的人兒才懂得品嘗,不像奴婢這般粗蠢?!?/br>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美食倍思親,謝清清長嘆一聲。 難得在吃食上找到知己,謝清清胳膊肘懟懟白梔的手臂,“下次我要去試試紅茶和熟普洱做成奶茶什么效果,你可要替我嘗嘗味道怎么樣?!?/br> “好啊?!?/br> 話匣子一打開,再也守不住,兩個女孩把現代的東西描繪個沒完沒了,謝清清繼續熟練地掏出自己做的小零食邀請白梔一起吃,不知不覺沒有形象地一齊坐在地上,肩并肩同樣地雙手抱膝靠在墻根。 不約而同地抬首望月,懸掛在樹梢頭的月亮此時已然黯淡無光,太陽雖未到臨,如濃墨般的夜色亦轉為深藍,依稀可見十丈外的輪廓。 等了如此之久,謝清清難免好奇道:“你說他們在里面說些什么呢?” “話別吧,聽說謝懷蘭準備離開侯府自尋出路了?!眱杀拘≌f里都沒有關于謝歲歡出家的劇情,白梔只能根據現有情況猜測。 “但我覺得他們也許在許誓山海之盟也說不定,我為你出家為尼,你為我打拼天下,你不來我不老,想想都覺得爛漫?!敝x清清嘖嘖嘖幾下,沉浸于自己的腦洞。 定睛望向正在遐想中的女子,白梔幽幽吐出一口涼氣,“我怎么覺著你好像親眼見過一樣,你不要告訴我這些錯綜復雜又詭異的劇情都是你寫得?!?/br> “哈哈哈,”謝清清尬笑幾聲,“怎么可能,人家只是個不小心穿進小說里的普通人而已,我就那么隨便一猜?!?/br> “我看也不像,能把姓謝的一家子故事都弄出花來的,大概率是一條羅里吧嗦磨磨唧唧的咸魚作者?!卑讞d不由得吐槽。 “……”謝清清欲哭無淚,好像被說中了咋辦。 而圍墻的另一邊,謝清清的推測簡直準到不能再準。 青廬內,一男一女對著一張案幾而坐,女子手撫青絲,將插入鬢中的玉簪子拔下,通過案幾移到青年手邊,凝視著那只勾起風波的簪子,青年回憶往事。 “從幼年起我就隱約記得有個緋衣杏眼的年輕女人抱著我,可我問過父親,他說伺候我的奶媽中并沒有這一人,許是記錯了?!?/br> 現在想想,哪里是記錯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記憶念念不忘,明明是記得太深。 看著指尖的杏花簪子,他漸漸舒緩笑意,“我記得最深的一幕便是她左鬢簪了杏花簪,溫柔地拍我胸口哄入睡,不見一絲絲耐煩,同那些奶嬤嬤們不一樣?!?/br>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是為了杏姑姑才刻意接近我?!敝x歲歡平靜地道出事實。 “是,也不是,我確實是看到了你頭上的簪子才打聽她的境況,”謝懷蘭緊接著搖了搖頭,又綻放溫雅的笑容,話語格外肯定,“但打從一開始,自我在深深竹林一眼望見你時,就明白我逃不了了?!?/br> 僅僅因為夢中的女子與年歲漸長的他有幾分相像,為了探尋真相,謝懷蘭孤身一人離開家來到族親曾說過的永安侯府,小時候他便在京城住過,但近二十年父親不允許他出云州范圍,所以目的地只有一個。 報明身份后,看門的人只當他是來打秋風的破落親戚,只通報了掌管內院的謝四太太,因著思慮如何與周氏交接一事一切事務化繁為簡,加上素來宅心仁厚,竟然大發慈悲地準許他入侯府暫住,直到他在京城站穩腳跟。 就算是本家子弟,閑時皆不可入女子居住的內院,謝懷蘭又一次苦愁沒有辦法之際,恰巧迷路。問過一名經過的丫鬟,丫鬟小嘴一翹將謝懷蘭領進一片茂密竹林,小退步不帶聲響地走了。 沒有引路的人,謝懷蘭只好自己亂走,迷茫之中眼花繚亂,四周皆是綠葉深深辯不清來時方向,而那時的謝歲歡就睡在竹影下,枕著藤蘿色袖子,安靜而美好。 聽到腳步聲后,昏昏欲睡的女子見到不認識的男子不但沒有避開,反而平淡而從容地告訴自己他等錯人了。 看來她是將自己認成別的人了,謝懷蘭心念忽起,唇邊笑意溫存,將心里藏的話訴說。 “你怎焉知我要見的就是別人?” 誤入深林,誤打誤撞地遇見心態老成少女,風過木葉龍吟森森,微風輕擺二人的發絲,令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少女烏發,分明簡簡單單的打扮,那只杏花簪看得出只是清晨梳妝隨意入云鬢,在一片綠意環繞之中,竟然別有一分逸致。 于千萬渺渺眾生里沒有刻意初見,卻像是命中注定的碰面,從此后,歲月長河里經過的每一個人皆是路人。 沉默許久,謝歲歡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原來,我們的緣分都從一只簪子開始,最后也由它結束?!?/br> “不,還沒有?!边o手中的東西,謝懷蘭直視她的眼睛,“我會出去打拼,功成名就前來娶你,風風光光地接我娘出府?!?/br> 只有權勢在握才能保護至親至愛之人,到那時候,無論他究竟是誰,天下人都不敢對其私事肆意批判。 “你準備去哪里?”聽到這個承諾,謝歲歡首先不是相信或者質疑,反而對他未來的去路滿是擔憂。 “我親生父親那里?!?/br> “可杏姑姑會同意么?” 那個男人對杏姑姑母子不管不顧多年,真的值得依靠? 謝懷蘭長吁氣,接著又安撫她的情緒,“臨行前母親總算出佛堂告知了一些事?!?/br> 觀魚院內,久不出戶的謝杏望著天邊久違的日光,緩慢道:“當年母親被人算計才有了你,為此我閉門深居,拒絕與人接觸,真正原因并不是自省,而是要讓他們心里有愧?!?/br> 謝杏終于肯面對陳年往事,“當年侯府根基還未穩固,哥哥嫂嫂們忙著結交王侯世家,想來就是那個時候有人動了心思,想要借用姻親關系更上一層樓。待中招后一切不可挽回,當時母親已有一門親事在身,想來他們看不上這個人的家世,又正好看上一個不錯的人選,才設計一出局。母親醒來后就猜到定是府里的人作怪,自請處罰終身不嫁,母親不僅僅要讓他們后悔陷害自己,還要他們親眼看著一個大好年華的女子在陰謀詭計之下逐漸蒼老頹廢,我要讓他們記得一生有愧于我?!?/br> “可這樣值得么?” “沒有什么值不值得,比起所謂的愛戀,明明近在咫尺的東西他們不肯珍惜,還要動手摧毀我對親情的信任,這才是我真正的憤怒?!?/br> 深思熟慮之后,謝懷蘭鄭重道:“對不起,是我的存在讓您半生不見天日自困心結?!?/br> 長久地凝視兒子的樣貌,謝杏笑了起來,像極他幼年模糊印象里年輕的女子,語氣輕快地告訴他:“還有一件小事,那時我心悅你父親,如果你不是他的孩子,我會喝下一劑打胎藥再守著佛堂度過一生?!?/br> 謝懷蘭相信母親說得出做得到,她本就是驕傲的,如若孩子不是與心悅之人的結晶,烈性的她怎可能愿意生下。 世人對于未婚女子有孕苛刻至極,聽母親的意思卻并沒有要輕生的想法,反而選擇孤傲而單純的活法,實乃奇女子也。 即使相認沒有多久,謝懷蘭卻從心里明白并不是在對他說重話,反而在寬慰自己不是胡思亂想責怪他為何要出世,母親其實沒有不要他。 他亦抬起頭,明明是更像生父的眉眼,從神情透出與謝杏一樣的傲然,“我會去找他的,但不是以他親生兒子的身份,就算您說他是您的愛慕之人,但我需要時間去查看他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就算我是您的兒子,也有權利去選擇他當不當我的父親?!?/br> 掌心捧著簪子,牢牢貼在胸口的是一封永安侯親筆書寫的薦書,他一定要保護好這兩個人,謝懷蘭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