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風動
鶯時便講道:“從前有一商人,向來安分,治家極嚴,從不與其它商人、官員結黨,也從不貪圖一時榮華,只想安心守著祖宗留下來的百年基業??珊鲇幸蝗?,便被人舉報為賣國賊,與忽蘭部私通物資,后被判滿門男丁斬首,女子則沒入娼門。這商人的嫡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另有一妾室膝下無子。二子已沒,唯留下一女,原本按律要隨其余女眷一同被賣入最下等的土娼,可巧運往叁星樓的一批揚州瘦馬中在路上跑丟了一個。一人便價值十金,龜奴沒法交代,一時又找不到琴棋書畫皆精通的十二叁歲女子,靈機一動,與押送這批女眷之人私相授受,低價買下這商人之女充作瘦馬,送入叁星樓之中受訓……“ 她講到這里時,離塵垂下眸子,眼睫遮住了其中一閃而逝的流光。原來她是被偷換進了最高等的妓館。怪道他那一年暗中遣人尋訪了燕陵城中所有下處,卻了無她的蹤跡。 他便以為她不堪受辱,早已于抄家時自戕于陸府內。 這一往事在少年的心中漸漸長成了一根無法拔除的刺,穿透血rou,剜心徹骨。 “……商人之女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素來謹慎的父親如何會做出賣國之事?” 鶯時講完后,偏過頭去問他:“離塵,你猜我說的故事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離塵合掌于胸前,道了句偈語:“真能照假,假亦照真,真空假有,互不相礙?!耙鉃樗粫ゲ聹y、追問,更無意窺探她不愿述說的隱秘。 “好一個真真假假……“鶯時舉杯更進一杯酒。 “離塵,你知道嗎?這幾年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求生還是求死,我在尋找真相,但也知真相或許不可得,或許也難憑一己之力去改變什么……我常想,若我十叁歲那年隨母親一同懸于梁上就這么去了,也未嘗不是個好結局。那一年拼命求生,可如今我所求的,或許只是一個‘死得其所‘。我是全家僅存的血脈,沒有權利為了一己私欲茍且偷生,便是死也要死在去尋求真相的路上…….我知你憂心于我,可我不剩下多少時間了,在求得真相之前,是斷不會去苗疆的。從前我不信命,可如今信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數,這就是我的?!?/br> 她的話語中帶了哭腔,可眼中干澀,似是早忘了該如何去流淚。 這樣便更教人難受。 離塵眼中有了濕意,將一臂懸于她的肩后,虛虛抱著,卻不敢去觸碰,唯恐唐突。 鶯時本不是貪杯之人,可這酒味道甘美,又難得向人敞懷,不知不覺有了幾分醉意,話語也漸輕佻:”小和尚,也同我講講你的故事罷?“ 離塵并未在意她語中的不敬,如她所愿開口,用了同樣的開頭:“從前有一商人,欲擇一子承其業。他心屬長子,可長子志不在此,唯愿萍蹤浪跡,踏遍山川,賞遍奇珍。次子卻精于此道,有白圭之才,無奈不受其父所喜。后次子奪其業,長子為表不爭之意,便剃度出家,再不問凡俗事?!?/br> 鶯時知他多半和她一樣有所隱瞞,但卻一定假中有真。 只是這故事多有不合理之處。何以他志在山川,卻甘愿囿于方寸之地呢? 不禁將這一疑惑問出口:“那你就……不會不甘心嗎?“ “不會。誠如姑娘所言,人各有命,這也是……我的命?!?/br> 他言語平淡,可鶯時卻只覺月晦星沉,而離塵仿若一尊易碎琉璃,一捧將散彩云,教人心底涌起不停翻滾的悲傷與憐惜。 他和她一樣,在這世間孤身一人,舍棄名姓地活著,遭逢巨變,被所謂天命壓得無力掙扎,無力翻身。 世事隨流水,浮生一杯酒。姑酌彼春醴,維以不永傷。 兩人之間流淌著心有靈犀的沉默。 鶯時見離塵眼角微紅,似白玉上的一點胭脂色,誘人采擷,不覺湊得近些去看,細數起他的睫毛。一根,兩根…… 或是酒醉,或是情蠱,或是風動,她的眼前愈發模糊起來,口齒也不甚清晰。 “不,不要難過……“ 離塵剛想說他不難過,眉心便與一柔嫩濕軟之物相抵,并漸漸向下,最終吻上他的唇。 原來不是風動,是心動。 分割線 這章是劇透 甜甜的一章 下兩章ghs 求大家繼續收藏 投珠珠支持鴨~