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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識瞧見陶頌身形一停,緩緩地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他放好長瀛,前去接住陶頌。山風寒涼,陶頌周身,俱是冰冷的傷口血跡。 變故就是在這一瞬之間發生的。 金石陣收束之際,陣法西南方位忽有一位長老吐血不止,重傷之下,難以后繼。 法陣陡然,現出了一個隱隱可破的裂縫。 已無其他人手,而顧曇就要破出了。 喻識一驚,他搶先一步飛奔過去,卻被陶頌一道劍氣擊倒在地。 陶頌回身對他說了句話,轉身前去阻攔顧曇。 然后喻識便瞧見,顧曇將他扯了進去。 法陣于一瞬之間收攏。 山風獵獵,山雨蒼茫,喻識卻仿佛什么都聽不見了。 他腦海里只剩了陶頌對他說的那句話:“劍修,對不起?!?/br> 他甚至沒聽清陶頌的聲音,只看到了陶頌的口型。 喻識頭腦中轟然一聲,嗡嗡作響。大雨落在地上,染了他半身塵泥血水,他卻沒有任何動作。 他還能做什么,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金石陣里面是什么。 歸墟中殘破駭人的景象再次攥住了他的意識,喻識渾身顫抖,往昔痛苦的回憶再次爬入他的內心,如繚繞不斷的藤蔓一般,纏繞得他幾乎窒息。 天風呼嘯,草木凌亂。 喻識陷在冰冷的記憶中,動彈不得,不知過了多久,金石陣終于一點一點停息了。 他瞧見金光一閃,陶頌與顧曇的尸首自陣法中凌空而出,直直地墜下高崖。 顧曇沒有騙他,陶頌真的死在了他眼前。 喻識感受到了不斷有人上前來拉住他,撲住他,喊著他的名字。他看見自己朝著崖邊飛奔而去,最終卻被涌上來的眾人按住,伏在崖邊哭到昏死過去。 *** 春日寂寥,尚在早春的時節,連青江的柳枝都未生出新芽。 山崖下的江水經過一整個寒冬,卻未結冰,依舊奔騰不息地涌動著。 早先時候,宋持還許他來看一眼,后來他總是來這高崖邊看江水,宋持便下了令,青江所有弟子,瞧見喻識長老靠近懸崖而不阻攔者,月銀減半。 青江是個好門戶,居然給內門弟子發月錢。 喻識今晨再次被一個胖乎乎的弟子送回住處時,天色方亮。 那弟子愁眉苦臉:“喻長老,師父罰我每日在崖邊練晨功,一共半個月,您就當可憐我,別再來了,不然讓少城主知道,我就沒錢了?!?/br> 原是記錯了下令之人,宋持雖回來了,青江眼下,還是都讓崔淩作主。 自去歲秋季那場連綿大雨起,喻識的記性便愈發不好了。 他對著那弟子略帶歉意地笑笑,又隨口應付了幾句話,說得是什么,自個兒也不知道。 他不想花心思去記這些事情,卻又不知道還有哪些事情,值得他花心思。 喻識曾嘗過這世間最大的歡愉,卻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在自己眼前。 天光熹微,喻識只覺得茫茫塵世間的蒼涼,皆落在了自己身上。 封弦又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個弟子喊來的,因為明顯沒睡好,頭發都未束妥當。 喻識時常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注意,又時常會敏銳地觀察到這些瑣碎細節。 他只覺得很累。 封弦瞧著喻識的模樣,一時也沒了話說。 已然二月里了,距離燕華一戰,快半年了。喻識清醒過來之后,一直這副樣子 也不知這樣叫不叫清醒了。 其間只有兩次不同,一件是長瀛醒了,喻識稍微有了點活人氣,陪著長瀛說了半晌話,還幫著挑了和崔淩成婚的日子;另一件,是他帶喻識到歸墟,見了為孟弋及師父師兄弟守靈的楚笙,并將師娘的棺槨合葬此地。 封弦告訴他,先前在歸墟見到了喻師父的一縷殘魂,說了些家常的話,魂意便散了。喻識聚精會神地聽了半晌,沒有說話。 封弦當時一噎,只將喻師父對陶頌很滿意這句話咽了下去。 他深知喻識心緒不好,卻不知這不好,還能不能治得好。 他陪著喻識坐到正午,今日莊慎也又來了,照慣例還帶著慕祁。 小娃娃坐在喻識膝上,和他絮絮叨叨講修習之事。莊慎于一旁看著,也不知道喻識聽懂了沒有。 慕祁一把摟住喻識的脖子,撒嬌蹭了蹭:“小師父,你不知道,師公對我可兇了,明明我比他們學得都好,還總是挨罵?!?/br> 喻識想起自己方練劍的時候,也并沒有因為做得好而少挨什么打。 “那是因為你總是不專心?!鼻f慎于一旁沉聲開口,“分明能做得更好,卻總是滑頭,先前我教你師……” 莊慎住了口,他瞧見喻識時,總是忍不住想起陶頌。 喻識心下未動,大約是麻木已久,沒了知覺。 他只是抱了抱慕祁:“你乖乖聽師公的話,師公還能委屈你么?” 慕祁縮在他懷里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已經學完了基礎招式,以后能跟著你們么?” 喻識頓了下,只拍拍他,略帶歉意:“我重傷未愈,實在教不好你的?!?/br> “沒關系呀?!蹦狡钛垌鵀趿?,“不是還有師……” “慕兒!”莊慎沉肅開口,將慕祁嚇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