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我睡了多久?”室內光線昏暗,讓人辨不出早晚。 “姑娘從昨晚一直睡到今日巳時?!蔽醮阂娮约抑髯有蚜?,便傾身將其扶了起來,又在她腰后墊了一個軟枕方便她倚著。 揉了揉昏沉的腦袋,她有些無力地垂下了手:“我記著……兄長昨夜當是來過?” “陸大人昨晚確是來過,守了姑娘一夜,今早方回自己的院子,換了身衣裳便去東廠了?!?/br> “守了我一夜?”沈婉柔有些不可置信。 “是,大人不僅在姑娘身旁守著,徹夜未眠,就連昨夜姑娘的湯藥都是陸大人親手喂的,姑娘昨夜還嫌熱踢被子呢,都是大人親手給姑娘蓋好的?!蔽醮盒闹须m畏懼陸銘,可對于他給予自家姑娘的照拂和上心,其實是抱有萬分的感激的,故此刻一五一十,把陸銘昨晚的種種體貼都說了出來。 沈婉柔呆呆傻傻地聽著,不知怎的,只要一想起陸銘做這些事時的神情,竟有些臉熱。 “那兄長,他后來可有責備我?”她咬了咬唇,還是問了出來。 熙春思索了一下,陸銘責備她和拂冬應該不等同于責備姑娘吧?心中泛苦,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大人并未責備姑娘,只吩咐了我和拂冬盡心侍奉著,再者便是說,以后若姑娘身體不適,我和拂冬定要及時將姑娘的情況通傳到聽潮軒?!?/br> 沈婉柔聽后也沒說什么,只是昨晚就沒有用飯,眼下腹中空空,雖沒有什么食欲,卻著實餓得有些難受:“你打水來服侍我洗漱妥當,讓拂冬去傳膳吧?!?/br> 午時進餐,桌上都是些清淡的飯菜,甚至還有兩道藥膳,想必是陸銘特意交代了廚房那邊。她勉力逼自己多進些,這樣多些精力,病也恢復得快。 吃了大半碗七翠羹和幾塊玫瑰豆腐后,沈婉柔身上終于有些力氣了,正摸著微微凸起的肚皮尋思著今晚的伙食時,拂冬端著碗黑乎乎的藥汁走近了:“姑娘,用藥吧?!?/br> 藥碗一挨近,她便聞到了那股苦澀的氣味,忙掩住了口鼻,皺著眉頭:“昨晚不是喝過了嗎?” “姑娘,這藥一天要喝兩次呢,每日都不能間斷,直至您痊愈為止?!?/br> 沈婉柔一聽這話徹底苦了臉:“不喝不行嗎?” 拂冬沒接她的話,只徑自端著那碗藥固執地立在自家姑娘身前,梗著脖子道:“昨日陸大人吩咐了,一定要我和熙春親自監督著您用藥?!蹦┝诉€加上一句:“一滴都不許剩?!边@是陸銘的原話。 沈婉柔聽后震驚無比,直道昔日對她百依百順的拂冬哪里去了?怎么感覺只過了一晚,自己的兩個貼身侍女便成了陸銘的仆從? 她不知的是,昨晚拂冬、熙春二人聽了陸銘的那席話后,惶惶不安了許久,此時哪還敢不按照陸銘的指示來? 晚膳前的時候,陸銘回府了。 這是他近日來回府最早的一次,是以沈婉柔看到院中著朱紅飛魚服的男子時,有片刻的怔愣:“兄長今日怎的回來這般早?” 陸銘沒接她的話,反問道:“身子可好些了?” “好一些了?!彼龘P起一張略顯蒼白的小臉,乖巧地沖著他笑。 他卻根本不吃這一套,繞過她走在了前頭:“今日可有按時服藥?” 她跟在身后亦步亦趨,聽到他如此發問,鼓了鼓腮幫,有些幽怨地朝著他的后腦勺吐了吐舌。 不巧就不巧在,陸銘在前面走著,問完話發現身后的少女沒有應聲,便回頭看了一眼,這驟然回首的一眼便適逢了沈婉柔將口中粉嫩小舌伸出的那一刻。 沈婉柔看見陸銘突然轉過來的那張俊顏后呆滯了幾秒,反應過來時竟因過于緊張,收舌頭還險些被自己的牙齒磕到,結結巴巴喚了聲:“兄長……” 陸銘無甚表情地睨著她,眼中卻隱有笑意一閃而過:“你如今病著,來回奔走怕是要消耗過多精力,今日就在你的嫣然苑用膳?!?/br> 又被眼前人撞見自己的窘態,沈婉柔漲紅著臉恨不得捂著腦袋遁地而逃,對陸銘的安排哪還敢有什么異議。 故從院門行至正屋的這段路里,兩人一個走在最前,面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一個怏怏落在后方,垂著頭甚是沮喪。 當局者迷,但這景象落入他人眼中,卻實在是含著脈脈溫情的。 一頓飯吃得安靜又滿足,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人陪著的緣故,沈婉柔覺著,連食欲似乎都強烈了些,在進了整整一碗米飯后,還飲了陸銘給她盛的碗湯。吃飽喝足,舔了舔滑嫩的雙唇,她終于滿意地放下了手中筷子。 “吃好了?”幾乎就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間,陸銘的聲音便響起了。 “是的呢,總算是有胃口好好吃上一頓了?!边呎f著邊撫摸著自己微微凸起的肚皮,喃喃,“這些天可苦了你了?!?/br> 話音剛落,對面的男子竟然輕笑起來。 是的,是笑出聲的那種。 沈婉柔驚詫,雖自她住進這陸府后,陸銘在她面前展顏的次數并不算少,可像今天能真真切切聽見他發自肺腑的笑聲的,卻還是第一次。 她細細地注視著他,面前的男子,眉如墨畫,眸若星辰,笑聲如碎瓊亂玉,不動聲色間,俘獲人心。 這樣的他,何其熟悉,溫潤如玉,鋒芒盡斂?;腥婚g還是那個將她高高舉起,抱在懷中的陸家哥哥。 心中好似被一只小手輕輕地撓了一下,她嬌嗔:“兄長!” 陸銘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后勉力止住了輕笑,扭頭對站在遠處的拂冬下令:“去給你們姑娘把熬好的藥端來?!?/br> 沈婉柔一聽立馬苦了臉,試著做出最后的掙扎:“我上午才服過藥的?!?/br> 陸銘嗯了聲。 “兄長,念念現在覺著已經好多了呢?!?/br> 陸銘欣慰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 “所以更加不能懈怠,需得一鼓作氣將寒氣驅散了去?!?/br> 沈婉柔被他堵得有苦說不出。 漆黑的散發著nongnong澀味的湯藥被呈了上來,沈婉柔接過,一臉生無可戀,英勇就義。 陸銘看了心中好笑,無奈搖頭,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折疊齊整的油紙包裹,層層打開,紙面上鋪著一些蜜餞:“我回府路上見著便買了些回來,你若喜歡,明日我差陳禹去一樣買一些囤在府中?!?/br> 對面的男子為哄她吃藥這樣細致耐心,沈婉柔心中微動,一仰頭便將碗中湯藥一股腦兒灌了下去,藥汁將一接觸到她舌尖,便苦得她心肝兒疼,強自忍著將一整碗咽下后,胃里即刻翻江倒海難受起來,幾欲作嘔。 還來不及反應,一顆泛著香甜氣味的蜜餞便抵在了嘴邊,她亟不可待地張開嘴含住,一不小心就將夾著蜜餞的修長手指也一并包在了口中,小舌靈活吸舔著蜜餞,上下兩排細白小牙不經意間磕碰到礙事的手指后,舌尖便伸來將其輕輕一頂,推出了唇外。 蜜餞的酸甜口感在舌尖綻開,她滿足地喟嘆。 而他不自然地收回手,微微蜷起的指尖上仿佛還殘留著酥酥麻麻的觸覺,心中橫生幾縷怪異之感。 趁他愣神間,她偷偷在他手中拿走好幾顆蜜棗,正伸手拿第四顆時,他將油紙包合上:“三顆足矣,晚間吃多甜食對牙齒不好?!?/br> 她暗自咂舌,還以為他沒看見呢,敢情這人還有一心二用的本事。 陸銘將她的小表情盡收眼底,只作不知:“讓丫鬟伺候你去洗漱吧,病中需多休息?!?/br> 沈婉柔點點頭,回了一句:“是,兄長也早些回去安寢吧?!?/br> “我今晚就在這?!闭f著,還招了陳禹到近前來,“你去把我房中的公文搬來?!?/br>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來啦~咱們陸大人只暖女主一人! 第8章 守著她 “兄長?”她瞪圓了眼睛,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你夜里睡覺不老實,我親自守著你,才能安心?!?/br> “還有熙春和拂冬呢,她們……”說到一半,瞥見兩個丫頭滿臉倦意,又訕訕止住了。 “我習慣了晚睡,便是幾日幾夜不眠查案的時候也是有的,你這兩個丫頭昨晚陪你熬了一夜,今日一整天又不得空休息,現在想必是乏得很,旁的外人來守夜我更不放心,這幾晚,便由我來守著你,直至你燒退?!?/br> 她垂下頭,小手揉搓著衣角,有些為難:“可兄長是男子……”突然止了聲,似是想起他那世人眼中不可觸碰的痛點,她慌亂不已。 可他是這樣寬容溫和,仍舊耐心解釋道:“我困了在桌上趴會兒即可,不去矮榻上,念念就安心睡吧?!?/br> 他如此光明磊落,她若是再猶豫不決,反倒顯得矯情了,遂沖他明媚一笑:“多謝兄長?!?/br> 兩層輕紗床帳內光線昏暗,床榻不遠處,便是這微弱光線的來源。 透過紗帳,隱隱約約看到他蒼勁如松的身形,她莫名地感到心安,困意一浪浪如潮水般襲來,終是緩緩闔上眼眸,陷入那無邊混沌中。 她歇下得早,四更末時,悠悠醒轉。 掀起眼簾,第一眼瞧見的便是那以手支額,閉著雙眸小憩的男子。 桌前留著一盞燭火未滅,昏黃燈光灑在那張如美玉般的面容上,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映出一片惑人陰影,他的臉隱在光與暗的交界處,半明半暗,半暖半涼薄。 夜涼如水,她靜靜躺在床上,聽著燭火爆出火花時細微的“噼啪”聲,看著坐在桌前守了她一夜的男子,輕輕地勾起了唇角。 真好。被人惦念的感覺真好。 本以為是山窮水盡,未曾想是柳暗花明。這樣想著,她終是又漸漸沉入夢鄉。 再次醒來,已是食時。 “姑娘醒了?感覺如何?”她將將翻了翻身,拂冬便察覺了。 “身上有了些力氣?!闭f著摸了摸肚子,“還有些餓?!?/br> 拂冬笑著扶她起來:“餓是好事,說明姑娘燒退的差不多了,有胃口吃飯了?!?/br> “兄長何時走的?”她瞇著眼睛問。 “陸大人五更的時候回自己院里換了身衣裳,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出府了?!?/br> 她沉吟:“昨夜一宿未上榻,想必今日精神差些,晚上讓小廚房燉一盅當歸紅棗烏雞湯?!?/br> 拂冬稱是,熟練地服侍她穿衣、潔牙、擦面。 吃罷了朝食,沈婉柔正覺枯坐無趣,想去后院走走消食時,院里的丫鬟進來傳話,說是前院的小廝有信件要呈給她。 沈婉柔有些納悶,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姑娘家,無牽無掛的,誰會給她寄信。 直到看見信紙上“予婉柔”三個秀氣的簪花小楷時,握著信紙的手僵了僵,她明了,這是姨母寄來的信。 信中說,當初她父親的案子牽連甚廣,鐵證如山,父親已經是陷進泥潭出不來了,而馮家世代清譽,實在是趟不得這趟渾水,并非對沈家見死不救。姨母還說,自己只是一介婦人,只管得后院一方天地,能力實在有限,但心中始終掛念著她。信的最后,姨母邀她去馮府見上一面,說些體己話。 其實姨母對她的情,她是相信的,這些年來,年年邀她來京城常住的心意不是假的。只是父親的事情一出,姨夫便亟不可待地撇清兩家人的干系,甚至站了主張重懲一派,一副大義滅親、芒寒色正之態。 這些她都能理解,利己是人的本能。 只是她如今身份尷尬,甚至她的身世和存在,都是一個行走的污點,她不愿給他人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和困擾。 她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燙手山芋,在他人不愿看見她的時候,會自覺地好好藏起來。 頻繁地和姨母來往,只會惹來姨夫的不快,反倒叫姨母難辦了。所以,她這才沒有主動去見那平素親近之人。 不是不想見,而是,最好不相見。 “你姨母寫信過來了?”晚間進膳時,陸銘問起。 “嗯?!鄙蛲袢狳c點頭,“姨母想讓我去馮府陪陪她?!?/br> 他停下動作,看著她:“你想去嗎?若是不愿,推掉便是?!?/br> 沈婉柔用筷子在碗里戳了戳,小聲道:“我心里是想見姨母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