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甘苦
離塵的僧寮內置了一座小藥爐。每至日落時分,都有藥香裊裊升起,從房內散發開去,繚繞在整個寺廟的西北一側。幸而華相寺的西北一隅只住著離塵一人,不會打擾到其他僧人。 嗅著草藥的氣味,離塵看起來心曠神怡,一派自若。鶯時卻不太喜歡這個味道。她自小便不愛喝藥,少數不得不喝的時候,也是百般抵賴??傄赣H千哄萬哄,從她最愛的,燕陵城西那間楊記蜜煎局買來各色果子悉數擺在她面前,應允她只要喝完藥便可每樣撿一粒來食,才會勉強喝下。 看她皺著眉喝藥的模樣,父親會時常調侃:“古有魏武帝望梅止渴,今有陸家鶯時望梅止苦?!?/br> 她吐吐舌頭,十分俏皮的樣子:“此生有幸能與雄才偉略的武帝作比,鶯時之幸也?!?/br> 其中,她最喜食的當數蜂蜜玫瑰杏脯和丁香李雪花應子。楊記的蜂蜜杏脯是一定要取產自臨夏的朱砂杏,快馬加鞭地運至燕陵,經玫瑰糖和蜂蜜漬煮后風干,色澤金黃,鮮明透亮,令人望之生津。丁香李雪花應子則是以鮮果肧為原料,表面結了一層雪粒狀的細小鹽霜,甜中微咸,香氣濃郁,百食不膩……其實,金絲蜜棗、蜜餞海棠之類也甚美。楊記的果子,幾乎挑不出一樣不好的。 便是平日無病無災的時候,兄長出府時也總會記得給她捎上一包,瞞著母親悄悄地送過來。 到了十叁歲,有一次她和兄長“私相授受“時,可巧被陸夫人抓了個正著。母親無奈地望著她嘆氣,道:“再過兩年便要出閣了,卻還像個孩子,這可如何是好?“ 她不甚在意地回道:“那我生病時便回娘家,偷偷地吃這些,不讓旁人發覺。再或者,薛尚書家大業大,月奉百石,總不至于短了我的果子錢罷?“ 陸夫人都快氣笑了。聽聽這說的都是什么話?舉起巴掌作勢要打,兄長趕緊攔在她身前,拉著她一同認錯,說以后再也不敢了。陸夫人這才訕訕地放下手。 “唉,你呀……” 可理所當然地,他們下次還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不了再做得隱蔽些。 …… 往事歷歷在目,如同最細致的工筆畫,線條、色彩……每一處細節都清晰如昨??墒菂s再沒有了后來。 陸家倒后,她服藥時,再也不會有人千嬌百寵地喂她吃果子了。父親、母親、兄長……他們都已經不在了。每每念及往事,便苦至喉嚨,也苦至心底。 這壓制暈厥的藥物,每日煎服一劑。雖早已學會乖乖服下,可嘗到苦味便要皺眉這一反應,卻是這些年也沒能改變。 或許是錯覺,這昂貴的藥劑,似乎是比尋常藥物還要苦上兩分。 于是過了兩日,再到喝藥時,離塵攤開手,掌心處多了一小包物事。用牛皮紙包裹著,上面打著妃色的,楊記的印章。 “姑娘若是不喜這藥的氣味,可食枚果子解苦?!半x塵溫聲說道。 鶯時愣愣的,沒有接過。 直到離塵再次詢問她可有不妥,方回過神來接過,對他道謝。 喝完藥后,她拆開包裹,顫顫地捻了一粒冰梅丹送到唇邊。先是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觸碰,然后慢慢卷進去,酸甜的滋味瞬時溢滿口腔,舊時光亦卷土重來,藏在日薄西山的最后一抹光影里,藏在口唇之間最熟悉也最陌生的氣味里,也藏在他溫柔凝視著她的眼睛里。 楊記依舊是整個燕陵城里她最喜歡的蜜煎局。這么多年來味道也沒有變過。 她拼命眨著眼睛,可依舊有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她這才明白,原來苦不會讓人流淚,可是甜會。 分割線 偷吃蜜餞的陸鶯時和陸哥哥可憐巴巴:“母親我們錯了!” 但是下次還敢。 今天盡量補上600珠的加更。 繼續求收藏和珠珠呀~希望可以在新書期結束的時候到差不多2000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