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隔日,又是落雨,許之圳心里一動,舉著傘帶著相機出門采風。 舊弄堂里的點滴,在細碎雨中變得不真切,梧桐低垂,秋風穿過長長巷子,無聲在身邊逗留。曲折拐角的弄堂,停在窗前躲雨的黑毛小鳥,清脆的雨聲和漫長的雨簾里,他站在屋檐下,半擋著相機拍照。 午飯是在全家解決的,上海的便利店多到令人咋舌,相比之下和北京形成反差,但沒讓人覺得上海有多近人情似的。相反,他要冰冷得多。 他坐在全家暖烘烘的空調下,吃著咖喱飯,手邊放了杯酸奶,插了根吸管,相機放在隔壁座位上。過了飯點的全家人不多,店鋪里店員安靜的撥弄著關東煮,許之圳看了好一會窗外,直到那片落下的黃葉被打濕粘在地上,又被風吹走后,他才收回視線,吸了幾口酸奶,把吃完的飯扔到垃圾桶里,聞著空氣里撲鼻香味的關東煮去前臺又挑了幾串,然后推開門,走了。 下午停了雨,他塞著耳機,漫步在上海街頭。 雖然很冰冷,但冰冷外也絕不僅于此。它的生命活力和北京大不相同,它的柔情被層層包裹,使得人只能窺見外表殘酷如冰刀般的外表,像是有著鋼鐵鑄造的外殼,沒有縫隙能探入。 他在街邊買了一個烤紅薯,順便要了個袋子把傘裝起來,然后塞進隨身背的斜挎包里。剩下的路隨心走,反正走丟了還能打車回去。 沒想到路上遇到個開館的展覽館,許之圳在門口問了一下,是一個國內小有名氣的藝術家的作品展覽。他在網上買了票,然后走進冷淡的展覽館里。 本就人少,雨后的展覽館里只有稀疏一兩個人,抱臂轉悠著。展覽館比他想象得大,還有二樓,他覺得一樓沒有看見很喜歡的作品,本來想著就不上去了,但最后在樓梯前走了遭,還是上了樓。 引導詞說,樓上的作品都是畫家早年的作品,線條簡單,立意也不怎么復雜,內容也呈現多元化,是二十歲到三十五歲期間的作品。 許之圳卻意外喜歡上了一幅畫,大片的深紅打底,似血的漆深,最底下是一雙眼睛,干凈中透著失措不安惶恐。旁邊密密麻麻的是不同的眼睛,長的圓的彎的扁的,善意的惡意的漂亮的丑陋的,都在凝視著深淵下的那雙眼睛。他看了眼名字,取的很簡單,《成長》。 他對著畫拍了幾張照又實在喜歡,問導員這幅畫賣售出嗎。 導員愣了愣,說了聲“抱歉,僅展出”。 他有點遺憾,但確實沒辦法,又在樓上轉了圈,最后出門。 難得閑散的一天,他帶著滿滿一膠帶的照片,和兩塊黑森林蛋糕坐車回家?;氐郊覅s撲了個空,打電話才知道今天上海場演出,全家又去捧場,倒是漏了出了門的許之圳。 問得劇院地方后他哭笑不得,就在他今天轉悠地方的附近。索性懶得出門,林鯰安撫他替他點了份外賣,精致小巧的上海菜,好吃是好吃,吃多了卻甜得發膩,他忍不住去廚房翻箱倒柜,找到了兩瓶辣醬,搗到飯里拌著吃才勉強吃完菜。 離開上海時在火車站,林鯰抱著他紅了眼睛,反被他笑著摟入懷里,“哭什么,過段時間就能見到了?!?/br> 林鯰癟著嘴看他眼,“你個小屁孩懂什么?!?/br> 他忙求饒,“行是我不懂,別哭啦媽,下個月就見面啦,我等你們回來?!?/br> 許南凱扶著吳秀芳的肩,和她道別,“媽,下個月我們就回來了,您和老爺子照顧好身體?!?/br> 吳秀芳嗔笑,“這么多年不都熬過來了,這有什么。你和小鯰也注意身體,她多不容易,你好好對她?!?/br> “知道了,這話說了十幾年了,還說不膩呢?” 許家成笑了,“說到圳子成家都不膩,對媳婦兒好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走了走了,膩歪什么都?!?/br> 說是這么說,幾個人還是說了好會告別的話,要不是許之圳看時間快來不及催他們進站,還能站著聊到天荒地老。 “走了走了,下個月見!演出順利!” “路上小心!” 他們笑著擺手,送走彼此。 假期后注定是漫長忙碌的工作學習擠進時間里,而顯然許之圳面臨得要更匆忙些。當天下午就重新從閑散中無縫連接進入正軌,他到達學校時謝北已經拿好了戲服在排練室等他,戴著黑色鴨舌帽抱膝坐在排練室地上,見人進來露出一雙透著冷漠防備的眼睛,看見來人后才放松下來,松了肩膀露出淺淺笑意,“你來了?!?/br> 兩個人排完戲出了一身的汗,各自都穿上外套戴上帽子,抱著厚重衣服去還衣服,然后勾肩搭背去食堂吃飯。 第二天的臺詞課上,老師意料之中的舉行突擊考試,以當堂返作業的成績劃入形成性考試中的一份成績,謝北許之圳兩人組不出意外是當堂第一,結束后還完衣服坐在教室最后安靜呆著,看似安靜,實則一人抱著一個手機打著游戲。 鄭城和徐海順假期沒怎么排練,被突擊考試嚇得半節課都不安心,表演完后反而放下了,安慰自己全班這次基本就沒上八十的,除了旁邊倆九十幾的神仙外。還完衣服后他倆跑來和許之圳他們一起坐著,搗鼓他,“你看那個mv了沒,你和謝北拍了的那個?” 他被提醒才想起來這個,歪頭問,“是出來了嗎?” 徐海順拍他,“廢話嘞,一號就出來了。你倆可帥了,估計為了多給謝北點鏡頭,把你也捎上了,可別說,帥得發光,太給咱宿舍長臉了?!?/br> 說著就把手機遞上來,手嗖嗖搜索點開視頻,拉低聲音,還順帶解說,“你倆在一分多,我劃一下……” 很難形容在手機上看到自己的臉的心情,特別是旁邊還站著謝北,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臉,自然流暢毫無尷尬,加上旁邊站著的僵硬的他,許之圳差點羞恥到原地自閉。 他捂著臉都不想說話,偏偏左邊還輕飄飄傳來一句話,“挺好的誒,圳子好俊噻?!?/br> 這句話是學鄭城說的,許之圳啐他,“我倆能比?” 又還是沒忍住去看了幾眼,更加加深了對素人和明星區別的認知。倒不是其他的,主要還是氣場,實在是不一樣,沒有那份閱歷學不來那份大氣。 他忍不住扭頭夸謝北,“你真的很英氣,還很白,就是……很好看?!?/br> 謝北抿嘴,也看他,沒再頂嘴,反而露出小小的梨渦,“謝謝?!?/br> 徐海順隱隱覺得有點奇怪,但也不知道哪里奇怪,又拍了一巴掌,“圳子,不過你真的要去演電影了嗎!靠??!太快了!” 許之圳坐直身子,露出笑意,“對啊,快了,還沒和輔導員說,請假也還沒弄?!?/br> 謝北難得輕松的往后一靠,“放心,我會好好關照你的?!?/br> 許之圳這回倒沒啐他了,“那不肯定的,不然你還能關照誰?” 鄭城擠眼,偷偷舉手,“圳哥提前來份簽名照吧!” 徐海順復議,蹭許之圳腿,“對啊對啊,指不定明天就火了呢!” 許之圳提腳挨個追著打,幾個人躲在教室后一排趁老師看不見他們,彎著腰來回打躥,謝北坐在位子上無奈笑著,一抬頭對上臺上老師的注視,他趕緊坐直嚴肅表情直視前方。結果下一秒他瞥到老師隱晦的笑意和別有深意的眼神,他也忍不住,扯嘴笑了。 后面終于安靜下來,是因為徐海順不小心摔倒了,三個人原地坐著無聲笑成一團。 下課后老師單獨找了謝北和許之圳,囑咐他們下節課的本子好好練習,下個作業是五人小組作業,他們還要單獨拉一個人。 “下次返作業有學院的老師來聽講的,你們可得安穩點?!闭f這話時老師特意看了好幾眼旁邊站得筆直目不斜視的徐海順和鄭城,謝北看出來意思,忍不住笑彎了眼睛,倒是許之圳有些迷惑。 一出教室鄭城就跳腳了,“靠,老師是不是看到了?他對著我們說那話是不是那個意思?謝北你笑啥!” 許之圳后知后覺,也跟著跳腳,“謝北你怎么都不和我們說!” 謝北單手勾著包,無辜得很,“也沒人問我???” 雞飛狗跳后,就此作罷。 ———————— 十月堪稱光陰如梭,臺詞課和聲樂課雷打不動的返作業簡直慘絕人寰,文化課偶爾的論文可以稱得上是慘上加慘,許之圳和謝北幾乎快成為18級表演系的頂梁柱,加上鐘笙笙和華如嵐,兩男兩女作為表演系代表,接下了十二月底今年度表演系年度巨獻話劇的四個角色。 年底的元旦慶會上,表演系要獻上一個小話劇,從四個年級中各挑了相應人選出來參加。高年級有幾個出了名的學長學姐都在外拍戲,不能回來,所以也沒能有當時設想中的陣營,到最后敲下來的名單里,已經出道的明星反而只有謝北、鐘笙笙和大二的張韋一。 同時迎面而上的就是《大光門》的拍攝,學校請假已經批了,表演課的老師從系里聽說后還特地單獨又找了此他們兩,囑咐他們好好拍戲,特別是許之圳,第一次實地進組感受真正的拍攝氛圍,回來要寫份三千字的感悟。 許之圳臉一下子就垮了,喪著臉問為什么,謝北為什么也不寫一份。 老師理直氣壯,“謝北拍過那么多電視劇電影了,又不是第一次進組?!?/br> 謝北笑得肩膀都在顫抖,微微側過臉看了眼癟著嘴垂頭喪氣的許之圳,難得的附和一句,“老師說得對?!?/br> “但是——”他話鋒一轉,“謝北也不能有疏漏,回來了大戲也得趕上,你們倆第一次參加學校話劇排練,雖然沒有畢業大戲那么正式,但和高年級的師兄師姐一起學習的機會不多,好好把握,他們經過幾年的錘煉是很專業的。選你們幾個出去也是有原因的,小鐘和小華都是很優秀的小姑娘,你們也很好,但可以更好。這次去外面也是,難得是你們倆一起合作,也是第一次這么正式的合作,你們要注意觀察,和你們平時的搭檔練習有什么不一樣,能從這次的對手戲里收獲什么。真正的戲里較量是很享受的,沉浸在一個完整氛圍的戲里,看看你們能有什么成長。好了,去吃飯吧,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回去好好排練啊?!?/br> 臨到門口,許之圳轉身,認真的鞠了一躬。 正拿著保溫杯喝水的老師一愣,隨即露出個欣慰的笑來,揮揮手。 謝北抓著包帶,偏頭看著他,若有所思。 ※※※※※※※※※※※※※※※※※※※※ 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