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這個地方潮濕陰冷,無望地坐在水面,任由水珠滴滴答答打濕衣裳,白梔明白她真的出不去了。 半個時辰前,門被輕巧地打開,扶著門框的人衣裳淺藍,纖腰不堪一握,望著地面匍匐的白梔,露出森森笑意。 “想逃?” 她自言自語,“好啊,我這就把你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保管十天半個月他們發現不了你?!?/br> 白梔一醒來就被發現關在了屋子里,還不知道怎么回事,隨即就被一股大力拖著拽在一口水井邊上,瓊枝抓緊她的頭發,將她上身向里面按去,“怕不怕?” 白梔沉默以對。 “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杯傊ι斐鍪峙鲇|白梔臉上的布條,眼中冷光閃過,又將布條纏得更緊了些,防止白梔開口說話。 真是一個合格的不會死于話太多的反派。 “真想看看你的腦袋瓜子是怎么彪出血水的,不過時間來不及了,為了不讓血腥味泄露行蹤,你就勉為其難等個三五天餓死或者淹死吧?!?/br> 落下去時腳是及地的,頭部幸免于難,這座水井離主院較遠,淤泥逐漸堵塞,水位只有半人高,因為泥土濕軟緩解沖擊,白梔還算無礙。 水井上方被瓊枝搬來一塊青石堵上,空氣很不流通,也無法看到外面的景象。 她聽到暗香過來,推門而入,疑問為何她不在。 也聽到有人從這里經過,聽聲音在翻尋東西,謝郁離從門口出來,不知為何聲調有些悲傷。 而她無論弄出多少聲響外面的人也聽不見。 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白梔看不見井底的一切,反而讓她更加慌張,開始胡思亂想。這里偏僻無人居住,會不會有水蛇和蜘蛛,水里有沒有其他被拋尸的人,說不定就在她的腳邊就有森森白骨。 身體逐漸滑落,她靠在井磚,雙手抱住自己縮成一團。 古井很潮濕,吸入口鼻的全是沉積的氣體,氧氣越來越稀薄,白梔慢慢神志不清,眼前的黑色積聚,壓得她喘不過氣。 大石頭被推開,光線傾落,橘色的燈光靜謐地灑在上方的白袍少年臉上,他沒有猶豫地跳下水井,一把擁住白梔。 白梔沒有力氣,無法回抱,將腦袋耷拉在少年的肩頭,沙啞地囈語,“你來啦?!?/br> 井上打水用來吊水桶的繩子被謝暮白一同帶了下來,他將白梔放在身后,手臂環繞他的脖子,拉起繩子開始攀爬。 井磚長滿青苔,靠人力爬上去很是吃力,加上兩人在一起重量大,往往爬了三步滑下兩步,白梔的身體往側面傾瀉,謝暮白抓住繩子蕩到另一邊,將白梔壓到內側,拿起匕首刺入磚頭縫隙,他轉過身,面對面白梔,單手環住她的腰肢。 兩個人貼得很近,白梔能聽到謝暮白的呼吸,因為太累頻率有些高,在半空停頓一刻,調整好抱的姿勢后,動作協調了許多。 緊靠在謝暮白懷里,胸膛里的心臟在猛烈地跳動,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精疲力竭地坐在草地,白梔把濕答答的衣服擰干,問謝暮白怎么知道她在這。 謝暮白指著地上散落碧青中帶著暗紫的葉子,“只有佛堂后院才有紫竹林?!?/br> “你怎么知道我會遇到危險?” 謝暮白閉口不答。 前方火把高照,有人匆匆而來,白梔帶著謝暮白撤離,他不能出現在眾人面前。 “公子,就是這里,冬苑東南西北各有水井,暗香劈柴之時聽見瓊枝說最近的北邊水質混濁,要去別的地方打水,西面的是口枯井,東面的剛剛已經看過,只剩下這一個地方沒查?!?/br> 提燈夜看,井底下的水波粼粼,浮光躍金,井深且狹隘,沒有看到人在哪,提起衣擺,謝郁離跳進去水底,濺起的水花落在肌膚,隱隱生出寒意。 猶自不相信,他在井水里搜尋,不肯放過每個角落。 可惡。 謝郁離首次感到絕望,一拳砸在井底的磚頭上,磚頭多年浸泡本就不堅固,被他弄出一個大洞。 “公子不要擔心,也許白梔姑娘已經逃出來了?!?/br> 攥緊手里的珠花,那是他下令搜查瓊枝碰過的東西,從她打水的木桶里發現的。謝郁離不由得苦笑,他爬出來尚且要費一番功夫,何況白梔一個女子。 看來他猜測得不對,瓊枝沒有將她藏在水井,打算回去繼續審問,卻見扶蘇花木中一人攜月色緩緩現身。 望著謝郁離等人,白梔稚嫩的臉上揚起笑容,“你們怎么才來,我可是爬了好久呢?!?/br> 聽到這個聲音,謝郁離手中珠花落地,眼神涌現光彩,不敢置信地走到她身前,白梔亦驅步走近,蹲下身撿起一串珠花,這是她趁瓊枝不注意時放到水桶的。 謝郁離伸出的手慢慢收回。 “多謝四公子的禮物?!卑讞d將珠花放在衣袖,沒有插在發間,話語意有所指。 嘴角上揚的弧度慢慢消失,謝郁離側目不看她,“你在說什么?” “您的棋局下得很好,奴婢佩服,如果今后還有用得到這顆棋子的地方,請盡管開口?!?/br>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奴婢當然明白,這是奴婢的投名狀,現在你和我都賭贏了?!?/br> 白梔面無表情地凝視他,這個人不敢直視她,她便走到他目光投送的地方,雪青色的衣裙印在他的黑色瞳孔,從此整個世界避無可避。 寂靜的夜晚傳來一陣笑聲,謝郁離不知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對,你做得很好,冬苑正式接納了你,滿不滿意?!?/br> “奴婢多謝四公子?!卑讞d重復這一句。 找到失蹤的人,任務完成,護衛都回到崗位繼續守夜,謝郁離沒有動身,白梔與他無話可說,靜靜地對峙半晌,謝郁離自行繞過一道垂花門走開。 長長地舒口氣,白梔走到那片花叢,將隱匿其中的謝暮白帶走,半路途中,有兩名婆子攔住去路。 “二姑娘,原來你在這?!?/br> 其中婆子上前,躬身請謝暮白回去,“您不顧禁令私自跑出來,可是令老婆子難做啊?!?/br> 謝暮白拍拍白梔的手背,安撫她的情緒,“沒事的?!?/br> 他又道:“我出去的事被人知道了你們也會受罰,不如當做沒發生過,如何?”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商議過后,“二姑娘有命,不敢不從,只要這位姑娘不說出去,絕沒有第五個人知曉?!?/br> “好,我們走吧?!?/br> 有一個婆子年紀大了腿腳有些不便,另一個婆子邊扶著她邊說話,“因著最近您生了病,飯食里加的東西才少了劑量,既然您有精神跑出去了說明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老婆子就得按平常的量放了?!?/br> 站在后面的白梔臉色煞白,原來謝暮白的每日吃食都放了讓人提不起精神的藥,如果他選擇不吃只能挨餓,難怪兩次見到他都在昏昏欲睡,對于進食很抗拒。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她今天會無故昏倒,想必是謝暮白猜到她調換了飯菜,怕她出意外才來找她。 “謝暮白?!卑讞d想要叫住他。 謝暮白回身,以食指比唇,示意不要說話,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意。 冷風習習,吹動她和謝暮白的發絲。 目送謝暮白走遠,白梔不舍地站在原地。 不知何時到來的謝郁離出聲打破平靜。 “我確實對你有過利用,但絕沒有想過傷害你,今天的事是個意外?!?/br> “我知道呀?!卑讞d微笑。 “不,你不知道?!敝x郁離認真道,“之所以選你,就是因為你習過武,他們不敢對你不利,你只需要拔出暗樁,他們由我來對付,如今看來是我錯了,錯在太過自負,對不起?!?/br> 謝郁離明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亦猜到了她吃了給謝暮白的藥,白梔無需隱瞞,“四公子打算怎么辦?” “二姑娘的事情我沒興趣了解?!?/br> “所以呢?” “我謝郁離在此承諾,決不會再讓你當棋子?!?/br> “奴婢謝四公子?!卑讞d行了一禮。 咀嚼著這簡短的六個字,他苦笑,“你就沒有別的想說?就算是跟我提要求也行?!?/br> 思忖片刻,她干脆道,“替我脫奴籍,你能做到嗎?” 棋子與舉棋人的關系就是利用與被利用,當初她愿意來冬苑就是明顯的一場利益互換。 丹園的人無法去小佛堂,她借著謝郁離的名號打通關系,最終見到謝暮白。 謝郁離故意寵信她致使暗香嫉妒,蟄伏在丫鬟之間的瓊枝自然露出馬腳挑唆暗香,先是平常用言語激起暗香怨氣,再是添油加醋把陸家屬意別人嫌棄四公子而退親的事說得天花亂墜,讓暗香對陸桐心生怨憤開始作妖,從而達到與白梔對抗的效果,后面更趁暗香綁架白梔之時趁機而入,將白梔拋入井底。 到時候瓊枝再舉報暗香鬼鬼祟祟有重大嫌疑,白梔死了這件事一定會賴在暗香身上,從而除去兩名勁敵,她的地位更進一步。 真是好計策。 “你就沒有別的想要的了?”謝郁離問。 “如果四公子做不到的話不要勉強?!?/br> 官奴不比自愿賣身為奴,賣身的只要有親人愿意贖出他們即可恢復百姓身份,而官奴有官府造冊,輕易不得更改,一般是用罪臣家眷充官奴的,但這種比白梔還要更低一等,屬于罪奴。 除非那個奴婢將功折罪,或者替她改戶籍的人身份體面且有重大功勞,不然一輩子都是奴婢的命運。 她知道謝郁離的未來,對于這件事,未來的他做來輕而易舉,可謝郁離并不知道他的未來,有所顧慮也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